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客棧本來就老舊,不少背陰處已經長滿了青苔。


    虞知走出了客棧,隨後就聽到轟然倒塌的聲響。身後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客棧危樓化作了一片廢墟。


    從寧歡和虞知進入客棧時便是注定了隻有一人能夠從裏麵走出來。


    虞知知道了許多,卻也沒能夠明白許多事情。為何一個殺手界前十的大佬要讓一個破甲五品的小嘍囉來動手?要真如這個寧歡所說,當初在餛飩攤上三先生就可以悄無聲息地將虞知殺死?


    為了不連累餛飩攤的老板?


    不。


    殺手都是心狠手辣的家夥,殺人時怎會顧忌其他?


    虞知覺得自己深陷在謎團之中,秋勁風和李清如都不肯說的謎團。原以為今晚可以借著寧歡的口中知道一些,可知道這些隻言片語之後感覺自己越陷越深。


    一聲轟然巨響沒有驚動任何人,這是小鎮的角落。即便是驚擾了那些熟睡的百姓,定都以為是哪個不知輕重的家夥在深夜點燃了一個巨大的煙花。反正年年都是有這麽一個遊手好閑的家夥。


    虞知回頭看了一看廢墟上還未散去的塵土,然後就離開了。


    天涼之前,他還要趕回到天道山。


    ......


    大年初三正午,王大福準時地在天道山腳下等候,手中牽著韁繩,極為恭敬地站在馬車前。這是虞知和他約定的時間。


    隻見一道身影正在山道上走下來。


    虞知除夕夜外出的事情不出意料地被李清如發現了。不知道李清如是不是長了一雙千裏眼,可是她卻是知道了虞知的動向。


    好在虞知又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所以隻是責怪了幾句。


    “小虞少爺。”


    虞知點點頭,見著還在張望的王大福說道:“走吧,清歡這幾日在山上陪著姑姑。”


    王大福自然知道虞知口中的姑姑是誰,當年唯一一位女國士的風采依稀浮現在王大福的腦海中。聞言,他駕車朝著京都的方向前進。


    唯有虞知知道葉清歡被李清如留下定然是要解決北涼府來的葉家之事。而李清如讓虞知離開就是不想讓虞知參與此事。可是,馬車中虞知陰惻惻地笑著,從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眼中充滿了光亮。


    虞知和李清如鬥智鬥勇多年,當日是葉清歡接過金葉子,而不是自己。虞知就猜想到了這一點。從葉清歡手上那些東西還不容易?


    嗯,對於其他人來說的確不容易,畢竟葉清歡是一個警覺性很強的人。虞知怕死,所以警惕性高,葉清歡純粹是因為他的劍道也讓他有了一顆敏銳的心。


    虞知贏了李清如一局,自言自語道:“姑姑,你沒想到吧。哈哈哈......”


    去往北涼府必須帶上金葉子,否則被欺負了,也是鞭長莫及。不像虞知在京都裏頭做個小白臉,天天都有秋若若護著。自王大福這位守城的百戶榮升為虞知的車夫之後,虞知是秋府的私生子的名頭不脛而走。


    扯得一身好虎皮。


    “小虞少爺,今日小姐去往紫竹別院,讓我問你是否也要去拜訪郡主一番?”馬車外頭傳來王大福的聲音。


    “不去。”虞知斷然拒絕道。使團談判之事已經了結,他也不想和使團有什麽沾染。


    王大福想了想,提醒道:“聽小姐說,前兩日,那位郡主皆是登門拜訪。”


    “找我?”


    “是。”


    王大福也是聽著秋府護衛的言語。他自離開西城門口那個熱愛的崗位之後,經常出入秋府,如今與秋府的管家護衛們也混得相熟。


    虞知沒了聲音,想著自己是否得罪了諾敏。而談判桌上自己可是幫著使團說話的,雖然隱晦了些,不過諾敏不至於看不出來啊。


    百味居裏,虞知和秋若若坐著,王大福守在門外頭。


    “諾敏郡主想要讓我去馬場的事宜?”


    虞知大驚,他何德何能?本能地覺得這小娘皮在坑害她。


    “為何?”虞知盯著正在飲茶的秋若若。開辟北境邊線的馬場無疑是一件美好且困難的差事。


    美好在於,兩國共同商定,一同推進,惠澤兩國民眾,平息北境戰火。成了,大功一件。


    困難在於,兩國邊境之事何等紛擾,千頭萬緒,錯綜複雜。北涼府上更是有許多宗門盤踞,如此一動怕是損害了許多宗門的利益。雖是大楚皇帝頒布諭旨,但北涼府遠在北境,江湖人士總會來個陽奉陰違,這般一拖又會是數年的光景。


    虞知像極了那些官場上垂垂老矣的老人們,並不想接這個燙手又可美味的山芋。


    “這是大功。”秋若若說道。想著虞知又犯了遇事就躲的毛病。


    虞知並不爭論,而是說道:“我想知道諾敏為何想讓我去開辟馬場。她和我......有仇?”


    秋若若輕笑,想著這兩日諾敏日日上門拜訪,今日回訪時對方才說出真正的意圖。原以為隻是和秋家熟絡熟絡,今日紫竹別院中對方一開口,秋若若就知曉了這位英氣十足的郡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想,她是不是看上了小魚哥,想帶你回草原上?”


    砰!


    秋若若捂著腦門,怒道:“痛!”


    虞知吹了吹自己的手指頭,“痛就對了,你這小腦袋裏想的是什麽?新年一過長了一歲,竟是來取笑我了?”


    “郡主看重你,向陛下提議讓你去往北境開辟馬場,事成之後怎不是步步高升?”


    虞知依舊不覺得這是好事情。


    “別說這個了,我聽王大福說,最近那個趙公子又是上門來了?”


    秋若若一想起秋漁招待趙傑的模樣,心中就頗為緊張。秋漁對著趙傑應該是十分滿意,事後不知一次提過姻親之事。秋若若自然不同意,她瞧趙傑是瞧不上眼,雖然在京都之中有些名氣,但怎麽也不如她的小魚哥和葉哥哥。


    “這家夥仗著他父親的名頭上門拜訪,父親自然不能夠不理會。隻是為難了我。”秋若若眉頭有些不悅。自小她就想成為李清如那般的人物,為何要早早成親,在府中相夫教子?


    虞知也見過許多朝中權貴聯姻的事情,這是他們這些大家族維持長盛不衰的一種手段,秋家自然也不例外。


    而秋若若作為秋府中的獨女,更是受到了京都中許多大臣府的青睞。


    秋勁風隻有這麽一個孫女,秋漁隻有這麽一個女兒,秋府隻有怎麽一個小姐。


    一旦成為了姻親,秋府的力量和人脈不就是堂而皇之落到了那位乘龍快婿的身上?


    除夕已過,秋若若已經十六歲。不少女子已然在這個年紀成婚,即便沒有也早早定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這些天京都的諸多府邸裏也一一領著家中適齡的少年前去秋府拜訪。


    本意是拜訪秋漁,實際上也像諾敏那般有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


    “秋秋,你以後千萬要順了自己的心意。”虞知歎息道。“身在富貴家,有好有壞。但生而為人數十載,可別委屈了自己,尤其是在婚事這方麵。”


    秋若若是一個很懂事的姑娘。


    自小就是懂事的人,雖是被虞知帶著跑偏了些方向,但本質上依舊知書達理,尊老愛幼。當然虞知也是這麽評價自己的。


    可就是因為懂事,虞知唯獨怕了秋若若委屈自己,順了家中長輩的意思。


    虞知想到自己,有想起李清如。雖是父母不知所蹤,但有著李清如自小也沒有受什麽委屈。


    秋若若愣愣地應聲,可不知怎麽的眼眶中已經潤濕了。


    如虞知所說,她的婚事並不是由她自己能夠做主,或許也不是由她父親和爺爺能夠做主。透過百味居的窗戶,秋若若看向東邊若隱若現的巍峨皇城。


    “你也不需擔心。小魚哥看人的眼光是最準的,隻要讓我過過眼,你家相公的好壞盡在心中。你若不喜歡,我就和清歡帶著你跑。”虞知很仗義地說道,似乎已經為此事做好了籌謀。


    “撲哧,搶婚麽?”秋若若破涕為笑。


    “怎能夠這麽說?我這是代表正義,拯救被壓迫的少女。你難道沒有感受到我身上迸發出的正道的光麽?”虞知大言不慚。


    咚咚咚。


    兩人交談之際,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秋若若擦幹微微濕潤的眼眶之後,才讓出聲開門。


    葉青禾走進房間時,不僅見到秋若若,也見到了秋若若對麵的虞知。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後平靜下來跟兩人行禮。


    秋若若並不認識葉青禾,也未曾聽所京都之中有一個姓葉的小姐。


    葉青禾長得不錯,修長的身段,瓜子臉,不算皙白的膚色,額前垂下若透明一般的細絲。此時,她披著一件淡青色絨袍,裏頭也是白色的長裙,顯得幹淨素雅。


    她比秋若若要高一些,畢竟是北邊的女子不想南邊這樣嬌小。像諾敏,她便是和虞知一米八幾差不多的身高。


    虞知認識這人——葉青禾。雖然他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是在天道山上,她就是坐在葉重身旁的女子。


    葉青禾的目光落在虞知身上,他並沒有想到虞知竟也在這裏。自離開問道書院之後,葉家的幾人就住進了京都的客棧之中。


    “聽聞,秋家小姐在此,青穀葉青禾特意前來拜訪。”葉青禾行禮。


    虞知給秋若若使了一個眼色,秋若若便是說道:“葉姑娘請坐。”


    秋若若聽說過青穀,這是北涼府的一個宗門。不像懸空寺,白鹿城這般威震江湖的宗派,青穀在諾大的江湖隻能夠算的上三流宗派。因此一個朝廷的侯爺也就足以讓青穀葉家忍氣吞聲。


    “小女子一到京都便聽聞秋小姐在與草原狼廷談判之中大放異彩,是我等女子典範。如今遠道而來,小女子正是想一睹秋小姐風采。”葉青禾說道。


    秋若若聞言,也是客氣地回應著。


    讓兩個人能夠立刻熟絡起來並不容易,尤其是兩個女人。


    虞知不搭一言半語,將自己當成空氣一樣,自顧自地喝著茶。如果今日自己不在此,葉青禾便不是來一睹秋若若的風采。


    敢問有哪個女子喜歡看著另一個女子出風頭,然後送上誠摯的祝福?


    有,很少。


    而且虞知確定葉青禾不是這樣的女子。


    茶水換了一輪又一輪,虞知平心靜氣地等著,而葉青禾和秋若若本就不相熟,能夠相談的話題更是寥寥無幾。


    “敢問虞公子,清歡未曾和你一同回到京都?”


    虞知心想,終於來了。見到葉青禾進門,虞知就想到了這一幕,隻是等得著實久了一些。


    虞知看向葉青禾,直視著葉青禾的雙眸,顯然這是一個睿智的女子。因為她來拜訪秋若若。


    世界上,所有的巧合都是刻意的安排。尤其在某事某地和某人遇見,這樣的橋段甚至不用想都知道。


    葉青禾今日一早就跟著秋若若的馬車,去了紫竹別院,而後來了百味居。她調查過葉清歡,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他們來京都之前,一個俊美少年的畫像和一卷情報已經出現在他們的手上。


    秋若若......


    葉家沒有想到,葉青禾沒有想到她那個流落在外十年的弟弟竟是和秋家的小姐是至交。當然,那個青雲試甲榜榜首的名聲,更加讓她震驚。她苦笑著,青穀裏的爺爺是不是後悔了?


    當然還有虞知。這個名聲很響亮的問道書院之恥。


    葉青禾從未將虞知放在心上,因為——問道書院之恥。這六個字可不是白白存在的。但是,她見到虞知在問道書院時的模樣,似乎葉清歡對於這位問道之恥很信服。


    “他怕你們騷擾他,就留在了問道書院。”虞知無所謂地說道。


    葉青禾第一次聽這麽耿直的話,一愣之後輕輕一笑,說道:“我這位弟弟流落在外多年,多虧兩位平日的照顧。青禾以茶代酒敬兩位一杯。”


    秋若若也不知其中是發生什麽事,什麽弟弟,葉青禾是葉哥哥的姐姐?見到虞知沒有舉杯,秋若若自然也不會舉杯。


    葉青禾很尷尬。在北涼府誰敢像這樣忽視自己,聚會之中自己都是前呼後擁,可是這兩人......


    虞知冷冷一笑,聽葉青禾的話,他心中突然有一股戾氣。


    “你憑什麽敬酒?就是葉家的家主來了沒有資格。清歡和我是兄弟,但是你和她不是姐弟。從始至終,你們葉家都從未照顧過他半分,在他餓的時候,在他浮在河水裏,生命垂危的時候,我從未見過有你們葉家的影子。既然當年你們葉家選擇拋棄了他們母子,現在怎麽厚顏無恥地求著清歡回去?”


    虞知的話很不客氣。


    “而且用的還是我們的茶水。”虞知眼睛瞥著葉青禾平舉著的茶杯。


    虞知嘴裏有些幹,將自己茶杯中的水喝了下去。


    打人不打臉。不管是在北涼府還是在京都,豪門大戶之間所有的交際都是保持著一個原則——你給我一個麵子,我便是給你一個麵子。這虛無的東西在這些公子小姐的眼中是極為重要的東西。


    這是尊嚴,更是生命的底線。


    唯有兩種情況會讓人撕破這些虛偽的麵具。


    一是,雙方已經是大仇,或許即將成為仇家。


    二是,撕破臉後,對方根本不在乎你的報複。你在對方眼中不值一提。


    葉青禾覺得虞知屬於第二種,可是虞知真的有這般的背景和實力麽?憑他一個九品都察院司務的小官?


    葉青禾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這裏僅有他們三人,但虞知的聲音足以讓外麵或者其他廂房裏的客人聽見。這是百味居的三層樓,多少達官貴人在這裏閑敘,又有多少人聽到了裏麵的動靜?


    秋若若似乎也聽明白了怎麽回事,臉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可是,這些事都是需要葉清歡自己決定,她不好說什麽。


    “北涼府那位紹武侯的孫子三個月之前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後繼無人?”


    虞知沒有停下他的攻勢,嗤笑著。他實在很難想象葉青禾如今到底是用什麽樣的心情坐在這裏,也不知道葉重等人為何厚著臉去往天道山。


    葉青禾瞪大了眼睛,緩緩點頭,心中覺得這位背負惡名的少年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名副其實”。


    虞知回到京都立刻去往了一趟都察院,九品都察院司務的官職不大,卻也能夠接觸到許多情報。比如北涼府那位紹武侯的動向。按著大楚皇朝律例凡是有在朝為官者凡是有直係親屬婚喪嫁娶者必須上都察院報備。


    紹武侯孫子死在青樓裏。


    這是小事,對於京都來說百姓甚至沒有談及這件事的興趣。


    北涼府偏遠,這消息也隻會傳給京都的都察院。


    虞知隻是看了看從北涼府傳來的情報就已經能夠猜出個大概,心中更加看不起葉家,葉青禾和葉重不正是葉家人麽?


    葉青禾未說一句話,她也同樣覺得丟人。因為紹武侯那位孫子的緣故,青穀這十多年一直遭受來自各方麵的打壓。靠著以往積累下來的底蘊,才勉強撐過了這些年。


    葉家不得不來京都!


    若是葉清歡能夠回去,能夠入了紹武侯府的宗祠,青穀就能夠鹹魚翻身,一掃往年頹勢。所以這一切,不是葉家想要葉清歡回葉家,而是想讓葉清歡回紹武侯府。


    沉悶的氣氛之下,虞知拉著秋若若走了。


    看著今日的暖陽和藍天,虞知心中的戾氣似乎消散了一些,自言自語地喃喃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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