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賜額者為寺,私造著為招提、蘭若。”——柳宗元《衡山中院大律師塔銘》。


    市人說的蘭若。


    並非真的叫蘭若寺。


    這寺廟叫做金華寺,在郭北縣很有名氣。


    白貴稍一打聽,就知道了這寺廟的名字,也知道了這寺廟種植有千年的榆錢樹,每年都會掉落許多銅錢,又稱“落寶樹”、“搖錢樹”。


    他隨意給販梨的鄉人施舍了一兩銀子後,和聶小倩回到縣衙,對聶大人提及此事。


    “這顆千年的榆錢樹確有其事,不過掉落銅錢是假的,當今聖上多用礦監斂財,若這千年榆錢樹是真的,哪會置之不理。”


    “在郭北縣的密檔中,對此事有所提及,不過是寺廟僧人為了招攬香客的一種手段,隻是無人拆穿罷了。”


    “此次街上的道人……”


    聶大人端坐,敲了敲案牘,冷聲道:“恐怕又是這群僧眾想出來招攬信客的方法。。通過詆毀道門清譽,讓郭北縣的香客轉信佛家,這等算計,除了那些愚夫能信外,騙不了其他人。”


    道士,即修道,又是士人。


    能取得度牒的道士,才有資格稱呼一聲道士。在道門的小道童,亦是每天早晚功課不斷。


    從道門出來的道士,不說全部是好人,但出短智之輩,委實不會多。這襤褸道人如此做,上真觀若是得知,定會清理門戶。


    在別的地方,襤褸道人謀財害命, 估計上真觀都不會管。可襤褸道士破壞了上真觀在本地的清譽,這一點, 無論如此, 上真觀都不會置之不理。


    襤褸道人會道術, 哪怕隻是小道術,可這點已經超過不少人。


    必然不是什麽籍籍無名之人。


    白貴點頭。


    聶大人和他的想法差不多。


    接過正統教育的人, 對自己所行是善,所行是惡,都會有所辨別。襤褸道人不像, 也不會是初出茅廬的人。所以襤褸道人知曉善惡,又如此做,必有緣由。


    “種梨”隻是一個由頭。


    道出本地道觀是“惡”才是最終目的。


    不過他比聶大人眼界更廣闊,想的問題也更深入一層。


    “我看這道人對小倩不壞好意。”


    “大人需早做準備。”


    白貴認真道。


    聶小倩在這段時日中, 被他以道術逐漸引起女媧血脈,氣息生生不絕。女媧族的血脈可是高等血脈,在這一界絕對是稀罕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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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道人盡管不太可能認出女媧血脈,但憑借一些蛛絲馬跡,也能分辨出聶小倩這凡女恐怕不簡單。


    至於他,一身小周天無漏仙軀,基本無人能識辯出來。


    “這是我家祖傳的武財神神像, 可保佑平安。”


    “大人可以將此物放在小倩的閨房。”


    白貴從懷中拿出一小神像,遞給了聶大人。


    這小神像實則是他原先放在白氏祖墳的龍首金人。這龍首金人因他立朝開國而有神韻,沾染了乾國的氣運,成為了乾元洞天的鎮國之寶。


    和劉邦的赤帝劍類同。


    雖沒有仙器那般厲害, 可防備一些妖物,還是有用處的。


    至於為何不親自給聶小倩, 也是有原因的。


    這龍首金人, 乃是伏羲像。白貴親自給的話, 對聶小倩的刺激太大, 可能會提前點破白秀珠的胎中之迷。


    自己漸破胎中之迷, 和別人點醒, 差距就大了!


    地仙,無漏仙軀。


    不僅是身體無漏, 亦是性光無漏。


    此刻白秀珠漸悟胎中之迷,是在修性!


    “賢侄有心了。”


    聶大人看了一眼武財神像, 和白貴長的有五六分像,不過他也沒仔細深究, 畢竟麵似神像的人不少,甚至有些神像世人不知真假, 完全按照真人雕刻。


    本朝武當山的真武大帝神像,就是按照明太宗文皇帝朱棣的樣貌雕刻而成。


    ……


    深夜,宵禁。


    整座郭北縣城陷入了濃黑的夜幕之中。空蕩蕩的街道上,偶爾能傳來三兩聲打更人“篤”、“篤”的打更聲。


    所有的宅邸、商鋪門窗緊閉。


    清涼的夏風掠過街道,吹拂道旁的綠蔭嘩嘩作響。


    寂靜的出奇。


    周三和劉五是兩個更夫,郭北的當地人。


    擦擦!


    “子時一刻,小心火燭。”


    “篤——”


    “篤——”


    繁星夜下,兩人打更。


    “你聽到異響了沒有?是一個擦擦聲。像是有什麽劃過瓦片的聲音。”


    劉五嚇了一跳,低聲對周三道。


    “興許是貓吧。”


    “野貓。”


    周三不以為意。


    忽然,夜裏偶有老嫗的咳嗽聲響起。


    兩人麵色如常。


    繼續敲梆。


    路過瓦肆勾欄,兩排的紅燈籠搖曳,像是滲著鮮血瞪人的眼珠子。


    滴答!滴答!


    不知又從哪裏傳來的水聲。


    縣衙。


    後院,閨房。


    呼啦!


    一陣猛風吹過。


    粘在門扇的門神畫像跌落。


    一個塗脂抹粉的俊俏小生站在了屋簷上,他直勾勾的盯著閨房中亮起的燭光,看到美人在銅鏡中反映出來的玉顏,舔了舔嘴唇,“美人,我來了,等小爺好好享用你之後,再給那個破落道士。”


    他像一隻蝙蝠,飛撲到了閨房的門窗口。


    可正待他準備破門而入的時候。


    一道金光閃過。


    下一刻。


    這俊俏小生就化作了一隻黃鼠狼,口吐鮮血。


    他剛抬腳,準備走半步。


    可還沒等落腳,就立刻暴斃而亡。


    縣衙後宅的另一邊,盤膝在塌上的白貴亦睜開了緊閉的雙眸。


    “原來是五通神這等妖鬼。”


    他輕聲道。


    五通神是妖鬼,是民間祭拜的淫祀。


    此物最是靈驗,隻不過每一次靈驗,都會有一定的代價,代價往往就是祭拜者的身體健康。同時,供奉五通神的家庭,家中的婦人也逃不了毒手。


    “南有五通,猶北之有狐也。……江浙五通,則民家美婦,輒被淫占,父母兄弟,皆莫敢息,為害尤烈。”——《聊齋誌異·五通》


    “也幸好我早有準備。”


    “不然就讓這妖鬼得逞了。”


    “不對,即使我沒有準備,但受此危機,秀珠體內的金丹亦會脫體而出,護持己身,隻不過金丹一出,就相當於毀了這一次的修行……”


    白貴走出廂房,隨手撿起黃鼠狼屍體,暗道。


    如今朝廷江河日下,龍氣難以護佑縣衙,所以才讓五通神一陣大風就能將貼的門神吹落,偷跑了進來。


    但五通神倒黴,好死不死撞在了他的槍口上。


    這種妖鬼對於凡人、修道士頗為棘手,可對付仙人,還差得遠,一道法力,就能讓其觸之即死。


    “還有剩下四個五通神。”


    “我做法,取走爾等的性命。”


    白貴回到廂房,對著黃鼠狼的屍體,嘴唇輕動,一道道咒法從他口中而出。


    《尚書·無逸》有“厥口詛祝”。《正義》釋曰:“以言告神謂之,祝,請神加殃謂之詛。”


    他著法衣,動禹步。


    “天蓬天蓬,萬神之宗。”


    “威嚴大道,遊行太空。”


    “坐南鬥內,立北鬥中,紫薇大帥,天皇賜功。”


    “……金闕玉房,大有神功。”


    “怒動天地,日月失光。”


    “氣吞五嶽,傾催四方。”


    “順吾咒者,速來伏降。”


    “違吾咒者,傾死滅亡。”


    這是道家的《天蓬敕咒》。


    天蓬是紫薇大帝收下的大將,為九神之首,地位高等。《道法會元》中說:“北鬥九宸,應化分精,而為九神也。九神者,天蓬、天任、天衡、天輔、天英、天內、天柱、天心、天禽也。”


    白貴因有武曲星星命,武曲星是財帛宮主星,是財星,雖在武財神帳下聽命,但隸屬於鬥部。鬥部,就是天庭執掌諸天星鬥的機構,天庭最大的武力部門。


    財神是八大正部的財部。


    八部具體指的是:雷部、火部、瘟部、鬥部、太歲部、痘部、水部、財部。


    和大宋的職事官和差遣差不多。


    他隸屬鬥部,屬於鬥部的財神,但需要去財部帳下的武財神那裏聽用。


    雖說他請自己的直屬上司下來打架也行,但太親近,請了難免落人情。此刻直接請鬥部的天蓬施咒,並非是請天蓬本人,而是降下一縷天蓬星神意,以此施法作咒,降法殺人。


    他是鬥部官員,以《天蓬敕咒》醮法最為合適。


    隨著白貴踏禹步。


    在郭北縣外,一所農戶家中,正在和一貌美婦人親熱的俊俏郎君,瞬間變作一隻白刺蝟,嚇得婦人尖叫不已,門外守夜的丈夫衝入門內。


    一家富戶中,沈員外剛買的俏麗小婢,正坐在魁梧大漢的懷裏談笑,但不到一會,她屁股下麵,竟然坐著一條狐狸皮草。


    還有另外兩個五通神,亦是顯露出了本體,為蛇、為老鼠。


    破廟中,襤褸道人正在等待黃鼠狼的消息,但頓時,口噴鮮血,肌膚皸裂,一道道咒法加身,他的魂魄正被一寸寸的泯滅。


    “仙神施法?”


    “貧道究竟得罪了誰?”


    襤褸道人再無昨日在鬧市的神采,嚇得冷汗直流,連忙鼠竄,一邊吐血,一邊朝著城外的蘭若寺跑去。


    “三清祖師在上,不是貧道想如此的啊……”


    他快哭了。


    《三洞眾戒文》說:“道經不師授,則行之不神。”


    他做的一樁樁事情,上界的祖師可都記得呢。現在的他,能施展道術,仰仗的就是上界祖師。


    又不是仙人,不漏仙軀,偉力歸於己身。


    如今他做了有毀道門清譽的事,做的還不是一次兩次,道門祖師能輕饒的了他?


    再者說,上真觀還會找他的麻煩。


    這件事……,說不定就是上真觀請動了上界祖師,了結他的性命。


    多行不義必自斃。


    十息功夫不到,他跑到了金華寺後院。


    金華寺後院是一顆參天的榆錢樹,華蓋若亭,枝繁葉茂,更有無數分枝落在地麵,一樹成林。


    它垂下的榆錢葉金光燦燦,活脫脫像一枚枚嶄新的銅錢。


    “貧道孤雲,求見姥姥。”


    他跪在地上,忍著肉軀和魂魄的劇痛,說道。


    也幸好樹妖姥姥及時給他垂下了一支分叉,擋住了咒法的侵蝕,不然此刻的他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孤雲子……“


    ”你有何事求見於我?“


    榆錢樹的樹幹上,浮現出了一個蒼老麵孔,看著跪在地麵上的襤褸道人。


    她自是明白,這孤雲子定是命中殺劫,這才跑到了金華寺來找他。隻不過,她故意不提這茬,就是為了待價而沽。


    先開口的,就落人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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