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有一個秘密從來不曾跟人提起,因為怕別人罵他傻子,盡管他一直以來都不算多聰明。


    從很多年以前的那場相遇開始,她每晚都出現在他的夢裏,他想盡辦法,可那個身影卻在他心中久駐不散,正應了那句老話。


    “相遇很短,遺忘太長。”


    ……


    那天,天氣不算差,身為漁夫的他照例駕船出海打漁,卻碰巧遇著了風浪,雖然年輕可經驗老辣的他見怪不怪,但是隨著風浪勢頭變得愈發浩大,他開始慌了。


    漁船漂泊在浩瀚無垠的大海上,被陣陣浪潮所推擠,顯得那樣渺小無助。


    “再堅持一下,老夥計。”他拍了拍自己多年來賴以生存的工具——有些小,卻頗為結實的一艘漁船,值得一提的是,這漁船同時也是他唯一的家當。


    他全神貫注地駕船,隻想著盡快靠岸。然而,事與願違,洶湧澎湃的浪潮成為了讓這一人一船與陸地距離不斷拉大的罪魁禍首。


    他抬頭望向天空,不見日月星辰,有的隻是一片瘮人的漆黑,那是烏雲。


    不一會兒,刮過臉龐的海風中夾雜了些許濕意,遠處的天空“隆隆”作響,似是虎豹齊嘯,他瞪大眼睛,臉色蒼白,看見傾盆大雨撲麵而來。


    密集的雨水很快打濕了他本就單薄的麻布衣裳,緊接著,他眼前忽的一閃,數條銀白泛紫的閃電像是銀質的魚叉般從天而降,插入大海深處。


    體質向來極好的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很害怕,隻覺著有一股寒意隨之湧上心頭,像是死亡在逼近。


    不得不說,他很不幸,先是遇上了海上突如其來風浪與雷雨,隨後又在風浪與雷雨的幹擾下迷失了方向,從天空上俯瞰而下,這艘小小的漁船在大海中仿若無根浮萍,傻傻站在船上的他就像不幸落於浮萍之上的小小螻蟻,手足無措的他幾近陷入絕望。


    他淋著雨,愣了好一會兒,隨後轉身鑽進了漁船上那個簡陋的小船艙裏。


    他是個孤兒,沒有家,從記事起就小在海邊的幾個小鎮打著流浪,直至少年,就被同樣無依無靠老漁夫所收留,跟著老漁夫每天出海打漁,也隨其學習了不少本領,他平時就睡在這艘老漁夫臨死前托付給他的小漁船上。不論那時還是現在,對於他來說,那是他唯一的避風巷。


    可是自從小漁船裏少了老漁夫的身影,避風巷也就不那麽像避風巷了。


    他縮在船艙的一個角落裏,披上沒多大禦寒能力的毛毯,毫不在意毛毯上泛散發著的濃重魚腥味和淡淡的汗酸味,隻是盯著眼前顫顫巍巍的燭火,雙手則一遍遍在胸口不停的畫著神聖十字。


    他記得老漁夫生前也有做禮拜禱告上帝的習慣,於是他也就跟著一起。那時他還正值少年,有些叛逆情結,在老漁夫專心做禱告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專心搗亂,然後得到的就是頭上一個響亮的爆栗。


    ……


    燭火晃得愈發厲害,微弱火光倒映在船艙內影子裏透著一股虔誠的意味,而事實上,他的確十分虔誠。


    “主啊,請保佑您可憐的子民,讓這惡狼猛虎般的風浪快快退去,讓這厲鬼嘶吼似的雷電就此消散,人間渴望您的福澤。”


    最後他頓了頓,腦海中忽然想起了老漁夫笑起來時眼角的道道皺紋。


    “您虔誠的奴仆在此禱告。”他補充道,隨後又雙手合十,額頭靠向指尖。


    “阿門。”


    最後吐出兩個字的他閉上雙眼,長舒了一口氣。


    “也許你是對的。”他嘴唇微動,聲音細若蚊蠅,像個知錯的孩子。


    從小到大,他都從未如此用心地禱告上帝,然而此時的他,心頭忽然生出了一絲希冀,像是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冒險者看到不遠處的一小片森林湖泊,暫且不論它是否是虛假的海市蜃樓,亦或就是真實的生命綠洲,自從他看到它那時起,一顆被稱做“希望”的種子就已經在他心中紮下了根。


    然而,現實的殘酷總是超乎人們的想像。神好像被濃厚的烏雲掩蓋了雙眼,看不見這充滿苦難的人間,更加可悲的是,神的兩耳也仿佛被這隆隆的雷聲所遮蔽,並沒有在意這個可憐的年輕漁夫在茫茫大海中的冰冷船艙裏發出的此生第一次又或是最後一次虔誠禱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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