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am7:00)


    嘟嚕嚕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嚕嚕……


    ——隔天。


    一早就有人打電話來。


    而且不是手機,而是打到宿舍裏設置的電話。


    「哥哥——!對不起,可以請您接個電話嗎——!?」


    妹妹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現在正忙於做早餐的她應該無法抽身,照理說現在應該由我去接電話。


    「抱歉,秋子。你可以去接一下嗎?」


    「咦?可是我正在煎蛋卷——」


    「料理如果毀了也由我負責。拜托。」


    「啊,是。既然哥哥這麽說的話。」


    「還有,如果對方要找我,就說我不在。而且要說你不知道我去哪裏。」


    「我、我明白了。」


    盡管感到意外,但圍著圍裙的妹妹還是急忙地跑向電話。


    我則屏息關注著她。


    ……你問我為什麽要這樣?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我知道打電話來的人是誰。


    「您好,這裏是姬小路家……是,不會不會,請別在意……啊,是,真對不起,哥哥他現在……」


    我已經和工作那邊事先談好,要他們別讓妹妹知道我的工作內容。所以秋子並不會因此得知與工作有關的消息。


    「是……是的。我明白了。是,我會轉告哥哥的……不會,請別客氣。再見。」


    電話掛斷的聲響傳來。


    看來似乎談完了。


    「謝謝,秋子。哎呀,你真是幫了我大忙。」


    「哥哥。」


    「哎呀——你的電話禮儀真是優秀。真是可靠的好妹妹。身為兄長的我實在太驕傲了。」


    「就算想岔開話題也沒用喔。」


    ……唔。


    看來沒辦法完全避開。


    「早飯等一會兒再說。請您坐好,哥哥。」


    「好啦好啦。」


    我坐到小茶幾旁。


    妹妹也隔著茶幾正座。


    「打電話過來的是女性。」


    「秋子,你誤會了。那個人並不是——」


    「是一位聲音甜美的年輕女性。」


    「是那樣沒錯,不過那是和工作有關的人。絕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對方邊說邊哭。」


    「啊……嗯,的確是有些事情。」


    「她還說:『秋人真是太過分了……』。」


    嗚哇。


    那個女的為什麽偏偏要說這麽容易被誤解的台詞啊?


    「您還要繼續狡辯嗎?」


    「不是,什麽狡辯不狡辯——」


    「哥哥!請您老實招來!」


    「不是啊,沒什麽事情好招的。我和她真的沒什麽啦。」


    「現在說還來得及喲!?」


    「來得及什麽啦?」


    「難道哥哥希望我的雙手沾滿鮮血嗎!?」


    「喂!就算開玩笑也不可以說那種話。」


    我無奈地搖搖頭。


    「知道了知道了。有機會我會介紹剛才那個人給你認識,到時候就能證明我的清白了。這樣可以嗎?」


    「唔……您沒有說謊吧?」


    「沒有。我保證。」


    「唔唔唔……」


    「我說話有不算數過嗎?」


    「唔唔……的確是沒有……」


    哎,沒辦法。


    雖然我想盡可能避免工作影響家庭,但總比被誤解的好。畢竟妹妹是這種個性,再誤解下去可能會鬧大。


    「我明白了。我會相信哥哥的。」


    「嗯。謝謝啦。」


    「仔細想想,有我這樣的妻子在,哥哥怎麽可能在外頭有女人呢?嘿嘿……秋子真是太糊塗了。」


    「誒,我之前應該也說過。你的話裏頭,偶爾會混進明顯不自然的詞啊?」


    算了。


    反正她似乎不氣了,還是別再繼續提這件事。


    比起這個,有件事情應該趁現在說才對。


    「啊——話說回來,秋子。」


    「是,真對不起,哥哥。因為蛋卷沒有煎好,今天可以改吃荷包蛋嗎?」


    「不是要說這個。是關於我今天的行程。」


    「啊,如果是沐浴乳的問題,哥哥不用擔心喲。我已經下了決心,買了能嗬護肌膚的牌子。我說真的,那個牌子用起來——」


    「呃,也不是這件事。我今天放學還有地方要去。很抱歉,你今天也一個人回來好嗎?」


    「…………」


    「秋子?」


    「…………」


    「喂——秋子——?你有聽見嗎?」


    「…………咦?啊,是。當然。我有在聽呀?」


    「你還好吧?你的笑容有點僵硬啊。」


    「是,我沒事……哥哥——!對不起,可以請您接個電話嗎——!?」


    喂喂。


    未免也倒帶太遠了吧。


    「我今天放學以後還是有地方要去。所以秋子你一個人先回來吧。」


    「……啊哈哈——哥哥真風趣呢——這真是秋子聽過最有趣的笑話了——可是這樣子把笑話用掉好可惜喲,這裏又不是*m—1決賽現場。」 (譯注:日本知名搞笑比賽。)


    「不不,這不是在搞笑。而且我又不是搞笑藝人。」


    「咦?可是這麽一來的話,我和哥哥不就連續兩天不能一起回家了嗎?這不就像是世界末日了?」


    「姑且不論世界末日會不會來臨,連續兩天不能一起回家倒是沒錯。哎,總之就是這樣。你今天也別四處亂跑,當個好孩子直接回——」


    「上帝已死——————————————————!」(譯注:尼采的名言。)


    結果妹妹自己掀起末日戰爭。


    「it"s guilty!有罪!哥哥的行為很明顯違反了姬小路法!」


    「我可不記得有製定過那種法律。」


    「一次出軌也就罷了,居然還有第二次!而且還是連續兩天!人家說佛祖會原諒三次,但妹妹隻會原諒一次喲!?」


    「喂,不要亂敲茶幾。會敲破的。」


    「這實在太可疑了!完全是有罪的!身為丈夫的哥哥反複出軌,身為妻子的我太受傷了!」


    ……她又亂混了奇怪的詞。


    算了。


    妹妹會有這樣的反應完全不意外。我早就想好了辦法。


    「不行,不可以!我絕對不會答應的!今天無論如何哥哥都要和我一起回家!」


    「我說,秋子。」


    「我不想聽!不論哥哥說什麽,我絕對不會妥協的!在哥哥妥協之前,我絕對不會離開這裏一步!」


    「要不要和我去約會?」


    「我說,哥哥您也太過分了,一點都不明白對可愛的妹妹該有什麽禮貌!起床時要有一個早安吻,出門時要有出門吻,回家時要有回家吻,睡前要有晚安吻!至少也該做到這些,才能稱得上是——哇嗚!?您剛才說了什麽!?」


    「我說,要不要和我去約會?」


    「約、約、約會是那個嗎!?是d·a·t·e沒錯嗎!?」


    「嗯。你沒有拚錯。」


    「難道這會是那個嗎!?最後會變成『其實我說的date是日期的意思。哈哈,你上當了你上當了』這樣嗎!?」


    「不會那樣的。」


    「那、那麽就是真的羅!?哥哥真的願意和我約會嗎!?」


    「嗯。不過我們沒多少錢,大概隻能到附近散


    散步而已。」


    「散步!和哥哥一起!?」


    「不喜歡嗎?」


    「不,那太棒了!請問什麽時候要去!?是現在嗎!?」


    「現在應該吃早飯然後去上學吧。等我回來以後吧。等我今天放學,去辦完事情以後。」


    「嗚……意思是說……」


    「嗯。如果你今天有乖乖聽話,當個好孩子等我回來,這就是獎賞。沒問題吧?」


    「嗚嗚……可、可是這麽一來,我和哥哥就不能一起回家……要是這麽久沒有補充哥哥養分,我覺得自己可能會死掉……」


    「哎,我很相信秋子的。就和你相信我一樣。」


    「嗚嗚嗚~~~~」


    盡管妹妹以一副『哥哥好狡猾』的表情,心有不甘地望著我。


    但最後,她還是死心地歎了口氣。


    「……我明白了。我今天也會和昨天一樣,努力忍耐的。既然哥哥這麽堅持,我就答應吧。」


    「嗯,這才是我的好妹妹。」


    *


    因此——


    看來我今天也勉強說服了妹妹。


    哎,其實我根本沒什麽時間能約會。如今合作夥伴都已經開始哭了,再不開始工作就……不,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畢竟秋子是我最愛的妹妹。


    解決妹妹的戀兄情結問題,是我最優先的事情之一。


    為了減少和妹妹在一起的時間,避免遭到周圍誤會以及無意義的責難。約會個一兩次也算是必要的吧?嗯。沒辦法沒辦法。


    ……


    …………


    ……………………


    嗯。


    雖然我覺得好像有哪裏怪怪的。也罷,應該是錯覺吧。


    今天要訪問的,是遠比昨天更加棘手的地方。我不能再想些多餘的事,必須打起精神,專注地進行。嗯。


    同日(pm4:00)


    這個地帶是一般被稱為『*山手』的高級住宅區,而我所在的位置,是當中更加高貴的地段。(編注:指高級的上流社區。)


    『資產在十位數以下者禁止進入』


    雖然不至於立著這樣的看板——但一般人想踏入這種土地,可是需要無比的膽量,或是粗神經才有可能。這裏就是那須原安娜史塔希亞的住處。


    「……還真是氣派啊。」


    我望著座落在眼前的宮殿,自然地吐露出這樣的感想。


    並不是特別華麗。


    也不是特別雄偉。


    就隻是格調鶴立雞群——眼前就是這樣一棟現代風格的寬敞二層樓住宅。


    設計風格並非太過前衛而淪為怪異,但仍洋溢著走在時代前端的氣息。


    嗯,真是漂亮。


    想必這棟房子是出自名設計師之手吧。


    老實說,我有點卻步了。


    我雖然也曾住過有錢人的家,但本性還是脫不了窮人氣息。原本光是踏入這個地區都要敬畏三分的,更何況現在居然要登門造訪。真是別鬧了。


    傷腦筋啊。


    早知道應該帶更像樣一點的見麵禮來。我沒有想太多,就隻帶了和昨天去找銀兵衛時相同的蛋糕。可是我現在也沒多少錢,就算要再加點料也不可能差太多——


    『你打算在那裏站多久?』


    此時——


    我從大門旁的對講機裏,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快點進來吧。要是你繼續張著嘴站在那裏,怎麽看都像是可疑人物。』


    「啊——那須原同學,日安。哎呀,你家還真氣派啊。」


    『這個氣派住宅的保全人員,差不多快要衝到你那邊去了。如果你不想被人高馬大的隨扈們團團包圍,接受毫無人權的訊問,就趕快走進來吧。』


    「哎,嗯。這我也知道。可是這大門完全沒有要打開的跡象啊。」


    『哎呀,真對不起。我都忘了呢。也對,如果大門不開你也進不來呢。』


    「嗯。麻煩一下。」


    『哎呀。我現在才想到,這究竟該怎麽操作呢?我實在沒用過這種機器,根本就搞不清楚呢。』


    「喂喂,這裏不是你家嗎?至少也該學會怎麽開門吧。」


    『哎,你這句話就太過分了。你這句話的意思,不就像是在說我明明住在這裏卻完全不清楚家裏的事情,是個毫無生活能力的社會脫序者。』


    「不不,不是那樣的。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拜托你別誤解。」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該以明確的態度及話語表達一下誠意呢?』


    「何謂明確的態度及話語?」


    『具體來說,我要求你謝罪及賠償。』


    「知道了,對不起,我向你道歉。我完全沒有中傷你的意思,求求你原諒我吧。另外也請可憐可憐我,而且我並沒有錢可以支付賠償。」


    『是嗎?我明白你的誠意了。既然你都低頭道歉了,我可沒有那麽冷酷。話雖如此,但今後你必須嚴加注意發言內容。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弄個不好可是會吃上官司的。』


    「我不記得有說了那麽嚴重的話……不過別提那麽多了,能不能趕快幫我開門啊?」


    『你這男人還真沒耐心。男人太快的話會被女人討厭喲。』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總之拜托快點開門啊。」


    『難道你都不聽別人說話的嗎?我剛才已經說過,我不知道要怎麽開門。』


    「不是,所以說至少也學一下吧——啊,沒事。別鬧了,拜托快點開門。」


    『知道了。既然這樣的話,我想想,先把這本和教科書一樣厚的說明書熟讀一次吧。你大可放心,隻要全部讀過一次,要打開我家大門可說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不是,別拖拖拉拉的了。你找個會開門的人過來不就好了嗎?例如幫傭之類的。」


    『你為什麽要那麽急?不穩重的男人是會被討厭的喲。』


    「不是,我說你啊,應該能透過監視器之類的看到吧?你剛才提到的隨扈們一直在朝我靠近呢。我會那麽急都是因為這樣啊?」


    『我想也是。因為我才下了指令,要他們在一分鍾內處理掉門口的可疑人物。』


    「喂,原來你就是罪魁禍首!?」


    ——之後,我好不容易才平安進入那須原家。


    哎哎,光是過個大門就搞成這樣。誰知道今天還會發生什麽事。


    *


    我被帶往那須原同學的房間後,發現裏頭意外地夢幻。


    不對。用『意外』來形容可能還不夠。


    我就把話講明白好了,這裏根本就是『前所未見空前絕後夢幻無比』。


    淺褐色的花紋壁紙,磁磚式的地板。


    附有窗子的挑高天花板。


    在如此雅致的房間內,隨處都擺著各種動物及可愛人物的玩偶。


    諸如窗簾或床鋪等家具,上頭滿是花邊及蕾絲,顏色也以淡粉紅為基調。


    當然這品味絕對不差,反而很適合那須原同學,看起來既有格調又可愛。


    但這間房間的風格,卻也和平常毫無表情、聲音平淡的她很不相稱。


    「你是不是嚇到了?」


    此時——


    當我幾乎要被眼前的夢幻光景壓倒時,那須原同學提出了詢問。


    「都已經高中二年級了,還用玩偶裝飾整個房間。你是不是認為我是個迷戀少女興趣的變態,甚至快要走入妄想症的程度?」


    「不不,我沒有這麽想。」


    「真的嗎?我的耳朵剛才一直隱約聽見『如果繼續待在這種頭殼壞掉的女人房間裏,搞


    不好連自己都會得病,真想趕快回家』的聲音。」


    「嗯。那是你的幻聽。」


    「真可疑。你看著我的眼神很明顯就是帶著同情。就算你想掩飾也是白費工夫,我可是看得很仔細的。」


    哎。


    像她這樣愛找碴的個性我也習慣了。


    於是我輕鬆一笑,說道:


    「的確,這間房間幾乎快要可以開主題樂園了。剛走進來的時候我是嚇了一跳。不過我並沒有以奇怪的眼光看你。玩偶和夢幻風格有什麽不好,我也不討厭啊?」


    「真的嗎?要是你知道我把每一個玩偶都取了名字,每天晚上還在睡前和他們說話,還能若無其事嗎?」


    「啊……嗯。的確那是有點……不,沒關係的。像那樣的幻想也還好嘛。就算長大了,也沒有必要完全失去孩童時的天真啊。」


    「就算你知道我在精神不安定的時候,會用小刀割開玩偶的肚皮,把填充物通通拉出來還念一些詛咒,還是一樣?」


    「唔……那好像有點太超過了……不對,你真的會做那種事嗎?」


    「或者是因為擁有太過年輕而健康的肉體,忍不住拿玩偶來慰藉自己發燙的身體。」


    「給我等一下!我覺得事情不太對!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說得更明白一點,我每天晚上都拿喜歡的玩偶來進行自慰。」


    「不是,我不想聽那麽露骨的說明!不對,我之前就說過女孩子不可以說這種話了吧!?」


    「我也說過很多次了吧。我隻是隨時隨地,不計任何手段,都想找你麻煩而已。明明我都已經故意把話說得那麽難聽了,難道你那笨腦袋就連這點小事都記不起來嗎?就算你的智商隻有昆蟲等級,這樣的失敗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哇,為什麽惱羞成怒之後反過來罵我了!?」


    「下次要是再發生這種事情,我就要你一個人到女性內衣賣場買內褲給我。而且你還必須大大方方地告訴店員:『這不是替姐姐或妹妹買,是自己要用的』。」


    「然後你又順手搬出喜歡的笑話來了!」


    不行。


    我又順著她的話走了。


    由於那須原同學的談話節奏十分巧妙,每次都被她搶走主控權。而我自己也是,該說是太容易配合別人,還是太容易被控製啊?總之必須多想一點。


    「開玩笑的。」


    那須原同學不改表情,如此說道。


    「剛才全部都是玩笑話,騙你的。」


    「咦?真的嗎?」


    「是呀。隻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而已,無須在意。」


    「啊,是喔……那就好。」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再怎麽樣也不會把夜晚的性生活赤裸裸地說出來。」


    「呃,嗯。既然是開玩笑就好。是無所謂啦……不過你的玩笑每次都有點過火。」


    「順帶一提,這整間房間都是一場玩笑。」


    「那就真的太過火啦!」


    這實在令人料想不到。


    「不是,你什麽意思!?整間房間都是玩笑!?」


    「因為你今天要來,所以我特地請人布置了這間房間。我的房間其實在別的地方。」


    不知該說是過火,還是太離譜。


    再怎麽說也太大費周章了吧。這麽一來不就隻是為了整我才準備了這個房間?


    「那須原同學。」


    「什麽事?」


    「你該不會是個遠超乎我想像的笨蛋吧?」


    「真沒禮貌。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吧,我隨時隨地、就算要排除萬難,也要找你麻煩。」


    「不是,就算是那樣……」


    「就如同基督教徒的聖經,伊斯蘭教徒的可蘭經一樣,這對我來說是絕對必須遵守的準則。不論時間地點都要找你麻煩,正可說是我唯一的生命動力,同時也是我誕生到這世上的理由。」


    「我總覺得你的格局越來越離譜了……」


    「話說回來,*你不覺得幻想和精神疾病很像嗎?不論是讀音上,還是意思上都像。」 (譯注:「幻想」和「精神疾病」日文發音相近。)


    「好了,這種話題停~下來!」


    雖然說我們聊得挺熱絡的。


    但還是就此打住吧。畢竟她的發言內容好像越來越不妙了。


    「話說回來,我們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坐下來了?自從進來房間以後,我一直站到現在。」


    「說得也是。那麽,就到客廳去吧。」


    「呃,在這裏也無所謂吧?」


    考量到再換地方也沒什麽意義,我率先坐到桌子旁。


    「嗯?怎麽了,那須原同學。你也坐下來吧。」


    「…………說得也是。」


    於是,那須原同學在我的對麵坐下。


    不知為何,她的表情似乎帶著一點點不滿。為什麽呢?是因為我沒有得到允許就擅自坐下來了嗎?


    算了。


    「話說回來,你父母都在嗎?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向他們打聲招呼。」


    「我父母既不是無職也不是尼特族,現在應該正在世界上的某處工作吧。而且他們很少回來。」


    「那,有兄弟姐妹嗎?」


    「我是獨生女。」


    「嗯,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順帶一提,現在家裏就隻剩下你和我。我已經請幫傭去買東西,隨扈也已經支開了。」


    「喔,是嗎?」


    「嗬。別以為我沒有發現,你的眼睛在剛才那一瞬間發出了禽獸的光芒。一得知這個廣大的屋子裏隻剩下兩個人,你就露出本性來了。」


    「嗯,那是你的錯覺。」


    「我從剛才就一直隱約聽見『嘿嘿嘿,就算再怎麽哭喊也不會有人來救你,趕快死心吧』的聲音。」


    「嗯。那是你的幻聽。」


    更正確地說,那根本就是誹謗。


    哎,反正她平常老是說我壞話。


    「不過……這樣啊,真遺憾。我本來想至少打聲招呼的。」


    「沒有那個必要。」


    「不不,在禮貌上那是應該的吧?」


    「不。沒有那個必要。」


    ……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雖然她的表情還是一如往常,但氣氛上卻感受到一點點怒氣。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那須原同學。」


    「什麽事?」


    「我知道這麽問很冒昧,不過你和父母親的感情是不是不太好?」


    「沒有錯。」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話雖如此,為了保全他們的名譽,我要把話說清楚。他們並沒有對我不好。雖然也稱不上是愛家庭的模範父母親。」


    「那,為什麽感情不好?」


    「因為我正值反抗期。」


    ……喔。


    原來如此。


    「你大概覺得很意外吧。我居然會有反抗期。」


    「不會啊?反而是非常可以接受。」


    「……太令人不高興了。」


    那須原同學十分罕見地做出表情變化——嘟著嘴唇表達不滿。


    好像有點……不對,應該說非常可愛。


    「是說,你為什麽不高興?」


    我感到不解。


    如果以反抗期來解釋,就能讓我把先前的一切都釋懷了。我簡直想學阿基米德大喊:『尤裏卡(我發現了)!』。這不是一個和『e=mc2』同樣單純,但又美麗的解答嗎?


    「抓別人語病說壞話,或是突然找人


    麻煩等等。我覺得那須原同學這樣的態度都是反抗期的典型症狀啊。」


    「我並不是對任何人都有這種態度。」


    「是嗎?」


    「是的。」


    「那,隻有對我?」


    「是呀。」


    「喂喂,真過分耶。為什麽就隻有對我會這樣?」


    「…………你真的不懂?」


    「怎麽可能會懂?我和你認識也沒多久。我有對你做了什麽嗎?」


    「…………」


    『呼』地一聲。


    那須原同學非常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記得你是處男沒錯吧?」


    「為、為什麽又提到這個?」


    「以前大概也沒有和女性交往過吧。」


    「是沒有錯……為什麽要提這個?」


    「沒事。」


    那須原同學又『呼』地歎了口氣。


    真是稀奇,她今天的表情變化很多。


    「……明明前幾天的表白,對我來說就像是從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般需要勇氣。做了這麽多,這個人還是無法明白我的心意是嗎?話雖如此,我也不想再把同一句話說一遍……真是遠遠超乎想像的木頭人啊……」


    「咦,什麽?我聽不清楚。」


    「隻是自言自語罷了,無須在意。」


    「喔,好。既然這樣我就不在意了。」


    「這樣就好。」


    「是說,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問。」


    「什麽事?」


    我把目光移往那須原同學的膝蓋上。


    那上麵從剛才——具體來說就在聊到反抗期的時候——就放了一個小熊布偶。


    那須原同學在談話時不斷用手去摸它的耳朵,或是動動它的手腳。而且是一直沒有停過。


    「…………啊。」


    順著我的視線看去的那須原同學,注意到自己的手邊,然後叫了一聲。


    她整個人僵住。


    幾秒後,她快速地把小熊布偶放到一旁。


    「剛才這是不良示範。」


    並且說了這句話。


    …………


    我忍住不問『什麽不良示範』這句話。


    「我說,那須原同學。」


    「什麽事?」


    「你該不會,真的很喜歡布偶?」


    「才沒有那種事。」


    「還是說,你有會在無意識下玩弄布偶之類的習慣?」


    「怎麽可能,沒有那種事情。」


    「真的?」


    「當然。」


    「啊——話說回來,你剛才說過這間房間是因為我要來,所以特別布置成這種夢幻風格的對吧?然後你真正的房間在其他地方。」


    「沒有錯。」


    「那,我可以順便看看你的房間嗎?」


    「居然想看女性的房間,真是下流。」


    ……嗯。


    以她而言,這個回答似乎不夠犀利。


    「那須原同學。」


    「什麽事?」


    「我還是覺得,這裏其實就是你的房——」


    「你在胡說什麽?」


    被否定了。


    她硬是蓋過我的話語,像是要先下手為強。


    嗯。看來我完全猜中了。


    「是喔——真教人意外——原來那須原同學喜歡夢幻風格,而且那麽喜歡布偶啊。」


    「不是那樣。」


    「喜歡布偶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要否定呢?」


    「都這麽大了還喜歡布偶,實在太沒麵子了……當然這和根本不喜歡布偶的我無關。」


    「哪一隻布偶是你特別喜歡的?」


    「我才沒有特別喜歡的布偶。」


    「話說回來,那隻小熊布偶好可愛啊。可以送給我嗎?」


    「他並不是我的好朋友,不過我也不想把他送給別人。你自己去買吧。」


    「是喔是喔。嗯嗯,說的也是。」


    我強忍住笑意。


    原來如此啊——


    那須原同學有這樣的一麵,真是很讓人驚訝。


    就因為充滿神秘氣氛及過人美貌的她,在學校裏是個萬人迷,所以這樣的發現很令我感到高興。


    順帶一提,我平常總是遭到她玩弄,能夠像這樣交換立場,也讓我得到一些優越感。


    「是說,那須原同學。如果你不想讓我看見滿是布偶的房間,一開始就帶我到客廳還是其他地方不就好了?」


    「我說過這裏不是我的房間了吧?」


    「我看,你是為了開玩笑才自掘墳墓對吧?原本你以為我不會發現這裏就是你的房間?看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看,你的回答有夠普通的。平常的你總是能想出更犀利的回答吧?每次都竭盡所能地說我壞話。」


    「今天隻是狀況不好而已。」


    「你看,又是那麽普通。如果是平常的那須原同學,一發現有機會就會對我發動一連串猛攻。」


    「我才沒有——」


    「喔,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其他學生會的成員,這就當作我和你之間的秘密吧。哎呀——不過還真意外呢。原來那須原同學會有這樣的興趣啊。因為你平常總是讓人覺得難以親近,何不多多強調這些特色呢?」


    「…………」


    那須原同學終於不出聲了。


    唔,糟糕。


    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太羞辱了。」


    還是沒有表情變化的她,小聲地說了這句話。


    「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受到這種羞辱。對於這樣的羞辱,我發誓一定要予以報複。」


    「不不,怎麽會是什麽羞辱,太誇張了。更不用提什麽報複雲雲的,沒有這麽嚴重吧。」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是,你的興趣之所以會穿幫,追根究底都是你自己的錯吧?」


    「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受到這種羞辱。對於這樣的羞辱,我發誓一定要予以報複——因為很重要,所以我要說兩次。」


    嗯——


    有這麽嚴重嗎?


    話雖如此,這些話經由她那無表情及平淡口吻說出口,給人的壓力還是相當可怕。


    「然後,擁有行動力的我,在此宣示將立即展開報複行動。」


    ……唔。


    事情好像變得不太對勁?


    我繼續坐在椅子上,在不把內心的緊張表現在外的前提下,提高了警戒。


    別看我這樣,我也算是在有錢人家裏接受過教育的,多少會一點點防身術。就算那須原同學現在對我訴諸暴力,也不至於毫無抵抗能力……但是,我的防身術真的隻會『一點點』而已。


    如今已經被對方先發製人。


    雖然那須原同學隻是宣示要報複,並沒有釋放出什麽殺氣,但她究竟打算做什麽呢?


    由於我是屬於謀定而後動的類型,現在應該先觀察那須原同學想做什麽——


    「呼——話說回來,今天還真炎熱呢。」


    那須原同學還是麵無表情,但語氣聽起來卻很虛假。


    「天氣這麽熱,都快要流汗了呢。」


    「……會嗎?現在才四月而已啊?暖氣也沒有開太強。」


    「傷腦筋,還是把窗戶打開好了。」


    那須原同學無視我的話,朝窗戶的方向走去。


    這個房間的窗戶在南側,而她所坐的位置在北側。因此,那須原同學如果想要開窗,就必須經過我的身邊。


    是說,這演


    技未免也太爛了吧。


    雖然爛,但也代表她打算出招了嗎?


    「啊,不小心腳滑了。」


    我才在想而已,果然沒錯。


    那須原同學假裝腳步不穩,開始朝這裏倒了過來。


    由於太好預測,我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就算她想發動何種攻擊,我也隨時能夠加以應付。


    ……不對。


    她看起來好像真的朝我這裏倒過來了?明明是故意的,但是倒下的模樣卻非常逼真——而且態勢之猛像是會嚴重跌傷——


    我立刻改變迎擊策略。


    判斷對方沒有敵意後,我改變主意,打算接住她。


    「唔喔……」


    然而,畢竟事出突然。


    我當然不可能穩住姿勢,並且帥氣地抱住她。我唯一能做的,就隻是當那須原同學的緩衝墊而已。


    我整個人仰躺在地上,而那須原同學則趴在我的身上……哎,果然沒辦法耍帥。


    「你的反射神經不錯呢。」


    在這樣的姿勢下,那須原同學維持著一貫的表情稱讚我。


    「明明你一直在猶豫要怎麽行動,但一下決定後動作就很迅速。大概可以算是及格吧。」


    「是嗎?謝謝。」


    雖然不太清楚什麽及格了。


    「不對,你明明是故意跌倒,但未免也跌得太不客氣了吧?那樣子可能會受傷喔?要小心一點。」


    「也是,我會小心的。」


    「嗯,我說真的喔。」


    「我明白了。」


    「嗯,拜托你了。」


    「……」


    「……」


    「…………」


    「…………」


    「……呃,那須原同學?」


    「什麽事?」


    「能夠麻煩你起來一下嗎?」


    「很抱歉,辦不到。」


    「什麽?」


    我朝壓在自己身上的那須原同學做出苦笑。


    「呃,如果你不起來,我根本沒辦法站起來啊?」


    「是呀。理論上是這樣沒有錯。」


    「呃,不然我問一下,你打算維持這個姿勢多久?」


    「直到我的報複結束。」


    「什麽——?」


    真傷腦筋。


    看來我真的惹她生氣……了嗎?由於她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實在看不出來。


    不過,在這種姿勢下互望對方,還真讓人感到不自在。就算在這種時間地點下,並不會發生什麽事,但那須原同學姑且不論言行舉止,依舊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孩子,這種狀況實在讓人傷腦筋。與其說是傷腦筋,不如說是難為情。


    嗯。


    總之先和對方談判吧。


    必須問清楚要怎麽做,才能讓她氣消。


    「呃,那須原同學。」


    「什麽事?」


    「你剛才說,直到報複結束為止都要保持這個姿勢。」


    「是的,我說過。」


    「我可以問一下,具體來說怎樣才算是報複完成呢?壓在我身上以後,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這個嘛。」


    那須原同學隻把話說了一半,於是我開始凝視著她。


    而且以極為真誠、專注的眼神。


    談判技巧中最基本的一項,就是把自己的誠意傳達給對方。要是現在不小心笑出來,或是不敢正視對方,想必將會火上加油,讓那須原同學更加生氣。何況我現在已經被她騎在身上,陷入極為不利的狀況,必須認真一點才行。


    我努力注視。


    認真、專注地望著她。


    「嗚。」


    那須原同學發出小聲的哀叫。


    她似乎被我的視線嚇到——是嗎?雖然我並沒有打算逼對方退縮,但能在精神上立於優勢仍是好現象。


    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告訴我,你到底打算做什麽?我又該怎麽做才好?」


    「…………」


    「現在可是女孩子壓在男孩子身上。我很清楚這並不單純。我也很了解你現在的心情很激動。」


    「…………」


    在對方的主場,沒有第三者的密室當中,而且還處於絕對不利的姿態。就因為生殺大權掌握在對方手中,我當然很拚命。我的聲音開始變得熱情,在仰躺的情況下還是很自然地開始揮著手做動作。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也很希望抱著誠意與你好好談。所以,請你告訴我。把你的心意化為語言,清楚地傳達給我。」


    「…………」


    「那須原同學。你到底想怎麽做?想要我做什麽?」


    「…………」


    「那須原同學。」


    「…………」


    「那須原同學?」


    那須原同學還是麵無表情,—動也不動,就隻是低頭注視著我。對於平常伶牙俐齒的她而言,這段沉默實在太漫長了。


    (…………?)


    我突然感到不安。


    由於她原本就美得異常,但我卻產生了一種錯覺,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假人模特兒之類的,根本不是人類。


    對我來說,這種錯覺實在很真實。


    如果美得像個奇跡的她,根本不是真的,會是多麽可怕的事情。光是想到這一點,就讓我感到莫名的恐懼。


    「那須原同學?」


    無意識下,我朝她的臉頰伸出了手。


    開始撫摸宛如假人的她。


    原本我隻是打算,借由撫摸來確認她是否擁有意誌、溫度,就隻是這樣而已。


    「————!?」


    砰。


    那須原同學的臉像是發出了這樣的音效,在一瞬之間染成紅色。


    「——!——!?」


    然後她發出小到幾乎聽不見的慘叫聲,很快地解除了壓製,從地上爬起來。


    「~~~~!」


    接著就踏著搖搖晃晃的步伐,一路奔到床鋪上,並且把棉被蓋在頭上縮成一團。


    …………


    ……啊——


    怎麽搞的?


    總而言之,她是人類沒錯。


    「喂——那須原同學——喂——」


    「…………」


    「抱歉啦,沒想到會把你嚇成這樣。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真是羞辱。」


    細小的聲音。


    縮成一團的棉被裏,傳出了這樣的細語聲。


    「女方都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麽那男人還能無動於衷?在女方家,兩人獨處,而且還被騎在身上?難道他對妹妹之外的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看來有必要立刻思索對策。」


    「…………?」


    由於隔著棉被,我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但可以確定是在埋怨我。


    「我要報複。」


    稍作停頓後,那須原同學說了這句話。她從棉被中露出眼睛。


    雖然她的言語聽起來相當令人不安,但這樣的動作卻有點,不,應該說相當可愛。


    「對於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決定無論如何都必須給予報複。我向天發誓,我會用臥薪嚐膽的精神,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向你報複這件事情。」


    「不不,稍等一下。我不知道為什麽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會讓你有這種結論。雖然說,擅自摸了你的臉頰的確是我不好……」


    「我這個人一向說到做到。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但充滿了決心。


    那須原同學還是躲在棉被裏,隻露出眼睛瞪著我(仔細


    一看,她好像淚眼汪汪的,真可愛),並且向我進行宣示。


    「傷腦筋……真的很抱歉,拜托饒了我吧。」


    「道歉也沒有用。」


    「如果向你下跪,你會原諒我嗎?」


    「不原諒。」


    「就算以死謝罪也是?」


    「如果你以為一條小命就能洗刷這份恥辱,那就大錯特錯了。」


    「哈哈……嗯,不然就請你高抬貴手,別太凶狠了。」


    ……就這樣。


    我拜訪那須原家的結果,是把她惹得相當生氣。


    不過,雖然是惹她生氣了,但好像還不至於被她討厭。未來應該還有機會可以挽回吧。


    買一些她會喜歡的布偶,送給她當作賠罪也許是個好辦法——於是,我懷著這樣的想法離開了那須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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