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幾個男生看到井薄藍掏出那個代表生死的小本子,頗為恐慌。


    重點高中紀律很嚴,道德分被扣除,午休不能離校,還要參加課後的掃除。


    為首的喬由還在笑,但眉梢眼角帶著股淡淡的諷刺:“你想給我們扣分?”


    井薄藍隻麵無表情地問道:“幾班的?”


    喬由眯著眼睛,扔了指尖沒怎麽抽的香煙,走上前來就要奪她的本子。


    井薄藍退後一步:“你們現在拿走我的本子,我回去後也要繼續扣分。”


    旁邊的男生有些訝然地看著井薄藍:“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


    井薄藍微微皺眉,誠實道:“不知道。”


    對方啞然,再指著旁邊沉下臉的喬由道:“那你總知道他是誰吧?”


    井薄藍再搖頭:“不知道。”


    “夠了——”喬由冷笑道,倒也沒繼續奪她本子,他看著薄藍發黃的頭發,瘦弱的身板,邋邋遢遢的,皺眉道,“讓她扣好了,嘴皮上說說麽。這種書呆子,廢什麽話!”


    井薄藍骨子裏很有股硬氣。


    她不愛管閑事,若喬由最開始沒叫住她,薄藍八成也就裝沒看見他們走過去。若喬由此刻沒威脅她,她也就的扣不大不小的道德分。


    此刻,她仰起頭,一字一頓道:“你們幾個,逃操加抽煙,每個人至少扣三十分。”


    這下,幾個男生的臉色都變了。


    逃操是小事,抽煙卻是大罪,很可能會被請家長。但在瘦弱的女生麵前,恐慌和害怕不合時宜的,反而都露出了輕蔑的姿態。


    “真牛x逼啊!”另一個男生陰沉沉地說,“長的挺醜,態度卻這麽那麽橫,全身上下一點優點有沒有!”


    “讓她扣,看扣完分後,她得到什麽後果。”另一個接茬,“不就比誰狠麽。”


    薄藍看著他們,對他們的威脅也不惱怒,她淡淡道:“不讓我扣分也可以。”再指著喬由道,“但你,你必須對我道歉。”


    喬由麵色一鬆後再一緊,冷笑出來:“道歉?”故意輕蔑道,“向你道哪門子歉?”


    薄藍抿抿嘴,再對喬由身後的人道:“你們讓他給我道歉,今天這事我就當沒看見過。或者,你們開口勸他對我道聲歉,不管成不成功,這分我就隻扣他,不會再扣你們的。”


    幾個男生再次被這不按常理出招的女生搞得一愣,對視一眼。


    他們幾個也有些怨喬由。逃操抽煙麽,被抓到隻算運氣不好。井薄藍隻是個女生,大不了迅速跑掉,料她也追不上。偏偏喬由剛才要和她抬杆,此刻也淨瞎耽誤時間。


    沉默片刻,旁邊的男生用手肘推了喬由下,一努嘴:“好男不跟女鬥,你跟她計較什麽!你就對人家說句對不起。”


    喬由臉色漸黑。幾個男生見有同伴開口,都紛紛讓喬由道歉,希望趕緊息事寧人。


    喬由哪裏受過這等背叛,不由眯著眼睛瞪麵前的女生。還在僵持間,上操時間都快結束,幾個朋友這時已經紛紛轉換立場,站在井薄藍那邊逼著喬由道歉。


    喬由實在拗不過,他哭笑不得,勉強哼了聲:“……對不起。”


    怪女生安靜地看了他一會,收了本子,連句沒關係都沒說,便走了。


    剩下的一周時間,喬由一直過得心氣不順,內心卻是惦記著道德分的那點事。她不會不遵守承諾吧?那還真是折了夫人又賠兵。


    學生道德分,按照慣例,下周一的清晨公布。


    到了那一天,喬由裝得渾不在意,內心卻像有螞蟻在輕微的爬,等沒人時才湊上前去,直到看到自己名字那欄為滿分後,暗暗籲了口氣。


    她還挺信用。他怏然的一笑。


    就在這時,喬由也再一次看到了井薄藍。


    月考的第一名紅榜上,怪女生的照片高高貼在上麵,皺著眉,悶悶不樂地看著自己。


    在此之前,喬由和井薄藍的確不相識,也不該有機會認識。


    4000名學生的重點高中裏,一個是成績拔尖,家境貧寒的用功刻苦型人物,一個是除了臉蛋出眾便別無所長的紈絝校草。


    當她站在台上,從校長手裏領今年唯一的減免學費獎學金,他正翻牆和那幫“壞孩子”去打街機。


    此刻,喬由盯著十年後的井薄藍,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轉頭對經紀人說:“就要她做我的心理醫生。”


    一錘定音。


    小鳳知情後,在走廊上來回追著她盤問:“喬由很帥咩?你不知道他吧?你一直在國外一定不知道。他唱的歌,我塞,簡直是秒殺各路人馬啊!!!誰能對我這麽唱歌,我馬不停蹄地嫁給他!還有,你看過他演的電視劇沒,雖然是男二號但帥到爆啊!女主不喜歡他簡直是沒天理!啊,我簡直是愛死他!”


    井薄藍被小鳳吵個不停,她停住腳步:“學姐,如果你喜歡喬由,我把他轉給你,我會對主任說明……”


    不料小鳳卻連連擺手,堅決拒絕:“不可以!”


    井薄藍微微奇怪:“為什麽?”


    小鳳露出星星眼:“我是很喜歡喬由沒錯的,但我怕,我怕他躺在我麵前的椅子上後,我會……我會撲上去舔他的臉!”


    “……鳳學姐,”井薄藍再度扶額,“我真為你之前的病人擔心。”


    嬉笑過後的回家,薄藍洗完澡擦頭發,順手打開了音響。


    已經聽過無數遍的《難愈》,當初托人自國內購入,輾轉帶出國,如今再帶回來。光盤表麵的封口處有了磨損。幾年前紅遍亞洲的專輯,橫掃獎杯無數,歐美榜單有史以來華語歌曲取得過的最好成績。


    喬由比現在更年輕,他側著臉,有些輕佻,有些專注,在專輯上斜睨著她。


    當他的眼神落在誰身上,會有那種像微弱電流般的疼痛感。


    如同她和他的第一次見麵。


    “你指著我曾經坐過的位置


    這裏已經不再屬於我


    你遞來一杯酒


    沒喝之前我已經迷茫


    你對我講的那些故事


    理想和未來,異國、他鄉、短暫、自由


    就像雨夜後的燈塔”


    喬由外表極好,但沒有人在聽完喬由開口唱歌後,能把花瓶這種東西附加到他身上。


    樂壇資深人士評論喬由,分別用的詞語是“罕見的完美音腔”、“上帝造他嗓子時格外用心”“完美無缺,毫無破綻”、“外表和嗓音都是禮物”、“複古的華麗”。


    ——一出道便是樂壇是最耀眼的新星,兩張專輯橫掃各大領獎台,單曲銷量在網絡突破千萬,榜單常居第一。


    “我有過很多泥足深陷的東西。


    這樣的酒吧、這樣的位置、這樣的你


    不能帶來快樂又始終纏綿


    你恨過我嗎


    在某一時刻某一地點和某一瞬間裏


    我曾經有過一顆純白的心


    你明知它已經粉碎


    為何還要求將它保留


    你明知我和他人不同


    不為任何人挽留


    為何如今還會失望


    如果我生了場病


    你明知它不可能會好


    為何還要費心治療”


    井薄藍抱膝坐在床上,閉上眼睛。


    男人的聲線並不如他的外表那般陽光,帶些許暗沉,演繹平淡如水的歌,都帶著種莫名的纏綿悱惻。連帶那股濃情又不沉重,帶著點熱戀的沉迷感。


    不會有人知道,薄藍永遠不會讓人知道。


    她喜歡他。從第一次,持續到現在。


    “我曾經擁有過的東西


    如今就像一場病


    痊愈後你還會走嗎


    但我總是不想挽留


    你還是會離開


    就像我拉開窗簾


    看夏天到了


    那些不會痊愈的愛


    因為誰而停留


    井薄藍把頭埋進膝蓋裏。


    幾個小時前,暗戀對象就坐在自己麵前。


    “我總是能輕易得到陌生人的感情。”他淡淡道,“陌生人的喜歡、陌生人的尊重、陌生人的讚同、陌生人的侮辱、陌生人的愛。但實際上,我隻是他們想象中的樣子。一旦他們發現真實的我不是他們想要的,就會把失望施加到我身上,再惡語相向。但我最初,隻是想做我自己。”


    過了會,喬由懷疑地問薄藍:“你在紙上寫什麽?”


    井薄藍搖搖頭,示意他:“你接著說。”


    第一次的心理谘詢通常收效甚微。


    幾分鍾後,喬由長身而起,奪過井薄藍的記事本。


    實習心理醫生在上麵胡亂填寫的內容,有“嚴重自戀人格”、“戀母傾向”、“暴力潛質”、“出現健忘征兆(?)”等等。


    他摔門而去。


    第二天,薄藍理所當然地等著接受自己的投訴書,然而沒有。


    等到喬由再出現在她辦公室裏時,是半個月之後。經紀人親自押著黑眼圈濃厚的明星前來,這次喬由長了記性,在薄藍麵前閉口不言,索性在躺椅上翻身就睡。


    薄藍盯著男人眼下的胡渣和黑眼圈,任他把時間荒廢過去。


    可能有些不負責任吧,她想,但即使不像小鳳那麽熱情,自己並沒有那麽大的定力在這個人麵前保持谘詢師該有的鎮定。


    出門溜號的時候,薄藍發現餘姐還等在門口。


    她避無可避,很尷尬道:“喬先生,他在裏麵睡著了。”


    餘姐聽了後沒有生氣,反而滿臉喜色,拉著井薄藍道:“還是醫生你有辦法!”


    一般經紀人都嫌藝人懶、吃得多、不鍛煉。然而餘姐最擔心的是喬由會莫名其妙地死在他的工作上。他的生活,在藝人裏算是最單純的,不是在鍛煉,就是在工作,睡覺的時候很少,拍戲,上節目,寫歌,還要去練歌。幾乎每天都這樣。上部戲的武打場麵不用替身,大冬天嘩啦地跳下冰河裏——凍死了!他發燒發到41攝氏度,如果不是餘姐發現,此刻新聞就是“藝人力竭而死”的頭條。


    “這孩子真是,”餘姐雖是抱怨,口氣裏完全是心疼,“又是何必!老老實實唱歌不好,憑他最末端的才華,都能在歌壇站穩腳跟。為什麽偏偏鐵了心要往演藝圈發展?他外觀條件是好,但再好又有什麽用!演藝圈最不缺少的就是長得漂亮的孩子!”


    薄藍拿出心理谘詢師的耐心,安靜地聽她訴說。


    餘姐對薄藍長籲短歎許久,冷不防道:“井醫生你很早就認識喬由?”


    薄藍一怔,心知瞞不過去她。以喬由的身份,由診所最好的心理醫生負責都不奇怪,偏偏他挑了是實習醫生的自己。


    “我高中也是六中的。”


    餘姐對喬由的履曆記得清楚,恍然大悟:“怪不得。”又微笑,“同一個高中的同學,青梅竹馬的麽……”


    “誰能有她那麽老的青梅?”被議論的當事人已經在躺椅上坐起來,他冷言冷語接下去,再伸展腰打了個哈欠。


    餘姐嗔怪地看了喬由一眼,笑道:“就是嘴巴不好。你說你隻唱歌多好,現如今為了改這張得罪的嘴,不知塞了多少錢給小報記者。”


    喬由依舊懶洋洋地坐在躺椅上,也不反駁,隻似笑非笑地聽經紀人議論自己。


    餘姐自己笑笑,換了話題,道:“井醫生,喬由十幾歲時是什麽樣子?”


    薄藍遲疑地想了會:“學習成績不大好。”


    ——“砰!”


    旁邊辦公室的小鳳探出個腦袋,驚魂未定地問井薄藍:“怎麽了,剛剛又地震了?”


    薄藍仔細檢查了下自己辦公室的木門,完好無損。但下一次喬由再那麽大力的摔,也就不一定了。


    “剛誰啊?”小風疑惑。


    “喬由。”她解釋。


    小鳳再睜大眼睛往走廊看去,但喬由一行人已經走的連影子都不剩。她嘟囔道:“明星脾氣都那麽壞?怪不得需要我們。看來不管怎麽樣,都還是普通的病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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