被捕已經兩個星期,據氣象部門報道,今年是湖北四十年以來最為寒冷的一個冬天,厚厚的積雪壓塌了工廠大棚,壓斷了百年歲齡的碩壯樹枝,積攢在路麵半米多深的皚皚雪堆,始終沒有半點想要融化的跡象。


    天空中依舊灰蒙蒙的,路上行人匆匆。


    “201號!”站在鐵欄外的一位民警,手中拿著黑黝黝的電擊棒,隨意敲打著監房的鐵柱,而201號,正是這位年輕的科學家在這裏關押時,所穿的囚服的編號。


    民警右手還在用一根牙簽剔著牙,顯然,早餐吃了什麽豐富的食物纖維,雞肉卷?還是牛肉粥?從嘴裏哈出來的熱氣,迅速在空氣中凝結成白霧。


    201號蜷縮著從又硬又冰冷的板床上坐了起來,二十平方米的牢房,從門口的鐵門欄杆之間,從後牆上的天窗,到處都有刺骨的寒風吹入。


    201號身上滿是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瘀傷,嘴角幹涸的血漬像一顆顆紅寶石碎渣,散發著某種鮮豔的亮光。


    站在門口的民警,看著201號終於從昏厥中返回現實人間,他隨口把剛剛還含在嘴裏的牙簽,吐在走廊旁邊的下水溝裏。他又再次揮了揮手中的電擊棒,心不在焉地敲了幾下門口的鐵護欄。


    “今天是你審訊的日子!”民警用半正式的口吻說著,“草泥馬的,人渣!”


    自從那天201號被從三裏村抓捕回來,警察們想盡了一切辦法,用盡了一切手段,想要從他的口中挖出,他到底把“小叮當”在哪裏“殺害”了。辱罵,毒打,折磨,又請來他的親人來勸誘,十四個白天過去,十四個夜晚降臨,牙齒掉了幾顆,201號卻什麽也沒交代。


    現在,正義機構已經筋疲力盡,唯一有的,最後的辦法,那就是交給法官去審判吧。


    201號,並沒有被送往普通的中級法院,或是最高法院,去接受審理。由於這件案子,涉及到的利益和方方麵麵實在是太複雜了。無論是軍方機構從一開始就對這個項目進行了大筆額的投資,還是這項超級計算機的技術已經遠遠超越一般意義上的商業價值,都使這個案件以最為低調的姿態,以在社會上引起最小波瀾的水準,去進行。


    因此,201號被中部軍事法院非公開秘密進行了審判。


    九點的指針剛剛在法庭正中央懸掛的鍾表盤裏叮咚一響,接下來響起的,就是中部法院審判席上,法官揮舞著木槌敲擊桌麵的聲音。


    “安靜!”


    四下裏全都靜了下來。坐在人民席上的,全是身披五顏六色軍事勳章的各軍區部長,以及國家超級計算機專項研究院裏麵國寶級別的教授和研究生,其中還不乏曾經一把手培養201號成才的導師——周兵。


    周兵已經七十多歲的高齡,一頭短而齊整的白發,眉毛也白中隻見零稀黑點。莊重而嚴肅的眼神中顯出一絲絲疲倦,他穿著一身看來有十幾年的褪色灰色大衣,一雙碩大而穩健的雙手抵著自己的大腿,皮膚的褶皺顯得很有紋理,躬著的背依舊還有力道。


    201號隨著法官宣召,手上和腳上帶著鐵鏈,被法警緩緩押解到被告席。這是一場特殊的審判活動,被告沒有律師,或者是被剝奪了請求律師的權力,一般人在沒有被宣判有罪之前都會被認為無罪,顯然201號並沒有被當作無罪來進行審判。


    “被告霍斯金,男,1995年8月24號出生,原籍廣東......現任國家超級計算機專項研究院助理職務。2030年12月21號,利用工作便利,盜取國家所有財產”小叮當“,致使國家造成大量財產損失,因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特請求法院進行審理。”


    “被告!”這並不是一場普通意義上的開庭審理,也沒有走一般意義上的法律程序,坐在高位上的法官雖然還是最高法院的法官,但在這裏的身份已經變了。這位同樣高齡的老人,臉上鑲嵌著兩顆如湖水一般清明澄澈的眼睛,無助而又歎惋地看著被告年輕的身姿垂著頭顱,他問道。


    “交代一下你的犯罪動機吧!恐怕在場的每一位都還沒搞明白,像你這樣有出息有前途的人,為何會犯這樣的糊塗。”


    霍金斯,也就是那位年輕的科學家,也就是201號,依舊低垂著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頭發亂糟糟的,很顯然兩個星期之內,沒有人幫他洗頭,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自己洗頭,他那髒亂的頭發還有幾塊地方依舊沾有血漬。


    大法官在等待著被告的回話,整個法庭裏麵的旁聽人員都在等著霍斯金的回話,甚至有些急性子的部長,鼻息之間發出來的憤怒哼響,都要比屋外冷風撕刮玻璃的聲音要響亮。


    五分鍾過去,坐在高位上的大法官還在耐心等待著,若是被告霍斯金從頭到尾都一句話不吭聲的話,那這場審判也就沒什麽必要了。所需要做的,不過是到最後給他扣上一個罪名就是了,而在他所犯下來的罪責程度來看,死刑的宣判多半是逃脫不了了。而這卻並不是這位大法官想要看到的結果。


    大法官孱弱的身軀陷在高大的法官椅子之中顯得有些嬌小起來,他微微歎了口氣,幾乎是在用請求的眼神望著被告。可是被告卻總是低著頭。


    “被告!你知道這樣繼續沉默下去,你要麵對的可能會是最壞的情況。”


    “無論如何,說點什麽吧!”大法官幾乎是在以央求的口氣說著。


    霍斯金這時才終於抬起了頭,讓四下眾人看清了他那張滿是傷痕的臉,可是在肮髒的灰塵和擦破的嘴皮之間,擺露出來的,並不是一條喪家犬。反而情況卻恰恰相反。他那翻腫的眼皮底下,反射出的是強有力的自信目光。他那變形歪曲的兩唇合起來,依舊有英雄死而不倒的氣概。


    “我的做法是對的!”


    “曆史將證明我的選擇!”


    “你知道你讓國家損失了多少錢嗎?”聽到霍斯金仿佛正義淩然的宣言,坐在旁觀席上的某位部長已經實在忍不住了,他站了起來,指著被告邋遢的背影,破口訓誡到。


    “因為你的自私,我們祖國的科技,教育,文化,生活水平等等太多太多,要再落後多少年?”


    “狗屁東西,給你點自由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你tm算個什麽東西,哪來的膽量敢幹這樣的事情,小兔崽子,狗娘樣的。”


    所有其他的部長都以沉默來表示對這位部長的支持。隻有坐在最高位上的法官,在這位部長還要繼續發表言論之時,揮了揮手,讓他稍微克製克製。


    這位大法官又看了看抬著頭雄赳赳氣昂昂的被告,明擺著他沒有要半點悔過的跡象,他顯得是更惋惜,更無奈。


    “被告,你知道你將要麵臨的刑法會有多嚴重吧。”


    “死刑!”霍斯金從嘴裏吐出這兩個字,臉不改色心不跳,他的這種毫不畏懼的氣概,更是增添了大法官內心中的歎惋。


    在這個位子上坐了這麽些年,還是第一回不是在曆史書上聽見,有人如此坦然的麵對死亡,仿佛譚嗣同一樣。


    於是,坐在旁觀席上的某位部長,稍稍給旁邊的另一位部長遞了個話,然後另一位部長就站起了身,輕手輕腳的走到整個旁觀席的背後,又對著什麽人說了些什麽。


    大法官看著這一切,等待著那個信息,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然後一個警官模樣的,小步跑來把話傳給記錄員,最後由記錄員把信息傳到大法官的耳中。


    信息很簡單。


    “結案吧!”


    大法官很悲哀的又再次看了看那位部長的眼神,然後是收回來再盯在被告的身上。


    “你還有什麽想要說的嗎?”


    “沒有!”被告說的簡短而不拖遝。


    大法官深深歎了一口氣,可惜啊,可惜。多麽好的一位人才,怎麽就這樣走上了不歸路。


    然而,就在大法官準備拿起錘子,宣判審判結果之時。一直坐在旁聽席上一言不發的周兵,額頭上已經不知不覺布滿了細細的汗珠,撐在雙腿上的雙手也有些威威顫抖,但他還是硬著身子,站了起來。


    “慢著!”


    誰都沒有想到老教授會有這樣一個舉動,這可是違法的啊,這可不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應該會有的行為。


    大法官看著同樣是老人家顫巍巍的身子骨,他看了看那位傳信息的部長,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沒有刻意去追究所謂的法庭紀律,於是允許這位老教授發表自己的意見。


    “你們不能就這樣宣判他的死刑!”周兵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十分鏗鏘有力,“如果說,相比起小叮當的失去的話,失去這個人,你們將要麵臨的損失,將會更大。“


    沒聽錯吧,這可是國家級科研項目領導人說出的話。一時間坐在旁聽席上的各位部長都喧嘩起來,互相交頭接耳,而那位還剛剛罵被告“狗娘養的”部長更是不敢相信,質疑著說。


    ”您老是愛子心切吧。為了護短,也不用把話說得這麽離譜和誇張。“


    周兵回過他那顆堅定而泰山一般的頭顱,望向那位發問的部長,繼續說道:


    “各位部長,請聽我一句肺腑之言。”


    “作為一名科學工作者,小叮當可謂是我輩一輩子科研成就的結晶,它的遺失,沒有人比我更心痛。”


    說到這,站在被告席上的霍斯金,終於那鐵石心腸一般的眼睛,有些比腫脹更明顯的鮮紅,下一刻,純淨的淚水從滿是傷痕的臉頰流淌下來。


    “但是,我們這一輩科學家終究會老去,超級計算機達到小叮當的技術水平,必須得有後繼之人。而我以這方麵領導者的眼光來看,霍斯金的科研能力,在這一百年內都將會是屈指可數的。”


    “失去這麽一位人才,將比失去小叮當損失更大!”


    老先生說到這已經又最初的情不自禁,轉而老淚縱橫了。


    在場的所有部長,表現的有些啞口無言。就在老先生坐回座位,仰天長泣的五分鍾之內,旁聽席又再次陷入寂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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