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飄著鵝毛大雪,濃見度很低。


    段曉鷗和室友途經一條十字路口時,赫然發現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手拄拐杖,踉踉蹌蹌橫穿馬路。


    老者頭戴帽子,看不清臉。


    正好一輛黑色轎車經過,老者忽然扔掉手中拐杖,身體往後車門一幢,當即栽倒在地。


    轎車見狀,隻好停車。


    下來一名男人,趕緊過來查看。


    出了交通事故,附近的人迅速過來圍觀。


    段曉鷗沒興趣湊熱鬧,可她室友卻很積極,硬拉著她走過去。


    由於人多,她們兩個被隔在外麵,翹起腳尖,看不到地上的人,卻也聽個大概。


    中年男人詢問老者的傷情,聽到是個老太太聲音,說車子刮倒了她,非要男人賠錢。


    一聽就知道,這是一起故意碰瓷行為,老太太無非訛男人幾個錢罷了。


    於是路人紛紛指責老太太行徑,男人也說,附近有監控,孰是孰非,一調監控就能真相大白。


    老太太根本不理會這一套,愣說他們欺負老年人,抱著男人大腿說啥不鬆開。


    而且,現場還有兩名男子,幫著老太太說好話,勸說男人賠點錢算了,省著惹麻煩。


    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男人索性掏出一百塊錢扔在老太太身上,結果老太太並不滿意,說是打發要飯的,非要五百塊不可。


    在兩名男子說和下,最終轎車司機撇下三百塊元,駕車揚長而去。


    等在場圍觀群眾紛紛離開之際,隻有段曉鷗一個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室友如何拽她,堅持不走。


    “奶奶,是您嗎?”


    把錢揣進衣兜裏的老太太,聽到熟悉聲音一看,先是一驚,繼而把臉一扭,連聲否認:“你認錯人了。”


    拄著拐杖,顧不得抖落身上的雪花,就要離開。


    段曉鷗不顧一切撲到老太太身前,板著她的肩膀,看了又看,雙眼已然被淚水以及雪花遮蓋得模模糊糊。


    她此時的心情錯綜複雜,說不出什麽感覺。


    半晌才哽咽地說:“為什麽?您為什麽要這樣做?”


    奶奶實在掩飾不住,老淚縱橫的說:“為了你不餓肚子,能上大學讀書。”


    “您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也不道德。”想起奶奶剛才一係列操作,段曉鷗後怕,更為奶奶擔憂。


    下雪天,車子刹車本來就容易打滑,萬一刹不住,奶奶隨時有生命危險。


    誰知,奶奶隻說一句話,卻讓段曉鷗終生難忘,“這樣的天,給的錢多……”


    就在她愣神之時,原本幫奶奶說話的兩名男子過來,生拉硬拽帶走了奶奶。


    等她反應過來,奶奶和那兩人已經消失不見。


    據她室友說,奶奶被那兩人架上一輛麵包車帶走了。


    她終於明白,他們是一夥的。


    這些年,自己的吃喝用度,所有開銷,就是靠奶奶用生命換來的,應該說訛來的更為準確。


    說到這裏,段曉鷗停止話題,眼望遠處,辛酸傷感。


    厲元朗問道:“你奶奶後來怎樣了?”


    “她、她早就不在了,都是因為我任性……”


    顯然,這是段曉鷗不願提及的往事。


    厲元朗不好追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好一陣,段曉鷗才斷斷續續地告訴厲元朗,是她報警,警方將那個碰瓷團夥一網打盡。


    奶奶受人脅迫,加之年歲大,身體不好,最終免於起訴。


    可即便這樣,奶奶痛恨段曉鷗,認為孫女斷了財路,始終不肯原諒她,更不見她。


    並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老家的老房子裏上吊自殺,死之前,還把段曉鷗用過的東西燒成灰燼。


    說明,到死奶奶還在恨她。


    此刻,段曉鷗再也抑製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不知是委屈還是怨恨。


    厲元朗扯過幾張紙巾遞了過去。


    段曉鷗哭了一會兒,逐漸恢複情緒。


    擦幹眼淚,借口去衛生間補了妝容,返回座位,一口喝光杯中啤酒,有感而發。


    “厲書記,您說,這個世界有公平嗎?我家貧窮到那個程度了,卻沒有爭取到低保。反而鄉領導的親屬們,住好的吃好的用好的,每個月還能拿到低保,公平嗎?合理嗎?”


    厲元朗感歎道:“所以,你從內心痛恨有權人和有錢人,是不是?”


    “要說公平,我可以告訴你,世界上沒有絕對公平。很簡單,人從一出生起,有的錦衣玉食,有的窮困潦倒,出身就不是公平的。”


    “沒有公平,但不代表沒有正義。你要記住,正義永遠不會缺席。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年輕時通過不勞而獲得來的不義之財,到年老時,下場往往不好,或者說不幸福。”


    “要麽子女敗光家產,再不就是自己身體出現問題,無福享受。所以說,上天還是公平的。”


    “人這一輩子能享受多大的福分,是有定數的。隻不過,有的人早點享受,有的人晚點。”


    段曉鷗苦澀一笑,“您不愧是書記,做思想工作一套一套的,我甘拜下風。來,這杯酒我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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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厲元朗感覺到,段曉鷗骨子裏的嫉惡如仇,是建立在她不幸的經曆上,不是誰一句兩句話,就能讓她轉變過來態度。


    這一頓露天燒烤,吃的是美味,聊的卻是傷感。


    說是段曉鷗請客,厲元朗怎好讓女士掏錢。


    叫來老板結賬,卻被告知已經有人算完了。


    看到遠處站著的黎子輝,厲元朗心領神會。


    臨走時不斷誇讚肉串不錯。


    老板歎息說:“好吃您多來捧場,往後還不知道能不能做下去了。”


    厲元朗好奇問:“你的意思是……”


    “據說,市裏要出台政策,不允許露天燒烤,汙染環境,必須把攤位挪到屋子裏去。您二位說,進店吃串,少了接地氣氛圍,生意肯定會有影響。所以,我看情況,要是不好做就不做了。”


    厲元朗眉頭緊鎖,並未言語。


    反倒段曉鷗打抱不平說:“真是奇怪,在房間裏烤串就沒環境汙染了,純粹是隻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邏輯,荒唐至極。”


    “走吧。”厲元朗轉身,率先走向停車場。


    也許是心情不佳,喝酒容易喝醉。


    段曉鷗在車裏,難免吐槽,說藍橋經濟發展落後是有原因的。


    僅從一個露天燒烤就可以看出,官員隻想著pm值。


    因為pm值事關他們的官帽子,至於老百姓的需求可有可無。


    厲元朗不表態,不代表他不關心此事。


    趁著一次會議間隙,和耿天策聊起這事。


    耿天策說:“市環保局提出過,露天燒烤的汙染的確有。市政府常務會議上曾經討論過,正反兩種意見各占一半。”


    “正反認為,露天燒烤屬於地攤經濟,可以極大刺激居民消費,帶動相關產業。政府不能一禁了之,以強製約束力約束居民消費。”


    “反方的觀點更加科學化。燒烤攤位集中在居民區,勢必影響附近居民的生活環境。”


    “而且,露天燒烤的汙染來源於原料煤或者木炭燃燒,會排放出顆粒物和氮氧化物。”


    “肉類在烹飪過程中會產生明火反應,產生揮發性有機物。氮氧化物和揮發性有機物附在顆粒物表麵,從而產生霧霾前體物。”


    厲元朗接過耿天策的話說:“前幾日我曾經去過一次露天燒烤,感受過那種環境。很好,很熱鬧。”


    “對於汙染問題,我們應該重視,涉及子孫萬代,不可掉以輕心。不過,我曾經看到南方個別城市,在露天燒烤上采取規範措施,規劃專門地點,使用無煙環保爐具,減少汙染的同時,又能滿足市民的消費需求,兩全其美,讓燒烤來了一次華麗轉身。這件事,我們應該給予考慮,照搬都行。”


    耿天策聞言,禁不住一笑,“厲書記的‘徒步書記’說法果然名不虛傳,值得我學習。”


    開過玩笑,耿天策想到一件事,便問:“莫峰就在藍橋,厲書記聽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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