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不堪的大地之上,黃昏灑落,餘暉蔓延,天穹泛著即將落日的輝煌色彩。


    你殺的?


    韓東腦袋有點懵。


    拜托,宗級妖魔已經斃命六七分鍾了,已經死透了,隨意拍上三巴掌,就想搶占功勞,區區一個編製功績而已,至於嗎?


    怕不是太喪心病狂了。


    可是。


    下意識的想法轉動心間,取而代之的,乃是一抹無言沉默。


    蓋世武將境巔峰,占據天時地利等諸多因素,再加上千載難逢之良機,或許能夠僥幸擊斃一隻尋常宗級妖魔。


    而自己——


    蓋世下位武將境,活生生打死一隻宗級妖魔,傳揚出去,定當引動山崩地裂的震動,武術世界上上下下皆要為此動容。


    難道這紅袍老者想要幫自己?


    不曾相識的紅袍老者金啟宇,幫他掩蓋這一個驚世真相,向來以最大惡意揣測世界的韓東,有些不敢置信。


    “哼。”


    “我施展霜寒川之術,三掌拍死了這隻妖魔!至於你韓東——你給我記著,你拚盡全力,勉強擋住了它!”


    金啟宇聲音低沉,一字一頓。


    他得承認,自己真的心動了,不管韓東有什麽倚仗,總之絕對是難以想象的東西,甚至大有可能是上古傳說之內的寶物。


    可以預料的是。


    假如這一消息散播而出,整個武術世界皆得掀翻波瀾,甚至會有武宗之上的存在,蒞臨拷問,好奇不已。


    唉。


    真想知道啊。


    眼底閃過一絲掙紮,金啟宇淡淡瞥了眼韓東,隨後觀察王有為七人的傷勢,最後確認另外一個編製的情況,僥幸有一人得以存活。


    旁側。


    韓東卻沉默了。


    曾經曆宏石的貪婪,也曾見識過什麽是蠻不講理的橫行武力,他實在不敢相信任何人,這也是師尊寧墨離百般強調的一點。


    警惕一切,有錯嗎?


    沒錯。


    倘若當初宏石乃是武將,自己早已斃命多時!因此甄心動懼,所以晝警夕惕,秉持謹言慎行,時刻如履薄冰。


    他一直認為。


    這世間的繁多惡毒,異常可怕!


    暫且不提武術世界的陰暗,單單是現實社會當中,有多少慘絕人寰的新聞,或是昭告真相,或是隱藏事實,實在令人發指。


    可是。


    究竟自己是否錯了?


    韓東喘了口氣,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紅袍老者抖了抖袖袍,目光望向地平線處,有兩三架直升飛機正在靠近,顯然是姍姍來遲的其餘編製。


    “為什麽?”


    他反問韓東,仿佛也在質問自己。


    下一刻。


    紅袍老者金啟宇這般回答:“蓋世韓東,想知道答案嗎?那就盡快變強吧,強到站在世界之巔,強到殺盡妖魔鬼怪,再來問我。”


    言罷。


    他袖袍一甩,踏出半步,聲浪翻騰:“我已擊斃妖魔於此,編製傷者頗多,爾等速速降落!”


    隆隆隆!


    聲音傳遞遠方的四五架直升機,令其加快了數分,風一般的落在了大地之上,衝出諸多編製武將境,拿著緊急治療的醫療設備,救助昏迷不醒的王有為他們。


    凡是編製成員,皆有基礎醫療培訓。


    包括此時的韓東,也懂得急救知識,否則也不敢碰觸傷勢嚴重的戰友們。若是處置不當,救人也要變成殺人。


    唰唰。


    兩三個武將境圍在那名胸膛被穿透的男子身邊。


    “還有點呼吸。”


    “對,體溫猶存,我們立刻注入烈度最強的療傷激素,或許能撐到醫療部。”


    他們對視一眼,不再遲疑。


    因為物極必反,濃度最高的療傷激素,對人體傷害極大,輕易不可動用。


    嗤!


    療傷激素注入體內。


    他們連忙抬著七人,回到直升機上,前往附近專供於習武人士的醫療部。


    與此同時。


    “還愣著作甚!”金啟宇瞥了眼韓東,喝道:“你擋住妖魔已是頗為不易,後續自有嘉賞,切莫自覺有愧。”


    恩。


    韓東仔細看了看紅袍老者金啟宇,思緒轉動,上前一步:“您是鐵陽宗門的長老?”


    “對,叫我金長老即可。”紅袍金啟宇點了點腦袋。


    語畢。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眼韓東:“龍首山那次任務之後,我親自廢了岑勺餘的武術,險些讓那孽畜毀了我們鐵陽宗的名聲!”


    “咳咳。”


    韓東訕笑兩聲。


    後來得知,岑勺餘的行徑,引發江南省所有習武人士的譴責,自己當時沒想到後果那般嚴重,隻以為武術宗盟會給予懲罰。


    幸虧鐵陽宗曆史悠久。


    若是初建的武術宗門,怕是有強製遣散之虞。


    “好了。”


    金啟宇遲疑了一下,拍了拍韓東的肩膀,提醒道:“端正態度,以後自己注意些。”


    韓東正色應道:“我曉得,多謝金長老提醒。”


    “哼,裝模作樣,我最看不得虛偽客套。”金啟宇恢複常態,臉上彌漫冷漠,背負雙手的離開。


    咚!


    一步百米,兩步三百米!


    高位武宗境之威,實在難以揣測,望著鐵陽宗刑罰長老的背影,才有兩位編製武將境走向韓東,臉上有著恭敬之態。


    阻擋宗級妖魔,卓絕不凡!


    哪怕韓東乃是蓋世武將境,他們也著實大吃一驚,內心泛起濃濃的驚疑不定,但目睹韓東身上的傷口,再加上金啟宇的變化態度——


    他們暗暗猜測。


    或許這隻宗級妖魔有傷在身,亦或是韓東故意讓編製戰友赴死,以此消耗宗級妖魔的力量。


    “韓東。”


    其中一名男子擠出微笑:“你怎麽樣?”


    韓東擺擺手,咳嗽了兩聲:“我還好,傷勢不算太重。”


    “恩,那金啟宇出了名的脾性怪異,冷酷寡言,不近人情。”這名男子笑嗬嗬的開口道:“你不用管他怎麽說,能站在這兒,已經足夠了。”


    “無妨。”


    韓東搖了搖頭。


    ……


    須臾後。


    降落於此的直升機,存有一些車輛專用汽油,他拿了點,獨自走向擱置荒野區域的紅。


    嗡隆。


    車子啟動,返回江南市。


    左側地平線上的昏黃落日,漸漸消失,而韓東也恰好駛入了正常區域,時而有車輛的雙閃燈光,渲染出了車內的靜謐氛圍。


    呼呼。


    風聲不斷,發動機轟鳴不息。


    唰啦。


    一輛藍色的寶馬車在後麵閃了兩下,發現韓東沒有加速的趨勢,便從右側超車。


    “急什麽。”


    “這一世,我要慢慢品味。”


    韓東嘴角勾勒若有若無的笑意,最終化作一聲輕歎。


    踏入武術世界以後——


    有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的險惡……亦有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迷的惆悵……更有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的慨歎。


    可是。


    人心變幻莫測,豈能一概定論。


    韓東仍然認為這世上有數不盡的齷齪黑暗,但經曆今時今日,他親眼看到了——在黑暗之上,有光明永存。


    誠然。


    他身懷感知其能汲取灰白氣流的玄奇,淩駕想象。


    但並不是人人皆如宏石一般,有深沉惡意,有貪婪殺機,也有不想深究,不願細查,無條件幫助自己繼續隱瞞的人……鐵陽宗門、刑罰長老金啟宇。


    “虧我還在想。”


    “鐵陽宗門上上下下,肯定很透我了。”


    韓東忍不住唏噓了一口氣,不知怎麽地,心裏暖烘烘的,仿佛回到當初少年看世界的期盼憧憬,有感動,有滿足。


    是啊。


    也正因此,武術世界方能主宰社會。


    習武人士享有特權地位的同時,有腐爛的,也有依舊澄澈的,誰也不能否認——這世上,光明與美好盡皆永存。


    驀然間——喀哢!


    韓東麵色凝固了,呆呆的看了眼右掌。


    感慨之餘,他習慣性的將手掌搭在金屬質感的擋杆上。而令他陷入茫然的是,擋杆正握在掌心裏,與車身分離。


    “天可憐見!”


    “我竟然忘了,剛剛晉級武將境,全身勁道瘋狂暴漲,難以再圓融掌控力道。”


    那麽。


    目前該怎麽辦?距離江南市還有一百多公裏呢啊!


    韓東坐在駕駛位上,望著前方高速道路上的一輛輛汽車尾燈,有點無語凝噎。


    其實擋杆斷裂,也無傷大雅。


    畢竟加速與刹車尚可使用,隻是不能換擋而已——


    實在不行,右腳向下一踏,穿透紅的底盤,腳動刹車想必也是極好的。


    ……


    夜幕降臨,籠罩群山。


    鐵陽宗門位於群山之內,饒是樹木凋零,卻也有長青之樹,點綴在宗門建築之間,渲染寧靜氛圍。


    一間堂皇精致的廳堂之內。


    “咳咳。”


    “今天黃昏,你遇到韓東了。”


    披著黑袍的岑東生,坐在椅子上。


    他咳嗽兩聲,不容置疑的聲音透露一絲虛弱。寧墨離那一巴掌,實在恐怖,至少要養傷數月。


    “恩,看到了。”


    金啟宇垂手站在廳堂中央。


    過了一會兒。


    “我有些困惑,不知金長老可否給我解答一番。”岑東生沉吟開口道:“蓋世罕見。但華國大地上,至今猶存二三十位蓋世,他們的練武進度盡皆遠遠比不上韓東。”


    “況且晉級武將境,也就罷了。”


    “他竟然扛住了宗級妖魔?區區下位武將,攔截宗級妖魔?”


    話音落畢,廳堂死寂。


    鐵陽宗之主岑東生,右臂擱在椅子扶手上,靜靜注視著刑罰堂主金啟宇。


    “宗主所有不知。”


    金長老聲音淡淡,毫無情緒波動:“那宗級妖魔有傷在身,而且第二十三編製與第十九編製不畏生死,已經大大消耗了它的力量。”


    哦?


    岑東生盯著金啟宇,似乎想看出什麽,慢條斯理道:“以往也有得到玄奇寶物的天才,金長老切莫自誤。”


    “所謂寶物,竟然真的存在?”金啟宇麵露震撼,旋即搖頭:“那韓東大約有寧墨離傳給他的煉體之術,沒什麽寶物。”


    岑東生輕輕頷首:“恩,我知道了。”


    “宗主,我先告退。”


    金啟宇躬了躬身,離開廳堂。


    ……


    一處黑暗籠罩的房間裏。


    這裏簡陋莫名,屋裏僅有兩張實木構造的床,其中一張床,冒著冽冽寒氣,蓋著一層白布。


    啪嗒。


    啪嗒。


    金啟宇的步伐,有著說不出疲憊與沉重。


    “唉。”


    他坐在那張蓋著白布的床邊,行將朽木似得坐了下來,麵龐上的冷酷嚴苛,全數崩塌,隻有慈祥與緬懷。


    孩子。


    倘若換做是你,你會怎麽做呢?


    多麽希望你能坐起來,讓我這個不合格的父親,親耳聽聞你的想法……金啟宇掀開白布,露出一張慘白麵容。


    這是他的兒子。


    脖頸之上,有著巨大傷口,似乎是掌刀劃過。


    “我兒。”


    “為父對不起你。”


    金啟宇貼在兒子的冰涼臉頰,枯瘦左手遲疑了一會兒,顫顫巍巍的摸向兒子脖頸上的巨大傷口。


    真殘忍,真絕情。


    因為此乃他的掌刀所為。


    “放心。”


    “為父知道你的答案……終有一日,妖魔必當死絕,鬼怪定要滅盡。”


    金啟宇累了,索性躺在床邊,緩緩閉上眼睛。


    如果,


    這世上沒有鬼怪,沒有鬼怪附體之人,該有多好。


    孩子,知道麽,那韓東與你蠻像的,你們才是武術世界的希望……真希望有一天,可以親眼看到那朗朗旭日,高懸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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