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有生之年,我也能經曆一起驚心動魄的奪寶案件。雖然沒有電影裏那樣戲劇性,那樣出神入化,但驚險程度仍令我這個涉世未深的小民警心驚肉跳。


    一座有悠久曆史的寂靜園林,一尊古樸神秘的菩薩塑像。


    幾宗撲朔迷離的凶殺案,一個符合凶手特征卻又遁於無形的離奇女子。這些古怪,都讓我這個秘密任務顯得尤為傳奇。


    不過一切隻要有開始,就有結束。


    這個時刻快要到了。


    21 _


    在古城一隅一間不起眼的咖啡廳裏,我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戴露。那是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秀發齊肩、冰肌如雪、目如雙炬。我坐在她對麵簡直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我心想,怪不得李出陽會心猿意馬呢,甭管這姑娘做過什麽,外表絕對夠得上絕代佳人了,如果再能說會道點兒、楚楚可憐點兒,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把持得住的。


    李出陽坐在她身邊,衝我笑道:“你不介意我帶她一起來吧?”


    我使勁兒搖頭:“不介意,不介意……你們……”我的意思是問他們是什麽關係。


    “哦,她不看筆錄,她就是不放心我一個人過來。怕你帶警察抓我。我還跟她說,我這老同學不會害我。”李出陽向我擠眼睛。


    我也不知他是裝糊塗還是沒明白,還沒想出下一句就被他搶了話:“你筆錄全拿來了?沒讓人發現吧?”


    我說:“筆錄原件我看不到,隻是在網上鄰居裏找到了案子的電子版,把筆錄拷了下來。”說著,我就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


    戴露朝我笑笑:“真是辛苦你了,那我先走了。”


    這個戴露話不多,但聲如銅鈴,擲地有聲,一舉一動十分優雅自然。我抑製著發抖的臉蛋兒也朝她笑了笑,揮手道別。


    戴露走了後,李出陽坐了過來,我一把又把筆記本合上,一臉嚴肅地問他:“給你看可以,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跟她到底什麽關係?”


    李出陽愣了兩秒,說:“你都猜到了還問我。”


    這是他回答問題的一貫方式。我說:“真是我想的那樣?”


    “我有必要騙你嗎?咱倆大學同學四年,怎麽著也算是知根知底、心有靈犀吧?我騙你也沒意義啊,你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戳穿。”李出陽淡淡說道。


    他說的全在理兒上。大學四年,同一間教室、同一間宿舍,我們朝夕相處上千個日夜,潛移默化間早就把彼此吃透了,否則趙書記和謝隊也不會派我來監視他。我釋然,同時心底一片淒涼。


    “你可真是夠敢玩兒的!你不知道你這是犯法嗎?”


    “犯法?我犯哪條法了?是辭職犯法,還是到聖奇國際任職犯法?”


    “你明知道戴露有作案嫌疑,還故意包庇她,直到辭職,你不是徇私枉法嗎?”我故意激他,看他的反應。


    李出陽卻不惱,笑道:“看來你還在誤會我。對,當初薛隊長確實是讓我調查戴露,但是調查歸調查,我一直秉公辦事,從沒摻雜過個人情感。我的辭職和戴露沒有任何關係,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我總有選擇自己未來發展道路的權利吧?我又沒賣身給公安局。”


    我說:“那你在調查戴露時,就沒發現任何她殺人的蛛絲馬跡?你們不是幾乎一致認定是戴露作的案嗎?”


    李出陽道:“對,所有推斷都指向戴露,但是沒有證據。我在調查她時,的確也抱著這麽一種主觀心態去找她的馬腳、她的漏洞。今天我也跟你挑明了說,我的確發現了一條古怪的線索,也正是這條線索的出現,讓我一下子排除了戴露作案的可能性。”


    “什麽線索?”


    依李出陽所說,他當時在辦案過程中,先取得了戴露的信任,然後憑借戴露深入到戴家。他在假意和戴露談戀愛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戴露房裏的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是戴露3歲時所拍,當時戴霖6歲,王華和戴垚也剛剛30出頭。令李出陽感到驚訝的是,照片上竟然還有另外一個小女孩兒,跟戴露容貌極像,身形大小也格外相近。後來他問了戴露才知道,那是她的雙胞胎姐姐戴雯。早在20年前就溺水死了。


    後來李出陽進一步得知了戴雯的死亡經過。那年戴垚憑著名門望族的家底,掙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正是事業的上升期,總是沒有時間陪兒女。王華和他商量,全家一起出海玩兒,結果當天還沒出門,戴露就發起了低燒,戴垚也因為要臨時見客戶,不得不取消行程。而戴霖不依,說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等到出遊,不見到大海不罷休。王華又比較溺愛兒子,便讓戴垚去見客戶,又把生病的戴露交給保姆照顧,自己帶著戴霖和戴雯去了海邊。結果他們那天乘的船發生了事故,剛進海沒多久就被浪頭打翻了,王華隻救到了兒子,卻連戴雯的屍體都沒找到。


    李出陽講到這裏就不言語了,我莫名其妙:“這就是你找到的線索?這和戴露有什麽關係啊?”


    李出陽說:“當然有關係。你知道嗎,戴雯死後,王華把對戴雯的愧疚全轉移到了戴露身上,一直視她為掌上明珠,所以兩人感情非常深厚。而戴露和戴霖從小一起長大,兄妹之情肯定也是有的。所以從動機上來講,戴露是不可能恨她的兩個至親的。案發當天戴露雖然一直在家,但是從沒出過家門。而晚上門衛卻看見戴露一臉古怪地從大門外進來了。這說明什麽?這說明晚上回到戴家的那個人,有可能不是戴露!”


    他說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意思是說,戴雯沒死,回來報仇來了?”


    李出陽斬釘截鐵:“對。當晚戴家院子裏的監控錄像我看過,那個人雖然疑似戴露,但卻紮了馬尾辮。戴露從沒有紮馬尾辮的習慣,而且從那人的走路姿勢來看,也和戴露大相徑庭。你說這能說明什麽?這就說明凶手另有其人,很可能就是那個大難不死、被人救活,直至活到現在的戴雯!”


    這也太離奇、太狗血了,聽著像說書。李出陽又說:“所以我叫你把筆錄偷出來,也就是想看看那兩個證人是怎麽說的,包括證人看沒看見戴露出過門、看沒看到凶手的具體模樣、能不能確定是戴露等等。我想,即使是雙胞胎姐妹,還是能被熟人分出異同來的吧。”


    “戴垚知道這件事兒嗎?”


    “他當然知道。我和他分析過,他最開始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已至此,似乎已經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你為什麽不跟隊裏匯報這個情況?”


    “你是領導你信嗎?何況他們一直認為我和戴露有私情,巴不得能找到我為戴露開脫的把柄呢。”李出陽對答如流。


    我愣在椅子上說不出話。李出陽講的這些,雖然邏輯上都可能成立,但是未免太戲劇化了。試想一下,20年前一個大難不死的小女孩兒,被人養大後,不僅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了解了自己之所以淪落至此的前因後果。多年來她苟活於世,難以原諒忽視自己的母親,也十分嫉恨自己的哥哥。於是在她成人後,終於按捺不住,設計了一套複仇計劃,利用自己和戴露外貌相同的條件,潛入戴家,殺掉母親和戴霖,然後嫁禍給親妹妹戴露。這樣,當初拋棄她的母親和這些年享受著富足生活、父母疼愛的哥哥妹妹就都被她一起除掉了。


    然後李出陽還掏出手機,讓我看了那張戴雯還活著時戴家照的全家福。上麵果然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兒。盡管我分不出哪個是戴露哪個是戴雯,但目測那照片倒不存在作假的痕跡。


    “這下你都信了吧,你可以去內網上查查,戴垚戶口下隻有戴露一個女兒,戴雯早在20年前就銷戶了。”


    我說:“那你查了這麽久,找到戴雯存在的蛛絲馬跡了嗎?這麽一個大活人潛伏在戴家周圍,就算和戴露一模一樣,總不可能一直瞞天過海吧?”


    李出陽笑笑,順勢打開了我的電腦:“這就要看看你給我帶來的筆錄了啊。”


    他看了我做的那兩份假筆錄,很快看出了問題,說:“你確定這兩份電子版就是最後附卷的筆錄?”


    我說:“你在刑偵支隊這麽久,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有存電子版的習慣。何況現在倡導無紙化辦公,很多筆錄都是電腦上做完了打出來的,然後存在網上鄰居裏。”


    他說:“可是不太對啊。這上麵既沒有詢問人也沒有記錄人,連被詢問人的簽名都沒有,怎麽能證明就是附卷呢?而且筆錄內容你看了沒,基本上什麽情況都沒問出來,這也不符合薛隊長和宋琦他們的辦案風格啊。我記得我在三隊時,如果是碰上這種什麽都‘看不清’‘記不得’的證人,那他們寧可不做這堂筆錄,反正放到檢察院那裏也起不到證據的作用。”


    我一時啞然。好在李出陽很快分析出一種情況:“電子版太不靠譜兒,有可能他們根本沒用這兩份筆錄附卷。你再想辦法去檔案室或者內勤找找這套卷。”這李出陽倒真不見外,上來就布給我這麽艱巨的一個“大活兒”,要不是我受命於趙書記他們,估計還真就被他搞歇菜了。


    我表麵上答應了李出陽,然後又推說自己有事兒,要先行一步。李出陽說自己正好也要在這裏等人談事兒,就沒再留我。我出了咖啡館,剛欲去公交車站乘車回家,眼角餘光看見不遠處一輛豐田裏有人在注視著我。八成是戴垚派來監視我的,我猶豫了一下,打了輛車回了單位。


    22 _


    然後我才發現幸虧回來了,否則還要被王姐電話召回。聽他們說是明天有個勤務,要我們三隊跟一隊去防控。我問王姐是哪兒的勤務,王姐告訴我是悵獨園的佛教研究院有個法會活動,據說廣請賓客,還有體驗禪修、大師誦經、放生儀式什麽的,頗有聲勢。我胸口好像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悵獨園,敏感地帶!怪不得要刑偵支隊派兩個尖兵團過去呢。


    勤務部署會上謝隊著重給我們介紹了這次執勤任務。他說這次悵獨園的法會並不在天瀛寺裏,而是在寺對麵的展覽館前的廣場上。那廣場大概上千平方米,臨時搭建了能夠容納眾多信徒和香客的涼棚,展覽館裏也新展出了一批天瀛寺珍藏的佛學文物,比如佛經、拓片、香爐等等。這些東西裏有一樣東西最引人注目,那就是一尊西藏出土的銅雕鍍金千手觀音像。這尊觀音像大約半人高,內部鏤空,本身造價並不算高,但因為年代久遠且保存完好,放到現在還是具有相當高的收藏價值的。


    說完,謝隊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戴家覬覦的天瀛寺裏的寶貝,八成就是這尊千手觀音銅像!


    說著,謝隊開始放上了幻燈片,給我們介紹法會會場的布局和到場的要人。他說這次法會雖隻有一天,但展覽會持續三天。按理說這種有真家夥的展覽應該在正規場館裏舉辦,至少應該有套正規的防盜係統,但是因為法會選址在悵獨園,那麽附屬的展覽隻能因地製宜了。悵獨園又是老園子,原先的展覽館隻展出一些老照片、複製的字畫和經文,所以館裏除了寥寥幾隻攝像頭根本沒有防盜裝置。這讓局裏犯了難:首先,絕不能掉以輕心。天瀛寺幾個月前還發生過盜竊案,被竊物品至今未能確定,現在又有一件真寶貝曝光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不定又會把賊引來。可若是派重兵把守恐怕也不妥當,因為畢竟人家這是傳教積德的活動,你非搞得戒備森嚴,不僅香客信徒們不便,高僧大師們也不會自在。於是還是由謝隊拍板,定下了便衣防控的方案。


    這座悵獨園裏除了天瀛寺和展覽館外,還有一座山叫靜寧山,山上有座塔式的佛教建築,叫白玉閣。白玉閣雖不是寺院,但裏麵供奉了接引佛和其他一些菩薩像,也是成天香霧繚繞,參拜者不在少數。


    上勤當天我才發現,靜寧山不知何時已經裝上了纜車,遊人們在天瀛寺燒完香後,可以再乘纜車迎著旭日、吹著和風到白玉閣參觀遊覽,甚是自在和方便。再看展覽館裏已經布好了所有展品,那尊千手觀音像被罩上了玻璃罩,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放眼望去,雖說整個展覽館設施老舊、空間狹促,但製服警力加上公園保安,再加上便衣警力,守住這麽間展覽館應該還是綽綽有餘的。就算是戴家人或者李出陽會七十二變,變成蒼蠅進來,也隻有看沒有偷的份兒。人的眼睛永遠比電子的靠譜兒,暗處永遠比明處保險。我終於知道便衣警察的威力了。


    早上8點,法會正式開始,一些法師開始在廣場上誦經念佛,觀眾人山人海,很多記者也都扛著照相機、攝像機在周邊守候。那邊還拉來了好幾車的魚,好像準備著下一環節的放生儀式。我和蘇玉甫在一邊看著,剛開始還饒有興致,後來看也看不明白、聽也聽不懂,開始百無聊賴。


    儀式進行到近中午還未結束,並且參觀的人越發多了起來,展覽館裏已經摩肩接踵。正當我餓得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忽然聽到靜寧山上傳來“砰”的一聲,清脆響亮,有點兒像春節時放的鞭炮,緊接著又是一聲!我耳朵裏塞的電台耳機忽然大叫起來:“拐洞洞幺,全體速來山下的纜車著陸處!”


    “拐洞洞幺”就是我們三隊。我這才反應過來,那兩聲應該是槍響。好在那聲音並不太大,沒有影響到這邊的法會,我們一行人迅速地趕到纜車著陸處,謝隊和宋琦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他們指著不遠處空中即將到達的一輛纜車,說:“看見上麵坐了個人了嗎?一會兒把他控製住!”


    不一會兒那輛纜車緩慢下行,坐在上麵的人也在我們眼前逐漸清晰了起來。那個人顯然已經咽氣,半躺在纜車的椅子上,身子軟得像攤泥。等把他從車上拖下來時,我才發現這個人正是那天在戴家對我十分囂張的小顧!


    小顧後背中槍,沒流多少血,但似乎已經沒了呼吸。謝隊讓他們趕緊叫了救護車,然後說:“白玉閣的後堂發現一尊小型文殊菩薩泥像失竊,趕緊去看看!”


    怎麽又改白玉閣了?難道說戴家費盡心機一直想搞到手的隻是一座在後堂當作裝飾之用的菩薩像?


    “怎麽上去?”我看著纜車,又指指那曲曲折折的山路,“反正肯定是坐纜車快些。”


    “你缺心眼兒啊?沒看見這人怎麽死的?”宋琦來不及說完,已經一溜煙朝山下跑去。我一拍腦門兒:差點兒成了作死的節奏了!


    我和宋琦跑在一行人的最前麵。靜寧山在清代隻是一座小土坡,後來建造悵獨園時挖湖造寺,愣是用廢土堆起來一座人造山。這山雖然小,但道路崎嶇,草木密集,一旦鑽進去視野就會縮得極小。我跑了幾步就氣喘籲籲,這時隻聽耳機裏又傳來謝隊的命令:“宋琦、小聖,往纜車的第九根第十根纜柱之間看一眼!”


    我抬眼一看,馬上轉了向:四周是一片蔥鬱的樹木,隻依稀在斑駁的枝丫間看到條若隱若現的纜線。宋琦比我先一步反向跑去,我隻能跟著他的背影一路蹣跚。我們跑了大概二裏地,終於接近了那兩條纜柱。此時我已經快癱在地上,扶著一棵杏樹像狗一樣上氣不接下氣。宋琦滿頭大汗地左顧右盼,然後朝我大叫:“孫小聖,你快過來!”


    我說:“我實在不行了,我……”我感覺自己心髒都快炸開了,兩腿控製不住地發抖,渾身跟塗了辣椒水一樣又燙又濕。真有種當年學校裏拚死考體能時的絕望。


    “這兒有一個人!快點兒過來!”


    我朝他指的地方一看,果然好像有個人趴在不遠的地方。我也顧不上歇著了,和宋琦噌噌噌地跑過去,發現那個人死死地趴在地上,腦袋浸在一片血跡裏,好像還缺了一塊兒,露出了森森白骨,甚是恐怖。我氣還沒喘勻,就聽宋琦又說:“你看這兒!”


    我到他所在的位置一看,地上還有一堆麻繩。宋琦一拍腦袋:“完了完了,咱們來晚了!”


    我明白了,小顧就是那個盜賊,或者至少是其中之一。他們之所以選擇今天行竊,就是因為今天天瀛寺外舉行法會,全園的僧人和保安都聚集在那裏,白玉閣人跡罕至,正是行竊的最佳時機。他從後堂盜走了那尊文殊菩薩像,裝在什麽容器裏,但又怕很快被人發現,就事先讓同伴守在第九根和第十根纜柱之間,然後用繩子把佛像順下來,爭取把佛像運出園的時間。而一定是有什麽人發現了他們的陰謀,先打死了守在底下準備接佛像的同夥,接到了佛像,又一不做二不休,把上麵的小顧斃掉。這個時候佛像可能在轉移出園的途中了!


    所以宋琦說我們來晚了。我勸他:“也不算太晚,那佛像雖說比較小,但如果是泥塑的,至少也得一百來斤,再加上這山路難走,容易迷路,是不會那麽輕易被運出去的!”


    “你懂什麽,如果他們真想偷,肯定早就踩好點兒了!”宋琦邊擦汗邊找路,“如果盜賊圖快捷的話,他會跑到後山,那裏雖然沒有出去的路,但沒什麽人,不易被發現,而且很快就能到公園後門。”


    我認真地想了想,說:“是你你會那麽做嗎?抱著那麽沉的東西,就算不隻一個人,恐怕也走不太快吧,走到後山怎麽也得晚上了。再說了,公園後門也是門啊,肯定早被咱們封鎖了,能讓他堂而皇之地把佛像帶出去?我猜他肯定是先把東西藏在什麽地方,然後擇日再來取。這樣最保險。”


    我們正分析著,宋琦接到薛隊電話,跟我說:“佛像被發現了!”


    宋琦說:“有你這模樣的立功者?做什麽春秋大夢呢!你鞠躬者還差不多!”


    我說:“不會吧,這麽快就找到了?能立二等功了!”


    等我們趕到那個山腰時,都傻眼了:那個佛像已經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顯然是已經被人摔毀。旁邊還扔著一個沒了形狀的紙箱子,估計是小顧當初裝佛像用的。謝隊跟局裏匯報完,就開始罵我們:“你們兩個是怎麽幹活的,讓你們趕緊過去,還是慢到這個份兒上!現在這個佛像碎了,八成是逃跑過程中不小心撞碎或摔碎的。這東西本來就上年頭了,哪兒經得起這麽折騰!”


    薛隊幫我們解圍,說:“現在公園四周已經戒嚴並封鎖了,嫌疑人不會輕易逃出去的。”


    謝隊冷笑道:“說得輕巧,今天來悵獨園的至少幾千人,你怎麽盤查?再說嫌疑人手上已經沒有贓物了,你又有什麽證據實施抓捕?等著回去寫檢查吧!”


    我一肚子委屈,滿臉的汗早已風幹,像膠水一樣貼在臉上,做不出任何表情,感覺世界都昏暗了。廖潔還在地上扒拉著散落一地的佛像殘片,念叨著說:“這東西,真有那麽值錢?看著還不如那尊展覽的千手觀音像呢。”


    蘇玉甫說:“這你就不懂了。佛像不能光看做工,還要看出處和年頭。懂行人有懂行人的看法,再說了,那尊千手觀音像被那麽嚴密地保護著,他們也沒法下手啊。”


    我臊眉耷眼地跟他們下了山。此時天瀛寺外的法會早已結束,今天的展覽也接近尾聲,很多遊客從大門魚貫而出,民警和輔警布在四周嚴密排查,試圖找出盜竊佛像的嫌疑人。和謝隊想的一樣,有很多群眾都抵觸這些盤查,直言警察是吃飽了撐的,他們是來上香參拜的又不是來搞恐怖活動的,幹嗎這麽嚴陣以待。有幾個婦女還和民警爭執起來,高聲嚷嚷著要找領導。薛隊帶著我們趕緊去勸架,廖潔還裝作老百姓說那幾個婦女:“警察工作也是為了大家好,放走了壞人等著出去害咱們啊!我就支持警察工作,你們隨便查!”說著,她還鄭重其事地打開了隨身的挎包。


    這邊還未平息,我下意識抬眼一看周圍,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好像是那天扭送我進戴家的一個人,小顧的手下之一!那人好像也認出了我,趁亂匆匆就往出走。我高聲叫道:“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薛隊和蘇玉甫他們馬上應聲去追那人,那人一腳跨出大門,直奔車水馬龍的大路而去。我剛隨著他們追到大門口,正在四處張望之際,看到路邊停著的一輛豐田格外眼熟。那車牌號我有過一麵之緣,所以大概能認出是那天和李出陽見麵時監視我的那輛。雖然小顧的手下並沒有跑向那輛車,但我還是留了個心眼兒,並沒有跟著追過去。我用電台叫了宋琦,讓他過來一趟。


    宋琦很快過來,問我怎麽了。我說:“那輛豐田有問題,咱們過去看一眼?”


    “怎麽看出它有問題的?”


    我一時不知怎麽說才好,卻見那車裏的反光鏡已經映出半張人臉。一定是車裏的人發現我了,我來不及跟宋琦細說,問他:“你開了輛車來是吧?車鑰匙還在身上嗎?”


    等我們上了警車之後,那豐田已經發動離開,上了大路。宋琦風馳電掣地追去,我想著怎麽向薛隊匯報,然後嚇一跳:“你追那麽緊幹什麽?會被發現的!”


    “已經被發現了,你請求支援吧,如果你確定那車有問題的話。事先聲明,要是那車裏是無辜群眾的話,你負責跟人家和隊裏解釋啊。”


    “能是無辜群眾嗎?無辜群眾見了警車跑這麽快!”


    “以為咱是交警唄,他早超速了!”


    我想了半天,給謝隊發了條短信匯報情況。剛發完,薛隊電話就追了過來:“剛才準備開溜的那個人我們抓到了,你們兩個去哪兒了?什麽情況?”


    我還來不及編理由,宋琦的一個急刹車就頂得我往前一傾,手機直接摔到了座椅縫裏。我揉著腦門兒說:“你沒事兒吧大哥,穩健點兒行嗎?”


    宋琦說:“前麵這車要瘋。再往前就進村了,怎麽著,跟薛隊請示叫支援?”


    我看再往前就是古城郊區的村落了,路況和地形我們都不熟悉,萬一他們在那兒有據點、有同夥我們就危險了,於是還是用電台跟薛隊叫了支援。剛跟他說完大概位置,宋琦說:“那車在村口停下來了。”


    我說:“你帶槍了嗎?”


    “沒有。你什麽時候見過上勤帶槍?”


    我話還沒說出口,就感到“轟隆”一聲,臉上被濺了什麽東西,火辣辣的。睜開眼睛一看,汽車的前風擋已經花了一大半,碎玻璃跟蜘蛛網似的把我們的視野分裂成了無數片。我緩過神兒來一看,應該是子彈透過玻璃,把座椅射爆了。宋琦一邊狠狠地倒車一邊罵著:“x,他們開槍了,他們有槍!”


    宋琦一邊倒車,我一邊抓著車門上的把手大叫。當警察好幾年,還是第一次遭遇這麽碰撞性的抓捕。我連興奮都顧不上了,胸口怦怦直跳,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坐穩了!”宋琦話音未落,就又聽見砰的一聲,我感到座椅直震屁股。“完了,估計是他們打中輪胎了!”


    宋琦七扭八歪地掉過頭往另一條小路上開著,不一會兒我這側就慢慢陷了下去,估計是輪胎漏氣、胎壓不均。又往前開了幾百米,後麵沒了動靜,車子也歪到了最大限度,舉步維艱。宋琦來了一個緊急刹車,推了我一把:“趕緊下來吧,開不了了!”


    我們兩個趕緊跳下車,這才發現已經到了村子裏。大下午的,村裏好像沒什麽人,偶爾經過幾個遛彎兒的村民都傻傻地看著我們。我回頭看見那豐田已經追過來了,趕緊拽上宋琦往一個小胡同跑去。


    槍聲沒再響,估計是那些人怕引起村裏人恐慌,把事情鬧大。但對方人多,至少有三個人,六條腿追我們四條腿,很快近在咫尺。於是我和宋琦兵分兩路,他七拐八繞地朝大路跑去,我則繼續暈頭轉向地鑽小胡同。當下寧可自己迷路也要把他們甩丟。


    追我的人就剩一個了,我卻跑得早已虛脫。剛才在山上本就累得隻剩半條命了,現在這麽超負荷運動,腿已經軟得沒了關節。但最終令我倒下的還不是精疲力竭,而是我被絆倒在了一個拐彎處的土坑裏。那個地方不知是誰家廢棄的菜窖,填了一半,磕得我鼻子登時就出了血。


    我正擦血之際,發現四周竟沒了動靜。八成是那個人已經打道回府了。也是,他們本來就是為了逃避抓捕,現在占了上風,哪還能反過來追著警察滿街跑?


    我長長吐了一口氣,把鼻血抹了一胳膊。


    我還沒爬起來,就感到後腦勺被什麽硬物頂上了。扭頭一看,竟然是剛才追我的那個人正拿槍指著我。我渾身一震,來不及細想,馬上衝口而出:“警察!你別亂來!”


    那個人大約30歲上下,短發小眼,臉背著陽光顯得格外陰暗。他冷笑道:“警察連槍都沒有?我們可真是高估你們了!”


    聽那個人的口音,有點兒浙江味,又有點兒福建一帶的感覺。我想到了,他們一定是唐慶龍那夥人!我馬上道:“我們的人馬上過來了,你要是亂來可別後悔!”


    說完,我先後悔了,這不是激將法嗎,刺激這個人趕快將我幹掉然後逃之夭夭。我真是在恐懼麵前胡言亂語了!


    那個人便道:“好的,你別急,我這就送你上西天。”


    這話我還沒聽明白,身子就又軟了一分。許是神經比大腦反應還快,知道我要命喪於此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嘴大張著說不出話,真有點兒等死的感覺了。忽然那人砰地倒下了,栽到我身邊,手槍掉出老遠。


    他身後一個人影顯現出來,是李出陽!


    我喊道:“你在這兒呢?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李出陽把手裏的磚頭扔掉,邊跑過去撿槍邊答:“你怎麽來的我就怎麽來的,我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


    “哎喲,我的電話還在車座子底下呢!”


    “宋琦呢?”


    “不知道啊,往那邊跑了。”我本想給他指指,但胳膊實在抬不起來了。


    “這家夥是誰啊?是不是唐慶龍一夥兒的?”我問李出陽。


    “對,他叫子築,是唐慶龍的司機。”李出陽檢查著那把槍。


    子築並沒有暈倒,隻不過後腦勺出了血,掙紮著要起來。李出陽拿槍指著他:“你別動!東西在哪兒?”


    子築喘著粗氣道:“在……在龍哥身上。”


    李出陽不知從哪兒找出一股繩子,扔給我:“把他的雙手背著綁好!”


    我剛把子築綁上,忽然聽見大路上傳來一聲聲警笛。我知道是謝隊他們帶著人過來了,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緊張。激動的是終於有救了,緊張的是李出陽會不會把我當成人質。我見李出陽攥著搶,手勢嫻熟、姿勢正統,忽然想起了,他當初在學校可是我們這屆的打靶冠軍呢!


    想起學校、想起曾經朝夕相處的那段日子,我百感交集,佝僂著站起來:“出陽,你現在打算怎麽辦?謝隊他們來了。”


    李出陽抬頭看了一眼太陽,笑著說:“能怎麽辦?你在我手裏,他能把我怎麽樣?”


    我說:“你這叫什麽話?你想怎麽樣?”


    他看著我說:“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他們派你來查我,沒跟你說應該把我怎麽辦?”


    我說:“對,我是來查你的。原先我以為你是被冤枉的,我還替你抱屈,沒想到你真跟戴家人混到一起去了!”


    李出陽冷笑道:“所以你想說你光明磊落,你正派偉大?是你把咱們這屆的名譽挽回了?格調還真是高!”


    “你……”我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我聽見身後一片響動,扭頭一看,正是謝隊和薛隊帶著宋琦等人。宋琦見到李出陽,發出一聲驚叫:“你怎麽在這兒?”


    李出陽淡淡一笑:“宋哥,別來無恙啊。”


    薛隊問謝隊這是怎麽回事,謝隊說:“我也不瞞著了。李出陽是我和局裏商量派過去的。先是假辭職,然後打入戴家,借著和戴露接觸之際掌握戴家的犯罪意圖。但是這時候戴垚對出陽的身份起了疑心,於是我又派孫小聖去監視他,以便消除戴垚的疑心。現在真相大白了,出陽,你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我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李出陽反問:“佛經找到了嗎?”


    謝隊說:“唐慶龍剛才已經被我們控製住了,兩冊佛經都在他身上。戴垚那個幸存的手下也被抓住了,已經把戴垚交代了出來。”


    我問:“什麽佛經?不是佛像嗎?”


    李出陽說:“戴垚和戴鑫這對堂兄弟,一直知道自己祖上在悵獨園藏有巨財。但戴鑫隻知道個大概,真正知道財寶是什麽東西、藏在什麽地方的隻有戴垚。於是戴鑫心裏著急,便和唐慶龍混在一起,想著在戴垚下手之前把東西搶到手,於是貿然派手下蘇航去天瀛寺偷,結果賠了夫人又折兵,最後還被唐慶龍滅口。後來唐慶龍想著戴鑫不靠譜兒,想跟戴垚合作,又怕被戴鑫告發,便設計收買了戴鑫的私人醫生楊子漢,讓他在藥物上動手腳,把戴鑫殺死了。與此同時呢,戴垚也在想辦法除掉戴鑫,讓自己下屬公司的健身中心的經理李國新在他的跑步機上做手腳,但還沒來得及得手,楊子漢就先把戴鑫幹掉了。這時候唐慶龍想和戴垚合作,戴垚卻不感冒。唐慶龍不敢對戴垚下手,想著先暗中監視戴垚,待他把東西盜出後再半路劫走。”


    “這件東西就是幾本佛經?”我問。


    “對,就是幾本佛經,但這不是一般的經書,而是玄奘弟子窺基大師親筆撰寫的著作《般若心經幽讚》。這兩本書在世上還沒有真本,所以是無價之寶,一直被塑在白玉閣後堂的文殊菩薩泥像裏麵。”


    我說:“我明白了,所以在山上,唐慶龍他們根本不是不小心摔破了泥像,而是一直就知道裏麵有東西,所以直接將佛像打破,拿出裏麵的東西,便於攜帶逃跑!”


    李出陽說:“對。這些我之前也不知道。盡管我知道小顧他們會趁著悵獨園舉辦法會,人多眼雜,白玉閣被疏於防範的時候偷東西,但也不知道具體的行動計劃。於是我也隻能尾隨著他們來到纜車下麵,準備伺機給你們報信。結果還沒來得及呢,小顧和取佛像的人就被子築槍殺了。於是我隻能跟著他們,看著他們打破佛像,取出經書,然後被你們追到了這裏。”


    謝隊搓著手說:“現在,人證物證俱在,我們要去戴家,跟那個戴總攤牌了!”


    謝隊讓宋琦和薛隊帶著唐慶龍幾人先回隊裏,剩下的人跟他一起長驅直入到了戴家。


    一路上我格外忐忑。戴家近在咫尺,仿佛我們正在逼向一大團秘密。戴家祖上的秘密,戴霖和王華的蹊蹺被殺,戴雯的生死未卜,這些秘密,能揭開嗎?那將是一個接一個的驚雷!


    我們五六輛警車把戴家包圍時,戴家還是一片寂靜。市局刑偵總隊傳來消息說,戴垚和女兒戴露今天都在家。他們已經監視一天了,並沒看到戴垚有出逃的跡象。


    謝隊說:“戴垚手上肯定有槍,還是等特警到了再進行抓捕吧。他今天肯定是跑不了了。”


    李出陽說:“我看還是我先進去看看情況。”


    謝隊說:“不行,估計戴垚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你這麽貿然進去太危險了。”


    正在這時,我們聽見院內傳來一聲槍響,然後就是一聲尖叫!


    李出陽直接衝了進去:“是戴露!”


    謝隊也顧不得裏麵的人有沒有槍了,帶頭衝進了那幢小樓。就在上次我和戴垚會麵的沙發前,我看見戴露半跪在沙發前,沙發裏的戴垚半橫在沙發上,右手握著一把手槍,搭在沙發坐墊上,太陽穴處一片血肉模糊。盡管相距很遠,但我已經依稀聞到了一股糊味。那應該是開槍時槍口噴出的高溫氣體把皮膚灼燒後散發出的味道。


    盡管戴垚已經沒了生命體征,但謝隊依舊讓人撥打了120,又讓人過去查看戴垚的狀態。不料這時戴露忽然抓過戴垚手中的搶,直挺挺地對準我們:“你們都讓開!都離遠點兒,誰也別過來!”


    我們一群人都下意識地做了個投降的動作,然後謝隊瞟了眼李出陽,李出陽緩慢上前,心平氣和地說:“戴露,把槍放下,你……”


    “你也別過來!”戴露咬牙切齒,聲淚俱下。


    “你要幹什麽?”


    “你們去抓戴雯!我感覺到了,戴雯現在就在我家周圍!我能感覺得到!說不定她現在就在樓上,或者就在車庫,她看著我們家的一舉一動,你們被她耍得團團轉!”


    李出陽緩緩挪步,雙臂攤開,好像要把戴露的情緒壓下去:“你先把槍放下,有話慢慢說,興許你爸還有救!”


    “不可能了!”她使勁兒搖頭,搖得淚珠直往外濺。“是戴雯她殺了我們全家,害得我爸自殺,然後嫁禍到我頭上,讓我家破人亡鋃鐺入獄!你們為什麽不去抓她?我能感覺到,她現在就在這幢房子裏!她就在這裏,在暗中注視著這一切,她要看著我被抓走,被逼瘋!”


    李出陽扭頭看了謝隊一眼,意思應該是讓他們準備好硬來,也就是上去搶槍,否則再拖下去恐怕不妙。哪料戴露已經接近發狂,看到李出陽神色有變,馬上把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厲聲叫道:“你們要是再不去抓戴雯,我就開槍自殺!反正你們也會把我冤死!”


    我趕忙勸道:“你別自己嚇唬自己,誰要抓你了?要真想抓你,還容得了你在這兒哭天抹淚?我們當然要找戴雯,但她現在不在這裏呀!你先跟我們回隊裏,還有好些事兒要問你呢!”


    戴露好像完全無視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那架勢,已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李出陽歎了口氣,看著戴露說:“你說的對。戴雯確實就在你家,而且就在這幢房子裏,而且已經被我們控製住了。你把槍放下,我馬上就讓你見她。”


    “你少唬我!李出陽,你是不是警察的臥底?你接近我根本就是想找我有罪的證據吧?這世上我還有什麽人可以相信!”她眼淚又嘩嘩流了下來。“你從沒辭過職對不對?也不可能因為相信我而離開警察隊伍,對不對?你以前對我說的話,全都是工作需要,對不對?”


    李出陽麵目平和,淡淡說道:“對,我確實一直都是警察。但是到現在為止,我都相信你是無辜的。我從沒拿你當過嫌疑人,以前跟你說的話,也沒有一句是虛情假意的。”


    “你還記得我問你相不相信我殺人,你是怎麽說的嗎?”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李出陽唇齒微動,字字清晰。


    戴露安靜了幾秒,忽然又叫道:“那你為什麽不去找戴雯?她恨我們,她害了我們一家!”


    “我不用去找她,她就在這裏。”


    “就在這裏?”


    “對,戴雯就在我們中間!”


    (全文完)


    我當警察剛滿四年,抓了三年半賊,今天還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坐在便衣支隊領導的辦公室裏。那辦公室真亮堂,大玻璃大瓷磚,總是陽光普照。我陷在沁涼的皮沙發裏,惴惴不安地等著領導發落。


    但我還真不知道自己什麽事惹著他了。我這個人總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從不風平浪靜。尤其是昨天,我和同事兩人貿然行動,導致兩個扒竊嫌疑人逃脫,至今還沒有抓到。領導一定是要借這個機會治我,他專治各種不服。


    “我錯了,領導,我知道,民警在執法過程中必須二對一,這樣既能保證安全,也能控製局麵。昨天是我們不好,我們沒有履行好職責,導致了這種後果!”我發現人要是不按自己的風格說話,吐字比咽牙還難。就這麽兩句話,說得我腮幫子直疼。


    “什麽?還有這回事!真是蠢材!”


    我一看,完了,自取其辱了。


    “你怎麽就不能轉轉你那腦袋!”


    我被他吼蒙了,趕緊一百八十度地轉脖子搖腦袋。他更起急了:“我不是讓你轉腦袋,是讓你把腦袋轉起來!唉,不是不是,你都把我氣糊塗了……”


    我說:“我也糊塗了。”


    但領導就是領導,變臉堪比翻書。他瞬間就和顏悅色起來:“其實今天我找你來,是有這麽回事。從明天起,你要到咱們分局的刑警隊上班了。你被他們借調走了!喏,這是文件。”


    “什麽?”我蹦過去把文件搶過來,上麵寫得清清楚楚:“因工作需要,孫小聖同誌借調我分局刑偵支隊,時限待定。”


    後麵就是報到日期和需要帶的東西什麽的。我比剛才還蒙。刑偵支隊是我們分局的尖兵團,當初畢業時無數同學神往,但被選拔進去的寥寥無幾。那個地方能滿足所有公安學子的成就感;建功立業,流芳百世,沒誰聽見了不流口水的。我能被那兒選中?那不就好比燙山芋變成香餑餑嘛,誰信啊!


    “領導,你可別逗我,今兒又不是4月1日,你要是把我這根兒筋挑起來,我可收不回去。”我把文件扔到沙發上,做出一臉困惑狀。


    “嘿!”領導牛眼一瞪,“你小子,我吃頂了跟你逗著玩兒?有那工夫我回家逗逗我們家那兩隻八哥好不好?逗你你能放什麽好屁啊,還不如聽幾聲鳥叫呢!你不好好想著怎麽在那兒表現,爭取留在那裏,反倒來質問我?”


    “所以我才納悶兒啊!您不想想,我才工作四年,沒現職也沒功獎,昨天甚至還犯了錯誤,怎麽人家那兒就突然要我了?”


    “這要問你啦。”他點起一根煙,隔著煙霧看我。


    我登時明白了,跟轟蒼蠅似的揮揮手:“我可沒有親戚朋友在那兒啊。有這條件我也是不會去的。我這人有自知之明,抓賊還抓不利落呢,要是幹刑警搞案子,局長說不定都會被我拉下馬!”


    “行了,你下午就給我老老實實報到去!成天就知道練貧!”


    弄得跟真事兒似的。我一邊撇嘴一邊出來,按照文件上的聯係方式給刑警隊打了電話。聯係人叫趙青宇,聽聲音夠當我叔叔的了。他卻說他不是刑警隊的,是紀委的,然後問了我一些簡單的情況,約我到分局見麵。掛了電話我還仔細翻了翻文件,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刑偵支隊”,怎麽又冒出個紀委領導?看來神秘單位果然都是野路子。


    下午我按時到了分局,找到了趙青宇。他大概40歲出頭,方頭大耳,倆眼賊亮,一看就是老謀深算的主兒。他讓我管他叫趙書記,估計在紀委也算個中層。他還給我介紹了一個人,那人我認識,是我們分局刑偵支隊的謝峰謝支隊長。謝隊長一見我就笑了:“孫小聖,還真是你!我就說嘛,不會錯。咱一年到頭雖見不著幾回,但每次開會都能聽你們隊長提起你!”


    八成都不是什麽好話。我訕笑著,心裏有成千上萬個詛咒。


    他們找了間屋子,進去坐下就開始聊天、抽煙。最開始好像是一些業務方麵的話題,然後是幾個所謂可圈可點的案子,我也聽不懂,就坐在一旁犯愣。神遊了半天,再聽,發現他們竟然拉起家常來了。什麽房子裝修的事兒、孩子上學的事兒,簡直不亦樂乎了。他們好像故意揀了我聽不懂的話題在聊。


    我看著牆上的鍾,說:“開飯了!”


    “哎喲!”謝隊率先站起來,“老趙中午就在我們這兒吃吧。”


    “不了不了。”趙青宇也站起來,指著我衝謝隊說,“那小聖同誌就交給你啦。有什麽事兒,你隨時給我打電話!”說著又扭臉看我,“你可一定要守規矩。好好聽謝隊的話,我會不定期與你聯係的。”


    他就要走,我追著屁股出去:“趙書記,你這就走了?你還沒說為啥要把我調過來呢!”


    趙青宇腳步沒停,扭臉衝我笑笑,又衝我後麵的謝隊做了一個手勢,我就一把被謝隊長拎回了屋子裏。


    “你在樓道裏大呼小叫什麽?”他擠眉弄眼地看我,跟剛才儼然兩副嘴臉。


    “我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兒,當然要問了!”


    “怎麽沒明白?你在我這裏工作,也要受趙書記的領導。同時你依舊是便衣支隊的人,因為你的人事關係還在那裏。你要是跟以前似的吊兒郎當,我就給你踹回去,讓你繼續去抓賊!”說完,他拿手指頭點了點我的腦門兒。


    “那你倒是說說,你們這是什麽陰謀?總得跟我講清楚啊!不講出來,我怎麽完成任務?怎麽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完成?搞得這麽神秘,不會是讓我當臥底去勾引哪個失足犯罪的富婆吧?”


    謝隊一口水噴出來:“你也不找個鏡子照照你自己!你不是問任務嗎?現階段你的任務就是:趕緊融入刑警隊這個集體來,全麵接觸業務,熟悉一切偵查辦案流程。等到水到渠成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你的任務!我把你安排在三隊,那裏有你認識的人嗎?”


    我想了想:“以前有一個同學。不過前一陣聽說他走了。”


    謝隊頓了兩秒,扔下水杯:“行,我知道。下午我帶你過去認門兒。現在,吃飯!”


    我想了,既來之則安之,何況不管怎麽說,刑警隊也比便衣隊強。和平年代,沒有什麽比當刑警抓壞蛋更正能量的了。我覺得自己一下子光輝了起來。在刑偵支隊三中隊的這段時間,我不僅開了眼界,也長了智慧;更難能可貴的是,在我們一起和壞蛋斡旋戰鬥、苦中作樂的這些過程中,我也看到了人間冷暖、旦夕禍福。大家都講“好死不如賴活著”,人生在世,有什麽能比安然終老更珍貴的?作為警察,這已是必備的感悟了。所以我願意把我經曆的一些案件講給大家聽,把我們的激動、恐懼、振奮、無助和經驗與你們分享。


    但是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在我跨入刑偵三隊的那一刻起,我已經無路可退地上了趙書記和謝隊的“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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