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帕維爾·加拉德給了五天的期限。


    惡路王與盧薩卡的戰敗是在第三天午後。雖然曾一度交手,但那條龍並沒有背棄宣言。他似乎繼續停留在永田町,再次蜷縮著身體睡著了……


    不光是熱血,他或許連個性也很一板一眼也說不定。


    那條銀龍是『雜種』還是『純種』呢?在發高燒而變得模糊的意識之中,阿春想著這種無聊至極的事情。


    奇跡生還之後——阿春被潛入舊東京的見城親手救了出來。


    用來逃脫的車內坐著先行獲救的愛莎。據說青梅竹馬發揮第五階段魔女的實力,施展了《墜落速度控製》的魔術。那是違背艾劄克·牛頓發現的法則,延緩物體墜落速度的魔術。


    「要是再晚個三十秒施展魔術的話,我想身體就很難保持原形了……」


    在返回東京新都的車內,愛莎精疲力盡地說。


    即使如此,她好像還是以腳踏車疾駛的速度撞上了住商大樓的屋頂。青梅竹馬之所以隻受點擦傷跟跌打損傷就脫困,全都有賴近身格鬥訓練培育出來的護身技巧及防禦魔術。


    回到新都後,阿春被送回自己家裏。因為墜地後沒多久,阿春便受到了近三十八度的高燒侵襲。於是他就這樣被迫休養了——


    然後到了期限第四天的早上。阿春在寢室床上睜開了眼睛。


    「哎,畢竟沒用杖就正式發動了秘文字的力量。這樣當然會出現反作用方啊。」


    火之迦具土在枕邊低聲說。她依然是一副好像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杖……難不成是之前的高等種也用過的『魔導之杖』嗎?」


    「啊啊。有沒有那個負擔會差很多。」


    火之迦具土靠床解說著。


    她居然背對橫躺著的阿春把玩起攜帶式遊樂器。無論硬體軟體都是阿春的所有物。她正以化身奇幻世界居民狩獵怪物的熱門遊戲專注地打發時間。


    「那個杖要打倒什麽怪物才能拿到材料啊?」


    「自己去找。妾身也是這樣喔。不管是遊戲還是鬥爭,無法照顧自己的人不可能把『路』走完。」


    火之迦具土操縱的是強壯的巨漢劍士『火之迦具土』。


    他身穿又黑又亮的盔甲。雙手揮舞的大劍也是造型駭人的黑色魔劍,跟防具明顯都是稀有道具。


    自稱惡魔者操縱角色的指法也異常熟練……


    「教了就會做,說了就會做,汝不覺得這種個性很窩囊嗎?如果沒有前人走在前麵開路的話,那就自己開辟好啦。事情就這麽簡單。」


    真是不可思議。明明火之迦具土隻是在玩遊戲而已——


    從她的背影卻可以看出不容許任何牢騷與怨言的嚴厲與孤高。


    「你就是憑著這股氣勢登上什麽女王的寶座嗎?」


    「嗯?妾身不管做什麽都是這樣喔。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到處找看不順眼的人幹架,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如果有人崇拜妾身,那就幫忙暫代女神的職務。以前大致上就是像這樣度過了偉大的一生啦。」


    「以前啊……」


    阿春輕聲複誦。她果然是刻意使用過去式嗎?


    然後,阿春在高燒中感受到了。


    無力感、空虛、不曉得是第幾十次的失落感。沒錯。雖然當下是每個地方都動蕩不安的時代,但受到家庭環境與工作的影響,阿春有很多這種經驗。


    「回到東京果然是錯誤的抉擇嗎……?」


    他想起了十條地織姬的盟約儀式。當初果然不該接下那份工作嗎?


    以前曾參與過儀式的魔女戰死時,阿春也想過同樣的事情。


    雖然總是親赴最前線,但魔女的生還率其實頗高。大概是因為實際負責戰鬥的是『蛇』吧。不過即使如此還是會出現犧牲者,而其死訊也會通知僅在盟約儀式時見過的工作人員。


    如果沒有那個儀式的話,織姬是不是就能夠活得更久一些呢?


    如此一來,她也就不至於陷入『下落不明,生還機會渺茫』的狀況了——


    後悔與罪惡感源源不絕,阿春甚至提不起勁歎氣。最令他本人也感到意外的是強烈的失落感。


    明明隻認識將近一個月而已,真是不可思議。


    阿春一邊對因發燒而使不上力的身體咂舌,一邊從床上起身。


    「怎麽了?小子。覺得厭世想要自殺嗎?」


    「怎麽可能。隻是想起了一個不像我會做的約定罷了。」


    目前沒有確切情報能夠證實惡路王跟織姬死了。而且阿春也保證過會盡最大努力妥善處理,還會操使著不太熟悉的力量去救她。


    可是春賀晴臣卻什麽都還沒做。


    阿春推開火之迦具土,踩著蹣跚的腳步下了床。


    首先潛入舊東京,追查織姬跟惡路王的下落。如果敵人出現的話,那就拚了命地找尋線索,看能不能像獲得加護時那樣掌握力量覺醒的契機了。總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隻能采取行動了……


    這時,阿春疑惑地歪著頭「嗯?」了一聲。因為他好像聽見了。


    想起惡路王的瞬間,耳邊傳來了求助的微弱叫聲——


    「哎,畢竟汝跟巫女共同主持了新生儀式。就算跟祭司——形同父母的汝之間產生了因緣也不奇怪啊,唔。」


    火之迦具土突然呢喃著說完這段話,阿春瞪大了眼睛。


    這樣的話,難不成——


    「你正準備要去舊東京的廢墟!?」


    「啊啊。感覺好像還有一絲希望找到,所以我要去。」


    阿春對驚訝的愛莎說。


    兩人所在之處是墨東區的警視廳本部廳舍。新都設立前充滿下町風情的墨東——墨田區北側也被重新開發成現代化的辦公區了。


    位於鍾之淵的警視廳本廳舍也是二十層樓高的鋼筋水泥建築。


    「如果晴臣跟惡路王之間真的存在著『魔術羈絆』的話,那麽的確是有這種可能……」


    「就算不行也沒差。要是狀況有變,請隨時通知我。我會讓愛莎你們在加拉德展開猛攻前會合的。」


    兩人在七樓的休息區交談。


    為了跟帕維爾·加拉德再度交手,愛莎目前正在待命當中。


    她會在這裏是因為化為戰場的舊東京租借地是警視廳管理的區域。龍族回歸以後,許多國家的警察機構都逐漸邁向了武裝化。日本也不例外,派往舊東京進行偵查的無人自動直升機也隸屬於警視廳。


    「如果能一起並肩作戰就好了。」


    「能夠滿不在乎地對讚助者的意思視若無睹的魔女,這附近應該是找不到了。」


    「日本很少有像我這麽強的魔女,或許是因為民族性的關係也說不定呢。」


    兩人一起吸著紙盒裝的咖啡牛奶,一派稀鬆平常的樣子說。


    無論是熟知彼此性情的夥伴突然消失,還是因龍族相關事件而身陷戰場,這都是很常有的事情。有別以往的頂多隻有非戰鬥要員的阿春基於調查以外的目的涉足戰鬥預定地吧——


    「晴臣,我不會說什麽不要勉強自己之類的話。如果卷入危險的話,那就想辦法死裏逃生。抱著必死的覺悟積極向前反而才能幸存下來喔。」


    「這種時候應該說『真正的專家不會冒險』才有氣氛吧?」


    「如果是隻憑軍隊經驗就能克服的情況,我也是會配合一下啦……不過牽扯到龍族跟魔術的話,敵人往往都超出這類經驗的範圍……」


    「不適用準則的敵人真討厭啊……」


    聽了愛莎的忠告,阿春感慨地嘟囔著。


    「再來大概就是別搞錯逃跑的時機吧


    。」


    「這不是跟剛才『抱著必死覺悟積極向前』的發言互相矛盾了嗎!?」


    「這個就請視心情靈活運用了。能夠自然領悟個中差異才是獨當一麵的大人喔。」


    「就是因為這樣才說擁有野獸直覺的人啊……」


    麵對把最後一句話留在心裏的阿春,青梅竹馬突然開口說:


    「既然如此,讓晴臣帶著那個幫手好像會比較好呢。」


    「你說幫手?」


    「嗯。請到大廳等一下,我馬上讓你們碰麵。」


    阿春大概想像得到愛莎說的幫手是誰。


    總之,他姑且先前往大廳。分手前愛莎這麽說了。


    「如果真的找到織姬同學她們的話——我會給晴臣抱抱的。我說真的。所以不管再怎麽艱苦也要找到喔!」


    愛莎也希望相信突然成為後輩的日本少女還活著。讚同者的支持讓阿春忍不住笑了。然後他離開了休息區。


    現在時間是早上八點過後。昨天的高燒已經完全消退了。


    發燒的原因果然不是什麽感冒,而是像火之迦具土所說的那樣吧。


    「魔導之杖是嗎?」


    阿春自言自語地搭上電梯來到一樓。穿著製服的人果然很多。不過不光是警察,其中也看得到少數像是一般大眾的人。


    往這邊接近的少女明顯就是這樣。


    果然沒錯。阿春點了點頭。身穿學園製服的是白阪羽純。


    「情況我已經聽愛莎學姊說過了。」


    羽純一臉憔悴,眼睛也很紅。想來應該是沒睡好吧。


    「白阪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聽說姊姊失蹤後,我一直在想有沒有什麽我能做的事情。雖然友加裏小姐說跟龍族交戰之前什麽也不用做,可是我在家裏實在是待不住……所以才聯絡了愛莎學姊——」


    織姬下落不明的消息當然也通知了家人,還有身為表妹的羽純。


    她似乎感到坐立不安,便來到了警視廳。羽純一直以來都是為新都而戰的魔女,要進來大概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麵對恍然大悟的阿春,操控負傷的『蛇』的魔女說:


    「拜托您,請您也帶我一起去吧!我希望多少能幫上些什麽忙!」


    她明確表達了意誌,一點都不符合她拘謹客氣的作風。


    2


    其實阿春也想過要拒絕羽純的請求。


    畢竟個性明顯不適合當魔女的國中生難得正在停工當中。


    阿春認為讓她繼續休息下去也好。不過從常理來想,有魔女同行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結果阿春還是帶著羽純出發了。兩人先在東駒形的舊書店兼《s.a.u.r.u.》支部的彌勒堂確保必要的器材,然後度過隅田川,進入了舊東京地區的淺草橋。


    「那個,我記得春賀學長應該跟姊姊一樣都是高一生……對吧?」


    「嗯,是這樣沒錯。」


    「那、那個,這樣的話,駕照方麵怎麽辦呢?」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羽純尖銳地質問。


    有別於身穿學園製服的學妹,駕駛座上的阿春是便服打扮。他穿了保險的連帽外套。雖說有『駕照』,但穿著學校指定的製服手握方向盤也太不小心了吧。


    此外,他駕駛的是四輪驅動的休旅車,也是昨天見城使用的車輛。


    「這個嘛,《s.a.u.r.u.》成員都有接受過許多技術研習啦。」


    別說研習,阿春甚至沒上過駕訓課程,可是他卻隨便敷衍著說。


    羽純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釋。斜眼看著連連點頭的同伴,阿春感慨地心想:正常長大的人果然會針對這點吐槽呢。


    之前織姬也是瘋狂吐槽。


    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少女,阿春有點靜不下心來。


    「話說回來,我想你應該明白。雖然我說聽到了惡路王的『聲音』什麽的,但那是不是真的存在也很難說。勸你還是不要太樂觀會比較好喔。」


    「是、是。關於這點……我大概有心理準備了。」


    阿春事先為最糟糕的事態設下防線。這對自己跟羽純而言都是有必要的。不過容貌神似天使的少女沉思一會兒後,便這麽說:


    「隻是當我為姊姊的事情悶悶不樂的時候,在我心中沉睡的水無月似乎很想要起來的樣子。總覺得她是在告訴我『姊姊還活著』。」


    「你的『蛇』嗎?」


    「是的。我想說水無月搞不好也感受到跟春賀學長同樣的東西。」


    「……原來如此。」


    如果那不是少女的感傷與樂觀預期,而是魔女的靈感所帶來的啟示。


    那麽或許也沒有理由否定吧。就在阿春陷入沉思的時候。


    「如果巫女們有血緣關係的話,她們的蛇也能互相感受到靈魂的羈絆。這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聽到這番語氣狂妄的論調,羽純驚訝地「咦?」了一聲,阿春則是毫不動搖地停下了車。


    車子剛好開到了靖國通岩本町的十字路口。


    不知不覺間,火之迦具土出現在車子的後座上。她正興致盎然地看著手中可遠端操控的空拍用小型uav——無人飛機(unmanned aerial vehicle)。也就是所謂遙控直升機,上頭搭載了攝影機與gps。


    那可用在危險區域的攝影與偵查上,是阿春放到車上的器材之一。


    火之迦具土神不知鬼不覺地實體化後,便一直把玩著它。


    「既然蛇感覺得到,那隻要用魔術搜尋一下就行了。這樣不是簡單多了嗎?」


    「對、對不起,我對魔術方麵不太擅長……」


    被後方的火之迦具土這麽一說,副駕駛座上的羽純垂頭喪氣起來。


    聽說白阪羽純是第二階段的魔女。其實這個等級在魔女的世界中是最標準的數字,羽純並沒有像她本人宣稱的那麽沒用。剛才她會說出『不擅長』這幾個字,或許是源自於她對魔術的排斥也不一定。


    因為所謂魔術,不是屬於光,而是屬於黑暗的知識。另一方麵,火之迦具土皺起了眉頭。


    「當代巫女們依然是修為不足呢。居然連這點程度的魔術都不會。」


    「對、對不起,我不夠用功。真是不好意思……」


    「真是的。如果是在妾身的神域中服侍的巫女,像汝這種半吊子連見習的都當不了。」


    「真、真的很對不起——啊。」


    羽純更加縮起纖細的身體,一副很慚愧的樣子。不過她忽然又驚覺到了什麽。


    「那個……前些時候我聽說了。之前姊姊跟火之迦具土小姐做了交易,請您用魔法讓惡路王誕生。」


    「嗯。是這樣沒錯。」


    「那麽我也可以拜托您同樣的事情嗎?」


    「什麽?」


    「我也會聽從火之迦具土小姐的什麽要求,所以請您教我尋找姊姊的魔法!」


    羽純帶著非常認真的表情說完,火之迦具土微笑著「喔……」了一聲。


    「挺有骨氣的嘛。小姑娘,回答妾身。」


    「是、是。」


    「為什麽想跟妾身談交易?汝沒有想過跪下來請教妾身嗎?」


    雖然自稱惡魔的少女麵露微笑,但顯然不是因為高興的關係。


    那笑容裏充滿了女王的桀騖不馴與高貴。仿佛訴說著她要親自考驗身分不符的陳情者,如果說不出滿意的答案就要給予懲罰一般——


    「那、那個,我隻是覺得火之迦具土小姐可能不討厭這種事情,沒有其他特別的含意。不好意思……」


    「喔,隻是這麽覺得


    啊。妾身的性情看起來像是那樣嗎?」


    「是、是的。我曾聽姊姊談論過您,再加上您又不太肯告訴春賀學長秘文字的事情,所以我才擅自這麽猜測……」


    「哈!汝不隻是謙虛老實,還很機伶又有眼光啊。」


    麵對著縮起身子的羽純,火之迦具土短促地笑了。


    「好吧,要妾身同意汝成為隨侍左右的巫女也行。小姑娘啊,妾身接受交易。不過汝可別誤會了。」


    「您、您是指什麽呢?」


    「妾身乃女王之身,不會隻因為指點了微不足道的小法術就索取報酬。以後有機會的話,妾身將付出相應的代價換取汝的服從,汝就留心等著吧。」


    「是。」


    當火之迎具土滿意地聽著直率的答覆時,阿春開口說:


    「喂,不要對這女孩做些奇怪的事情喔。」


    「春、春賀學長……」


    「跟我和愛莎不同,這女孩出身良好,而且恐怕也不像十條地那麽強壯。」


    「但相對地性格卻很溫馴,頭腦也不壞。聽好了,小子。妾身偶爾也會想讓可愛又體貼的女孩奉承一番,藉此獲得短暫的撫慰啊!」


    「就算你這麽強調……」


    「最近應付汝這個老愛頂嘴又囂張的小子,害妾身的個性都變陰險了呢。」


    「你原本就是個性陰險的人,這點應該無庸置疑吧?」


    當阿春警告著自稱惡魔的少女時,羽純投來淺淺的微笑。


    比起隨便說些道謝的話,這樣反而更能傳達感謝的心情。阿春覺得非常難為情,忍不住想要別過視線,這時火之迦具土打開車門走到了外麵。


    阿春跟羽純互相點了點頭,一起追了上去。


    「把汝的蛇叫出來,小姑娘。」


    站在舊千代田區岩本町的十字路口上,火之迦具土盤起雙手下達指令。


    羽純點點頭,然後閉上眼睛。大概是為了集中精神吧。


    「水無月……回應我的聲音。」


    輕聲低喃過後,羽純頭上隨即出現一個光之五芒星。


    這個星星立刻化為『∞』的印記,變成又長又大的翡翠色龍蛇。


    那是水無月。像蛇一樣長的身軀在空中蜿蜒扭曲。蜥蜴似的頭部長著鹿一般的角,於天空泅遊飛舞。四肢當中隻有右臂較其他長了大概一倍。


    角狀部位為右掌的四根爪子,有如劍一般銳利。


    不過巨大的身體周圍卻籠罩著紅色的霧氣。她全身刻劃著多得數不清的小傷口,那全都微微滲血造成了血霧。


    「真的是傷痕累累啊……」


    「引出那家夥的神力,在這都市裏釋放出來。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魔術,所以用點神力也沒關係。在這同時,心裏也要想著想見到的人。」


    看到水無月的慘狀,阿春吃了一驚,火之迦具土則是開口給予指導。


    另一方麵,羽純不安地抬頭仰望搭檔。


    「我、我試試看。隻是我不擅長隨心所欲地操縱水無月,讓她戰鬥時也總是不順利,如果失敗就抱歉了……」


    在嚐試之前,羽純就愧疚似的道歉了。


    阿春擔心起來。近乎厚顏無恥地滿懷自信,絲毫不考慮失敗的可能性,這般傲慢的魔女才能巧妙地駕馭『蛇』。似羽純的情況來說,大概是拘謹的性格與缺乏自信相乘造就了惡性循環吧。


    是不是該建議她變得更壞一點呢?就在阿春這麽煩惱的時候。


    「沒有必要操控,也不用戰鬥。直接把汝的心情傳達過去。」


    火之迦具土簡單明了地說。


    「汝等驅使的『蛇』畢竟是『偽神』。不過雖說是假的,卻依然名列神之係譜。回溯起源的話,其崇高的靈魂可是淩駕人類呢。」


    「崇高……?」


    「可是汝等卻『操控』她們,要她們『戰鬥』,這實在是太傲慢了。祈禱吧,小姑娘。謙虛、虔誠、真摯、全神貫注地送出汝的願望,這樣就夠了。之後那家夥會自己回應汝。」


    「是、是。」


    羽純再度閉上眼睛,並且在開始發育的胸前合起雙手。


    「拜托你,水無月。如果姊姊人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那就告訴我吧……!」


    她祈禱似的低聲說完,一陣風頓時吹起。


    那是溫和的微風,吹撫過肌膚時的觸感輕柔舒適。風的源頭是浮在上空龐大的翡翠色軀體。


    水無月似乎是擁有《風》之擬似神格的利維坦。


    承蒙獲得弑龍文字的恩惠,阿春感覺得到蘊含在微風中的探查魔力。


    「多虧這麽沒自信的女孩能夠成功呢……」


    「像她這種與光相伴的姑娘有適合她的做法,就隻是這樣而已。不過——」


    回答了阿春的自言自語後,前龍族女王抬頭仰望上空的水無月。


    「那種女孩配得的畢竟是自黑暗苗床中誕生的『蛇』,實在無法期望她有什麽大成就。剛才的指導也是要小聰明含混過去的喔。」


    羽純睜開眼睛,發自內心感到開心似的表情說明了結果。


    以阿春他們所在的地方為中心,水無月的風宛如波紋般逐漸擴散開來。然後在短時間內隨羽純企求表姊的渴望傳遍了整個舊東京租借地——結果微風中蘊含的魔力似乎刺激了施展者的靈感。


    「我想……應該是這個方位。」


    在行駛於靖國通上的車內,羽純伸出食指指著新宿方向。


    就好像磁針準確地指向北方一樣。


    「剛才水無月產生的風在前麵某個地方『感覺到』了姊姊的惡路王——我是這麽覺得的。大概沒錯。」


    「這回很有自信呢……」


    「是的。因為有水無月幫忙。」


    駕駛座上的阿春這麽說完,副駕駛座上的羽純隨即表達對搭檔的信任。


    另一方麵,後照鏡裏投映出正在後座上把玩著危險道具的火之迦具土。


    「別老是玩那個。雖然還沒裝上子彈就是了。」


    「小子,汝還準備了武器啊。老實說妾身還挺意外的。」


    「武器……?咦咦!?」


    羽純回頭一看也嚇了一跳。火之迎具土正仔細端詳著手槍。


    那不是以前也曾攜帶過的左輪手槍,而是九厘米口徑的自動手槍。殺傷力跟彈數都是這把更為上乘。


    剛才從舊書店彌勒堂帶出來的其中一樣東西就是這個。


    「那是《s.a.u.r.u.》新都支部的用品,不是我的東西。雖然對龍不管用,但好歹能稍微用來防身……」


    見羽純受了很大的驚嚇,阿春辯解似的說。


    「您說防身,到底是要防什麽身啊!?」


    「雖然舊東京相當安全,但全世界的租借地還是有很危險的地方存在。那裏已經變成野生動物或野生化的寵物等家畜的住處了。然後呢,其中有些地方這類動物甚至還化為魔獸,而且魔術性的超自然現象頻繁發生,是貨真價實的危險地帶喔。」


    「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似乎是受到這些租借地周邊地區的魔力大幅活性化的影響。像舊曼哈頓和舊華沙就是很好的例子……誰也無法保證未來東京不會也變成這樣吧?我們反而應該擔心會有這種危險不是嗎?」


    阿春發問的對象是後座上的自稱惡魔者。


    火之迦具土一笑置之,把槍放回了原本的地方——阿春收放工作道具的腰包。這包包是美國製的,為了藏匿手槍,裏頭還附有槍套。


    現在時間才剛過中午。如果就這樣找到織姬的話,這場搶救的戲碼就再順利也不過了。


    其實在阿春


    的預想中——他們會以昨天化為戰場的永田町周邊為起點,利用帶來的器材與調查魔術展開搜索,卻為成果不彰而頻頻咂舌,就這樣迎向了夜晚;最後放棄搜索,準備迎接第二天的到來。


    不過開著車的同時,阿春卻也自覺到心中的『期待』增多了。


    來到舊新宿車站西口附近時,羽純開口說:


    「不好意思,可以開往那邊嗎……!?」


    她請求修正路線。語氣聽來有點興奮。可能是終點近了吧。


    車子朝羽純指示的方向前進。經過以前很繁華的火車站前,便來到了過去被稱為新宿副都心的地區。


    現代化設計的高樓大廈不計可數,同時井然有序地排列著。


    舊東京都的都廳本廳舍也在這附近。而看了某棟大樓的情況後,阿春歎了口氣——好事不常有啊。


    副駕駛座上的羽純痛苦似的倒抽了一口氣。


    靠近甲州街道的三十層大樓。水銀色的黏稠金屬液體正仿佛海嘯般撞擊這棟建築物。


    有如在熔爐內燒熔的鋼鐵般化為液狀的活體金屬。


    那是帕維爾·加拉德的眷屬——『巨大實體金屬史萊姆』。它依舊散發高溫,光是待在附近就令人頻頻冒汗。


    不可思議的是,在目標的大樓周圍,『陽炎』正緩緩搖曳。


    活體金屬似乎被這飄蕩的空氣阻擋而無法接觸大樓的樣子。


    金屬液體的海嘯被陽炎的堤防擋開,徒然地破碎散裂了。


    不過變成碎裂的浪花後,殘渣依然鍥而不舍地重新集結起來,再次撞擊過去。即便打散了也還是愚直地重複同樣的行動……


    「你說水無月感覺到了十條地的所在之處,那果然是——」


    「是的。就在那裏麵……」


    羽純的手指清楚地指向大樓與水銀色的液態金屬。


    3


    「雖然勉強撿回了一命……但這樣簡直就像是困守危城吧?」


    織姬做了很少做的行為,也就是歎氣。


    現在的位置是西新宿高樓大廈內的入口大廳。


    其實這裏是沒有任何照明的廢墟,不過有陽光從外頭照射進來。


    從昨天起,大樓外就一直持續著詭異的攻防戰。企圖入侵大樓的液態金屬海嘯,以及阻擋它的陽炎結界之間的對決——


    陽炎結界是惡路王用《火》之擬似神格創造出來的。


    多虧這個才能阻擋敵人的侵犯,那個熔融狀金屬的超高溫也進不了大樓內。防禦姑且算是堅不可摧。


    「現在是很安全啦,不過三小時後還能不能這樣就完全不曉得了。」


    唉,織姬再度歎了口氣。她是公認的樂天派,喜歡的句子是『去了就知道,不要猶豫盡管去吧』。不過現狀實在太嚴苛了。


    昨天被擊墜的時候,織姬受到太大的打擊,以致於暫時停止了思考。


    然而搭檔鞭策著負傷的身體,勉強在空中調整好姿勢,


    惡路王拚了命朝墜落的織姬飛去,追上後把她扛在背上,好歹是成功著陸了。然後她們就這樣開始疾馳。不愧是故龍族·火之迦具土評為『了不起』的惡路王。


    可是由於衝擊波造成了損傷,惡路王行動不便,難以進行戰鬥。


    如果飛往高處的話,或許又會遭受衝擊波的攻擊也說不定。莫可奈何之下,織姬隻好要求惡路王低空飛行。不過逃到新宿時終於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於是她們才躲進這棟大樓避難。


    然後用擬似神格做出結界,以此做為唯一的屏障。


    「接下來就看我的體力能不能撐到救援抵達了……」


    織姬精疲力盡地背倚著惡路王的腹部低聲說。


    她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全身傭懶無力,腦袋恍惚出神。就算隻是維持『蛇』的肉體,魔女也會不斷消耗力量,結果導致了這個類似貧血的症狀。


    另一方麵,白色狐狼一直依偎著織姬,呈匍伏姿待命當中。


    從昨天起她一直維持著縮小的狀態。狐狼變成大約三公尺的體長後,腹部跟毛皮正好可以拿來代替寢具。


    「惡路王,我稍微睡一下,不可以又消失喔。要繼續待在我身邊保護我喔。」


    聽到夥伴以很像狗的嗚叫聲嗚嗚回答,織姬放心地閉上眼睛。


    如果要讓『蛇』維持實體化狀態的話,就算在睡眠中也會持續消耗體力,這點昨晚已經體驗過了。可是一旦惡路王消失,結界也會跟著消失。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隋。


    不過像這樣等著也不曉得會不會有人來救援。


    事前拿到的衛星手機哪兒都打不通。大概是身在屋內的關係,或者是結界的影響吧。無論如何,織姬無法與外界取得聯係。


    一起摔下來的阿春跟愛莎怎麽樣了呢?


    照常理來想,他們不可能活下來。不過他們兩人都擁有特殊技能跟魔力,這讓她抱有一絲期待,可是灰暗的想法卻也竄起頭來。


    夥伴們已經喪命了,救援也來不及趕到,十條地織姬就這樣孤獨地迎接死亡……諸如此類。她害怕得不得了。


    那是織姬首度體驗到的壓力與恐懼。


    唯一堪慰的是讓人無法保持清醒的睡意與倦怠朝她襲來,織姬疲憊地閉上眼睛,同時在心中祈禱能夠再度平安醒來。


    「保護這棟大樓的是《火》之擬似神格啊……」


    水銀色史萊姆雖然一次又一次地撞擊陽炎障壁而碎裂,但每次都會再度化為海嘯挑戰陽炎——阿春看著這反覆的情景低聲說。


    他跟同行的羽純都已經下了車。


    由於熔化的活體金屬散發高溫,這裏熱得像鐵工廠一樣。


    「如果惡路王從昨天起就持續施展魔法的話——我很擔心姊姊!」


    羽純難得大聲喊叫。阿春點了點頭。


    「盡管沒有做出像戰鬥那麽激烈的動作,畢竟也讓『蛇』維持了將近一天……身心都快抵達極限了嗎?如此一來,選擇就隻有一個了。」


    「是什麽呢?春賀學長。」


    「你把水無月召喚出來,火速擊破那黏糊糊的東西。」


    聽了阿春的提議,羽純嚇了一跳。


    「隻不過那個高等種似乎在關鍵時刻才會叫出眷屬,所以就算那比拉普多爾還要難應付也不奇怪。考慮到水無月受了傷,我認為還是一瞬間分出勝負會比較好。」


    「一瞬間……」


    「如果對方稍有反擊的話,現在的水無月也支撐不住吧?」


    宛如起起落落的浪濤般,活體金屬一次又一次地襲擊陽炎的障壁。


    除此之外什麽也不做,甚至沒有攻擊阿春等人類的跡象。不過要是身為利維坦的水無月出現了,情況總會改變吧。


    「怎麽樣?有自信能夠成功嗎?」


    「對不起——沒有……」


    阿春開口確認時,羽純垂下了眼簾。


    「我真的很不擅長叫『蛇』去戰鬥……就算拜托她『打倒那隻龍』,水無月的動作也總是很遲緩。如果隻是慢慢擊退小龍的話,勉強還可以——」


    羽純戰戰兢兢地說,始終沒有抬起眼來。


    「不、不過我會盡可能努力看看的。這也是為了拯救姊姊啊……」


    這麽說來,一開始看到水無月是在戰鬥之中。阿春想起當時那場戰鬥。


    現在回想起來,她光是解決一隻拉普多爾就費了很大的功夫。如果是惡路王的話,應該會以雷電般的一擊加以秒殺才對。


    「剛才也說過了吧。沒有必要戰鬥。」


    火之迦具土下車說。


    「需要的隻是傳達汝的祈禱。該怎麽做才能實現汝的期望,這讓『蛇


    』自己去想就好。她會想出比不熟練的汝更好的做法。」


    「怎麽這樣……可是——」


    「汝不用有自信。剛才沒聽懂嗎?」


    「啊……」


    羽純的眼裏浮現理解之色,她僵硬地抬起頭注視那棟大樓。


    然後眨了眨眼,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臉上帶著掛念重要之人的愁容,不過隨即又稍微繃緊了表情。最後她對阿春說:


    「雖、雖然沒有自信——但我決定相信。春賀學長,請您退下。」


    看了羽純跟平常有些不同的樣子,阿春感到驚訝。


    他跟性格本應拘謹客氣的少女拉開距離,來到了火之迦具土的身旁。


    (……還真是一副親切的老師樣呢。真不像你啊。)


    (畢竟做了——應該說正準備要做交易嘛。妾身當然得適度地關照人家啊。)


    (不過你隻是稍微給點建議吧?事情怎麽可能會那麽順利……)


    不顧既不善良也不誠實的兩人正在竊竊私語,羽純終於開始了。


    「水無月,回應我的聲音。」


    召喚的聲音比剛才聽到的更有張力。


    翡翠色的龍種忽然應聲自羽純頭上顯現,在金屬史萊姆背後擺出架勢。水無月周圍飄著血霧,將空氣染得紅通通的。


    唰!液態金屬上頭泛起漣漪。


    看來它似乎感應到敵人的出現,因而進入了警戒狀態。


    「我希望你能救救姊姊。如果為此需要我的力量……不管你要拿多少走都沒有關係——!」


    羽純不像愛莎那樣懷著強大的意誌與鬥誌操縱著『蛇』。


    而是祈禱似的再度於胸前合起雙手,並且閉上眼睛。


    這樣無法觀望戰況,也不能下達指示,等於是放棄戰鬥了。不過反過來說,這也表示她決心把自己的性命也托付在水無月的判斷上——


    「我沒自信能夠靈巧地指揮你,但我可以相信你……所以拜托你了!」


    液態金屬跟昨天一樣如海嘯般開始移動。


    它湧向背後的水無月,試圖將之整個吞下。相對地,滿目瘡痍的利維坦『嘰啊啊啊啊啊!』地吠吼起來。


    同時水無月從口中釋放出超音波。


    她用《風》之擬似神格撼搖大氣引發震動。這股空氣的波動輕易刮走了液態金屬。


    「幸好那個銀晃晃的小夥子不在呢。」


    見水無月贏得了勝利,火之迦具土臭屁地大放厥詞。


    「那家夥在就會使用屠龍之技,而且也會賜予眷屬『劍』的力量吧。如此一來就不可能贏得這麽輕鬆了。」


    「這世界也太好混了吧……」


    另一方麵,阿春覺得有些掃興。不過自稱惡魔的家夥哼地反駁:


    「汝說妾身隻是給了些小指示?愚蠢的家夥。邪道之技豈足耗費千言萬語就能學會的。」


    火之迦具土挺起小女孩的胸部鄭重斷言。


    「剛才的魔術是那小女孩陷於窮途末路之際,無論身心都竭盡全力,最後自己引導出來的。正因為如此才能自然地運用自如。千言萬語反而會妨礙她學會訣竅,需要的隻有意味深長且足以點醒她的一句話而已。」


    「原來如此……」


    「汝可要知道妾身做為師父也是很了不起的。」


    「不,這次或許真的是這樣呢……」


    在阿春首度對一臉臭屁的火之迦具土刮目相看的瞬間,水無月尖聲嗚叫起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呼喚遠方的同伴。這時守護大樓的陽炎障壁突然消滅了。因為剛才那是告知同族『安全』的訊息。


    然後,把飄浮在上空的水無月周圍染成淡紅色的血煙變得越來越濃——


    大概是持續使用擬似神格造成了負擔,導致出血量增加吧。羽純連忙大叫:


    「謝謝你,水無月!已經沒事了,你可以休息了!」


    翡翠色的龍蛇型利維坦逐漸消失。


    另一方麵,阿春進入了大樓內。入口附近損壞得很嚴重。恐怕是巨大生物——惡路王強行闖進這裏的關係吧。


    結果不出所料,白色狐狼正規規矩矩地『趴』在入口大廳處待命。


    而身穿製服的織姬把她的腹部及白色毛皮當成床鋪睡著了。


    由於惡路王的毛質極佳,她似乎睡得很舒服的樣子。把睡著的織姬放到地上後,身為功臣的『蛇』就這樣憑自己的意誌消失了。她可能是擔心給織姬帶來負擔吧。


    「春、春賀同學……?」


    織姬清醒後難得露出一臉傻愣愣的表情。


    大概是才剛起床,加上體力大量耗損的關係吧。阿春對她點了點頭。


    「多虧有惡路王跟白阪她們的努力,我才有辦法來救你喔。」


    「羽純也來了嗎……?不、不道謝不行呢。不過,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織姬以茫然的眼神仰望阿春,控訴道:


    「我們明明都已經約好了,這次會不會遲到太久啊……?」


    「抱歉。畢竟我在這方麵是新手,難免抓不準時機。」


    「真拿你沒辦法……下次我借你小時候製作的『正義英雄資料集』,給我多學著點啊……」


    「我越來越能想像你過著什麽樣的童年了……」


    「可是,這次真是糟透了。」


    在敬佩不已的阿春麵前,織姬精疲力盡地歎了口氣。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會死掉……」


    「這種情況其實在這個世界裏很常見喔。連不參與戰鬥的我也有好多次差點死掉。習慣就沒事了——不過能否這麽想就見仁見智囉。」


    阿春盡可能刻意保持平常的樣子輕鬆地說。


    「十條地大概屬於沒事的那邊吧。」


    「我不太想累積這種經驗值呢……話說回來,這種時候貼心地對我這個初學者好一點也不會死吧。」


    織姬露出鬧別扭似的表情,但嘴角卻是笑開的。


    「不過,春賀同學跟平常一樣有精神真是太好了。畢竟昨天那樣就全滅也太遜了。愛莎同學她——」


    「我都活下來了,那家夥怎麽可能會死。」


    「的確,愛莎同學感覺很堅強呢……不過這樣的話,我就真的可以暫時放心了。我好累,可以睡一下嗎?」


    「啊啊。等到離開這裏之後,你愛怎麽睡就怎麽睡。」


    阿春借出肩膀把織姬帶到外麵。隔著學園的製服感覺到肢體誘人的溫度,阿春臉紅起來。


    察覺這點的織姬小聲地說「色鬼……」


    盡管困窘得麵紅耳赤,阿春卻也放心了。


    雖然經曆過生死交關之際,但織姬精神麵上似乎沒受到多大的創傷。是與生俱來的大膽性格,以及身旁惡路王的加護消滅了恐懼嗎——


    「你還好吧,姊姊!?不過,幸好你沒事!」


    大概是感到放心的關係吧,羽純淚眼汪汪地衝了過來。她跟阿春一起攙扶著織姬。就在這個時候,巨大的影子遮蔽了陽光。


    反射性地抬頭仰望晴朗的天空後,阿春倒抽了一口氣。


    帕維爾·加拉德正展開白銀之翼從天而降。


    4


    「我感覺到眷屬消逝了,所以才過來看看——原來是你啊。」


    一降落到地麵,加拉德馬上以如常的美聲說。


    「不過不好意思,我對你已經失去興趣了。就算像這樣相對而視,我還是激不起絲毫鬥誌。」


    「我也不想跟你戰鬥啊……」


    阿春有生以來第一次跟龍交談。


    跟蘇司交手時,他也沒有積極地嚐試溝通。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龍族跟春賀晴臣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是嗎?那我就大發慈悲地瞬間將你抹殺吧。」


    「如果你能默默放過我們的話,我會很感謝你的。」


    「那是在開玩笑嗎?不好意思,我是沒有所謂『幽默』才能的龍族,實在想不到什麽漂亮的回答——那麽關於殺死你的方法,火焰跟雷電你喜歡哪種?」


    「別說沒才能了,你甚至還很有裝傻的素質嘛……」


    阿春盡可能刻意維持『平常的態度』耍起嘴皮子。


    可是因為太緊張的關係,喉嚨變得很幹,心髒也跳得很厲害。不過如今阿春已經逐漸改觀了。盡管不情願,自己生存的世界還是急速地改變當中。如果此刻想要堅持著活下來的話,首先得讓自己的意識徹底改變才行。


    要不然連在場的兩人也會被卷入死亡之旅——


    阿春把織姬軟弱無力的身體交給羽純,同時用眼神示意她們退下。


    雖然兩人擔心地看著阿春,但羽純還是拚命地攙扶著步履蹣跚的表姊織姬離開了。


    兩人現在都無法使用『蛇』。她們大概是擔心會拖累阿春吧。


    「如果沒有特別要求的話,就由我來選擇吧。」


    「你想選什麽就選什麽吧。我可不打算乖乖接受喔……」


    阿春跟帕維爾·加拉德之間距離十幾公尺。


    當他昂首仰望龍族巨大的身軀時,敵人大大地張開了嘴巴。口中可見燃起了藍白色的火種。本性熱血的龍族似乎選擇了火焰做為最後一擊。


    阿春做了個深呼吸,並在心中回想著那出生還的劇碼。


    藉由想像自己是堅不可摧的敵人而獲取不朽的加護。


    「別了,弓之繼承者!」


    「別開玩笑了!怎麽可以隨隨便便被你殺掉!」


    阿春往前挺出浮現《弓之秘文字》的右掌。


    珍珠色的光芒籠罩著全身。這在光芒的上方,加拉德吐出藍白色的火焰。持續數十秒的火焰放射釋放了足以令皮腫燙傷起水池的高熱後,他才閉上嘴巴——


    可是火焰中斷時,阿春卻完全沒有被燒傷。


    「喔……隻過了短短一天就學會了不朽的加護啊。」


    見阿春毫發無傷,加拉德眯起了眼睛。


    「那麽我也不得不拔出這個了。」


    白銀的手臂高高仲向天空。那是掌心浮現《劍之秘文字》的右手。


    加拉德打算使用王牌!阿春瞪大了眼睛。既然如此,他打算學個徹底。敵人施展加護的話,自己也施展加護。召喚魔導之杖的話,自己也召喚魔導之杖——


    阿春目不轉睛地盯著加拉德,試圖模仿一切,以同樣的招數回敬對手。


    「天上閃耀的燧星軌跡啊,刻劃空中的魯魯克·鬆溫秘錄啊。」


    發動魔術視覺的瞬間,阿春看到了。


    帕維爾·加拉德的周圍蔓延著大宇宙的黑暗。不計可數的繁星在遙遠的彼端明滅閃爍,構成了汪洋星海。


    「我向其中屬於我的刻印『蒼天禦劍』祈願。此刻讓屠龍之劍來到我的手中!」


    加拉德呼喚的瞬間,他頭上的一群星星變得更加耀眼。


    那是以獵戶座之名為阿春他們人類所知的星座。其中的三連星——象征獵人奧立安的腰帶的三顆星星散發白金色光輝。


    然後加拉德的右手裏出現了一把美麗的長劍。


    由三個「<」構成的魔術記號落在這把劍上。那是《劍之秘文字》。文字來自於加拉德頭上——獵戶座的三連星。


    劍與秘文字化為一體的瞬間,加拉德的長劍透出了白金色的光芒!


    「這就是那家夥的劍,魔導之杖的製作方法嗎!」


    「哼。屠龍之劍與不朽的加護,就讓我來試試看何者更加靈驗吧!」


    加拉德揮下屠龍之劍。


    阿春以加護之力阻擋。巨大的劍刀撞擊珍珠色光輝的瞬間,光芒中心因駭人的衝擊而晃蕩。阿春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上。


    不過珍珠色的光芒展現優異的防禦力,阿春毫發無傷——


    「春賀學長……!」「你沒事吧!?」


    織姬跟羽純在某處大叫,但阿春卻沒看見她們。


    不曉得是不是魔術視覺的關係,連阿春周圍都變成了宇宙。明明自己正穩穩地踩在地上,腳底下卻是大宇宙的深淵。


    如今這個宇宙裏隻有阿春跟帕維爾·加拉德兩名生者存在。


    「嗬嗬嗬!要擊潰不朽的加護果然沒那麽容易啊!」


    為對手的強勁而歡喜是龍族的本能嗎?


    加拉德再次抓下屠龍之劍。這次是朝斜下方刺來。


    擋下攻擊的瞬間,阿春又受到強大的衝擊。不過他並沒有受傷。接著加拉德從正麵直劈側砍,然後又仿佛揮動高爾夫球杆般斬了一刀。


    每當受到斬擊時,珍珠色的加護都會劇烈搖晃。


    阿春的身體也跟著激烈震蕩,不過好歹是沒有受傷。加護之力正可謂絕對不可侵犯的守護結界——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然而身體卻出現了異狀。


    每次晃動發生時,阿春的心髒就會受到針刺般的痛楚侵襲。


    「嗚……!」


    阿春呻吟起來。看來也不能太指望加護的防禦力。


    要是繼續這樣挨打下去的話,心髒遲早會爆掉的——可怕的確信侵蝕著阿春的心。我要杖。我果然也需要魔導之杖!


    「如果劍之秘文字是獵戶座的話,弓之秘文字又會是什麽星座呢……?」


    星星。這麽說起來,之前火之迦具土不是說過嗎?


    「南天——弓星!」


    詠唱出這個名字的瞬間,阿春頭上的一群星星變得更加耀眼。


    其中特別璀璨奪目的無疑是天狼星。據說星星之中亮度最高的是大犬星座的α星,那就是『南天弓星』嗎……不。


    其斜下方大犬星座的尾端可以看到『畫著弧線的弓』。


    正確來說是有串星星看起來像弓。該星座正是『南天弓星』!


    發現這點的同時,魔術記號從弓之星座落了下來。那是仿佛將『傾斜的弦月』象形化後的符文記號,《弓之秘文字》。


    接著隻要找到讓它寄宿的『弓』——


    阿春立刻把右手伸進腰後的腰包。


    然後拉開拉鏈,握緊了鋼鐵厚重的觸感。那是剛才火之迦具土把玩的手槍。阿春把它從槍套中拔出來。


    「喔……」


    聽到某處傳來自稱惡魔者的呢喃細語時,阿春看到了。


    承接了從天而降的《弓之秘文字》後,手槍散發出白金色的光芒。


    他單手舉著閃閃發光的手槍。其實這把槍還沒有裝填子彈——但他卻滿懷信心地扣下扳機。


    『砰!』頓時轟聲大作,衝擊傳到了手腕。


    閃爍白金色聖光的手槍排出了本應不可能存在的空彈殼。


    刹那間,阿春將魔術視覺切換成普通的視覺,從星光閃爍的大宇宙回到了新宿的廢墟——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剛才那一幕的關係,周圍充滿了濃烈得嚇人的魔力。


    身穿學園製服的織姬及羽純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這邊。火之迦具土不在,似乎是隱身了。


    而宛如金剛力士般佇立不動的白銀之龍則是被珍殊色的光芒包圍。


    他展開不朽的加護保護了自己。「喔喔……」地發出讚歎聲的同時,他低頭看著阿春——正確來說是看著阿春右手拿著的鋼鐵色手槍。


    那是把子彈跟屠龍的魔力一同射出、用以攻擊加拉德的


    武器。


    「你把弑龍文字化為實體的『杖』啦!」


    「我參考你的做法,好歹是成功了……」


    阿春手中的槍跟之前一樣是黯淡的鋼鐵色。


    可是外觀給人的印象卻變了很多。基本的形狀依然是九厘米的自動手槍,但有些地方加上了流利的黃金線條做為裝飾,使得這把庸俗的殺傷工具增添了幾分莊嚴的優美。


    槍把上也用黃金線條寫著小小的《弓之秘文字》。


    沉穩而優美,粗獷而壯麗——


    這就是『魔導之杖』,連龍都能輕易射殺的手槍。多麽荒謬的東西啊。在心中嘀咕的同時,阿春也不忘扣下扳機。


    而且還是連續四次。四顆紅色光彈擊發出來,全都蘊合著屠龍之力。


    如果打中要害的話,就連龍族高等種也會輕易斃命。他們應該會以魯魯克·鬆溫的秘文字拚了命地防禦才對。


    可是加拉德卻隻揮了一下屠龍之劍。


    光是這樣,珍珠色光芒就包覆了龍的巨大身軀。屠龍的槍擊被光芒悉數彈開,但卻不是完全沒造成損傷。


    「唔……!」


    這次換加拉德呻吟起來,並以沒拿劍的左手按住了胸口。


    那剛好是龍族的心髒——心金正上方。跟剛才的阿春一樣,他的心髒=心金應該也感覺到刺痛才對。


    「呼——不能光是防禦嗎!」


    緊接著加拉德電光石火般地揮下屠龍之劍。


    阿春瞬間以手槍護住頭部,馬上展開珍珠色的光芒。


    不朽的加護再一次從劍的一擊下保護了阿春。不過加拉德並沒有停手。他接連不斷地揮動屠龍之劍砍來。


    一劍、兩劍、三劍,攻擊急迫不曾歇止。


    每次承受攻擊時,心髒都會陣陣刺痛,讓人幾乎窒息。


    如果這個疼痛持續兩、三分鍾的話——自己恐怕會心髒破裂而喪命吧。阿春咬緊牙關注視著手中的槍。


    「如果可以的話……再把威力提升一點!」


    在下一瞬間,一陣咖喳的運作聲響起。那是手槍內部發出的聲音——它回應我的意念了!?


    阿春忍著痛楚將槍口指向加拉德,然後隻扣了一下扳機。


    於是三發紅色光彈連續擊發出去。三點發射擊——魔導之杖切換成連續擊出三發的模式了,這三連射打飛了加拉德。


    銀龍的龐大身軀背部朝下倒地。


    不過還不至於破除加護,敵人也依舊毫發無傷就是了。加拉德迅速起身,重新舉好屠龍之劍。


    阿春也不認輸地將槍口指向加拉德。


    兩人就這樣展開不朽的加護,持續互瞪了數十秒鍾。


    「原來如此。要打敗屠龍者需要更強的一刀啊……」


    「所以還是多做幾次連續射擊會比較好嗎……?」


    龍族與人類,不同種族的兩名生物不約而同地說。


    雙方低聲確認自己武器的基本性能。


    跟阿春一樣,帕維爾·加拉德對於弑龍之力的使用方法也還在學習當中。這點可以從過去種種發言中推測出來。既然如此——阿春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


    「我有個提議,如何?」


    「怎麽?弓之繼承者啊。」


    「我們彼此似乎都才測試過自己的武器。為了在下次活用這回的資料,後績要不要留待晚一點再說呢?」


    「喔……」


    「你失去了那個黏糊糊的眷屬,而我也想讓我的夥伴休息。我想擇期重新再戰對彼此來說都不吃虧吧……」


    盡管嘴巴上這麽低聲說著,阿春卻暗自提心吊膽。


    其實加拉德有必勝的策略——隻要繼續戰鬥就行了。雖然武器不相上下,但原本的實力實在差太多了,阿春應該會慘敗才對。


    不過若是戰鬥能夠延期,屆時就有望獲得織姬跟愛莎的支援——


    接著就仰賴加拉德的『熱血性格』了。畢竟他甚至為阿春的逃跑而感到悲傷。


    這隻龍大概最喜歡堂堂正正地正麵決勝負吧。請務必發揮高等種異想天開的本性啊,阿春向從未相信過的神祈禱。


    「唔……」


    加拉德低頭俯視阿春手中的魔導之杖——也可以說是魔槍的武器。


    九厘米自動手槍。今天幾乎都是用單手射擊。憑阿春的腕力做出這種事情的話,命中率將會變得極低。手腕恐怕也痛得不得了吧。


    不過盡管具有相應的反作用力,阿春卻能輕易地操縱魔槍。


    『剛才的魔術是那小女孩無論身心都竭盡全力,最後自己引導出來的。正因為如此才能自然地運用自如——』


    阿春想起了火之迦具土說過的話。所以是這麽一回事啊。


    而在這同時,加拉德也放下劍刃。


    「好吧,弓之繼承者啊!」


    銀龍以那個充滿男子氣概的美聲朗朗地說:


    「雖然一開始對你很失望,但現在不一樣了。一時之間我甚至對跟你決戰感到雀躍。我就承認你是足以令我熱血沸騰的雄敵候補吧!」


    「真是謝謝你喔……」


    「那麽何時再戰?」


    加拉德終於說出了決定性的一句話。阿春一邊小心不讓心中的歡喜表現在臉上,一邊說:


    「你原本設定的期限是到第五天日落為止吧。明天剛好就是那天。明天日落再戰如何?」


    「那樣太慢了!實在是太慢了!」


    加拉德仿佛咆哮般威猛地叫道。


    「我希望在明天破曉時展開決戰。再晚我就忍不下去了。」


    「……了解。那就這樣。」


    總之,姑且是爭取到時間了。除此之外不能再奢求更多了。阿春點了點頭。


    然後帕維爾·加拉德展開白銀之翼再度飛向空中。


    「那麽明天太陽升起時在這一帶相會吧。劍與弓的繼承者誰更為勇猛——屆時將見分曉!」


    留下一番豪言壯語做為臨別贈禮後,加拉德便飛走了。


    另一方麵,阿春一點都不想爭誰比較勇猛。他歎了口氣,大大地垮下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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