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白貴已經將千字文的上半闕默寫熟練,幾百個繁體字也大致掌握,盡管寫的毛筆字還是有些慘不忍睹,但總算是能看入眼了。


    於是,趁著早堂退堂的時候。


    白貴來到了東邊廈屋,也就是徐秀才的寢室。


    這時學童們已經三三兩兩離去,以往吵鬧的祠堂此刻隻有徐秀才蹲下刷鍋煮米的聲音,硬柴劈裏啪啦的響著,徐秀才從書篋裏取出一個布包,十幾顆大紅棗,朝鍋裏下了三四顆。


    用手估摸著拿了幾顆紅棗,似是覺得拿的少了,又拿了幾顆,遞給了白貴,讓他嚐嚐味道。


    等白貴嚼完一顆紅棗,吐出棗核的時候。


    徐秀才這才出聲,麵露不快道:“午食了,你為何還不回去?在這裏做什麽?”


    他瞅見了白貴手上拿的書卷和黑漆木板,拇指和食指處夾著毛筆。不過下了早學之後,他並不是很樂意在這段時間替人解惑。


    有疑問是恰當的,不過理應在課堂上詢問。


    於課後不解,再行追問也是可以,但此時放學已經過了好一會,才前來找他,有些不太合適。


    “回先生話,學生已經可以做到通篇默寫千字文上半闕,所以前來向先生請教後半闕,如何學習。”


    白貴匆忙將紅棗塞在懷裏,然後躬身行禮道。


    “默寫熟了?”徐秀才神色緩了一些,這倒是是個理由,在課堂上默寫熟練之後,不想浪費一絲功夫,於是前來請教。


    “你可知道……”徐秀才剛想說騙人,但斟酌之後,覺得這話不合適,於是麵色柔和,從一旁的書桌上提筆寫字,詢問道:“這是哪一個字?”


    即便真正能默寫通篇,也不一定能掌握文章精髓。一些繁瑣些的字放在一行話中,可以以模塊化記憶迅速認出,可要是單獨拿出來,一些習藝不精的人就要捉襟見肘了。


    白貴暗歎徐秀才運筆之後,寫出來的字筆酣墨飽、嚴謹舒展、端莊雄偉。不過此刻他隻是稍微岔了一會神,就立刻不假思索的說道:“這是‘鍾’(鍾)字,語出‘既集墳典,亦聚群英。杜鎬鍾隸,漆書壁經。’其意為:這裏不僅聚集了古今的典籍,也聚集了眾多的英才,有杜度的草書手稿和鍾繇隸書的真跡,從魏安厘王塚中挖掘而出的漆寫古書,從曲阜孔廟牆壁內發現的古文經書。”


    “你可知道誰是杜度?誰是鍾繇?魏安厘王?”徐秀才有些吃驚的看著白貴,難道真有生而知之的神童。


    “不知!”白貴“如實”回答。


    前世教育雖然沒有教授千字文這等古代典籍,可一些曆史的著名人物確實知道得清清楚楚,和傳統儒家教育偏的厲害,儒家是先學經書,再學史冊。


    “那你怎麽回答的這麽清楚?”徐秀才意外的鬆了一口氣,詢問道。


    “是書中有注釋,額也隻是循例背下。”


    白貴搖了搖頭。


    藏拙確實可以,然而現在正是儒學沒落走向衰亡的年代,誰知道什麽時候科舉就被廢除。他的目的是取個功名,好翻身。


    科舉之路是萬人爭過獨木橋,百舸爭流,一時落後,就步步落後。


    想要從這些蒙童中脫穎而出,就得讓徐秀才重視他,有了徐秀才的重視,他才能開小灶,獲得更多的資本。


    不然,在課堂上他就可讓徐秀才檢查默寫。


    現在沒有別人,隻有他們二人,才可讓徐秀才多多提問。


    “將書拿來我看看。”


    徐秀才皺了皺眉,他對千字文倒背如流,可對注釋卻不太清晰,也不能說不清晰,隻是白貴解讀有些太過駭然聽聞,他需要看看是否為真。


    翻著書,在注釋那裏確實如是,雖不能說一字不差,但大意如此。


    接下來徐秀才像是不信邪一樣,誦讀一段,就讓白貴解釋一段。


    前篇的一些典故,白貴還能熟絡的解說完成,但越到後麵,就有些磕磕絆絆,一些典故大致隻能對上八九成,但這也勝過了學堂的九成學童。


    “你將這上半闕全部默寫一遍。”


    徐秀才合上了書,讓白貴坐在他的桌凳上,然後將黑漆木板放在書桌上,說道。


    半闕千字文隻有五六百字,很快默寫完成。


    “我這就教你下半闕。”


    徐秀才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內心的激動,板著臉,冷聲道:“記性尚可,不過也隻是在白鹿村裏算得上不錯,周元和你年紀相當,已經背完四書,現在正在學習《穀梁傳》,你還有很長的路子要走。”


    “這隻是一村的學童,就有比你資質相擬之人,更何況一鄉之地,一縣之地?”


    “為師的同年比你天資好的多了,可也隻有寥寥幾人奪得功名。”


    “你需謹記。”


    白貴點頭稱是。


    他這勤能補拙天賦足以讓他超越一些資質普通的同齡人,與一些神童相比,差得遠!


    例如他所知道,現在比他大兩歲的天津人趙元任,是現代語言學之父,不僅會說三十三種方言,還精通七門外語。此公最厲害的一點在於,每到一個地方,就能迅速學會當地的方言。


    二戰時,此公曾去法國參加會議,在巴黎車站的時候,和工作人員使用當地巴黎土語,結果對方以為他是遠遊歸來的巴黎人,便親切的拉起了家常。


    還有1920年時,英吉利著名的哲學家羅素來華巡回演講,眾人推舉此公作為翻譯,不僅能精確翻譯出羅素的笑話和俚語,而且每到一處,就用當地的方言進行翻譯。


    相比較於趙元任這些真正的神童來說,他差得遠!


    說起趙元任,他和胡博士都是留美學友,兩人私交甚篤。同時在燕京報考第二批庚款官費留學,趙元任名列榜上第二,而胡博士是第五十五名。胡博士有個著名的段子,是“幹不了,謝謝。”,而在幾十年後有國府想要聘請此公,此公回複也是這五個大字。


    千字文剩下的下半闕很快便被徐秀才教授完畢。


    等白貴正要告辭離開之際。


    徐秀才攔住了他,說道:“今後每日午食,還有酉時三刻(17:45)之前,你都可來為師這裏請教。”


    “多謝先生。”


    白貴頓時激動,連忙朝著徐秀才跪拜行禮。


    他的小心思總算沒有白費。


    爭取到了徐秀才開小灶的待遇,他曾注意過,也唯有治經的周元才有這待遇,就連白氏兄弟和鹿氏兄弟四人也是沒有。


    因為徐秀才平日裏的授課已經讓他們有些吃不消了,並非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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