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勝然出現在鄉政府,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著白發白須的一個老頭。


    那人穿了一件黑色粗布褂子,長頭發盤起來挽成發髻,背著個帆布兜子,手裏拿著羅盤。


    別看老頭年歲很大,至少在七十以上,走路帶風,健步如飛,滿麵紅光,精氣神十足。


    馬勝然帶著老頭去他辦公室裏待了一陣,之後,老頭又拿著羅盤在肖展望曾經的辦公室門口轉悠了一圈,也不知道老頭和他說了些啥,反正老頭走後,下午就來了一幫裝修工人,把馬勝然辦公室重新粉刷一遍,聽說辦公桌擺放的位置變成麵南背北,光鏡子就多了好幾個。


    尤其引人津津樂道的是,還在肖展望辦公室對麵的牆壁上,高高懸掛一麵帶著紅色穗子的小鏡子,居高臨下,就像以前的照妖鏡一般,正好照到辦公室的門。


    馬勝然這麽忙乎,更加印證厲元朗的猜測,他果真迷信,老頭一定是他請來的風水先生,所做一切就是為了辟邪,破解凶兆。


    那麽問題來了,他哪來的凶兆,莫非是做賊心虛?


    但是從各方麵反饋來的消息看,肖展望的確是上吊自殺,他那晚喝酒跟厲元朗說過話之後,就去自己辦公室裏坐了好久,一支接一支抽煙,大約在淩晨一點鍾左右,將繩子掛在屋頂的掛鉤上,自縊身亡。


    關於這件事,甘平縣公安局將在近日對外召開新聞發布會澄清,以避免社會上過多傳言造成惡劣影響。


    馬勝然在鄉政府大搞迷信歪風就像傳染病一樣,飛速發酵,不少人特別是某些鄉幹部競相效仿。一時間,水明鄉政府烏煙瘴氣,社會上的風水先生算命術士雲集於此,今天你來明天他走,羅盤滿天飛。


    裝修隊也忙個不亦樂乎,不是重新粉刷就是把辦公室一頓改造,東西擺放位置五花八門,走廊裏一下多出了許多麵小鏡子。


    更可笑的是,原來在鄉政府擺攤賣菜的一個老太太,忽然說自己是觀音娘娘轉世,能看破凡塵萬物,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載,沒有她算不準的。


    於是乎,不少工作人員就請老太太幫著算命卜卦,先不管老太太算得準不準,主要是她收錢便宜,並聲稱算不準不要錢。


    所以,老太太備受青睞,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兜裏揣著大把鈔票,這可比賣菜掙錢來得快,還掙得多。


    老太太背著手把鄉政府大樓轉悠個遍,還有食堂包括後廚,就連宿舍都去了,更為過分的是,男女廁所她都沒放過,磨了老繭的手指導一番,然後就是搞衛生搞粉刷,小鏡子平白無故又多出好幾麵。


    小鏡子一多,矛盾也接踵而至,這個說你用鏡子照我,那個說你別有用心,拿鏡子力壓我一頭,是在脖子上拉屎的挑釁行為。


    為這事,好幾個工作人員拌嘴吵架直至大打出手,鄉政府都快成菜市場了,亂碼七糟,人心渙散,矛盾重重,迷信風盛行。


    厲元朗看在眼裏急在心上,關鍵是他還沒走馬上任,僅憑現在身份,別人不聽你的,隻能瞪眼幹著急。


    張國瑞倒是為這事找他聊過,其實也沒辦法。馬勝然不管不問,鄉長死了,張國瑞的三把手有名無實,厲元朗根基淺,人微言輕,隻能眼瞅著這股歪風邪氣蔓延擴散。


    縣委到底怎麽回事,文件下發好幾天了,組織部也不來水明鄉宣布人事決定,厲元朗沒上任,放個屁都不帶響。


    他焦急萬分,又沒法問王祖民,好像他貪戀權位似的。他正坐在辦公室抽著悶煙,忽然有人敲門,劉樹喜笑眯眯推門進來,說了聲:“厲鄉長。”


    人都是善變動物,以前都不拿正眼瞧人的劉樹喜,馬上變了態度,對厲元朗恭敬有加,還沒宣布呢,已經把“副”字去掉,直接叫出“厲鄉長”了。


    厲元朗急忙起身迎上去,說道:“劉主任真是稀客,快請坐。”


    “不坐了。”劉樹喜趕忙擺了擺手:“我來是告訴你,下午召開全鄉幹部大會,縣委組織部副部長孟令江將代表縣委宣布人事任免決定。還有,馬書記請你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哦。”厲元朗點了點頭,劉樹喜前腳走,他後腳便敲開馬勝然辦公室的門。


    這裏煥然一新,空氣中彌漫著塗料味道,新刷的白色牆壁直閃眼睛。


    馬勝然端坐在辦公桌後麵,看見厲元朗進來,微微欠了欠身,指著對麵的椅子說:“厲鄉長,坐吧。”


    厲元朗直接坐下,外麵晴天碧日,陽光充足,忽然一道亮光直直刺入厲元朗的眼中,弄得他眼前白茫茫一片,眼睛都睜不開了。


    厲元朗本能的用手遮擋住,這才發現,在自己斜上方有兩麵小鏡子,而身後麵的棚角線處也掛有小鏡子,正好通過陽光折射,最後匯聚於厲元朗所坐位置,都跟設計好了的,一點沒有偏差。


    而且馬勝然一言不發,兩眼直盯盯看著他,似乎在厲元朗身上尋找著什麽。


    厲元朗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便有意挪了挪椅子,以躲避光線的照射。


    好一會兒,馬勝然才開口說話:“厲鄉長,以後就是咱倆搭班子了,你有什麽想法可以和我講一講。”


    擺明了,馬勝然這是在試探厲元朗,之前兩任鄉長和他合作都不愉快,他要看看這個新鄉長的態度,是不是尊重他,是不是想和他作對。


    “馬書記,我沒什麽想法,以後我會在鄉黨委領導之下,有什麽事情要和馬書記商量著來,不足之處,還請馬書記多多批評指正。”


    厲元朗回答的不卑不亢,卻也透露出順從馬勝然的意思,低姿態做的很明顯,馬勝然相當受用。


    心情好了,對厲元朗的態度也有所改觀,從桌上的煙盒裏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並把煙盒故意往厲元朗麵前推了推,說道:“抽吧,我知道你煙癮挺大的,到我這裏來不要拘束。我年齡上比你大了一些,可是工作上咱倆是一個級別,都是為老百姓服務的嘛。你年輕,有幹勁,以後就放手大膽的去做,我在後麵替你把把關就行了。”


    “多謝馬書記的教誨和信任。”馬勝然嘴上這麽說,厲元朗該有的尊重還是要做出來。


    他掃了一眼桌上煙盒,那是和天下尊尚,一盒煙好幾千,最貴的時候都上萬。很明顯,以馬勝然的工資水平是享受不起這麽貴的香煙,他能抽得起,一定還有別的來錢道兒。


    馬勝然似乎看出來厲元朗的心中所想看,便隨口說道:“這煙挺好抽的,特別柔和,是陸省長硬塞給我的,你嚐嚐,味道怎樣?”


    厲元朗拿出一支,先起身給馬勝然點燃,自己才點著吸了一口說:“是不錯,非常柔,勁不大。”


    馬勝然故意抬出陸榮夫,有炫耀的意思,也有點撥厲元朗的成分。要他明白,我馬勝然在省裏是有人的,常務副省長送給我煙抽,說明我和陸省長關係非同一般。


    二人抽了幾口煙,馬勝然這才談到工作上麵。他說,目前頭等大事就是給肖展望辦理喪事。縣公安局那邊已經偵辦結束,下一步,就該讓老肖入土為安了。


    至於追悼會的籌備,馬勝然意思讓厲元朗負責,肖展望畢竟屬於鄉政府那邊的人,厲元朗出頭操辦名正言順。


    厲元朗沒有推辭,從馬勝然辦公室裏出來,他有幾點想法,一來,馬勝然對他存有戒心,多次試探,就是想摸清厲元朗的心思。二來,馬勝然也想通過操辦肖展望喪事,看一看厲元朗的能力。


    肖展望活著時候沒少跟馬勝然作對,關於他的喪事規格,厲元朗過高或過低都不合適。


    過高了,馬勝然肯定不幹,過低了,會傷活人的心,給人一種人走茶就涼的說辭。


    這件事,真不好辦。


    還有一個,厲元朗和馬勝然接觸中,感覺到馬勝然並不知道他和馬唐發生過衝突的事情。是馬唐沒有告訴他,還是馬勝然就是個戲精,演的太逼真把他蒙騙了。


    回到辦公室,厲元朗叫來常鳴和韓衛,三個人坐在一處噴雲吐霧,商量著關於給肖展望操辦喪事事宜。


    吳紅麗風風火火推門進來,甩出大嗓門就吵吵:“弟啊,你這是官升脾氣漲,給老肖籌辦喪事也不讓我參與,姐姐我可不高興了。”


    厲元朗連忙笑著說:“吳姐,這事怎麽會跑了你,我還沒上任,就是先做到心裏有譜,尋思等到下午開完會再找你。既然來了,我就把外聯的事情交給你去辦,姐,你還生我的氣嗎?”


    “不生氣了,隻要你心裏想著姐,心裏有姐我就高興。”吳紅麗沒心沒肺地回答,多虧在場的是常鳴和韓衛,要換成旁人,說不定會整出什麽桃色緋聞來呢。


    厲元朗也就是初步打算,和他們一起合計肖展望喪事的規格大小,至於詳細的流程步驟,要等到他正式上任後才能做決定。


    辦公室裏聊得熱火朝天之際,響起一陣敲門聲,等厲元朗推開門一看,頓時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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