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會議室的人裏麵,憤怒、震愕、驚呆……什麽情緒都有,卻哪一個都比不上她難受,而這個真相還是要由她來戳破。選擇很殘忍,也許她也想沉默下去,可她還是麵對了。


    這幾天,她過得一定很煎熬吧!卓紹華心疼得都揪起來了,手指輕柔地勾勒著她清麗的眉宇,先是在額頭印下一吻,然後落吻的速度越來越快,眼睛、鼻尖、嘴唇……好像一個忐忑不安的人,不做點什麽心裏麵更慌。諸航終於成功地被他吻醒了。“首長,幾點了?”嗓子有些沙啞,人還不是很清醒。


    他的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但很快他便掩飾住了,笑吟吟地拉開床頭櫃的抽屜:“自己看。”


    “月相表找到啦!”諸航徹底清醒了,一躍坐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盒子裏的月相表。


    “你大概是洗澡時拿下來的,隨手塞在睡袍的口袋裏。睡袍早晨被清潔工收走了,幸好人家仔細,一發現就給我打電話了,前幾天才托人帶過來。”卓紹華輕輕捏了捏諸航睡得紅通通的臉頰。


    “太好了,太好了。要怎麽感謝人家啊,買禮物嗎?”諸航喜不自勝地撫摸著表盤,看了又看。


    “你先說怎麽謝我?”卓紹華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做出認真期待的樣子。


    臥室裏的燈光,沉默而溫暖。淺淡的光線裏,首長的臉上溫柔中包含著寵溺,頭發沒有在會議室裏那麽有型,有幾根垂落在眉梢前,發色顯得格外柔黑,正是她最喜歡的。諸航抬手摸摸卓紹華的臉,深情地盯著他的眼睛:“首長,我想去港城。”


    “我不同意。”卓紹華的音量不大,會議室裏的眾人卻聽出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堅決。


    成書記笑了一下,不緊不慢道:“卓中將,我過來是和你通個氣,因為諸中校是你的愛人。諸中校去港城,這是網絡奇兵的事。”


    成書記的資曆和輩分放在這兒,卓紹華行事向來都會對他禮讓三分,今天他好像忘了和他說話的人是誰。“成書記曾經說過,網絡奇兵會配合gah的工作,想調誰就調誰。我已經讓秦中校通知去了,從今天開始,諸中校臨時抽調到gah,協助調查‘二月風暴’事件。”


    薑自然是老的辣,成書記仍是一派和風細雨。“這真要說抱歉了,諸中校的任務我是昨晚布置的,我那兒兵多,卓中將換個人吧!”


    卓紹華從昨晚就拚命壓製的火氣呼地下破體而出:“她一個小小的程序員去港城能幹什麽?那兒現在都是什麽人,各國的特工、間諜,隱在黑暗裏的殺手,他們都不能拿保羅如何,成書記太高看諸中校了。”


    “是你小瞧我們諸中校了,她不隻是個小小的程序員。”成書記責備道。


    “我可以知道成書記給諸中校的具體任務是什麽嗎?誘敵勸降,招安?”


    成書記搖搖頭:“諸中校比我們家成瑋還小好幾歲,我哪舍得讓她做這種事,我就是讓她去港城交流學習順便觀光旅遊。港城可是購物天堂。”


    這隻老狐狸,卓紹華忍不住腹誹,同時意識到這事已成定局,他攔不住了。眼角的餘光悄悄地瞥了下把自己當背景板窩在角落裏的諸航,心中一片黯然。


    成書記用慈祥又包容又很有自知之明的眼神看了看卓紹華:“任務是我布置的,但是我畢竟老了,思想跟不上形勢,很多方麵做不到麵麵俱到。卓中將,具體的安排就麻煩你了。”


    負責記錄的秦一銘抬起頭,首長的臉鐵青得嚇人。“這不是你們網絡奇兵的事嗎?”這樣的賭氣話出自首長之口,首長氣得不輕呀,秦一銘心道。


    “沒錯,可是別人來安排,卓中將能放心嗎?”成書記意味深長地把目光從卓紹華身上又移向諸航。


    他當然不放心,所以才不願意讓這孩子去港城。保羅不是當年在溫哥華機場悄悄擄走諸航的周文瑾,那時,他的目的單一,現在,他讓全世界的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殺傷力堪比核彈。他這番破釜沉舟的用意雖然還猜測不出,可是空氣中的危險輕輕一嗅,就令人膽戰心驚。


    成書記臨走前送給他一盒綠茶。“清明前的西湖雨前茶,成功不知從哪搞來的,分一盒給你。我嫌味淡,你喝喝看,降火的。”


    卓紹華一言不發地把人送到門口,轉身對秦一銘說:“你去忙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秦一銘猶豫了三秒,還是走人了。諸老師還在會議室呢,她和首長算是一個人。


    “你也回去吧!”卓紹華坐下,看了眼諸航,冷冷地打開麵前的卷宗。


    諸航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門關了,房間裏暗了下來。卓紹華朝後側躺在椅背上,撫了把臉,從口袋裏拿出煙盒,抽出一支。他抽煙的姿勢並不瀟灑,也不會吐煙圈。他木然地看著煙頭一點一點燃燒殆盡,線條冷硬的麵容在煙霧裏格外晦暗不清。


    連著抽了兩支煙,他起身打開窗戶,把室內的煙味散盡,然後他坐了下來,抽出一張便箋紙,拿起筆。


    不知過了多久,手腕處傳來一陣陣的酸痛,他放下筆,甩了甩手,發覺都過去三小時了,該吃午飯了。他把寫滿字的便箋仔細地折好,夾進卷宗裏。


    “諸航?”他吃驚地看著貼著牆壁坐在地上的諸航,接著,鋪天蓋地的愧疚和疼惜把他給淹沒了。他拉起她,北京的三月不是陽春三月,溫度還很低,走廊裏更顯得格外冷。“要說什麽等我回去就行了,傻不傻呀!”他將她冰涼的雙手包在自己的掌心裏。


    “我就是想等等首長。”她仰頭看他,委屈地噘著嘴,抱怨道,“肚子都等餓了。”


    卓紹華無力歎息,他有種在冰麵上行走的感覺,腳下打滑,冰麵隨時有破裂的可能,卻還要裝成一副風度翩翩的從容樣子。宿命論在生活裏是不可缺少的,人們用它解釋非理性的現象,可是,越是用理性來解釋生活裏出現的事件,那些事件就越是無理性和不可理解。


    他帶她去附近一條巷子裏吃泰國套餐,名副其實的套餐,小盤子小碗擺滿了餐桌,芒果米飯、迷你的冬陰功、咖喱雞、切成片的菠蘿,特別美味。吃完後,服務生送上一杯檸檬茶,不是普通餐廳裏丟幾片幹檸檬、開水一衝的那種茶,半杯都是草根,搗碎的草根,檸檬是把汁擠進去的,喝上一口,濃鬱得不得了,仿佛一座熱帶雨林都跑嘴巴裏去了。


    諸航滿足得在椅子上動來動去,簡直就是一個大號的戀兒,卓紹華笑了。“慢點喝,別嗆著。港城那邊吃的東西很多,你這次過去,好好地都嚐一嚐。”


    “首長……”諸航放下杯子。餐廳沒有包間,隻有一個個卡座,卡座與卡座之間設計得很隱秘,不用擔心談話的內容被別人聽到,“我不是頭腦發熱、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地。在這個局麵下,我知道自己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可是,他是周師兄,我就是想試試……哪怕能幫一點忙,我都想為首長做。當初離開特羅姆瑟,雖然給他留了封信,可是有些話還是當麵才說得清楚。雖然沒想到會是這種時候,但應該不會有危險,因為這次他是目標,我是個觀眾。他要應對的是全世界,沒辦法太過關注我。”


    卓紹華歎氣了,這孩子不會以為他在亂吃飛醋吧!“他不一定會見你。”


    “雖然我沒有把握,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會的。他在十月的時候給我送過一束藍色鳶尾,給爸爸也寄過賀卡,這是他的聯係方式,如果我回應,他會出現。”


    “他出現了。”卓紹華看著牆角一盆長勢茂盛的巴西木,碩大的葉子張牙舞爪地舒展著。


    “他不耐煩再等了,或者是發生了其他事,見到他就知道了。”


    “如果你見到他,你要做什麽?”卓紹華嚴厲地問道。


    “聽他說完,再決定怎麽做。”諸航目光堅定。


    “如果他要求你和他一起離開呢?”


    “我會拒絕。”


    “如果你身不由己?”


    “沒有如果,因為首長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我很安全。”她抓住了他的手,讓他感知她的信賴。掌心一轉,他反握住她的,慢慢抬起,俯身,輕輕一吻。“好吧,那就去港城,不過,要帶上帆帆。”與其百般猜測、阻攔,不如直接麵對。有些事不能一直沒完沒了地糾纏著,該有個結局了,這是他們三個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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