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發現異常的時候,是11月29日的那天淩晨。


    我走在家xn縣的唯一一條主幹道上,冬風凜冽,廢紙片打著旋兒往人臉上糊,即使穿著七八斤厚的棉衣棉褲,我也照樣凍的鼻梁生疼。


    當時我還在二中上學,初二,胸部橫平豎直,別說點墨,鉛筆芯都藏不了幾根兒,所以也隻能想到“北國風光”、“cool”、“凍死爸爸了”之類的詞匯。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我的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冬雪未消,路麵上結滿了半透明的冰,這一下差點沒把小爺推倒。


    又說,n縣是整個省裏排前五的貧困縣,稍有本事的人都出去闖了,留下來的都是些老弱婦孺,以及我這種表麵純良、內裏狂驕的中二少年。


    小學畢業時,班主任的兒子說漏了嘴。


    “媽,你知道嗎?咱們學校五個公害學生上麵還藏著一個更狠的。”


    班主任當時追問:“還有誰?”


    “你指定想不到,”班主任兒子買了個關子,接著說:“就是您老人家最看好的李默,他打起架來,一拳下去就能砸爛課桌。”


    班主任很詫異,她確實沒想到,一個平日沉默寡言、考試穩定前十的好學生怎麽能隱藏的這麽深。


    後來。這段對話,是班主任的愛人,現在二中的教導主任當麵告訴我的。


    主任姓房,轉告說,他愛人希望我上了初中就收斂收斂,別鬧事,好好學習。


    那個時候的老師,尤其是我們這種貧困縣的老師,還都是讓人敬重的燭火柴薪,我知道小學班主任是真的關心學生,所以就再也沒有暗地裏打架。


    可惜,俗話說的好,哥不在江湖,江湖卻到處都是哥的傳說,我同班主任一樣,做夢都想不到,自己不打架這件事反而促使我成了二中圈子裏的公認扛把子……


    因為所謂扛把子的寶座,很少有人敢如此“大不敬”的從背後拍我的肩膀。


    “竟然偷襲?”


    怒火蹭地竄上了腦門,此刻,我想起曹操那句“吾夢中好殺人;凡我睡著,汝等切勿進前”。


    “想……”我撤步擰身,拳頭握在褲兜裏,可“死”字還沒來得及脫口而出,便半張著嘴,愣拄在了原地。


    “這麽早啊,李默同學。”


    張老師收回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吸了吸通紅的鼻子,身上套著一件深藍偏黑麵料的羽絨衣,另一隻手裏提著包子,聞味道絕對是韭菜餡的。


    “老……老師,早!”我感覺窘迫極了,同時慶幸自己的反應比平時慢了幾分。


    “吃了嗎?”


    “吃了,老師”


    張老師硬塞給我倆包子,快步向前,一邊還說著:“那再吃點。”


    “老師,你慢點,小心……”我趕緊追上去


    “啥?”老師回頭,緊接著便腳下打滑,撲通一聲,這位一米八高的北方漢子就像根木頭一樣,從校門口的斜坡一路滑到了門衛室門口。


    末了,幾個包子也跟著滾了下去,然後咚咚咚地砸在了張老師的頭上。


    “小心路滑。”我強憋著笑,肚子生疼。


    張老師全名張休倫,教初中英語,能參與省裏編撰中考試卷的神人。從小嚼著鋼絲麵長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教英語的緣故,麵相就和某國國鳥一樣,鷹氣逼人。


    平日主張和學生們同甘共苦,我們學生淩晨六點上早自習,晚上十點放學,張老師同樣如此。喜歡講故事,經常在課餘時間說他以前受到祖國感召,一晚上背下來一本英語詞典的事跡。


    全校上下都認為這是個老帥哥,既有夢想,又有信仰。


    可就是如此為人楷模的張老師,今天竟然摔倒了,還是在自己學生麵前……


    我滑鏟著蹭到張老師身邊,焦急道:“張老師,不要緊吧?”


    “不,不要緊。”張老師麵朝地麵,聲音聽上去有些漏風,說不定把牙齒磕掉了。


    我幫忙撿起掉在周圍的包子,扭身看去,張老師還是紋絲不動地躺在原地。


    “張老師?”


    “李默啊!”說話時,張老師嘴裏的熱氣噴在身下的雪地上,從我這個角度看,就像一節脫軌了的火車頭。


    “老師你說。”我應道。


    “李默啊,要不你先去教室?別管老師,老師在這裏靜靜。”


    我分明看到張老師的後腦勺上晃悠悠地升起了四個破碎的大字——為人師表。


    為了照顧到這讓人殘念的四個字。


    我把撕去表皮的幹淨包子裝到袋子裏,放到張老師身邊,說了一聲。


    “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


    我起身走起,剛邁出第一步。


    撲通,咚!


    場麵頓時安靜了下來。


    良久。


    “李默同學?”張老師說。


    我應道:“老師你說。”


    “你也,也摔了?”張老師的聲音聽上去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錯覺?


    我其實不止摔了,“撲通”聲是我雙膝跪地的聲音,“咚”聲是我重心失衡,一臉砸在門衛室鐵皮門上的聲音。


    所以,嚴格來講,我不是摔,用摔來形容我的現狀太片麵。


    “張老師。”我說


    “李默你說”


    “我也想靜靜。”


    “哦……”


    我和張老師在雪地裏大被同眠了好半天,萬幸的是,這期間沒有一個人路過,就連門衛室的張大爺也沒有驚醒。


    最後,張老師實在皮薄精瘦,他牙根發顫的提議一起站起來。


    “好的。”


    我蹭地就站直了身體,順便劈裏啪啦地拍打身上的汙泥。


    張老師也站了起來,腰一挺就要離開。


    “老師你的東西。”我提醒道。


    張老師尷尬地衝我笑了笑,臉上的褶子跟合起來的折扇一樣,他撿起涼透的包子,再次轉身離開。


    “老師,你掉東西了!”我再次叫住張老師,指著他剛才趴窩的地方。


    張老師狐疑地向我指的地方看了看,又摸了摸口袋,說:“沒有啊!”


    我額頭上一片青,巨疼,眯眼睛仔細看了一下,視野裏確實有一塊十分模糊的、綠色發光的石頭,但既然老師說沒掉東西,那就沒掉吧!


    “摔出幻視了?”我心想。


    望著張老師堅定不移走遠的背影,本來打算跟上去的我停下腳步,幾步回到摔倒的地方。


    伸手抽獎似的一撈。


    “實物?”我又驚又怕。


    揉了揉眼睛,我攤開手掌,一塊佳潔士肥皂形狀的半透明發光體靜靜躺在掌心,發光體裏麵飄蕩著各種各樣字母,最中心一行有序且大寫的英文字母默默懸浮著。


    “speciality”這是什麽意思?


    我一頭霧水。


    無論這塊兒“肥皂”是不是老師的,但光它的造型就足夠驚豔了,可為什麽張老師就像看不到肥皂一樣呢?


    我收緊五指,再次確認自己沒有摔傻或者摔出幻覺。


    這時,有同學陸陸續續走進了校門,我隨手攔下一個男生,發現是隔壁班的紀律委員,他爸據說是開網吧的。


    手掌攤開,肥皂石散發的綠光瞬間讓我和這位紀律委員綠意盎然起來。


    我握著肥皂石的手很冷,不由自主地顫著,隨後試探性地問道:“同學,看的到嗎?”


    紀律委員先看了我一眼,又弱弱地向周圍路過的同學投去求助的眼神,可大家都避瘟神一樣隻顧自己低頭猛走。


    我有點急了,聲音大了點,“你看到了嗎?我手上放著什麽?”


    紀律委員雙腿一軟,哭喪地掏出一張50元大鈔,既而畢恭畢敬地供在我的手上。


    這孩子都快哭了,他說:“默哥,您手上放著自己的50塊錢。”


    真真的紙幣在我的注視下穿過“肥皂石”,真真的落在我的手掌上,我瞪大眼睛,手抖得更厲害了。


    紀律委員見我不說話,手又抖得都快戳到自己臉上了,以為上繳的不夠,咬咬牙,從書包裏翻出一張黑卡,壓在了50塊錢上麵。


    “默哥,這是我自己用的上網卡,沒時限的,您拿著。”


    “……”


    我緩過神,用另一隻手拿起肥皂石,眼睛往石頭底部看去。


    完好無損!


    即使這塊兒石頭先後被真鈔和塑料卡片穿過,它依舊完好,仿佛和整個世界都不在同一個維度。


    可這觸覺……我握緊拳頭,讓皮膚完全貼合上去。


    “默哥,別!”


    紀律委員以為我要調教他,怪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自始至終,我們都不在同一個頻道上,就像這塊兒漂亮的石頭。


    宇宙人。


    寶石。


    召喚神龍?


    精神分裂症?


    我喜歡看課外書,不知在什麽地方偶爾涉獵過的知識,精神分裂症最開始是會出現幻覺和幻視的,中後期才會建立新的人格。


    周圍開始有學生對我指指點點,我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把肥皂石亮出,朝向眾人。


    “那個就是咱們二中的大佬?”


    “快走,快走,聽說他打人沒輕重的。”


    “天哪,他在看我。”


    “真的,你完了,等著被收拾吧!”


    “我沒得罪人家啊,為什麽?”那人帶著哭腔,和紀律委員的表情如出一轍。


    我站在人群中間,身體和心靈皆是一片冰涼。


    為什麽我已經不打架了,大家還是這麽厭惡我?


    為什麽所有老師都喜歡我,你們卻在遠離我?


    為什麽?


    為什麽我會突然出現幻覺?


    為什麽?


    為什麽……


    不得不承認,再經過短暫地死寂之後,我的內心變得躁動了起來。


    不!躁動這個詞太沒有力度了。


    這顆別人看不見的石頭仿佛一筆濃墨。


    滴入了這個無聊單調的小城。


    滴入了我內心深處的死灰畫布。


    對!


    灼燒。


    我的內心變得灼燒了起來。


    就像小學時候,第一次打破同學的眼角,眼白混著血,灼燒著我那顫抖的心髒。


    這種對暴力毫無畏懼的激烈反饋,我知道。


    太異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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