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逍用自己的方式悄悄聯係了李南。李南這人,訓練時、出任務時,凶猛、嚴厲、霸道得像個魔鬼,私下裏相處,他就一副懶散相,能坐絕不站,能躺絕不坐,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唱個歌跑調到北極,隨你開涮、打趣,夜劍裏的兵敬他畏他又無法不喜歡他,因為他經常矛盾得像人格分裂。


    李南在廣州出任務,似乎很輕鬆,午夜時兩人就視頻通上話了。李南眯著眼,有些意外。欒逍現在的任務不歸夜劍管,按規則,在這期間,兩人不應該有交集。


    欒逍用了私下相處的稱呼:“南哥,你能幫我查下我現在的同事諸航的資料嗎?所有的。”


    李南衝他笑了一下,那雙眼仿佛一對黑白分明的鉤子,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隻是看,並不搭腔。這小子有點意思,很少看他情緒化,不管心裏是歡天喜地還是怒氣衝衝,他都隻是那麽輕描淡寫地抬下眼,矜持得不動聲色,讓人摸不清他的底,這也正是自己欣賞、看重他的緣故。


    欒逍的心瞬間沉到穀底,在過去的幾小時,雖然心亂如麻,他卻沒有慌不擇路。與諸航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一遍遍地理,似乎有個答案將要躍出水麵,他還是選擇放棄,轉而向李南求助,免得自己再一次陷入誤區。李南笑得那麽邪氣、詭異,是不是說他認識諸航、了解諸航?能讓李大校這麽關注的人,又豈是等閑之輩。他聽到自己蒼白地辯解著:“知根知底,我才能決定如何更好地完成任務。”


    李南勾勾嘴角:“欒逍,你是新兵蛋子嗎?我還不知道我教出來的兵,查個人還要找人幫忙。”


    “以我的能力,查不到我想要的。”欒逍心髒驟然劇痛,他承認自己犯了心理學上的大忌——暈輪效應。暈輪效應是指在人際交往中,人身上表現出的某一方麵的特征,掩蓋了其他特征,從而造成了人際認知的障礙。所謂“一俊遮百醜”,就是這種症狀。很多人認為漂亮的女人必然有非凡的智慧和高貴的品格,以點代麵,讓主觀偏見支配的絕對化傾向,事實往往令人啼笑皆非。


    在536初見諸航,她俏皮的笑臉,詼諧的語氣,都給了他不同的感受。也許在那時,他的思維就被定格了。諸航對思影博士說她結婚很久,他以為那是一個借口。其實她沒有說謊,而是他根本不願往那方麵想。這樣的性情怎麽可能已婚,怎麽可能是一位母親?他的認知裏,妻子、母親應該是……他自嘲地一笑,大概是那種中年大媽樣的吧!“她是卓帥的……”他問不下去,腦海中閃過卓紹華握著他的手,言辭懇切,神態鄭重。那哪是首長對部下的叮囑,分明是丈夫擔憂妻子安危的一再懇切的叮嚀。還有他送過她回家,那個方向……蛛絲馬跡,都可以追尋的,人家也沒刻意掩飾,是他忽視了。


    李南興奮地拍了下桌子,很是驕傲:“強將手下無弱兵,我的兵就是我的兵,絕不是吹的。”


    欒逍全身的力氣都像蒸發了,如他對諸航前所未有的歡喜,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苦澀與諷刺。“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已經不想了解了,可是耳朵卻豎著,生怕錯過李南口中吐出的一個字、一個詞。


    李南晃著兩條大長腿,眉梢一吊,眼角一挑,甚至不必哼出聲,隔著屏幕,欒逍都能感知他濃鬱的嘲諷氣息。“不好說,她背景特別複雜,有些事我具體也說不清。我有種感受,卓紹華娶她,有點以身飼虎的意思。”


    “啊?”欒逍被這個答案給弄糊塗了。不管諸航有沒有結婚,那性情在那兒,能複雜到哪裏去?


    “這樣說吧,如果不是卓紹華收著她,說不定她就是全球通緝的大黑客。”


    欒逍屏住呼吸,他沒聽錯嗎?李南在那邊又拍上桌子了:“你沒必要被她的身份嚇住,你是在出任務,又不靠她升官發財。如果她為難你,你就抬出我的名號。拐來拐去,她還要叫我一聲大哥呢,我替你教訓她。”


    “她……很好。”欒逍從嘴裏擠出了三個字,心裏已是驚得山崩地裂,他極力克製著、忍受著,真想衝到射擊場,一口氣打上幾百發子彈,把靶子射得千瘡百孔,這樣,心情應該會慢慢平靜,波瀾不驚。


    “她再好也是個危險品,別靠太近,做好你分內的事,爭取早日歸隊。”李南麵無表情地說話時,就像隻躬著背的獵豹,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淩厲的冰山般的寒氣。


    危險品……這個比喻很確切,欒逍關上視頻,低頭默立,站成一個灰不溜秋的影子。


    第二天他去寧大,辦公室一開門,剛放下包,諸航就衝了過來,朝氣蓬勃地問道:“欒老師,你昨天說的化驗結果是?”


    欒逍看著她,一樣的眉,一樣的眼,一樣大大咧咧的神情。他問自己,怎麽會看走眼呢?“哦,是四季豆沒炒熟。”他很滿意自己的表現,聲線清冷,心如止水,不動聲色,有一種恍如隔世的冷漠、蒼涼。


    “沒炒熟的四季豆怎麽了?”諸航不明白。


    “有點小毒。”新聞媒體還是嗅到了風聲,校領導為了防止事態惡化,給了個不痛不癢的答案,似乎是廚師的無心之錯,實際上是菜裏被人下了點化學物品,量很少,不會要人性命。校方已經悄悄報了警。


    “這樣啊!”諸航蹙著眉,不願接受這個結果。


    “你以為是?”


    諸航很是失落:“我沒什麽以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哦,學生們還有幾天就能回校上課了吧?”


    “嗯,後天就全部出院了。你今天有課嗎?”


    諸航點頭,說起上課,她現在總是鬥誌昂揚。


    “你兒子很可愛!”逼自己這樣說話,欒逍的心都抽搐了。她並沒有做錯什麽,更談不上傷害,這一切隻不過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諸航美滋滋地笑了:“小時候還可愛呢,我總叫他壞家夥。我女兒也可愛的,不過有點多動症。我和她一起,音量都是高八度。”


    連女兒都有了,這位媽媽真年輕。欒逍感覺裂了兩半的心都快碎成粉末了。“活潑聰明的孩子都愛動,你越不讓她去做,她越是要做。她那樣子,是想看你的反應,你就像她玩的一隻小白鼠。”


    “那我順著她的意,她就會不闖禍了?”


    “應該吧!”


    諸航兩眼的星星閃閃:“欒老師你懂得真多,有時間我要向你好好請教。你知道嗎,我並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認識你,我真是太幸運了。我先去上課。”


    我呢,遇見你,是一種不幸嗎?欒逍無語問蒼天。


    諸航今天的課仍然放在報告廳,下麵黑壓壓的人群,她已司空見慣、處變不驚。她特地細細地掃視了一圈,在角落裏找到了王琦的身影。察覺到她用目光在問好,他立刻低下頭去。當諸航在黑板上板書後回頭,那個位子坐上了另一個人——寧檬。


    諸航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寧檬風情萬種地送了個飛吻過來,她隔空接住,隨即人就有點走神了。不過,有馮堅維持秩序,課還是平穩地畫上了句號。越過湧上來提問的學生,諸航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了寧檬麵前,兩人誇張地擁抱,各種惡寒地示愛。“親愛的,想死我了。”


    “豬,我也好想你。”寧檬嬌媚地噘起紅唇,端詳了諸航幾眼,“別說,還挺有學術範兒的。人氣很旺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個空位。”


    “那當然,我是誰啊?”諸航揚揚得意。


    寧檬啐道:“上下五千年,換哪個年代,你都是豬。”


    曾經領教過諸航作風的學生全傻了眼,這人向誰借了膽,竟然敢這麽嘲諷老師?馮堅更是挽袖子叉腰,準備開打。


    諸航連忙安撫道:“我大學同學,寧檬。知道檸檬嗎?青澀的果子,所以這人看誰都紅眼,說話酸溜溜的,妒忌了。”


    眾人都樂了,原來是閨密情深,不過畫風不太搭,這枚果子走的像是熟女風。


    諸航有快三年沒遇到寧檬了,她覺得寧檬像有變化,又像沒變化,衣著還是那麽時尚,妝容還是那麽精致,身材還能算得上是曼妙,但氣質……這種無形的東西,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寧檬的眉不自覺地擰下,有種叫作幽怨的氣流時不時掠過。


    “你是來寧城出差嗎?”諸航領著寧檬在寧大轉了一圈,找了張長椅坐下說話。


    寧檬撣落裙子上的一片落葉,撩開散在額前的發絲:“不是,我是來旅行的。”


    “顧醫生也來了嗎?”


    “法律規定一個人不可以出門旅行嗎?旅行又不是旅遊,本來就是找的一份寧靜、自在。”寧檬突然嗆聲道。


    諸航噎住,沒敢接話。寧檬不會是離家出走吧,一會兒偷偷給小艾打個電話。好不容易見麵,不能任由氣氛僵著,她忙換了個安全的話題,“行李在哪兒,我給你訂酒店去。”


    “有朋友訂了,我就是過來看下你。要是來寧城不和你見個麵,你一定會和我絕交。”剛才的態度,寧檬自己也覺得有點過分,討好地放緩了語氣。


    “絕交是小女生玩的把戲,我才不會輕易地放過你,絕對把你往死裏揍。”諸航摩拳擦掌,很是認真。寧檬仰頭看傍晚的天空,幽幽地歎了口氣,像詩人般喃喃道:“這世上大概隻有友情才會永恒吧!”


    諸航酸得牙都要掉了,啪地給了寧檬一巴掌:“別在這兒傷春悲秋的,說,晚上想吃什麽?”


    “吃什麽不重要,在這附近找個安靜的地方,咱們好好聊會兒。我朋友九點來接我。”寧檬似乎怕諸航生氣,說得小心翼翼的。


    “這兒的餐館,學生喜歡,白領不一定入眼哦。”諸航開玩笑道。寧檬回道:“死相,誰不是從學生過來的。”


    其實,附近還是有幾家不錯的餐館的,有包廂,有輕得像浮雲般的音樂,有特色菜,店麵幹淨,服務小妹笑容甜美。諸航斟酌著,點了幾道代表寧城口味的菜,一道道端上來,寧檬挑剔太甜、量太少,諸航瞪一眼過去:“愛吃不吃,反正我埋單。”


    話這樣講,還是把服務小妹又召來,另點了一份生菜牛肉粥,牛肉是水鄉安鎮散養的水牛,生菜是郊區生態園裏無農藥無化肥的純生態蔬菜,粳米是今年剛收獲的新米,再加上少量的鹽、香油、蔥末、薑末等,先旺火煮沸,再文火熬煮。這粥暖胃,蛋白質高,口感清爽,愛俏的美女們都在入冬後來這兒點上一碗。


    這粥還是思影博士推薦的,諸航一直沒機會來嚐嚐。等到粥端上來,諸航把粥攪拌了下,舀起一湯匙自己先嚐了嚐,連連點頭:“嗯,嗯,好吃,真好吃。”她把粥推給寧檬,繼續吃碗裏的飯。


    “豬,你怎麽一點沒變呢?”寧檬目不轉睛地看著諸航,“性格是骨子裏帶來的,這個改不了,可是你看你臉上的皮膚,還是這麽緊繃,一絲皺紋都找不到。你看我,這兒都快放光芒了。”寧檬比畫了下眼角。


    “誰讓你塗那麽多化妝品,都是化學的東西,能美化你也能醜化你。”諸航才不同情這澀澀的果子呢!


    寧檬的生活應該是滋潤的,顧晨醫生現在是科室主任,她是酒店的公關部部長,薪酬都蠻高,兩人換了大房,一人一輛車,孩子平時由兩邊的老人帶著。小艾也不錯,已經混到馳騁公司的中層,那位很帥的馬看在諸航的情麵上,對她格外照顧。她老公現在從單位跳出來,和幾個同學開了個什麽公司,還在起步階段,但前景很樂觀。


    “我們再好都沒有你好。”寧檬似乎沒胃口,粥吃了一半,就捧著杯綠茶,在掌心裏轉著玩。玩了一會兒,她從包裏翻出手機撥弄了一番,似乎是在翻看各種進來的信息。這個動作沒有其他意味,不表示沒禮貌和旁若無人。如今每個人都天經地義地隨意撥弄著手機,地鐵裏、餐桌上、會議中,甚至床頭和枕邊。這讓諸航好好地觀察了她幾秒鍾,但幾秒鍾又能發現什麽呢?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諸航以為寧檬說的是首長軍銜高,那個是裝飾品,過日子關鍵還是人與人相處。


    “你別得福不知,首長對你不好嗎?”寧檬白她一眼。諸航笑眯眯,是的,首長是個好同誌。她學著寧檬反問道:“顧醫生對你不好嗎?”


    寧檬把茶杯放下,有幾秒沒說話,臉色也僵硬了。諸航肯定、確定、篤定,這枚果子和顧醫生之間一定出問題了。“還吃嗎?不吃的話,我們出去走走。”諸航用筷子敲敲粥碗。


    “走吧!”


    夜風徐徐拂過,路燈光淡淡地灑了一地。因挨著寧大,這個路段禁止鳴笛。汽車一輛接一輛無聲地過去,車燈的光束掃過寧檬低下眼簾的臉,長長的眼睫在臉頰上落下濃濃的陰影。


    迎風傳來一聲輕咳聲,接著有人輕聲喚寧檬。諸航循著聲音看過去,一個男人從一棵蒼勁挺拔的梧桐樹下走過來。衣著、神態,是電視劇裏典型的在商界混得風生水起的精英成熟男。


    “你……怎麽來這麽早?”明明是問男人,寧檬的視線卻睇著諸航。


    “起風了,怕你冷,給你送件衣服。”真令人妒忌,笑容親切,動作紳士,連聲音也低沉迷人。


    “這就是你同學?”男人朝諸航輕輕頷首。


    “嗯,大學同學。他……是我朋友。”寧檬期期艾艾,似乎不太願意介紹諸航認識男人,所以姓甚名誰,在何處高就,全部省略。“豬,那我先走了,電話聯係。”


    像是怕諸航不放人,寧檬急忙走到男人身邊,男人替她披上一件黑色的風衣,男式的,都快到寧檬的腳踝處。“再會。”男人翩翩有禮地再次朝諸航頷首,一隻手臂友善地搭在寧檬的腰間。“這兒不好停車,我們要走個幾分鍾。”他溫柔而又抱歉道。


    寧檬羞答答地點頭。


    “寧檬,你給我站住!”諸航華麗麗地怒了,怎麽敢視她如空氣,怎麽敢在她麵前卿卿我我,怎麽敢如此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他們把她當什麽了!


    寧檬身子顫了一下,她緩慢地回過頭,臉上浮出一絲懇求。諸航隻當沒看見,死死地攥住寧檬的手臂,禮貌地對男人說道:“這位先生,你先走一步,或者請去車裏等著,我們有些話想私下聊。”


    男人並不把諸航當回事,情聖一般深情地問寧檬:“需要我留下陪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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