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繁星點點鑲嵌在濃墨重重染過漫無邊際的天空裏,清風徐徐吹過通往甬道的青苔石階。


    丫鬟提著輕紗燈走在甬道上,到底是冬季,寒風凜冽,夜鶯打了個哆嗦,緊了緊夾襖的衣領口,臉上浮現出些許的不耐煩來。


    太師府裏最最不受寵的三姨娘王氏,從去年三月一直病到了現在,念在往日舊情上,李太師也沒少找大夫來瞧她,一開始還說能治好,可這王氏是個不爭氣的主,想著病了李太師會時常來看看她,大夫開的藥不肯吃,如今倒好,真成了要罐子。


    王氏年輕的時候,長得也算是清秀,隨王府尹從江南而來,帶著屬於江南女子的溫婉,深得李太師的心,一個月裏常常有七八天是住在王氏的閨房中。


    後來大將軍犯了掉腦袋的錯,王府尹受到牽連左遷至西嶽,同年王氏生下一女,李太師就漸漸不來她房中了。


    喜新厭舊,怕是這些男人的通病。


    夜鶯對王氏半點好感也沒有,整日病病殃殃躺在床上,隻知道問李太師何時才會來看她,偏是羸弱的身子骨還能打翻了湯藥碗,今天濺了黃鸝一手背滾燙的湯藥,紅腫好一大片,看得著實讓人心疼。


    王氏身旁不能沒人伺候,夫人就支了她過來幫著黃鸝,想想真是晦氣。


    早年得寵,王氏住進梨花院,這院子自然比不得夫人住的上房,但也是府裏比較好的屋子了,後來王氏失寵,李太師也沒叫人攆她出去。


    可這下人對待王氏的態度,卻是從天上掉到了地下,這屋裏是有地籠的,黃鸝幾次去找管事,管事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看,也不肯在一個將死的人身上多花銀子燒地籠,以前李太師在梨花院住,冬日哪天不是燒地籠的?


    梨花院屋裏又陰又冷。


    夜鶯一進屋,不等放下輕紗燈,就掩麵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王氏聽到聲音,悠悠轉醒,一張蒼白如紙的臉看向夜鶯。


    “老爺人呢?”


    老爺,老爺,天天就知道問老爺,老爺當然是在上房。


    夜鶯心裏泛著嘀咕,把輕紗燈遞給黃鸝,“老爺在上房休息,”她瞥了一眼桌上的空碗,“傍晚姨娘睡著的時候,大夫來過了,明兒的藥又要加了。”


    聞聲,王氏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微弱的點點頭,歎了口氣。


    李太師還是不肯來看她,哪怕她把自個兒的身子熬成了這副模樣,他依舊不來梨花院。


    她合上眼,似乎又睡著了。


    黃鸝朝夜鶯揚了揚下巴,王氏床榻旁正坐著一名半大的少女,穿著銀紋底百花夾襖,頭戴珍珠鑲白玉的發簪,單手支著下巴,滿臉疲倦。


    “五小姐,你也去歇歇吧,在這都熬了一天了,有什麽事,我和黃鸝在這呢。”


    天未亮,夜鶯就出去抓藥了,王氏喝得湯藥好幾個方子,需跑幾家藥鋪才能買得到,眼下這一整天,李青衣都沒有休息過。


    隻見她看著沉睡的王氏,緩緩點了點頭,“也好。勞煩兩位了,有什麽事再叫我起來。”說話很是客氣。


    別瞧王氏失寵,夫人對膝下這些孩子皆是一視同仁,李青衣吃穿用度不比其他庶女,相比之下,王氏對待自己這個親生女兒顯得涼薄多了。


    “今天傍晚大夫來瞧王姨娘了,”李夫人端了一碗溫熱的燕窩蓮子羹給李太師,輕聲道:“終究是拖得太久了些。”


    李太師麵無表情,接過燕窩蓮子羹,用湯勺攪了攪,在等她繼續往下說。


    “還是老話長談,隻能靠藥吊著一口氣。”李夫人在李太師對麵坐了下來,長長歎了口氣。


    李太師吃完了燕窩蓮子羹,才“嗯”了一聲,“明天還有早朝,早些休息。”


    李夫人已經習以為常,大夫來過,她也隻是例行交代而已,對於王氏把自己身子骨熬垮了的人,她可憐不起來,何況是李太師這般多情的人呢。


    不管怎麽說,王氏就算是失寵了,好歹為李太師生下一女,李青衣天資聰慧,嫁不得王侯將相,也能找到一門稱心如意的郎君,看在這份上,李太師也不會對王氏太過薄情。


    “若是她熬不過去了,青衣那丫頭——就在上房住下吧。”


    李太師合著眼,突然沉聲道。


    她,指的是王氏。


    李夫人心裏“咯噔”一下,“老爺,您的意思是——”


    “沒什麽意思。回來的路上,我去見了大夫。大夫說,王姨娘熬不了多久。”


    說完,他轉過身,背對著李夫人。


    李夫人怔了怔。


    李太師多情是出了名,小妾和外室眾多,子嗣也不少,那些外室不用說,單單是府裏的姨娘,沒了的就有三個,比李青衣年紀還小的李青雲,不也是單獨過?


    怎麽李太師獨獨叫李青衣來上房?


    李夫人喉嚨發緊,想問個明白,又怕李太師訓斥,隻得把話咽回到肚子裏去。


    臨近年關,王氏隻剩下一口氣了,早瘦的皮包骨,苟延殘喘著。


    今日,梨花院裏燒起了地籠。


    王氏更是難得叫了李青衣到跟前來,微合著眼簾,“昨兒,老爺派人來說,等我去了,你就搬到上房裏,想來我這些年一心撲在老爺身上,怠慢了你,你心中想必也是有怨氣,我這一走,還是擔心你孤苦伶仃,好在夫人一向將你視如己出,搬到了上房,更是親密——”說完這一長串的話,王氏頓感胸悶,臉色白得嚇人,連著喘了好幾口氣,硬是直起半個身子,猛地咳嗽起來,抖得跟篩子一樣。


    “姨娘——”李青衣忙幫王氏順氣,眼中淚珠滾滾落下,“我都曉得,您先歇著——”


    王氏搖搖頭,從衣裳裏掏出半方牡丹帕,交給李青衣,“你且收好,妥善保管。聽老爺和夫人的話——”她渾濁的眼看著李青衣,眨也不眨一下,滿是慈愛與不舍。


    黃鸝掩麵大哭,泣聲不止。


    “姨娘,老爺夫人帶了宮裏的禦醫來!”夜鶯疾步走了進來。


    王氏一眼就瞧見了日思夜想的李太師,用盡全力才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禦醫瞧著王氏這副模樣,心裏有了定數,走上前去診脈,搖頭歎息道:“已經是油盡燈枯,無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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