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榕樹上,嘴裏叼著一根折下來的狗尾巴草,很有一種古惑仔的樣子。本來想學著浩南哥脫掉上身衣服,秀一下我那被脂肪完全覆蓋住的八塊腹肌,剛脫到外套就凍得直流鼻涕。


    同行的人叫明,對於他的名字,我表示出極其崇高的敬意——沒想到國民小學生的名字這麽早就有了!忘記說了,現在正在我的夢境中,我醒來時這貨就坐在我旁邊,無比雞賊地讓我和他同行,因為是他救了“暴屍荒野”的我。


    我對於這次的設定非常不滿,扯著頭發想趕緊醒來——導演,我想改劇本!在別的戲裏,我是盤古的朋友、有巢氏的神,怎麽到了你這裏就成了你撿回來的呢?上次說這話這麽傷我的還是我媽媽,在我五歲生日那天!


    他的智商在我看來真是對得起他的名字,所以我對於這次夢境的結果並不抱什麽希望——明?你誰呀?


    這會兒他就跪在地上,向著遠方慢慢升起的月亮,嘴裏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對於他的事我管都不想管,我甚至不想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什麽,管你是三皇五帝還是東海八仙,但凡不把我捧上天的人別想我幫你,就是這麽講原則!就這麽耗著吧,我反正最多一頓覺而已。


    他依舊伏地祈禱著,這個動作他每晚都會做上一次,雖然不知道他要祈求什麽,不過看來似乎效果一般。不是我說你,作為一個什麽都不會隻會拜神求佛的古代人,你的職業素養和專業水準也實在是太不到位了吧?以我多年電腦遊戲和影視劇的經驗,起碼得燒一團篝火,擺上一個豬頭,然後蹦蹦跳跳才對吧,你這樣算什麽?神仙看到了還以為你在練瑜伽呢!


    前前後後忙活了半個多小時,他總算是結束了,站起身認真撣了撣身上的灰。


    “喂,你不要再嘀咕了吧?每晚都這樣影響我的睡眠時間知不知道?”我有些沒好氣地抱怨,向裏翻了個身,一個沒扶穩,差點從樹上滾下來。


    他大概也感到天天晚上打擾到我有些過意不去,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爬上來,準備和我擠一擠,我一腳把他踹了下去,“男男授受不親!”


    “可是天這麽冷,兩個人擠一擠暖和一點呀!”他滿臉的委屈,指著我罵罵咧咧,“你可是我撿回來的,居然還嫌棄我。”


    我傲嬌地不理他,蜷著的身子又摟緊了一點,真是挺冷的!看這天,怕是快下雪了!


    突然間,感到一張大手在我背後撫摸著,那家夥一邊摸一邊念叨,“怪我,又提到你是被撿回來的傷心事了,都是我不好,別哭!”


    啥?我哭?對不起,這真是個誤會,我沒有,我才不會因為你的一句瘋話就這麽觸動!


    他並沒有注意到我此刻心裏的不爽,自顧自地絮叨,“明天給你打一隻豬吃,算我給你賠罪,好不好?”


    我的天,真是把我當成撿來的孩子了,我堂堂七尺男兒,需要你這麽哄嗎?我坐起身,神色嚴肅地盯著他,我覺得就衝他剛剛說的話,我有必要做些什麽了!於是,我......往邊上挪了挪,拍了拍空擋示意他可以睡過來。


    別笑,你們知道什麽呀!跟他跋山涉水這麽多天,天天隻能去樹上摘果子吃,且不說吃的我臉都綠了了,有一次還鬧肚子破了我隨地大小便的大忌!我指著他的鼻子怒吼,“有毒的果子你怎麽不和我說一聲?”他含著手指頭,“看到你吃完拉肚子我才知道的。”我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麽活到現在的,按照我的理解,如果拍電視劇,我和他活不過三集。


    他聽到我的評價表示很不讚同,跟我解釋說在他的家鄉哪些果子可以吃哪些果子吃不得都是有記錄的,他還拍著我的肩膀,“要是剛剛那個果子要了你的命,你就可以被畫到部落祭祀的大石頭上,果子也可以用你的名字命名獎勵你以身試毒的功勞。哎,可惜了!”


    “可惜你個頭啊!”


    說回來,反正這些天被他當兔子養,維生素abcdefg補得透透的,可是這脂肪蛋白質就真的不達標了,你看,我的小肚腩快掩蓋不住八塊腹肌了!


    “你這麽想吃肉,之前怎麽不自己打獵去?”他聽著我的抱怨,不忘記吐槽一番。


    我打獵?我連一隻猴子都打不過,我打獵是給獵物們加餐的吧?你是古人好不好?我翻身朝裏不再說話,難得訛了一頓葷的,我忍你!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陣殺豬般的慘叫聲驚醒,抬起頭望過去,好吧,就是豬在叫。


    “過來過來,搭把手!”他騎在野豬身上,石刀不斷地捅脖子,場麵十分血腥暴力,在國內已經屬於禁片的範疇了。


    我呆呆地看著野豬,野豬也呆呆地看著我,從它並不閃亮的眼睛中它一定是看出了相比較而言我才是更善良的那個人,於是投來了求助的眼神。我被野豬看得頭皮發麻,我捂著嘴指著他,厲聲喊道:“為什麽要吃豬豬?”準備以此簡單回應一下野豬的求救,誰知明真被我嚇到了,手一緊腿一鬆,真的把野豬放跑了。


    然後,野豬和他一同經曆了這一生最觸目驚心的一天,我抄起石頭,一邊大罵明“媽蛋大廢物!”一邊對著野豬腦門兒上拍!“它是頭豬,難道你也是呀?我不過是和它客氣兩句你當什麽真呀?”


    三下五除二搞定了,順帶用石刀將肉切的一塊一塊,我真的是沒下過廚房,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有這麽嫻熟的技藝。


    “好了,我的刀工展示完畢了,該看你的火候了。”我一擼袖子,一副米其林大廚的風姿。低頭看時,那家夥已經不害臊地吃了起來,我算是見識到了“茹毛飲血”的場麵了,媽呀你這是在幹嘛呀!


    “吃肉啊,還能幹嘛?”他的血盆大口對著我來了一個微笑,雪白的牙齒上鮮血一滴一滴清晰可見。


    “不好意思,我胃口不好!嘔~”為了表示禮貌,我轉身趕緊找了棵樹吐了起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幹嘛?這是個多麽民風純樸的時代!


    我走回去,深吸口氣坐了下來,他還在狼吞虎咽,看得我往後挪了挪——這個架勢的他看起來有種會把我一起啃了的感覺。


    “那個......你一直就這麽吃?”我指了指血肉模糊的野豬,怯生生地問他。


    他停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吃過一次不一樣的豬肉,就因為那一次,他決定遠遊......


    一年前,他還沒有離開部族,生活就像是一條筆直的路,隻有一個方向,隻有一個活法。那時候,白天是明亮的夜晚是幽暗的、冬天是寒冷的、打來的獵物是直接吃肉喝血的......沒有人對此提出過疑問,因為沒有人知道如果不這麽做還能怎樣。


    去年冬天的一個深夜,天空雷聲大作,大家都蜷縮在家中,每個人都害怕地發抖,天神發怒了。然而那場雨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天空安靜了下來。明抬起頭,屋外的情景讓他毛骨悚然——原本應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此刻卻有衝天的光亮。他衝出房門,抬起頭,卻沒有看到太陽,隻有遠處森林的深處不斷閃耀著光芒。


    族民們慢慢聚在一起,大家商議著前往發光出一探究竟。隨著人們越走越近,火光越來越刺目,焦臭味也越來越濃烈。眼前,越來越多的樹木被引燃,逐漸燒成了黑色,然後慢慢傾倒下來;野獸被火焰灼燒,肆意奔跑卻隻換來大火越燒越旺,最終痛苦地死在地上......部落首領攔住人群前進的步伐。


    “不能再走了,這是邪物降世在塗炭生靈!”聽到首領的話,人們不敢再往前走,隻是遠遠觀望。


    明站在人群最前方,作為一個年輕人,他對於眼前的事物充滿了好奇,趁著首領沒有留意,他快步跑近燃燒著的熊熊烈火。好燙!碰觸到的一刹那,他被灼燒得往後退了好幾步,燒紅的手指隱隱作痛。


    “笨蛋,不要命啦?快回來!”身後的人都焦急地呐喊,卻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他答應一聲,正欲回去,突然感到襲來的暖意讓自己汗流浹背起來。他脫去身上裹挾的毛皮,即使已經是冬天,但是在火的旁邊,他絲毫不覺得寒冷,反倒是夏日一般的溫暖。他並沒有聽從族人的勸誡,反倒是回過身,向著烈火更深處走去。


    他感到了火的奇妙,第一次在冬日裏感到暖意,第一次在夜晚看見萬物,就連被火灼燒完的的動物都飄過來讓人陶醉的香味。他立刻跑回人群,告訴了大家自己發現的一切——火不是地獄的妖邪,而是天神的饋贈!


    他轉過頭來,看向我,“就是那一次,我吃過不一樣的豬肉,那是我吃過最好的東西了!”


    我撿起地上他特地留給我的一塊肉,嗅了嗅,塞到嘴裏賣力地嚼起來。我多少猜出了一點,明,你的使命就是找到火源是嗎?一次熟食賦予了你尋找火源的使命和責任,我也願意嚐一嚐生肉,體味一次祖先的生活和心境。


    “可是,你要去哪裏找火源呢?”


    他出神地看著野豬的骨骸,似乎陷入了沉思。“在我的夢中,曾經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隻要努力走,走出日月星辰普照的地方,我就會找到答案。”


    我有些驚訝,他該不會是在夢裏被人騙了吧?沒有日月星辰的地方,那會是什麽地方?我知道如何取火,我自然可以在此就教他該如何做,甚至可以教他怎麽做陶瓷怎麽煉金術哪怕是教他寫字繪畫填詞作詩......可是此刻的我,對於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和我差不多大的男人卻充滿信心!


    “我陪你去找那個地方!”


    他抬起頭,看著我認真真摯的神色,眼裏含淚,“你本來就要陪我去,你是我揀回來的。”


    “去你的!”


    繼續啟程,我們又走了好多天,他依舊每天夜裏伏地祈禱。我爬上樹坐下,叼著狗尾巴草,看著他念叨著我完全聽不懂的禱告文。這一次夢境,用時空前的長,也不知道現實中過了多久,我甚至想不起來做夢前的情景。也罷,都快畢業了還有什麽重要的事嗎?應該是在宿舍裏打瞌睡而已。


    這一天,覺得那一夜過得好久,睡醒時天還是漆黑一片,明已經打獵回來。


    “什麽時辰了?”我慵懶地坐起來,驚訝於今天居然醒得這麽早。


    “不知道,沒有看到月亮。”他抑製不住內心的欣喜,“一定是這裏,一定就是這裏!”


    可是,縱使如此又如何?這個地方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麽能啟發人尋找火源的呀。


    明並不管那些,招呼我趕緊吃飯,今天要再往密林深處繼續趕路。此刻的他就像是個欣喜若狂的大男孩,是不是還哼唱起歌謠。我知道,他的內心有多期待再一次與火見麵,再為自己的族人送上一頓用火焰烹飪的饕餮盛宴,所以也不在意他此時的中二,坐在一旁邊吃著生肉邊傻傻看著他笑。


    正值此時,頭上突然有微光一閃,雖然微弱,不過對於黑暗中的我們來說卻很容易察覺。我和他一起抬起頭,卻看不到任何東西。


    “可能是螢火蟲吧?”我聳聳肩膀,低頭繼續吃肉。


    “怎麽可能,大冷天哪來的螢火蟲?”他依然屏息凝神地抬頭仰望,就像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孩子。


    “你看,是火光!是火光!”他跳了起來,也不理會我的驚訝表情,跳上一旁的大樹。


    就在此時,周圍所有樹木一起發出奪目的火光,簡直讓人無法直視。我捂住眼睛,卻還是擋不住刺目的光亮,倒是明,不知道怎麽煉就的火眼金睛,這時候還能瞪大眼睛一眨不眨。


    “就是這棵樹,這棵樹可以變出火!”他開心得手舞足蹈,堅守了這麽久的信念,修成正果的時刻果然都是情不自已的。


    這時,一隻鴟鴞一樣的鳥飛到他的肩頭,用頭蹭了蹭他的肩膀,似乎是在和他打招呼。然後它飛起身停在樹枝上,用短小彎曲的喙慢慢啄起來,就在那一次次的敲打中,樹枝上火花四濺。


    我盤坐在樹下,安靜地看著,就像是在看一個天真無暇的孩子在學習功課一般,那個孩子就是人,而老師是這個大自然。


    明疑惑的臉上漸漸明朗起來,他折下一根樹枝,開始在樹幹上摩擦起來,不一會兒,一顆小火苗伴隨著濃煙升騰起來,這是他做夢都在等待的瞬間。


    “你看!你快看!火......”他綻放的笑容逐漸凝固,他看到一團比火光還要耀眼的金光將我裹挾其中,慢慢飛升。


    “你......”


    “再見,明,還是說叫你燧人氏更合適呢?”我衝他笑笑,“抱歉呀,看來我不是你撿來的呢!”


    是的,再見了,抱歉,不能跟你一起吃一頓熟的豬肉了,不能陪你一起見證人類在火的照耀下更加驕傲且努力地活著。不過不管怎樣,陪你一起找尋人類的第一束光明,永遠是我做過的最驕傲的事!


    眼睛惺忪,慢慢睜開,看來終於回到現實中了,真是一場好夢,現實中應該也過去了蠻久的了吧。


    “現在幾點了?”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隨口問。


    “十一點一刻。”


    “哦,謝謝。”我眯著眼睛伸了伸懶腰。


    “不客氣,還有十五分鍾交卷。”


    哦,好的。


    什麽?等等!交卷?什麽鬼?


    我的那一點起床氣立刻嚇沒了,低頭一看——“中國史期末測試”!!!


    “我是第一次看到期末考試這麽心大全程睡覺的考生,你可以的!”監考老師投來讚許和敬仰的目光。


    不是,那個!我不是......


    老師,所個事兒唄......我剛剛幫了燧人氏學會了鑽木取火,推動了人類文明的發展!能不能算個特殊貢獻,您就讓我過了唄......


    參考文獻:


    遂明國不識四時晝夜,有火樹名遂木,屈盤萬頃。後世有聖人,遊日月之外,至於其國,息此樹下。有鳥若鴰,啄樹則燦然火出。聖人感焉,因用小枝鑽火,號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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