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車上,林朝夕坐在一邊。


    成人版的陸誌浩同學躺在急救車的擔架上, 他掛斷電話, 滿臉歉疚地仰頭看她。剛要說話, 手機鈴聲又響了。


    他們上車後的交流就是這麽簡單。


    因為陸誌浩電話太多, 所以至今為止, 他們還沒說上一句話。


    車行速度很快, 鳴笛聲很拉風,大學城的街景嘩啦啦後退, 有種風馳電掣的緊張感。陸誌浩講述事情經過的低語聲間或傳來, 林朝夕也不知道她和陸誌浩的重逢為什麽會這麽慘烈。


    就在剛才, 那根名為命運的鋼管砸下前, 她猛地向後拽倒陸誌浩,他們兩個重重摔倒在地。


    鋼管砸落,堪堪擦過陸誌浩的頭和軀幹,但還是狠狠砸中他的腿, 但如果不是腿, 估計就要命了。


    而為了救老陸同誌,她一時用力過猛,巨響過後, 頭暈眼花了好一陣, 耳邊充斥著路人想幫忙的叫喊聲。


    在頭暈眼黑的那點時間裏,她唯一的想法是,上次見老林是摔,這次見陸誌浩還是摔, 她每次穿越後是不是都得見點血,像小說裏的獻祭,唯有血光才能開啟世界副本的劇情線什麽的……


    在人行道上仰麵朝天胡思亂想緩了會兒,她才掙紮著想爬起。


    那之後,手肘和腿上的痛感才傳來。


    她低頭一看,因為她今天穿著牛仔短褲和t恤,地上有又挺多掉下來的建築碎屑,所以這次擦傷還挺嚴重,傷口裏欠著很多建築材料的碎屑,看上去血肉模糊,非常淒慘。


    陸誌浩更不用說,疼得平躺在地,抱著腿咬緊牙關,臉色慘敗如紙。


    好心路人早早就撥過120,所以急救車來得很快。


    培訓機構的負責人知道是施工鋼管砸傷學生,也不敢推諉,拿著卡就陪他們上急救車到醫院。


    所以現在,急救車裏就是他們三個。


    陸誌浩比較慘,他躺在擔架上,至今臉色蒼白,黃豆大的汗滴布滿額頭,骨折肯定跑不了,希望不用做手術就好。


    她則在車廂裏坐了一會兒,擦傷疼過勁兒了,就隻有層火辣辣的感覺,反而漸漸放鬆下來。


    她仔細端詳陸誌浩。


    視線從他英氣十足的眉毛移到圓圓的臉龐,讓陸誌浩現在和曾經的樣子在腦海中逐漸重疊。


    車廂內明明也還是很吵鬧,但林朝夕卻覺得一切都很寧靜,時間和空間的隔閡好像都做不了數,她的朋友仍舊是她的朋友。


    雖然他不認識她了。


    一路上,她就這麽安靜坐著,獨自感慨萬千。


    陪他們一起去醫院的機構負責人姓王,估計是受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安靜,忍不住找了個話題:“同學啊,你什麽學校的啊。”


    “我嗎?”林朝夕指著自己問。


    “對。”


    “三味。”


    “學校這麽好,那真是高材生了!”


    “就……就還好?”


    “還肯舍己救人!”王老師說,“英雄救美多,美女救英雄少見啊。”


    王老師開始尬聊,林朝夕忍不住笑了。


    這時,陸誌浩同學終於打完電話,很不巧聽到最後一句話。


    男生躺在擔架上,黑色的帶著點濕漉漉意味的可憐眼神看向她,痛苦地張了張嘴。


    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沒關係。”


    “謝謝你。”


    “不客氣。”


    “真的謝謝你。”


    “真的不客氣。”


    林朝夕對答如流,陸誌浩嘴唇翕動,語塞了。


    林朝夕不由得笑了起來,陸誌浩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樣,忠厚老實得過分,連和女孩子說話都不會。


    “但你對不起我什麽呀?”她問。


    陸誌浩皺眉思考,最後手肘搭在額頭上,閉上眼睛,為想不出台詞的自己而絕望。


    ——


    花卷和裴之走進醫院急診室,看到的就是這麽個場景。


    診療床邊坐著個看著很健康的姑娘,穿著最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齊耳的柔軟短發,眼睛很大,笑起來有單側酒窩,既甜又真誠。


    老陸躺在診療床上上石膏,嗷嗷叫著,表情痛苦。


    而女孩胳膊和腿上有大片擦傷,自己卻像個沒事人,有一搭沒一搭在和正在上石膏的老陸同誌說話,盡力分散他的注意力。


    聽到腳步聲,女孩笑著扭過頭來,但看到他們瞬間,她的麵容在陽光下凝固住。


    花卷甚至看到她嘴唇顫抖了下,好像想說什麽,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你女朋友也來了啊?”花卷摘下墨鏡,覺得奇怪,嘀咕了一聲,“上次見好像不是這個”。


    “不是不是,我們不認識。”陸誌浩趕忙揮手否認,“她……剛……鋼管掉下來,拉了我一把,救了我!”


    “林朝夕。”


    女孩很大方地舉手,和他們打招呼,自我介紹道。


    “我是那個紀江,這家夥的朋友。”花卷馬上客氣起來,覺得剛才的玩笑不妥,“抱歉抱歉啊。”


    “沒關係啦。”


    女孩說完,微笑著抬頭看裴之,目光柔和溫暖。


    裴之愣了愣,隨後同樣點頭致意,謙和地道:“你好。”


    空氣裏有短暫的沉默,還有消毒藥水冷冰冰的味道,很符合陌生人見麵的氣氛。


    陸誌浩反應遲鈍,問:“你……你們怎麽來了?”


    “知道你被鋼管砸了我們能不來嗎?”花卷說,“裴哥親自說要來,我能不跟嗎,曠工也要跟啊?”


    “沒事吧?”裴之也站在病床邊,眼底的關切做不了假。


    “就被砸到腳了,骨……折……運氣還挺好的。”陸誌浩說。


    “你早來跟我吃飯嗎,吃完飯再去報名就不會被砸了。”花卷邊抱怨,邊抽了一記陸誌浩的手。


    “痛痛痛。”陸誌浩哀嚎起來。


    ——


    林朝夕坐在椅子上,曬著太陽,看他們打打鬧鬧,努力劇烈跳動的心髒緩和下來。


    剛才他們進門的時候,她就被震得說不出話。原來陸誌浩電話裏打招呼說去不了的朋友,竟是裴之和花卷。


    談話間,她不由自主地在看他們。


    花卷頂著滿頭卷發,皮膚牛奶一樣白,雖然目光中透著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驁,但他也明顯長大了。


    知道說話不妥就很快道歉,並且沒有大明星的架子,很像個隨和的普通人,也因隨和而更顯疏離。


    而裴之呢,裴之也當然和小時候很像,可又在某些方麵完全不同。


    他更加成熟穩重,無論做什麽都透著一股子從容不迫,讓周圍一切都處於恰到好處的範圍內。


    就像在和陸誌浩交談時,他也會在很恰當的時間和她說兩句話,讓她不至於因為受到冷落而尷尬。


    正因為不是朋友,所以才會這樣恰到好處。


    林朝夕很清楚這點。


    雖然已經做過心裏建設,但看著他們站在離她一臂遠的距離,卻用對待陌生人的禮貌態度對她,說不失落肯定是假的。


    但她又同樣很清楚,其實原先他們就錯過了,也從來都不是朋友。隻是她運氣好,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所以才和他們那麽一段珍貴的友誼。


    就算現在隻有她一個人知道,但在某種意義,她才是賺了的那個人。


    醫院裏人來人往,林朝夕很快想通了,也就沒那麽難受。


    裴之和花卷同陸誌浩聊著聊著就停了下來,林朝夕知道大概是因為她在。


    再留著感覺也奇怪,所以她站起來,準備找借口離開。


    就在這時,在給陸誌浩上石膏的醫生忽然看向門口,問:“你找誰?”


    門口探出張怯生生的小臉。


    那是個皮膚很白的女孩,很害羞,在看到她的瞬間,女孩瞪大眼睛,非常非常意外。


    林朝夕的表情也沒比女孩好多少,她以為看到裴之花卷已經夠震撼,但再見沈美,那種名為命運的奇妙感真讓她有段時間徹底懵逼。


    是的,門口站著的就是曾經好心借給她看智力競賽題的小白花同學,她為小白花同學擋刀,主動去找裴之問問題,才有了那麽多的後悔和現在的奮起。


    而現在,她和小白花同學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才聽對方弱弱地問:“學……學姐?”


    “小白花?”林朝夕順口說道,然後立即改口,“沈美啊,你怎麽來了?”


    沈美看著她,又看著病床上的陸誌浩,心疼得眼眶一瞬間紅了。


    看著沈美的樣子,又想起陸誌浩在急救車上輕聲寬慰什麽人的電話,林朝夕再度有種被雷劈中的震撼感。


    沈美的男朋友是陸誌浩?


    陸誌浩的女朋友是沈美?


    他們是情侶?


    那麽沈美肯定跟陸誌浩一起見過裴之,她那麽膽怯,難怪被調笑暗戀裴之要急哭,林朝夕一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她滿腦子都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之類亂七八糟的句子,又像欣慰的老母親一樣,忍不住地衝沈美笑,招呼道:“你來坐、你來坐,我去清創室看看,應該輪到我了。”


    她背上包就要走,笑得嘴都合不攏。哎哎哎,我們小陸同誌也有女朋友了。


    快到門口的時候,花卷突然問:“你一個人去嗎,你朋友呢?”


    林朝夕頓在門口,回頭。


    陸誌浩一個男孩身邊圍著三個人,她就孤零零一個,看上去是有點冷清。


    “啊,本來培訓機構的老師說要陪我讓我等他,不過估計他那邊繳費的地方人太多了,我一個人去也沒問題。”林朝夕比了個ok的手勢。


    “學姐,我……我陪你?”聞言,沈美還沒坐下,就趕緊站起來。


    “不用不用,你陪你們家老陸。”林朝夕打了個趣,正要走,身後傳來很清冽的男聲。


    “我陪你去。”


    林朝夕心跳又漏了一拍,裴之同學也真的太恰到好處了。


    “走吧。”裴之走了兩步,站在她身邊,微低頭,隻說了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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