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雲裳從勤政殿回玉還殿之後便將自己關在房裏整整一日,不吃不喝不睡覺,待第二日黎明時分才從屋子裏出來。


    守夜的宮女正裹著被子在打小盹兒,齊雲裳雖有些不忍,但這不忍心還是沒能戰勝腹中之饑,她輕輕提腳踢了踢宮女的腿:“碧兒,本宮餓了,趕緊讓膳房弄點吃的來。”


    碧兒一下驚醒過來,她趕緊站起身來,向齊雲裳告罪:“公主饒命,女婢不是故意睡著的。”


    齊雲裳懶得理她,她指指正咕咕作響的肚子:“碧兒,你再不去膳房,本宮可是要被活活餓死了。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去膳房給公主端早膳!”碧兒丫頭趕緊離開。


    齊雲裳的臉色的晨曦中看起來略有些憔悴,長時間缺乏睡眠的眼圈有些黑氣,但氣色還不算太差,她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重重吐出。


    便這樣吧,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般無法挽回的餘地,那便順其自然好了。


    吃完早膳,齊雲裳正想去禦花園溜達一圈,卻被告知夏雲華來訪。


    齊雲裳想了想,還是決定見見他好了:“有請夏大將軍。”


    “臣參見長公主殿下。”


    “夏將軍快坐吧,近日可好?本宮與夏將軍在紅河邊上分開不過兩個月有餘,卻不想在這些日子裏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齊雲裳的目光凝聚在時空的某個結點,飄忽而恍然。


    夏雲華點頭:“臣與長公主分開確實已過兩月,這朝中局勢瞬息萬變,臣也是萬萬沒想到與長公主再次見麵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嗬嗬,這算不算現世報呢?本宮才設計讓滄海國國主退兵,他們回頭便請國書求娶長公主,這算盤當真打得劈啪作響啊。”齊雲裳自嘲一笑,笑容非常苦澀。


    夏雲華頓了頓,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長公主這麽做都是為了陸陽國,若非長公主讓滄海國退兵,不知多少將士戰死沙場。臣替陸陽國的百姓和將士們多謝長公主大恩。”


    高帽罩頂絕非好事,人往往要被這樣的虛名迷住了眼睛:“夏大將軍就是會說話,本宮會出麵讓滄海國退兵不過是情勢所逼,並非大仁大義之舉。正如這次婚嫁之事,即便本宮迫於情勢答應,也絕非本宮心甘情願。”


    夏雲華並不是個特別愛說話會說話的人,他常年征戰沙場,見慣生死和鮮血,因此對世間榮華並不是特別看重,但他卻看重自己的部下和天下百姓的性命。


    “若能不費一兵一卒讓兩國避免一場征戰,那將是天下百姓之福。”


    齊雲裳聞言,大怒:“是,在你的眼中,天下百姓是人,你的將士們是人,難道被你們逼著去求和的女子便不是人了嗎?她的七情六欲,她的喜怒哀樂你有考慮過嗎?還是說,就因為本宮是齊雲國的亡國公主,便可以任由你們這般糟蹋?”


    麵對怒火中燒咄咄逼人的齊雲裳,夏雲華並沒有生氣,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淡定,這是種見慣生死的從容和坦然:“臣以為,長公主殿下其實是個至情至性之人,陸陽國有你,幸甚!”


    齊雲裳錯愕不已,她沒想到夏雲華竟是這麽想她的。天下之人皆罵她為蕩婦,獨獨他,竟說自己是至情至性之人。


    斂了心底的觸動,齊雲裳冷哼一聲:“夏大將軍這是在故意誇本宮,想讓本宮退步做出決定,嗎?”


    夏雲華從來都隻跪父母和當今國主,今日卻為了天下百姓和手下的將士們向一個女子單膝下跪,這是一種無上的尊重和懇求:“臣今日以個人身份來見長公主,並非一國之將軍,還請公主以江山社稷為重,盡快做出抉擇。臣願親做長公主殿下的送婚使臣,護送公主平安婚嫁,以報長公主仁義大恩。”


    齊雲裳知道,自古男兒膝下有黃金,而對夏雲華這般在陸陽國戰績無數的大將軍而言,他的膝下那更是有著黃金萬兩不止,男人從來隻跪天地,父母,君主,就算在戰場上殺敵致死都不願低下那高傲的頭顱,若非誠意,夏雲華哪裏會願意向一個女人彎腰屈膝。


    “夏大將軍……”齊雲裳被感動了,她上前扶起夏雲華,目光中流露出濃濃的欽佩之意,“看來本宮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現在本宮正式將陸陽國交於你來輔佐,西門玥雖為女子之身,但她有尊貴的身份,足夠的野心和堅強的後盾,本宮希望你能好好輔佐於她,一起將陸陽國治理好,以告慰父皇在天之靈。”


    “多謝長公主信任,臣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嗯,兩國請婚之事本宮已有打算,待父皇頭七一過,你便去將大越國和滄海國的兩國請婚使臣傳喚進宮,本宮有事宣布。”齊雲裳吩咐。


    “臣記下了。”


    “夏大將軍先回去吧,本宮累了,恕不遠送。”齊雲裳下了逐客令。


    “臣告退。”夏雲華走之前,留下若有所思的一瞥。


    西門戎的頭七簡單而隆重,宮人們從子時一直忙到午夜才回去休息。


    齊雲裳並沒有流淚,明明心裏難受的要死,卻始終發泄不出來,她隻是靜靜跪在一旁,不言不語,不吃不喝。


    若此時西門戎還在,他定是不會將自己當成棋子送出去,他是那麽愛她,從見到的第一眼開始,他便因為娘親齊雲翡玉的原因而愧疚於心,一直耿耿於懷,並無條件地對她好,甚至到了縱容的地步。


    若他還在,若他還在……


    齊雲裳的眼角幹澀的厲害,可眼淚卻始終不肯探出腦袋。


    最後在疲累中,齊雲裳好不容易睡去,卻又睡得極為不踏實。那一個個紛繁複雜支離破碎的夢境一直不肯放過她,無數碎片,扭曲的人,斷斷續續的故事,都圍著她不停旋轉,而且始終貫穿在整個夢境之中。


    直睡到中午,齊雲裳才剛剛疲憊醒來,才吃過午飯,小六子便屁顛顛跑來送信。


    “長公主殿下,夏大將軍差人來報,大越國和滄海國的請婚使臣再過一刻鍾便都到大殿了,還請長公主殿下速速前往。”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齊雲裳搖搖有些沉重的腦袋。


    “遵旨。”


    “碧兒熙兒,替本宮沐浴更衣,梳妝打扮,越貴氣越好。”齊雲裳吩咐侍候自己的兩個宮女。


    她要以最完美的姿態,最無懈可擊的妝容麵對他們。


    “是,長公主。”


    因為西門戎的頭七才過,宮內不許沾染熱鬧,因此外國使臣前來並無絲竹歌舞相伴,而僅僅是以清茶淡酒相待。


    殿上設了幾桌酒菜,朝中重臣和大越國及滄海國的使臣都已入席,飲酒想談,氣氛倒也融洽。


    “長公主到~”一聲長長的唱諾,引得殿內眾人轉頭相顧。


    拖著長長衣擺,齊雲裳一身富貴逼人的行頭,步態沉穩,雍容大度地慢慢走進了大殿,一時殿內鴉雀無聲。


    陸陽國眾臣起身相迎,齊雲裳嘴角帶笑,目光清越,她的眼神一一掠過殿上之人,在看清楚滄海國使臣是誰時,明顯停頓了數秒,然後又若無其事般走到了留給她的主位之上。


    “臣參見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


    “眾位卿家免禮。”


    “多謝長公主。”


    “滄海國請婚使臣廖智涯給長公主殿下請安。”廖智涯起身抱拳,他身著滄海國一品官員之官服,一臉的意氣風發。


    齊雲裳並沒有表現出熱絡和驚喜,反倒像是不認識廖智涯一般,她用剛剛平淡的語氣道:“本宮多謝滄海國國主厚愛,還請廖大人入座。”


    廖智涯原本充滿期待的目光瞬間暗淡下去,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異常,隻是坐下之後便一口悶了手中清酒。


    “想必這位便是大越國的請婚使臣吧?”齊雲裳見大越國的使臣並沒有開口的打算,便送了個台階給他下。


    “正是,本官乃大越國萬夫長拓跋宏,今奉大越王之命前來請婚。”這句話說得毫無誠意,甚至帶點挑釁之味。


    拓跋宏身材魁梧高大,說話聲音很大,同時他的為人高傲,似乎並沒有將整個大殿之人放入他的眼底。


    “原來是拓跋大人,幸會幸會。”齊雲裳大概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難道認識本官?”拓跋宏已經聽出了齊雲裳的話外音。


    “拓跋大人乃大越王手下猛將,本宮怎會沒有聽說過?當然本宮還認識二皇子淳於昊的王妃拓跋穎,想來王妃和拓跋大人應是關係甚為親密的兄妹吧?”


    “正是,家妹乃二皇子的正妃,這是誰也奪不走,變不了的。”拓跋宏想必是在為自己的妹妹抱不平呢。


    “這個當然,”齊雲裳肯定點頭,惹得頭上步搖晃動人心,“不知王妃近來可好?”


    “家妹自然過得好!”拓跋宏帶點濃濃的炫耀之意,“兩個月前剛替二皇子添了個大胖小子,哈哈。”


    原來如此,這拓跋穎為淳於昊添了一個男丁,對於淳於昊來說自然是歡喜不已,這拓跋穎的地位也更是牢固不破了。


    “恭喜恭喜,說來距離本宮與王妃見麵也是快一年多了,這時間當真過得飛快。今日若不是拓跋大人來,本宮還聽不到故人的這般好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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