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來,虞知沉默寡言,屁股像是黏在了馬車上,極少挪動。


    也虧他是裂石三品的修行者,否則商隊的下人也伺候不了他。


    周虎走向虞知,若是一路平安,他不願和陌生的修行者搭話,就算是同一個雇主,也不想牽扯太多。


    在江湖中,並非是多個朋友多條路。極有可能“這個朋友”會要了你的命。


    虞知見周虎走來,沒有刻意地起身,他吐掉嘴裏的那根草,看向周虎。


    “我想這不是什麽鬼怪,而是一座陣。”


    周虎沒有想到少年會主動開口,畢竟近半個月的時間,少年極少和旁人說話,都是坐在車上閉目養神。


    周虎想了想說道:“你有辦法破陣嗎?”


    既然能看出陣法,這已然超出周虎太多。若非虞知點醒,他會繼續苦思冥想下去。


    虞知搖搖頭,他並不通曉陣法,即便將甲裏有雲縉留下的《諸星陣法》,但虞知沒學。


    陣法奧妙,千變萬化可不是一兩日能夠學會的。就是星雲之主雲縉也是窮極一生才專研出《諸星陣法》。


    三兒冷哼一聲,並不相信虞知的話。“說大話誰不會啊,我還就說這白霧是山鬼作祟呢。你看那些沿途的村子所有人都憑空消失,除了山鬼又有誰能做到?大哥,我們莫要信這個隻吃白飯的家夥。”


    半個月來,虞知“飯開張口”,出工不出力的姿態早已讓三兒厭惡,此時更是恨不得懟死虞知。


    “三兒!”周虎嗔怒。


    虞知倒是不在意,他年紀比對方都小,但眼界比任何人都要高。


    兩者根本不在一個層級,虞知也沒必要介懷。


    虞知攤攤手,無所謂地說道:“信與不信,你們自己看著辦。但繼續下去,你們都會死在這裏。”


    死。


    這個字眼會帶給人恐懼,也會帶給人怒火。


    虞知說的是“你們”,而不是“我們”。這並不包含他在內。


    三兒不服氣地說道:“你也會死在這裏。”


    虞知懶得和對方拌嘴,他對著周虎說道:“要破陣倒也簡單,去白霧裏找到陣眼,或者把布陣的人給殺了。很可惜,你們暫時做不到任何一點。”


    周虎明白如今的危局,倘若是進入白霧之中,無論是他們,還是商隊都會死在這裏。


    但一直被困在白霧中,也隻是坐以待斃。


    “李兄,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我曾猜測你該是出自京都中某些府邸之中。麵臨現在的危局,你還能夠如此淡然,定有活命的法子。我們兄弟願意將此行的報酬全部給你,隻希望你能出手相助。”


    周虎不過是破甲四品而已,這樣的境界隻是在護鏢的地方算高,放在十萬大山的那些宗門裏,扔塊石頭下去都能夠砸死好幾個。


    可周虎能混到今日的地步,不是憑著境界修為,而是這一雙毒辣的眼睛。他能夠看出虞知身上不一樣的東西。


    虞知又是笑了笑,說道:“怪不得你做大哥,這眼光就是比你兄弟強。”


    說著,虞知不忘擠兌三兒一眼。


    見虞知這樣回複,周虎心頭一喜,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定然有辦法擺脫眼前的困境。


    虞知再度看了白霧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白霧,落在了最後的那一道黑影上。


    隨即虞知說道:“管事,我想見見馬車裏的婦人。”


    商隊二十餘人,管家一路打點安排,眾人都知道馬車裏還有一位主家,可誰都沒見過。


    眾人驚疑,誰都沒見過馬車裏的人,從離開京都馬車裏的人就極少出現,吃飯在車裏吃,方便也在深夜找個僻靜的地方。


    可虞知怎麽知道馬車裏是位女子?


    管事眼中也透著幾分驚訝,旋即為難道:“小兄弟,我家夫人不方便見人。你若是有事和我說就行。”


    虞知輕輕搖頭,說道:“我想你應該做不了主。”


    虞知在管事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管事深深地看了虞知一眼,立刻走向馬車。


    周虎好奇道:“李知和管事說了什麽,竟然讓管事都要通稟主家?”


    三兒則是不屑地說道:“就他這種人,明顯就是想坐地起價,多賺些銀子。”


    三兒故意大聲,足以讓虞知聽見。


    虞知又是看了三兒一眼,目光輕蔑。“我收了主家的銀子,自是要保護好商隊。但你的命不是在我保護的範圍內,你若是再多嘴,我一定會等到你死了之後再帶著主家脫困。”


    驅狼吞虎計!


    虞知的話不可謂不狠毒。


    倘若真像虞知說的那樣,在三兒死之前,商隊的人恐怕要死去大半。


    到時候,商隊的人最希望三兒先死,更有可能合起夥來先殺了三兒。


    三兒啞口無言,他自是惜命,但瞧不上虞知的做派。


    很快,管事走了回來,對著虞知說道:“小兄弟,請!”


    ......


    幽靜的山林中,一道黑影落在樹枝尖頭,他如一個羽毛一般輕飄飄地立在樹枝上,沒有壓彎一點樹枝。


    黑影渾身都包裹在一團白霧之中,沒人看得見他的全貌。


    “真是可惜了這個美人兒。可是蘇家有人不希望你回去。”


    話音剛落,晚風吹拂,將白霧吹散,黑影也隨即消散。


    ......


    馬車昏暗,沒有一點光線。


    虞知自然也看不清那位小姐的模樣。


    虞知沒說話,對方卻是先開口道:“你如何知道車裏的是女人?”


    黑暗中,虞知笑了笑,揉了揉鼻子說道:“夫人用的是京都粉蝶軒的脂粉,恰巧我有個妹妹偏愛這些。這幾日聞的多了,一下子就猜到了。”


    多了黎晚桐和餘藍這兩位小姐妹,秋若若自然帶著兩人瞧瞧京都裏的東西。尤其是脂粉,哪個女孩子不愛呢?


    “粉蝶軒的脂粉味道很淡,仔細聞才能分辨。”虞知解釋道。


    對方又說道:“粉蝶軒一盒小小的脂粉就要五兩,你的妹妹既然用得起粉蝶軒的脂粉,你也不至於替人護行謀生。少年,你是誰?”


    婦人的眸子很好看,就算是噙著冷漠和冰霜,這也是一雙好看的眼睛。


    虞知直視對方,見過韓鞅那對森森鬼眼之後,再淩厲的眸子也不過如此。


    “夫人隻需將我當成順路南下的旅客就行。而且如今能夠救你的也隻有我。”虞知自信地說道。


    對方沉默,沒有立刻回答虞知。


    此行的貨物是活物——管事傳的話很簡短,卻字字戳在婦人的心中。


    婦人知道少年已經猜到了許多,可他又是如何猜到的?


    虞知嗅著馬車裏脂粉的清香,相比於外麵死氣沉沉的白霧,他巴不得在馬車中多坐一會兒。


    詭異的白霧將婦人推到了絕境之中,她若是走不出白霧,就回不了蘇城。


    虞知的話也讓婦人不得不做出抉擇,可少年的目的是什麽?


    良久,婦人心中歎了口氣,說道:“你的條件是什麽?”


    婦人說完,便是等著虞知獅子大開口,銀錢不重要,再多的銀錢婦人都給得起,就怕眼前這個來曆不明的少年另有所圖。


    虞知嘴角扯起一抹笑意,說道:“很簡單,我想要知道夫人的身份和這殺手為何要殺你?”


    婦人驚疑道:“殺手?你怎麽知道對方定是殺手?”


    虞知神秘地說道:“我有個朋友曾經是殺手,後來金盆洗手。他跟我說了很多奇怪的殺手,其中就有這位喜歡用白霧殺人的殺手。”


    其實在很早之前,虞知早就和寧歡要了一份殺手名單。這都是三先生麾下的殺手,稱謂、境界、特征、殺人手段等等事無巨細都記錄在一本小冊子上。


    婦人臉色冰冷,氣息有些急躁,大抵是因為憤怒和痛心。


    虞知說道:“看來夫人已經猜到是誰派來的殺手了。”


    平複了呼吸之後,婦人終於開口道:“我本名蘇沐慈,是蘇城蘇家的長女。蘇家是南州府的大戶,在朝堂商界皆有所建樹。但近日家中遭逢大變,恐有動蕩,我便想要趕回蘇城。現在看來,家中有人不想讓我回去。”


    蘇家.....秋若若給了虞知許多書函,都是關於南州府錯綜複雜的勢力,士族世家,官場重臣等等。


    這份東西是無數流螢花了多年方才整理成冊。


    虞知自然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


    蘇家也在書函之中,說不上南州府最頂尖的世家,但在蘇城這一畝三分地也有些名望。


    “你若是能護送我回到蘇城,多少銀子我都願意給。”蘇沐慈說道。


    虞知擺出一副暴發戶的嘴臉,說道:“你都不是說了我妹妹都用得起粉蝶軒的脂粉,我還差這倆錢?”


    蘇沐慈一時語塞,虞知繼續說道:“我這人最守信了。收了你們二十兩訂金,便是要送你到蘇城。到時候再給我剩下的三十兩銀子就行。”


    蘇家......虞知記得不久前蘇家正有兩人被了罷官,而今還未到南州府就和蘇家的人遇上了,真是無巧不成書。


    蘇沐慈眼中滿是欣喜,可隨即又擔憂道:“小兄弟,殺手是何境界?你真有辦法對付?”


    虞知瞥了一眼蘇沐慈,心道:就衝你這不信任的態度,得價錢。


    “聽你的聲音,年紀該是與我相仿,不要一口一個小兄弟,顯得老氣橫秋的樣子。”


    蘇沐慈聞言,忍不住笑道:“我該是比你大個幾歲,而且早已經嫁人了。”


    虞知撓撓頭,說道:“明日我們可以繼續趕路。”


    虞知沒有說對方是什麽境界,因為不管什麽境界,今夜都會死在他的手中。


    正當虞知要鑽出馬車的時候,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問道:“你用的是什麽脂粉,挺好聞的。”


    黑暗中的蘇沐慈兩頰泛紅,緊張道:“普通脂粉罷了。”


    虞知不疑有他,應了一聲,離開了馬車。


    殊不知,今日的蘇沐慈根本沒抹脂粉,這股清香完全是她身上的味道。


    “真是個懵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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