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拐右拐,走了幾重月門。


    終於來到小院。


    “白少爺,您請,張真人就在那間廂房裏候著呢。”


    仆役躬身道。


    白貴點頭,敲了敲廂房門。


    吱呀。


    開了一小扇房門。


    “居士請進。”


    見到白貴第一眼,張道長眉宇微皺,他還是第一次正在吳府見到這人,不過看到這一身穿著,非富即貴,也就連忙將其請了進去。


    居士,是對未出家修道之人的稱呼。


    如李白,就是青蓮居士,李清照,就是易安居士,蘇軾,東坡居士。居士,也是一般給讀書人這種士紳的稱謂。


    至於一般的普通人,則就是善信、施主之類的了。(施主不唯獨佛家的用詞)


    “張道長,我是白鹿書院的學生,朱先生是我的先生,上次見到張道長還是和貴師一同拜訪吾師,現在不知張道長何故來吳府?”


    白貴開門見山,直接說我就是朱先生的弟子,是故交的後輩。


    張道長立刻恍然,看著白貴的神色也親近了許多,臉上擠出幾分笑意,說道:“也沒什麽,為的還是那一件事……”


    他歎息一聲,沒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了。


    還是那件事?


    白貴立刻就想起了縣試前朱先生的上書,當時轟動了整個秦省,為的就是要求赦免修建陵寢的役夫,但朱先生的上書被秦省的官場攔截了下來。


    如今,劉道長和林道長不見了,隻見張道長一個人默默的奔波。


    是了,周瑩是有關係的!


    她的關係能直接通向朝廷,所以張道長前來求見周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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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


    為了吳府上下這麽多人的身家性命,周瑩即使不忍,也會斷然拒絕。


    這件事,太觸黴頭了!


    殺讀書人要忌諱一些士林的聲名,現在清廷勢微,難免要顧及一些東西,可殺區區一介商賈卻無須忌諱這麽多,另外,周瑩也是西太後的義女,其他人上書此事還可,周瑩若敢就是不孝!


    更何況,周瑩和吳府也夠給麵子了,若是一般人遇見這種事,第一次還好說,第二次就閉門謝客,敢闖就亂棍趕出去,能讓張道長入府已經很不錯了。


    “毛道長呢?”


    白貴扯開話題,這事他也不敢摻和進去,他目前的地位看起來不錯,但還遠無法幹涉這些事情。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若欲不平事,盡管可拔刀!


    可天下如今處處皆是不平事,拔刀也會四顧心茫然啊!


    至於另一個跟在林道長身後的茅山年輕道士,他在白鹿書院的日子裏,也知道了姓名,叫毛小方。


    “他在陵寢旁的甘泉鎮開了一家伏羲堂,救死扶傷,一些受傷的役夫可以去他那裏看病。”


    張道長坐在椅子上,說道。


    見話題又扯到了這裏,白貴也無法裝聾作啞了,他勸道:“張道長,吳夫人是不會幫你的,你見,她這麽久都沒來找你,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這事貧道哪裏不會知道……”


    張道長麵露苦澀,“可貧道能做的也還有為他們祈福、念經、求人了……”


    他也知道這件事已經成了定局。


    然而有些事,能盡力去做,還是要去做的,不能沒做,就停下了腳步。


    氛圍一下子凝滯。


    不久之後,張道長見等候的時間差不多了,也死了心,或許,在見到白貴看到他的那一刻,勸說的那一刻,也就死了心,他抬了抬腿,起了身,對白貴打了個稽首,“白居士,貧道現在客居在萬壽八仙宮,你要是想找貧道也可前來,貧道……就告辭了。”


    他也看出了,白貴找他,或許也是有事相求,或者也想問一些什麽東西。隻是見此情景,沒好開口。


    張道長推開了門,邁著大步,走了。


    他昂首挺胸,衣袂飄飄,像是無形中放下了什麽,又像是撿拾起了什麽東西。


    ……


    回到客廳。


    天色有些黯淡下來,客廳裏也點著煤油燈。


    仍舊有貴女彈起鋼琴,音符美妙。


    “白兄,和張道長說的怎麽了?”


    吳懷遠見到仆人引著白貴過來,上前問道,他剛才也從周瑩那裏知道了一二事,對張道長敬佩的同時,也暗自懷著僥幸,幸好周瑩沒有答應張道長。


    雖然說張道長此行此舉難免有些讓吳府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的可能,怎麽看都有些包藏禍心。


    但……,稍加思索也就明白了,敢為的,不怕這些,不敢為的,也就無慮這些。


    至少張道長隻是請求,沒有言語逼迫什麽的。


    “張道長下次不會來貴府了。”


    白貴仍舊很和氣的與吳懷先、劉明達,以及一些達官顯貴的公子、貴女談笑著,但內心中,卻有些難以高興起來,沉悶了許多。


    隻不過他善於察覺人心,也沒有臉上表露什麽,仍然是和剛來時一樣,善於言談。


    “哎,其實我們吳府也是仁善之家,每年哪裏有災情,我們吳府都會捐款,施粥放糧,可是有些事,大家都不敢做,也不能做,我們也得注意這之間的分寸……”


    吳懷先怕白貴介懷什麽,小聲說道。


    “懷先兄的品格我是信的。”


    白貴又舉了高腳杯,和吳懷先等人一一碰杯。


    紅酒入肚,微醺。


    天擦擦黑,文化沙龍也結束了,本來是要舉辦一場舞會的,但在場的貴女們也都是十分的拘束,大多數不願意和他人身體接觸,所以這舞會也就不了了之了。


    倒是有來自羅刹國的洋婆子表演了芭蕾舞。


    舞姿曼妙。


    三人相互扶著出了吳府,一同登上馬車。


    吳府也為醉酒的客人準備好了房間,不過師範學堂的學業繁重,大家一討論,還是覺得睡得大通鋪比吳府的廂房更舒服,所以就一同準備回師範學堂的宿舍。


    “等一下。”


    到了一家書肆門口,白貴喊住了馬夫。


    他小跑進去,臉紅撲撲的,是酒醉的餘韻,對著掌櫃說道:“你好,有洋人的詩集嗎?”


    這裏是省城,書肆的書籍全麵。


    翻譯外國的詩詞,一直就有,隻不過發行量少些。


    回到馬車上,他手上已經有了一本阿妹肯國的詩集,是一個佚名式翻譯的,書麵是《西國詩人語錄》。


    他翻了翻,找到了那首詩。


    阿妹肯國的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在1872年寫的詩歌《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很簡短的四行,前麵兩行是:


    “Had I he Sun。”(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I d have borhe shade。”(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他看了看,合上書。


    睡著了。


    強撐著酒醉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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