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特別清新,夜裏起了霧,遠處的山巒隱隱約約,樓下的樹木被露水打濕了,晨光裏,晶亮晶亮的。


    這個時間,唐嫂應該在廚房裏做早餐,她老公在花園裏鋤鋤草、剪剪枝。帆帆也起來了,他還小,被子疊不成方,隻能軟趴趴地任它臥在床上。戀兒呢,怕是還在睡,小小豬一樣,呼呼的。她還是睡著時乖,醒了後,諸航對她說話的音量都要高八度。


    諸航向諸盈抱怨戀兒太難帶,會把人逼瘋。諸盈潑了盆冷水:“你有什麽資格說戀兒,比起你小時候,她這表現可以點讚。”


    諸航死活不承認:“我哪有那麽可怕。”


    “你知道爸爸為什麽那麽愛笑,他是習慣成自然。你總是闖禍,他見人就得賠個笑臉。”


    諸航被諸盈說得氣呼呼地扭過頭去,不肯理睬諸盈了。她一難受,就愛折騰諸盈,而諸盈拿她沒辦法。就像她再怎麽氣戀兒,也絕舍不得碰戀兒一指頭,頂多抱怨兩句。這就是一物降一物。


    卓紹華笑出聲來。


    淡薄的日光穿過晨霧射了出來,他深吸了兩口空氣,舒展了下手臂。快到十月了,他自然想起和諸航去婚姻注冊的那天,也是這樣明朗的天空,這樣清冽的陽光。轉瞬,他們的婚姻已走過七年。


    成功有天給他打電話,調侃道:“七年了,你們會不會也要癢一癢?”他聽了之後,特地去查了什麽叫“七年之癢”。這原來是一個舶來詞,人的細胞每七年會經過一次整體的新陳代謝,婚姻也是這樣,從充滿浪漫的戀愛到實實在在的婚姻,每天周而複始的生活,一切都失去了新鮮感、神秘感,雙方生活的習慣與理念的不同逐漸無法掩飾,情感疲憊,婚姻瓶頸,如果不克服過去,婚姻就有可能終結。


    他和諸航應該不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他們走的不是尋常路,沒有經過浪漫的戀愛,婚姻生活也不是每天千篇一律。終其一生,感情不知會不會有疲倦的那一天。這七年,對諸航,了解多一點,愛就深一點,心就陷一點,再也無法自由自在。


    諸航呢?


    手機響了,卓紹華低頭看了下來電顯示,嘴角揚起。正準備過來匯報今天日程的秦一銘連忙縮回腳,能讓首長這麽溫柔地笑著,不用猜,就知是誰打來的。秦一銘靠上牆壁,他還沉浸在諸航是536的諸中校的震驚中,難道當初首長是為了惜才愛才才娶了她?不需要這樣吧,許以高職高薪就好,何苦以身相許?秦一銘真心覺得首長吃了很大的虧。


    “起床了嗎?”


    “正在起。你還好嗎?”


    “嗯,好的。”


    寥寥數語,不需要多講,她就懂了。“首長,我們商量個事,下周三,你擠出兩小時去帆帆學校開個家長會。”


    卓紹華笑了,家長會現在成了諸航的一塊心病。“時間上我會盡量配合,可是我去開家長會,學校會很不方便的。”身著便衣的警衛,一溜地跟在身後,每一個靠近他的人都得接受安檢,學校還得提前戒嚴。


    諸航抓狂了:“那怎麽辦?”


    “你要是很忙的話,讓唐嫂替你去。”


    “那怎麽可以,家長是能隨便代替的嗎?唉,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卓紹華知道她口中的爸爸指的是晏南飛。晏南飛現任溫哥華那家公司駐北京辦事處的總經理,算是回國了。晏南飛風度翩翩,講話風趣,很多像他這個年紀的人,孩子也不是太大。他去不會顯得很突兀。


    “打電話讓晏叔過來住幾天。”諸航大概是不放心晏南飛,卓陽再婚了,他還是孤身一人。雖然因為帆帆和戀兒,他和諸盈經常聯係,但諸盈已有家有室,有些地方是需要避嫌的。卓紹華覺得來寧城最大的好處,不是他升職,也不是寧城的空氣質量比北京好,而是他可以遠離那一團理不清的家庭關係。本來就夠複雜了,現在卓陽嫁給李大帥,添了李南這位名義上的表哥,關係更是錯綜複雜。一大家子坐一起,幾個人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講個話都要瞻前顧後,如履薄冰,吃個飯像受罪。


    他對諸航說,你什麽都別看、別想,知道我們是一家子就好了。也就是諸航豁達、開朗,換另一個人,身處其中,隻怕早崩潰了。


    “我爸要是過來,你想慪死歐女士嗎?”


    歐燦視晏南飛為眼中釘,以前是為卓陽,現在是為戀兒。帆帆和她不親,她不指望了。戀兒可是株小苗苗,她怕戀兒偏向晏南飛。


    戀兒剛出生時,諸盈、晏南飛、歐燦,三人搶著幫帶。用諸航的話說,每天都是現實版的三國殺。


    “慪什麽,晏叔來看女兒天經地義。媽媽想來,我們也歡迎。”


    諸航嘀咕:“我不歡迎。”可能是自己沒有女兒,歐燦把戀兒寵上了天。她要在,戀兒就等於拿了尚方寶劍,橫行霸道到無法無天。


    “你怎麽越活越像個小媳婦了?”卓紹華促狹道。


    “誰小媳婦啦,我這是讓著她。”諸航不服。


    “哦,哦,媳婦,今天要出門的吧!晚上一塊吃飯,就我們兩人,我在辦公室等你。”他故意壓低了音量,聲音裏多了絲魅惑。許久,聽到諸航輕輕“嗯”了聲,呼吸都是顫顫的。


    一種難以抑製的激動,像一彎新月一般悄然從心空升起。如果猜得不錯,她應該臉紅了。


    卓紹華用了五分鍾的時間才讓自己恢複自如。今天,也是很忙碌的一天。第一件事,他要見見好不容易挖過來的高嶺。


    敲門的聲音很斯文,一下,一下,簡短而又禮貌。


    “進來!”卓紹華從辦公桌後站起身。


    門被緩緩地推開,迎著光線,卓紹華凝神看著站在麵前的年輕男子,無框眼鏡,修身的小西裝,眉眼清秀,清澈的眼眸仿佛一潭靜水,嘴唇下意識地抿著,那不過是在掩飾他心底的一點緊張。


    在那一瞬間,卓紹華猛地有種錯覺,好像置身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網絡奇兵的會議室裏,他走進去,問道:“你就是周文瑾?”清俊的青年緊張道:“是,首長!”


    閃神不過0.1秒,快到任何人都沒有察覺。卓紹華伸出手:“你好,高嶺中校……不,應該叫欒逍中校。”


    其實欒逍和周文瑾長相上沒一點相似之處,隻是他那文質彬彬的氣質,一看就是浸泡書海多年的人。卓紹華沒有想到,高嶺會是這個樣。他不是說特種兵都必須長成李南那副大塊頭,但高嶺實在是太文氣了,就連皮膚都白皙得像個姑娘。但在握住欒逍的手時,感覺到滿掌的槍繭,他心底才輕輕“嗯”了聲。


    “首長好。”欒逍有一些窘迫。


    高嶺這個名字,在軍中被傳得有點神化,很多人都忘了他的本名。“高嶺”是一次任務的代號。那次一個歹徒在列車上劫持了一車廂的旅客,列車當時行駛到一片叫作高嶺的山區。歹徒腰間捆綁著自製的炸藥,情緒崩潰,仿佛一觸即發。他緊急受命,車廂狹窄,狙擊手無處埋伏。他以談判人員的名義進去,在瞬息之間,不過十米的距離,沒有任何掩護,來不及瞄準,用一把袖珍手槍,將歹徒擊斃。若是那一發子彈稍有偏差或遲疑,將會讓上百人送命。於是,他一槍成名。高嶺事件成了軍中的一個傳說,也成了他的代號。其實在執行任務時,狙擊手都隻有一個代號,隻有犧牲了,才會有人說起他的本名。


    “你近視嗎?”卓紹華抬了抬眉。


    欒逍扶了扶鏡架:“不,這是平光鏡,沒有度數。”一副眼鏡能讓人的氣質有天差地別的變化,摘下眼鏡的他,目光銳利、冰寒,一看就像個冷麵殺手,所以平時便裝出行,李南都要求他戴上眼鏡。書卷味濃濃,也會讓對方降低防備。在別人眼中,書生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這哪裏是平光鏡,分明是哈哈鏡,把所有人都騙了。”卓紹華戲謔道,讓欒逍坐下。


    欒逍也很吃驚,他在夜劍裏聽李南提到過卓紹華。李南似乎看不慣卓紹華,語氣是挑剔的。他們幾個聽了總是笑笑,李南是個自傲、自戀、自賞的人,別人很難入他的眼。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調來寧城軍區的過程,讓他覺得卓紹華是個強勢而又有謀略的人。麵對麵坐著,卓紹華的溫雅、親和,讓欒逍很不自在。不僅如此,作為大軍區的一號首長,他年輕、俊朗得讓人有點接受不了。但這份年輕,卻讓人不敢生出輕視與質疑。談笑之間,儒雅與威嚴並存,溫和與震懾共在。


    “昨天的任務完成得非常好。”卓紹華也落座,秦一銘送進來兩杯茶,飛快地瞥了眼欒逍。


    欒逍恭敬道:“謝謝首長。”


    卓紹華朝秦一銘點下頭。秦一銘出去,不一會兒,作戰部部長和幾位幹事推門進來了。卓紹華介紹了下,幾人朝欒逍點點頭,分頭坐下。


    “劫匪身份確定,福建人,看裝備和身手,應該受過係統訓練。”作戰部部長說道,“這次事件是突發行動,像是臨時起意,如果準備充分,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實驗室,應該是可能的。我們必須檢討,對羅教授的保衛工作不夠完善。”


    “欒中校怎麽看?”卓紹華看向欒逍。


    昨天欒逍並沒有親自參與射擊,他隻是遠程遙控指揮。狙擊手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埋伏在實驗室上方的氣窗後。劫匪要求提供一架直升機,人質必須同機飛行。這個要求太過分了,談判專家一直與他迂回周旋,就在他殺意陡生時,狙擊手扣動了扳機,是欒逍下的命令。其實,射擊劫匪,是下下策。人質是解救了,但留下一堆的問號。


    “很多技能通過魔鬼式的訓練,在短時間內可以得到提升,但是想要提高計算機水平是無法做到的。他又要懂生化知識,又要解密,又要攻破安全防護,至少需要一個懂計算機的同夥相助,或者外圍有接應的團隊。”欒逍說道。


    “如果有一個同夥,那麽當時,他就在寧大之中?”作戰幹事從筆記本上抬起頭。


    “在我們的射擊領域,沒有發現這樣的一個人。”負責觀察的狙擊手可以將方圓千米以內的範圍都納入眼底,“我覺得劫匪隻是對方用來試探的一顆棋子,也就是說對方不敢確定實驗室裏是否真有那些數據。他們沒想成功,劫匪本來就是來送死的。”


    “對方的目的是什麽?對情報來源半信半疑,還是初次接觸,還不夠信任?”作戰部部長眉心擰成個“川”字。


    欒逍搖頭,他初來乍到,很多情況都不了解。


    室內寂靜得空氣都像凝固了,卓紹華眉頭緊鎖,像是被一團雜亂的毛線束縛住。


    “首長,馬上九點了。”秦一銘輕聲提醒。


    九點,校級幹部集訓,卓紹華要去做動員講話。“好的。”卓紹華站了起來,與作戰部部長交換了下眼色,然後轉向欒逍,“欒中校情況熟悉得差不多,今天去536報到吧!”


    “是!”欒逍敬禮,側過身子,等待卓紹華離開。


    出了門的卓紹華突地回了下頭,皺皺眉頭:“欒中校成家沒?”


    欒逍愣住,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這個我早問過,欒中校還沒女朋友呢,首長是不是想促成什麽好事?”作戰部部長笑著問。


    卓紹華“哦”了一聲:“這個是後勤部關心的事,我可不能隨意插手。”


    一行人都走了,高嶺眨眨眼睛,不明白首長怎麽會突然飛來一句。不過,他也習慣了,這樣的事,他經常遇到,畢竟年過三十,關心他的人都會問上一句。


    隻是愛情、婚姻……這兩個詞,不說想,光念著,他都覺得是一種貴得沒譜的奢侈品。


    536,不是門牌號,而是軍方保密機構的編號。它坐落在郊區公園的隔壁,從外圍看,普普通通的門庭,綠樹掩映,裏麵假山、怪石林立,出出進進,都是衣著隨意的工作人員,冷不丁會讓人以為這兒是培育花草的園林。過去一站路,是寧城軍區的射擊場,挨著射擊場是後勤處下屬的工廠,專門為部隊提供後勤保障物資的。


    繞過兩座涼亭,經過一座木橋,欒逍在一座兩層樓高的假山前麵停下,這裏就是536的辦公處。剛刷過桐油的原木大門,味道有點刺鼻。門口沒有士兵荷槍實彈地站崗,隻有一個半百的老人在那侍弄一個盆景。欒逍深呼吸,閉了閉眼睛,推開大門,他知道大門後麵將是一個莊嚴肅穆的天地,先是刷卡,再是指紋識別,然後瞳孔測試,身份確定無誤,才可以繼續向前進。


    “sorry!”肩膀上輕輕落下一掌,欒逍渾身毛孔一斂,本能地回頭,手握成拳。


    他的身後站著一個笑盈盈的纖細高挑的女子,白皙清麗的麵容,及肩的黑發,眉宇間帶一抹英氣。那雙慧黠而又澄澈的笑眼,讓她全身上下都靈動起來。她是誰?跑錯地了?格子襯衫,淺藍色的牛仔長褲,黑色的休閑跑鞋,手裏拿著一杯快喝光的可樂。她看上去有二十四、五?


    “帥哥,我有點內急,可以讓我先進嗎?”她朝欒逍鬼鬼地敬了個禮,把可樂往台階上一放,不等欒逍回答,匆匆從他身邊越過。


    欒逍有五秒的僵硬,她眨巴眨巴眼睛,說道:“臉紅什麽,江湖兒女不拘小蒼,內急是人正常的生理現象。”


    欒逍默默地站著,這兒真的是神聖的536嗎?不是遊樂場的大門?


    接待欒逍的是一位中年女子,536人力資源處的處長束大校。她領著欒逍上下參觀了一圈。連地下設施,536共四層,保全措施是世界頂級的。各處之間分工明確,人員各負其責。因為工作的隱秘性,相互不交流,所以束處長也沒帶著欒逍到處“睦鄰友好”。欒逍分在一軍情分析處,這是一個綜合機構,相對於其他處,人員比較多。


    欒逍的辦公桌挨著窗,一抬眼可以看到假山外一棵高大的銀杏。銀杏有些年紀,樹幹粗壯,枝葉茂盛。陽光穿過樹梢,風吹過,樹葉翻動,一半兒綠,一半兒黃。欒逍閉上一隻眼睛,以一個狙擊手的視野,任何人經過銀杏,都在他的射擊範圍之內。


    資料堆了一桌,很意外,都是手寫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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