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


    薄桃般的櫻花也全部散去了,即將要置換為耀眼的新綠之時。


    道路上,常綠樹換衣後的落葉隨風起舞,時不時地,還徘徊到了商業街的小巷裏。


    如果落葉是人的話,會因為在這種地方竟然有洋館,而揉搓眼睛的吧。


    貌似一直受居住者照顧的外庭樹木,甚至都無聲無息地侵入到了別人的空地,生長得鬱鬱蒼蒼。而且,從柵欄窺見的中庭更是不同尋常。那植物常人一定也不少見,但很少有人能想到,那個種類是名叫曼陀羅草或槲寄生,魔女術所使用的秘草。


    沒錯。


    這就是,魔法師的宅邸。


    作為其證據,在古舊而打磨嚴重的看板上,是這樣寫著的。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爾〉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師出租服務〉


    寫著以上這些。


    然後,正好是從宅邸裏麵,大響起悲壯的哭啼聲。


    「——等、等下慢著!不可能!都說不可能了!光上周就讀了二十本,也考試了,不管怎麽再來三十本的話頭肯定會壞掉的——!」


    上揚上臂,擺出投降姿勢的,是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


    短短的黑發,黑色的西裝。


    有些年幼的臉龐,散發著哪個班都會有一個這種人的戰戰兢兢的氣場。就連遮住右半邊臉的海盜般眼罩,也沒有能掩蓋住那種氣場。


    名字是,伊庭樹。


    相對於他,


    「說什麽啊。都還做好一半。而且,基礎課本上的〈阿爾伯特(albertus)之書〉的完整翻譯版的精讀,現在都還沒弄完吧?」


    輕而易舉就駁回了樹的,是帶著眼鏡的混血少女。


    棕褐色的頭發,和澄清的冰藍之瞳(iceblue·eye)。


    肌膚如雪花石膏般潔白,美麗得讓人入迷。但是,傻乎乎地接觸她的話,一定會被她的刺傷到的吧。


    因為她正是,〈阿斯托拉爾〉的骨幹凱爾特魔女。


    〈阿斯托拉爾〉凱爾特魔法課正社員,穗波·高瀨·安布勒。


    「不、不過在那之前,那、那個……〈魔法的諸要素(heptameron)〉和〈弗拉維烏斯的憲章〉的考試也考過了……」


    「紅燈高高掛啊」


    「誒、啊、那個」


    「而且,魔法相關知識是有一丁點的進步了,但社長職業的學習卻令人絕望。去年的年末起就沒一次考試及格過」


    穗波把樹戰戰兢兢的反駁,說得一潰千裏。就像是貓把小不點老鼠的反抗給一爪子拍飛似的。


    ……算了,這些還都是老樣子風景了。


    第二代的少年社長,被隨身秘書兼教育指導員嚴厲批評,在這一年中都是〈阿斯托拉爾〉的日常風景了。桌上的課本堆得比少年的頭還高,而旁邊的書籍也是同樣的高度,這些都見怪不怪了。


    但是。


    最近,在他旁邊,還有兩位少女並排坐著。


    「不,不行了!」


    「我,我也是,記不下來了~」


    兩顆頭嗙地一聲倒在桌上。


    一邊,是黑發和套頭衫,什麽都是半透明的幽靈少女——黑羽真奈美。


    另一邊,是把雙肩書包放在一邊,身穿巫女裝的雙馬尾少女——葛城美貫。


    「有可能記不下來嗎?」


    然後,冷言冷語的,是把書籍攤開在手邊的男孩子。


    年紀,大約十四吧。


    明明是五月的室內,他卻穿著厚實的大衣。頭上戴著蓋耳的帽子,雙手戴著手套。男孩子的身軀很小,以至於他那一身就像是騎士的盔甲似的。


    奧爾德賓·葛勞茲。


    他是上個月才進〈阿斯托拉爾〉的新社員。


    「再說,魔法結社的團員,怎麽能背不下咒物和魔法書的內容和列表。所有管理者都要把這種東西死裝進腦袋裏。其實應該是隻以口傳相傳的東西,我都特意打印出來了,光這點你就應該感謝我的,廢物ngsamermensch)們」


    他拍了下書籍,以德語咒罵道。


    那些書籍,是奧爾德賓一周前拿來的。


    也就是說,要定居這間屋子的話,美貫和黑羽就應該管理好主要的咒物和魔法書……當然這些意見都無可厚非,但欣然同意的兩人,卻被奧爾德賓提出的課題弄得是焦頭爛額。


    寫有咒物和魔法書的名稱,製作年份和作者的打印資料將近兩百張,光是簡單地溫習下各自的內容,參考文獻就輕鬆突破了百冊。


    「不、不過管理一直都是貓屋敷先生負責的……我們隻負責輔助,是不用學這麽多的」


    黑羽好不容易,才提出反駁。


    一會兒。


    輕輕地,男孩子哼了一聲。


    「就是那個貓屋敷,委托我監督你們的」


    「誒?」


    目瞪口呆之後,黑羽把視線移到旁邊。


    兩眼一對,在區分事務所的隔板對麵,銀發青年看似不舒服地背過臉去。


    「不那個,能有人幫忙下那種事,我就也能專心寫作了……對吧?這個月一堆要立刻截稿的……趁此良機,公司能變得我不在也能順利運作的話,我會謝天謝地的」


    「喵」


    「喵」


    「唔喵」


    「喵~~~」


    響應著他吐露的苦水,像是讚同,又像是責備,四隻貓在貓屋敷的膝下鳴叫著。


    「啊啊,你們會理解我的吧!對!就是的!這是作為同一公司前輩的,必要的愛之鞭策!啊啊,如果世界的鞭子都是用肉球做的,那份疼痛也一定會很甜美的吧!不如說我好想被那鞭子抽打,忘記那些一片空白的原稿紙!」


    一如既往帶著三分玩笑歌頌著貓的讚美言辭,青年的身影漸漸消失於隔板的另一方。倒不如說,他隻是一個勁地逃跑吧。


    「貓、貓屋敷先生——」


    「貓屋敷先生,背叛了我們~?!」


    嗯地一聲,奧爾德賓點點頭。


    「——那麽,也獲得了監護人的同意,可以繼續背書了吧笨蛋(dummkopf)們。完成不了定額任務,別以為就隻是扣三個月薪喔?」


    管理那兩人的魔鬼教師,浮現出個勝利的笑容。


    接著,三個學生的悲鳴聲響徹四野之時,


    「……喵」


    再一次,聽似很困地,黑貓玄武發出一聲鳴叫。


    2


    「……終、終於完了啊」


    美貫終於完成額定任務,回到事務所三樓,已經是在那之後幾小時的黃昏了。


    她瞟了一眼桌子。


    混在遊戲中心的布娃娃和廟會小商小販買得到的麵具裏,亂七八糟——地有書本排列著。


    弄完了的,隻是『今天的額定任務』。


    就算把這一周的時間全都用上,奧爾德賓所布置的功課量,也隻能消滅掉五分之一。也就是說,其五倍——足足一個月以上都會一直是這樣的地獄。


    「古、古文書的話,明明還是小菜一碟的~……」


    「沒、沒事的。拉丁語和古英語的話,穗波小姐也教過我入門的……」


    在旁邊,黑羽擺出個勝利手勢。


    話雖如此,她也是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半透明的身體一口氣淡薄了許多。


    黑羽靈體的維持,主要是靠她的精氣神,因此疲勞度跟活生生的身體一樣——或者是更加嚴重地——反饋顯現。


    勉勉強強算是在飄著,但她


    一下子落到美貫的床上。


    「……我稍微有點……那個……搖晃。奧爾德賓先生布置的功課,我不帶休息地從早學到晚……」


    「我呢,一回來就跟說『趕快弄完額定任務』,逼我到桌子!一直期待著的電視什麽的都沒戲了!」


    美貫,鼓起臉頰。


    當然,〈阿斯托拉爾〉是不可能有預算購買錄像機和硬碟式錄放影機。節目一旦錯過,就永遠沒機會了。


    「他來的時候,我還在想終於在〈阿斯托拉爾〉我也有後輩了!在學校老師也說要善待後輩,風紀委員粕川同學也總是這樣說!所以我也是,還想開個那種會的!」


    「啊啊,就是啊……」


    黑羽看向遠方。


    為了慶祝奧爾德賓·葛勞茲的加入,美貫和黑羽兩人想過一個方案的。原本,他入社時就發生過些糾紛——奧爾德賓險些殺掉樹什麽的,的確都是些危險十足的事——結果就提議,想個主意想方設法將不快氣氛給一掃而光。


    桌子上拉上絲帶,準備好親手製作的蛋糕,美貫和黑羽用少得可憐的零花錢(工資)準備了禮物。


    但是。


    看到那的男孩子,一句話就頂了回來。


    ——『別做無聊事,趕快回去工作』


    「真是的~!」


    美貫嗖嗖地揮舞著小手,怒火四溢。


    接著,突然豎起食指。


    「不論是黑羽姐姐,還是社長哥哥,都太寵他了!」


    「是、是這樣子的嗎……」


    「我說,我們是前輩吧!你想,電視劇的話,後輩總是一開始先被欺負的吧!」


    「誒,是、是那樣子嗎!不過,這就跟剛才老師說的話相反了吧……」


    「這是這!那是那!你看,我們……明明是前輩的……卻一直被他……欺負著……穗波姐姐……貓屋敷先生也是……也不……理解我們……」


    少女的眼角,浮現出淚花。


    她淚花閃閃,仿佛撞上去似的,一把抱向黑羽。


    「呀」


    在瞬間以騷靈現象接住她的黑羽懷中,


    「……感覺……」


    吐露一句。


    聽到後,黑羽忽的俯視著少女。


    一直低著頭,美貫的表情看不清楚。相對的,緊握的床單折起皺紋。在一片潔白的床單上,滴落一滴液體。


    「感覺……我,好厲害啊……!」


    「美貫醬……」


    輕輕地,黑羽喃喃道。


    「那個,不論是樹君還是貓屋敷先生,並不是討厭美貫醬喔?所以,美貫醬,不用哭的……」


    「人、人家才沒有哭呢!」


    少女猛然抬起頭。


    她以巫女服的袖子擦擦眼角。盡管肌膚上還殘留著痕跡,但少女絲毫不在意地擦著。


    「那個……」


    「人、人家真的沒有哭!而且,我——一個人也必須要沒問題才行」


    她一臉認真十足,聲稱道那些。


    所以,黑羽也沉默了。


    兩人都沉默時,美貫卻站起身來。


    「差不多……要走了。今天,是那個日子來的」


    「啊。——已經,到那種日子了啊」


    黑羽也點點頭。


    一副好人相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緊張。美貫說的事情,具有著相當的意義。


    「對了!」


    突然,美貫探出身子。


    「美、美貫小姐?」


    「這下子,也讓奧爾德賓大大地見識下好了!」


    「大、大大地啊?」


    「你想啊,這也算是出租魔法師的『工作』嘛!我們順利的話,他也不會說什麽的!」


    少女緊握兩拳頭,述說著。氣勢恢宏,連可愛的雙馬尾都大幅度地晃動著。


    「也、也許是那樣的……」


    黑羽,也被她的氣勢壓住,眨著眼。


    「那就決定了!讓他大大地見識下我們這些前輩的風采!好了,馬上走吧現在就走,好事不宜遲」


    少女的號令,勇猛十足,仿佛在一瞬間幻聽到了宏亮的喇叭似的。


    葛城美貫輕飄飄地被騷靈現象的手抱著,從自己房間的窗戶跳了出去。


    *


    結果,被一直留到最後的是樹。


    可以說是一如既往的結果。


    是穗波和奧爾德賓和差別呢,還是誰和黑羽&美貫的適應性呢,就算是這一周的地獄,果然還是樹弄得最晚。


    他處理好要求最低限至少要弄完的書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那副萎靡不振的樣子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是名為少年的幹貨都不為過。


    順帶一提,穗波在回去前去了占卜中心,貓屋敷在編輯部指定的旅館裏閉關寫稿。就算無人監視也不會偷懶,這也顯露了少年的一本正經。


    「……果、果然好累啊」


    他一邊拖著步子,一邊想走向事務所的入口——中途卻停了下來。


    隔板間,燈光依然明亮。


    奧爾德賓,在自己的桌邊麵對著筆記本電腦。


    「哎呀,奧爾德君,在幹什麽啊?」


    蓋耳的帽子轉向樹,簡短地告訴樹。


    「我在審查」


    「審、審查?」


    「既然是個公司,自然是要審查的吧」


    奧爾德賓,目不轉睛地盯著樹。


    液晶顯示屏上,銀發陰陽師——貓屋敷蓮映照了出來。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調查到的,在照片的旁邊還標著簡單的履曆和擅長的魔法,從其魔法特性到最近業績的明細都列了出來。


    「當然,關於貓屋敷是沒什麽可說的。就〈阿斯托拉爾〉目前的狀況,大部分的財務收入都是靠那家夥。下個月預定會發售單行本,估計也能獲得一筆可觀的收入」


    劈裏啪啦地,少年拍打著筆記本鍵盤。


    跟光是接觸電源就會輕易破壞精密儀器的穗波不同(實際上,她有著去年在學校破壞了三台的不俗記錄),這個少年貌似也能使用現代科學的產品。


    「說、說起來,好像說過要出書……」


    「版權稅有一半都給了〈阿斯托拉爾〉。蠻為公司著想的嘛」


    奧爾德賓一副吃驚的樣子,聳聳肩。


    畫麵馬上就切換掉了。


    這次,是棕褐色頭發的少女——穗波。


    「穗波先輩也沒問題。投標的貢獻度就不用說了,占卜中心和雜誌專欄也賺了不少。考慮到她還在上學,能維持這麽高的效率確實令人吃驚。魔法書的解讀也算評定的,那方麵她也是固定客啊」


    「因為穗波她……總是很花心思在〈阿斯托拉爾〉的經營上」


    樹,輕輕地呼了口氣。


    這麽審查一番後,就深刻體會到了兩人的過人之處。


    不僅僅是單純的一流魔法師,適應了〈阿斯托拉爾〉這一特殊環境,還能把那份能力毫無保留地發揮出來。樹再次認識到,能有他們兩位社員自己是何等的幸運。


    「……那,之後還有兩人」


    畫麵再一次,切換了。


    這次,一共顯示了兩人。


    也就是,黑羽真奈美,和葛城美貫。


    「事先問一下,到底有什麽原因,怎麽會有幽靈加入公司?」


    「啊、不、那個是」


    樹狼狽不堪。


    奧爾德賓看了一眼胡亂揮舞著雙手的少年,看似不可奈何地閉上了一隻眼。


    「……也罷無所謂了。多半理由說不清楚吧」


    「謝、謝了」


    「但是」


    男孩子對著放下心來的樹,嚴厲批評道。


    「進公司的理由就不說了,但兩人的審查情況我難以認同」


    「誒、誒誒!?」


    樹仰天回嘴。


    「不、不過,黑羽和美貫醬都很努力的,〈龍〉的時候和鬼那次事件的時候要是沒有兩人在的話,就舉步維艱了」


    「啊啊,遇到麻煩會有不俗表現是吧」


    奧爾德賓輕易地就認可了這一點。


    在極為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後,嗖地指著畫麵中業績審核附近。


    「但是,投標的貢獻度很低,除此之外幾乎就沒別的什麽業績了。美貫的像是副業的製作護身符,黑羽的看家人身份,都是難以重整〈阿斯托拉爾〉經營不善的因素……對這一點有什麽異議嗎,社長?」


    「…………」


    啞口無言。


    嘴巴一張一合的樹,


    「那個,這個」


    也隻能回答成這樣。


    奧爾德賓,嗖地豎起食指,繼續說道。


    「相對的,讓她們學些技能,就算不是魔法集團,而是出於公司考慮也是天經地義的吧?」


    這番話正確得毋庸置疑。


    樹在深深地歎了口氣後,反問道。


    「那麽,之後,對黑羽小姐和美貫醬展開特訓?」


    「比起技能成熟的貓屋敷和穗波前輩,加強些她們不足之處我覺得會比較快出效果吧。那兩人,也要盡快讓她們學會些必要的能力」


    語氣嚴厲。


    單純而明快的理論。


    對症下藥,西洋式的想法。


    「後悔了嗎?」


    奧爾德賓歪著嘴。


    「我就稍微挑了點刺就這副慘象了啊。你先不論,其他的社員可能在想,我要是沒進公司就好了吧?」


    「才沒那種事」


    「…………」


    奧爾德賓的表情,第一次發生動搖。


    是因為樹,反駁地很堅決的原因吧。


    「奧爾德君進公司後,的確各方麵情況都發生了些變化。〈阿斯托拉爾〉也不再和以前一樣了,新的麻煩比比皆是。不過,絕不會因此覺得你是個麻煩的」


    少年最後特意,強烈地否定道。


    「就算大家不能立刻理解,日後也一定會理解的」


    樹直視著奧爾德賓,斷言道那些話。


    沉默,降臨了一小會兒。


    輕輕地,奧爾德賓咋舌了下。


    「……麻煩的家夥」


    「誒?」


    「沒什麽」


    他搖搖頭,看回畫麵。


    從帽子蓋耳部分的縫隙間,雖然隻有一點點,但還是可以窺見他兩耳通紅的樣子。


    之後,他繼續工作。貌似他正在把一些各種各樣用於審查和考證的書籍輸入電腦。


    樹也不想繼續打擾他,就悄悄地離開了。倒不如說,實在是眼皮子困了。考慮到還有學校生活的事,眼下還是盡快回去睡覺比較好。


    「……這是什麽?」


    正在此時,奧爾德賓眉頭緊鎖。


    他回過頭來,舉起一本書籍。


    貌似是在輸入數據庫途中的,『工作』的書籍。


    「未處理……的樣子,負責人是神道課契約社員·葛城美貫。好像委托還沒結束」


    「……啊」


    樹捂住嘴。


    「你知道這?」


    「不,那個」


    「…………」


    可能是奧爾德賓估計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嗖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那樣的話,直接去問問本人看吧」


    他說完那些話後,悠哉地向著三樓——〈阿斯托拉爾〉的美貫房間走去。


    3


    「……………………………………………………………………………………逃出去了啊?」


    空蕩蕩地飄蕩著這個聲音,是幾分鍾後的事。


    夜風中,窗簾隨風而舞。


    房間中的動靜僅此而已,美貫的身影無處可尋。


    「不,怎麽會」


    「黑羽的氣息也沒感覺到」


    奧爾德賓沒有理會身後社長少年的話,輕微地環視了下四周。集中下注意力的話,還是可以識別出房間內有沒有特定的靈體的。


    之後,他聳了聳肩。


    「逃出去了的話,倒也無所謂。從我的角度來看,不用教育那種人反倒比較輕鬆些。如果是小孩子的離家出走的話,半天那樣就會回了吧」


    (有夠無聊的啊)


    一瞬間,奧爾德賓腦中甚至閃過那種想法。


    他在潛意識中,在期待著些什麽吧。


    又或者,他自作多情地做夢了吧。


    不論是哪方麵,都不像他自己的風格。


    碰巧還逃掉了,實在是有夠蠢的。


    「奧爾德君……」


    「趕快回去吧。那些家夥的審定愈發不利了。以〈阿斯托拉爾〉的現狀不好斷言倒是蠻麻煩的」


    他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地說道。


    忽的,其目光移到旁邊。


    是窗外。


    「奧爾德君?」


    樹的聲音,沒傳進他的耳中。


    相對的,


    「什麽東西,那個?」


    喃喃自語的時候,奧爾德賓的身體已經自己動了。


    他揭開隨風飄舞的窗簾,直接從窗戶跳了下去。


    「誒誒?!」


    樹大喊道。


    是三樓啊。


    雖然〈阿斯托拉爾〉事務所每一樓都不算很高,但也不是一般能說跳就跳的高度。


    但是,奧爾德賓輕而易舉地落地後,跑到小巷子……眼睛睜得大大的。


    「什麽啊,這個!」


    蠕動著的,是小巷子的黑暗。


    同時,少年靈機一動,是平日鍛煉出來的條件反射吧。


    他從口袋裏,灑落幾顆小石子。


    小石子上,刻著奇怪的文字。


    Γ(注:符文圖)


    「汝乃水。汝乃海。汝乃女人。——發掘吧guz!」


    奧爾德賓的魔法,被稱為如尼文。


    憑借少年的咒力,蘊藏的文字立刻生成意義。那是,使隱藏魔性狂暴的文字吧。


    黑暗撕裂了。


    「啊……!」


    僅一瞬間,樹也窺見到了那對麵。


    是靈。


    是野獸的靈。


    而且還不是一隻,而是老鼠或貓或小型犬這種比較小的動物,所聚集起來生成的模模糊糊的靈體。


    連樹的右眼都不能立刻看見,不是因為魔性的能力,而是因為靈體實在是太過於稀薄了。


    而且,其出現也是刹那間的事。


    「消失了……!」


    正如樹所言,動物靈當場消散,溶入了夜晚的黑暗之中。


    之後,什麽都沒留下。周圍一絲氣息都沒有,就算說剛才看到的是幻想,都能相信似的。


    「奧爾德君,剛才的,是……」


    「鬼知道」


    奧爾德賓瞟了一眼三樓的樹,冷言冷語道。


    「低級的動物靈這一帶也能見到。但那種東西,是很少會特意到魔法集團的地盤附近來的。而且現在是特意地,來〈阿斯托拉爾〉的話……原因貌似就是那些家夥吧」


    「誒?那些家夥是指……那個,是指美貫醬和黑羽嗎?」


    「雖然不知道惹了什麽亂子」


    然後,他舔了下舌頭。


    「不過……正好我急躁


    不安,好像可以消磨下時光了」


    嘴唇,化為得意微笑的月牙。


    那個笑容,跟猙獰的野獸有著幾分相似。


    *


    五月。


    這是,春天的完結。


    等待炎熱豐饒的季節,新綠萌發的時間。


    常綠樹的更換衣裝也迎來尾聲,再過一個月夏越大祓式就會開始,生命的季節。


    所以。


    “那一些”,全部,可能都在等待這個季節吧。


    屏氣藏身,又或者是連自己的存在的忘得一幹二淨,在布留部市的四處等待著吧。


    偶爾,在這個城市的某處閃爍的咒力。


    極為虛幻,卻很溫暖,安詳的光芒。


    ——不禁覺得,正是那份咒力,幫助了自己。


    被呼喚了。


    自己等人……不,正是自己被呼喚了。


    “那一些”,誰都是那樣認為的,一個勁地奔跑著。不互相對視,也不互相認識,口吐白沫地狂奔著。


    咒力的源頭裏——有個人影。


    嬌小而纖細,卻威風凜凜的潔白少女。


    是葛城美貫。


    「來、來了好多,美貫醬……!」


    在她旁邊,輕飄飄浮著的黑羽說道。


    「……嗯」


    美貫,輕輕點點頭。


    就算是這兩人的眼睛,看聚集來的靈們也不是很清晰。即便有著習慣看靈體的魔法師的知覺,所映照出的也隻是模模糊糊的霧一般的什麽東西罷了。


    盯著那些霧,


    「真的,行嗎?不應該再慢一點,多花些時間的嗎?」


    黑羽詢問道後,美貫露出牙齒。


    「嘸,信不過我啊?不是說好了要讓奧爾德賓刮目相看,順帶讓被他拉攏過去的社長哥哥和貓屋敷先生和穗波姐姐,都通通大吃一驚的嗎!」


    她挺起胸膛說道。


    「而且……」


    她補充了一句。


    在那一瞬間,符合年齡的惡作劇般表情消失而去。


    相對地浮現出的,是一板正經的,充滿平靜覺悟的一張臉。葛城美貫的,作為魔法師的臉。


    「反正……總有一天非做不可。因為,我……必須非一個人辦到不行」


    「…………」


    黑羽,什麽話都沒說。


    所以,美貫笑著說道。


    「要開始了。黑羽姐姐,麻煩你來引導他們」


    「啊,是!」


    黑羽用力地,點點頭回答道。


    4


    奧爾德賓,奔跑在夜晚的街道上。


    這速度都難以相信他穿的是大尺寸大衣。


    跑步能力都堪比短距離跑步運動員的衝刺了。他這樣持續奔跑超過了十分鍾,卻都沒氣喘籲籲。


    就算是這半年,一直進行著支蓮指導修行的樹,都差點看不見奧爾德賓的影子了。


    「原來如此。四處都有氣息」


    奧爾德賓看了一眼小巷子和牆壁的陰暗處,喃喃道。


    樹也同樣移動視線,按住眼罩。


    「好痛……」


    「右眼痛啊?」


    奧爾德賓歪著嘴角,說道。


    「不過,不算很痛。反正是雜靈。而且還都是些,會避開被強烈光芒照射的低級靈。雖然不知道集結這些東西起來想幹什麽,不過作為審定還是有必要知道下的」


    他放出這些話,輕微地嗬嗬笑著。


    「不,仔細一想,也有魔法是使用這個級別的靈。東洋的話蠱毒比較普通吧。不過那個美貫竟然會做那種事的話,我也會稍微對她刮目相看些的」


    他以爽朗的聲音,說著那些話。


    所謂蠱毒,就是在閉鎖空間——比如壺或地下室等裏麵把動物關起來,讓它們互相廝殺的咒術。據說尤其以蛇和蜘蛛等有毒生物最為適合,最後存活下來的東西,不僅可以當魔法的觸媒,還能當強大的使魔。


    樹也知道,那種毛骨悚然咒術的末路。


    奧爾德賓·葛勞茲,說出了那種魔法,卻還看似喜悅地笑著。


    「那種東西……美貫醬她……!」


    「你敢斷言她不會做?那家夥,原本就是因才能不足才會逃進〈阿斯托拉爾〉的吧?」


    「…………」


    聽到這話的內容,樹啞口無言。


    「等……等下……!」


    樹一邊顫抖著肩膀呼吸著,一邊說出這話,就用了好幾秒鍾。


    「幹嘛?」


    「那……那個……」


    樹看著稍微放慢速度的奧爾德賓背影,問道。


    「奧爾德君……對美貫醬的事情,調查了多少?」


    「神道的龍頭老大……葛城家的千金之類的,大概的情況」


    奧爾德賓,冷淡地回答道。


    「我之前也說過,我在進公司前大致都調查過了的吧。不然我怎麽搞審定啊。——如果是葛城美貫的履曆,可能比社長知道得多點。不論是被譽為神童的姐姐,還是跟隨姐姐和美貫兩人的守護人,還是現任當家祖母,甚至連二月發生的鬼的事件我也知道。……啊啊,也不用太驚訝。因為光這半年,〈阿斯托拉爾〉在業界蠻引人注目的。那個級別的重大事件的話,想要調查下還是蠻簡單的」


    他滔滔不絕,輕輕地聳聳肩。


    正如他所言,簡單不簡單樹是不知道。


    但是,這個少年掌握到的美貫情況超乎了樹的想象,這倒是真的。


    「那麽……」


    樹說道。


    「美貫醬她……逃進〈阿斯托拉爾〉是指……?」


    「應該沒錯吧?在魔法世家這種事是家常便飯了。她才能那麽低,待在家裏也很痛苦的吧。魔法世家是隻會以魔法來看人的。縱然有些人文關懷,但無才無能的事實才是本人最為難以忍受的吧」


    話說到那份上,奧爾德賓對自己的話表示同意。


    「啊啊,那樣的話會勉強自己也是理所當然的。不管怎麽說,除了〈阿斯托拉爾〉外,就沒別的可逃之處了」


    「…………」


    樹,也回想起來了。


    一年前的事情。


    少年當上社長沒過多久的時候。


    樹還在猶豫要不要當社長的時候,美貫就開始依靠樹了。


    她緊緊地抓著樹的西裝的袖子,眼淚汪汪地仰望著樹,


    ——『社長哥哥……我,不想回去的?』


    她小聲說道。


    (那就是……最初的時候……)


    伊庭樹,負責的最初『投標』的事件。就是以那為契機。


    那樣的話,也就是說奧爾德賓的考察和推理應該都沒有錯是吧?


    「嗯,也許會意外地獲得成功,美貫那家夥。那種劣等感和狀況,會把人類極限提高一個級別」


    奧爾德賓沒有停下奔跑,隻是哼地笑了下。


    「趕快去看看吧。不看一看是什麽樣的術式,都不好寫審定」


    「……不是的」


    樹喃喃道。


    「?」


    「奧爾德賓說得都對。不過弄錯了」


    「在說些什麽啊,你」


    奧爾德賓沒有轉向樹,隻是以吃驚的聲音回話道。


    「哈哈啊,生氣了?蠱毒什麽的怪滲人了。不過沒什麽好在意的。反正相似的東西,不管是哪的魔法都會有——」


    「不是的!」


    這一次,少年強烈地否定道。


    「其實……美貫醬她……」


    但是。


    少年的話,卻停了下來。


    突然,少年跑步的姿勢亂了,直接前傾蹲了下去。


    「社長——?」


    奧爾德賓大喊道,目光追著樹的身影。


    在視線的延長線上,有“那個”。


    小小的,古舊的神社。


    *


    鳥居上寫著,布留川神社。


    過去,它也曾輝煌一時吧。


    雖說用地不大,但鳥居莊嚴落座,牆壁的建造和交叉長木的樣式別具一格,頗具以前的風味。


    ——也僅僅是風味而已


    別說沒有神主了,就連許久沒有追憶昔日的參拜客來參拜了這種事,都能一目了然。


    在神社的中央。


    「……這樣子,好嗎?」


    黑羽,浮在用地的上空,俯視著自己拿來的東西。


    本來,她是進不來神社的用地的,但這裏幾乎就不剩什麽拒絕靈體的『力量』了。就隻剩些遺跡,作為不存在神明的悲哀證據。


    「……嗯。謝謝,黑羽姐姐」


    美貫點點頭說道。


    在兩人之間,有個大鍋咻咻地冒著熱氣。


    從熱氣的情況來看,裏麵的水,已經沸騰了吧。


    黑羽用騷靈現象從神社後麵拿來的,是那個鍋和清水。沸騰著的臨時灶,用的是神社的破碎木材。


    對著那鍋的邊緣——美貫,把細竹靠了上去。


    「…………」


    她閉上眼睛,嗖地撤回細竹。


    必然地,鍋中熱水濺到身上,美貫因那份滾燙而咬緊嘴唇。


    「……!」


    這也是『垢離』的一部分。


    巫女和修行者從頭頂接受澆水的行為,稱作水垢離。


    以清水驅除俗世的汙穢,淨化自身的行為。名為神道的魔法,是種特別注重這個『垢離』的體係。


    所有的生活,都是為那一個目的而匯集起來的。


    醒,食,行,睡……就算是在睡眠中,也離不開遵循一定規則的齋戒。就連燒飯用的火焰,也不允許使用特別安排的齋火以外的東西。


    比一切都要純清。


    比一切都要淨潔。


    人類為了接觸名為『神』的存在——為了獲取本不可能領域的清淨的魔法體係。


    這也是,其中之一。


    以熱水和細竹,把巫女從俗世隔絕的『垢離』。


    這就是熱水除穢。


    「美貫醬……」


    對著擔心美貫而靠近過來的黑羽,


    「不行!」


    美貫出言製止。


    因鍋的滾熱,而一臉通紅,即便如此她還是微微一笑。


    「很危險的,離遠一點。被潑到熱水的話,黑羽姐姐也會被牽連進來的」


    「……好的」


    黑羽沒有再說些什麽,後退了些。


    然後,


    「……要來了」


    她看著鳥居方向說道。


    傾斜的鳥居對麵,有霧湧現了出來。


    黑羽引來的低級靈,生成了淡薄而虛幻的霧。


    5


    「美貫醬——!」


    樹到達神社後,低聲叫道。


    他一直按著眼罩。


    和平時不同,是一陣陣的作痛。


    但是,跟平時的疼痛比起來,這疼痛也絕不輕鬆。不是灼燒眼窩的劇痛,而是變為徐徐侵蝕細胞的的鈍痛,僅僅如此不舒服的感覺就劇增。


    然後。


    在少年的視野裏,美貫把細竹靠在大鍋上。


    「夫れ、神とは天地に先立ちて而も天地を定め、陰陽を超えて而も陰陽を成す——」(注:神道大意詞,稍後查閱資料)


    美貫鳴唱著祝詞,嗖地揮舞起細竹。


    裏麵可能是熱水的東西灑了出來,每一次灑出來,霧都會震動。


    在此之前的,隻是一味聚集而來的行為為之一變,漸漸被吸納進名為祭祀的儀式裏。模模糊糊的靈體被賦予了一定的形狀,緩而慢地變化為一種存在。


    「——看吧。沒什麽變化嘛」


    在旁邊,奧爾德賓微微一笑。


    「那個是,請神」


    「請、神?」


    「是啊,穗波前輩的課程也說過的吧?」


    請神。


    那個也可以稱之為『神』。


    招來新的『神』,作為那個神社的祭神而祭拜。因為祭拜毫無關係的神比較困難,所以很多時候都是通過從別的神社轉移分靈,來完成請神的。


    奧爾德賓說,現在,美貫是以更為原始的方法——在製造新的『神』。


    「總而言之,她想把低級靈聚集起來,將之變成『神』。說是『神』聽起來蠻風光,但那種低級別靈的集合體,跟體麵的使魔是一樣的吧」


    「使魔……」


    看著低鳴的樹,奧爾德聳起肩膀。


    「這不得不表揚下她了。雖然不知道社長是怎麽看的,但我認可她了。那種做法作為魔法師而言是無比正確的」


    少年像是一字一句咬碎了似的,說道。


    他嗬嗬地笑著,這麽補充了一句。


    「當然,趣味惡俗度不及蠱毒,倒是讓我有些遺憾……」


    如緊密地殘留於耳中一般,宛如詛咒的聲音。


    但是,


    「我說,奧爾德君」


    樹小聲說道。


    「那個……是在製造使魔……你說的是那意思吧?」


    「誒……?」


    聽到樹的疑問後,奧爾德賓抬起視線。


    在那裏,異變發生了。


    潑灑熱水的美貫,這次舉起的不是細竹,而是玉串。


    揮舞著玉串,直接拍響雙手。


    拍手。


    「——拔除吧,清淨吧!」


    被那音色和祝詞的的清淨所推動,被賦予形體的靈,嗖地消失於虛空。


    「什……!」


    奧爾德賓憋住聲音。


    「等、等下慢著!為什麽“不完成祭祀啊”!」


    強烈動搖的少年,無數次地眨著眼。


    「那樣子,就隻是淨化靈而已吧!都聚集了那麽多的『力量』,那家夥在幹什麽啊!」


    「美貫醬她……沒把那些靈當做是『力量』」


    樹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在那之後,他像是懷舊似的看向遠方,喃喃道。


    「那個……曾今是這裏神社的『工作』」


    「那個……?」


    「就是奧爾德賓說的,未處理的委托」


    平靜地,以免妨礙到儀式而悄悄地——樹娓娓道來。


    「去年,我們接受的委托。〈阿斯托拉爾〉成名是在半年前,奧爾德君是這樣說的吧。這『工作』,就是在那更之前接受的」


    樹的表情,變得苦澀。


    「我們……在真正的意義上無法完成的『工作』」


    「……什麽意思?」


    聽到這提問,樹淡淡地笑著。


    「很久以前,美貫醬說過。寂寞的話,神明大人也會變為惡靈的……」


    這是,極為自然的事。


    也叫做荒魂。不被祭祀的神,會引發異變,作祟周圍的現象。


    「這裏的神明也是,變成那樣了。所以,有委托要我們來鎮神。……不過啊。對那時的我們而言,沒法子全部拯救。至少,變成惡靈的神明,隻能以武力擊飛」


    嘀嘀咕咕地,樹說著。


    也許那過去,對這個少年社長而言,是個留下了不好的回憶的事件吧。


    「所以……就跟委托人的孩子說好了」


    少年


    繼續說道。


    「說定了我們來代替這裏的神明。這個神社裏有神明且被好好祭祀的話,我們就一定會這樣做……把凝聚於這個城鎮的靈,以我們的手來歸還。不會再讓這個神社裏,誕生出悲哀的荒魂什麽的了」


    讓某種東西,繼續維持自身原有風貌。


    把山的東西歸還於山,海的東西歸還於海。


    僅僅把凝結於城鎮的一切都淨化,歸還於虛空。


    那就是,名為神社的場所的——名為神道的魔法的,本來用途。


    「哪有這種蠢事啊!」


    叫喊著的奧爾德賓,指著鳥居的方向。


    在那裏,如雲霞般,大量的霧湧現了出來。規模輕鬆超越了,之前的霧的數倍之大吧。


    那些全部都是,被招來的靈。


    「看吧!不契約就淨化,所以在那裏麵想獲救的低級靈接二連三地聚集了起來。看那情形,不管是多優秀的魔法師,都會一下就爆裂而亡的。難得來了卻得不到淨化的靈,也會怒火衝天地襲擊術者的吧」


    「…………!」


    樹的臉上,充滿著緊張。


    「哼。虧我刮目相看,又浪費我表情。連個像樣的計劃都沒,就開始動手,肯定會吃不完兜著走的」


    「即便如此……」


    樹咬著嘴唇說道。


    「而且美貫醬她……至少,現在的美貫醬她……不是逃進〈阿斯托拉爾〉的」


    「什麽?」


    對著回過頭來的奧爾德賓,樹說道。


    「你說你調查過美貫醬的事對吧。多半,奧爾德君是隻看到了發生的結果,才會產生那種想法的吧。不過,那個鬼事件所發生的事,不隻是有結果而已」


    樹那樣說著,忍受著疼痛,堅定地盯著美貫。


    「現在的美貫醬她……想回到那個家去,所以才會這麽努力的」


    *


    ——『不會再……讓這裏的神明寂寞了』


    這就是,葛城美貫許下的約定。


    在這個神社,最後許下的約定。


    這裏有神明的話,神明被好好祭祀的話,就一定好好辦到的事,由自己代替來辦到。


    當時的自己辦不到的事,現在,美貫想要辦成。


    同時,樹回想起來了。


    ——『超過身體負荷的咒力會毀滅自身』


    ——『美貫的才能,相對於那孩子的血統太過貧乏了。隨著她的成長,那孩子會變得無法完全壓製力量的吧』


    那是,祖母說的話。


    葛城美貫的,致命性缺陷的暴露。


    對魔法師而言,血統是最大的條件。


    但是,優秀的血統,不一定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反而,有時就是因為繼承了優秀血統,才會引發悲劇。要算數字的話,也許悲劇會多個數倍。要是沒有能控製那份咒力的才能和技術,失控的咒力遲早會毀滅術者自身,引發咒波汙染。


    葛城美貫,也是那一類。


    (我……沒有才能……)


    所以,祖母想要奪走美貫的魔法。


    就算她被認為是魔鬼,也想要幫助美貫。


    這些情況,就是鬼事件。


    (好想見)


    美貫現在,強烈地思念著。


    思念到小小的胸膛都要裂開似的。她以肺和心髒都被抓住了一樣的心情思念著。


    (好想見)


    想見的人,有好多。


    自己的姐姐——葛城香。


    她的守護人,將近兩米的巨人——紫藤辰巳。


    同樣是守護人,如自己三人的兄長一般的人——橘弓鶴。


    還有。


    一直疏遠自己,冷淡自己,卻其實是關注著自己的祖母——葛城鈴香。


    (好想見啊……)


    美貫抹去滲出來的眼淚,心想著。


    〈阿斯托拉爾〉好出彩。


    毫無疑問,它對美貫而言是個寶物。無論是穗波,黑羽,還是貓屋敷——當然社長哥哥也是,他們對美貫而言都是無可替代的人。


    但是。


    在此之上,家人是特別的。


    (所以……)


    所以,自己就算一個人也必須沒問題。


    戰勝這血統的宿命,不服輸於無才無能,一定要變強不可。


    “代替這裏神明,也一定要辦到”——!


    「歡迎到來」


    美貫說著。


    仿佛永無止境地,靈聚集而來。


    想要被誰救贖的靈,對這個世界不再留念的靈,依靠著少女——依靠著過去應該在這的『神明』——聚集而來。


    美貫回應著那聲音,揮舞著玉串。


    禊。


    「神問はしに問はし賜ひ、神掃ひに掃ひ賜ひて語問ひし、磐根樹根立草の片葉をも語止めて——」(注:大祓詞)


    美貫在去穢。


    一點點,一點點地,靈漸漸消失於虛空。


    殘留著感謝的思念,埋藏著終於“升天了”的感慨,緩緩地消失而去。


    不過,來得及嗎。


    相對於美貫有限的咒力,聚集而來的靈看上去無邊無盡。


    「…………!」


    身體,立刻就變沉重了。


    腦袋有點發呆,視野朦朧不清。背皮一陣陣地串寒意。


    仿佛發燒超過了四十度一般。拿著玉串的指尖顫抖著,光是不讓玉串掉落就竭盡全力了。每一秒意識都會越發淡薄,就連自己在幹什麽,都越來越不清楚了。


    「——美貫小姐!」


    誰的聲音,聽似遙遠。


    可以看見半透明少女的身影。


    明明叫她別靠近的,她為什麽會離這麽近呢。啊啊不,話說她是誰啊。


    極度泯滅的意識,就連自身的記憶都無法搜尋了。


    如神明驅使一般,隻是自動地動著身體,操縱著咒力。


    就連自我意識都削弱了,化為用於祭祀的裝置。


    不過。


    這樣子……好嗎?


    用這種方法……自己就能滿足了?


    就連那種疑問也變得稀薄,即將潰散之際。


    遠遠地,能聽見另一個聲音。


    「美貫醬——!」


    有個弱小的人影,跑了過來。


    竭盡全力地,奮不顧身地,一個少年衝著自己大喊著。竟然想對神明驅使的巫女搭話,他也夠違背魔法師的常識的。


    (……社長、哥哥……?)


    僅此一瞬,意識——和『力量』恢複了。


    「拔除吧,清淨吧——!」


    那一瞬間,美貫以充斥全身的『力量』向上揮舞著玉串。


    6


    靈的氣息消失,和美貫一個屁股坐在地上,幾乎是同時的事。


    在仍然冒著熱氣的鍋前,


    「……怎、怎麽,為什麽社長哥哥會在?」


    「樹、樹君為什麽會?」


    抬起頭的美貫和落下來的黑羽,兩人通通圓圓地睜大眼睛。


    樹,看似為難地撓著臉頰。


    「……這個,那個啊,稍微」


    他難以啟齒,是追來的。


    但是,先於他,美貫就把視線移向了少年的旁邊。


    「啊,奧、奧爾德賓!」


    她發出突然發狂似的聲音,胡亂地揮舞著雙手。


    「私自外出是要罰款的」


    「跟、跟那才沒關係呢!因為我,是來『工作』的!我一個人——雖然黑羽姐姐也稍微幫了下忙——也能沒問題了!」


    他嘟著嘴


    ,想挺起小小的胸膛。——但是,沒使上力,就軟綿綿地手撐地麵。


    奧爾德賓看著少女的那個樣子,小聲問道。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這種事是指?」


    「沒必要的吧。委托你的人……“應該早死了”。就算你這麽勉強自己,也沒有什麽報酬,也不會有誰會高興的。你所做的事……沒有意義」


    對奧爾德賓而言,的確如此。


    沒有報酬的舉止。


    毫無意義的行為。


    所以……她不能理解葛城美貫。


    但是,


    「沒關係的」


    美貫回話道。


    「因為……說好了的。是我接受的『工作』嘛。所以,當然要善始善終了」


    「不惜為此,拚上性命?」


    奧爾德賓,語氣嚴厲地詢問道。


    那提問包含著,不容有馬虎回答的意思。那份嚴厲連美貫都退縮了,但是,她立刻回看著男孩子。


    「……即便如此,還是沒關係」


    想是要說給奧爾德賓——和自己聽似的,美貫說道。


    她堅定地回看著,吐露心中所想。


    「因為我……是〈阿斯托拉爾〉的社員嘛」


    「…………」


    這次,美貫的視線沒有偏轉。


    目光之強烈,反倒是要逼迫奧爾德賓錯開視線似的,年僅九歲的少女正氣凜然地頂天立地於此。


    (……這樣啊)


    奧爾德賓悄悄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心想,這就是出租魔法師啊。


    他心想,就算不符合魔法師的作風,但他們毫無疑問都是〈阿斯托拉爾〉的出租魔法師。


    「……這審定真是麻煩啊」


    他隔著帽子撓了撓頭,說道。


    「什、什麽意思?」


    「閉嘴笨蛋(dummkopf)」


    「啊—!,剛才,又說粗口了!德語我也聽得懂的!」


    美貫大喊著,鼓起臉頰。


    但是啊,緊張的空氣緩解了。


    「……對不起,樹君」


    「哈哈,算了……貌似蠻順利的」


    無精打采垂著頭的黑羽,和鬆了一口氣的樹互相對視著,微微一笑之時,


    「哎呀……?」


    少年摸著眼罩。


    一丁點地,有些怪怪的感覺。


    「樹君?」


    「——!」


    刹那間,樹飛奔出去,向上抱起美貫就猛地一跳。


    異常的產生,就在那瞬間。


    嘟!


    正好從之前美貫還站著的地方,掉落一個雷鳴聲。那衝擊擊碎了冒熱氣的鍋,晃動著神社,地麵上裂開個大大的口子。


    「雷——!?」


    黑羽喊道。


    在空中,霧又滾滾卷來。


    不是之前的,稀稀薄薄的霧。那霧穩定地保持著實體,與其說是霧,更像是柔軟的粘土。不,構築出來的是會誤以為是實體,被壓縮的靈體。


    「啊……」


    美貫,感慨了一聲。


    「失……失敗了……」


    在樹的手臂裏,美貫按住胸口。


    「美貫醬!」


    「我……果然還是不行啊……所以失敗了……沒能淨化徹底……」


    少女在顫抖。


    靈在發狂。


    集結不徹底的靈,沒能獲得拯救而迷茫著。沒被淨化,也沒能完全化為『神』而狂暴肆虐。


    雷。


    或者說是神鳴。


    大量的落雷,落擊地麵。


    簡直就是,五雷轟頂的荒魂憤怒。


    懲罰無禮之徒,切分陰間和這個世界的神劍。就算是靈體的黑羽,吃了那一擊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跟何況不可能一直躲避下去的。以思考速度降落的雷,誰能躲避啊。


    (不行啊……!)


    眾人,都因死亡預感而閉上了眼。


    不,雷想擊毀眾人之時,卻在中途被彈開了。


    滾落地麵的小石子——正確地說是刻在小石子上文字,彈開了未完成狀態的『神』的咒力。


    小石子,是這樣刻著的。


    ψ(注:符文圖,圖形已經盡量接近了)


    algiz。


    象征麋鹿和庇護的,二十四如尼文之一。


    「所以……才說她不成熟」


    身著盔甲般大衣和帽子的男孩子,語氣有些急躁,站在靈的麵前。


    「奧爾德君……」


    「奧爾德賓——」


    在樹的胳膊裏,美貫睜開眼。


    「趕快修正吧。難得靈主動集結來了。再一次重新淨化的話,關鍵,就會結束了吧」


    從奧爾德賓的口袋裏,向著靈的四方——神社的用地投出小石子。


    每一顆小石子上,都刻著如尼文。


    │。(譯者注:符文的圖)


    「汝乃冰!汝乃凍結!你乃停止!阻止吧,isa!」


    那是,能夠封印靈的秘文字。


    宛如偏僻地方的未完成狀態的『神』,在那文字麵前是毫無意義的一樣,奧爾德賓傲然地鳴唱著。


    一會兒,冰壁立刻夾著小石子立了起來,伸出冰柱想要牽製住神似的。


    「怎麽了?」


    男孩子問道。


    「還是說,隻是在社長的胳膊裏打抖了?那樣的話,我就要降低你的審定了喔」


    「——我、我來!」


    少女站起身來。


    樹微笑著,伸出胳膊。


    「美貫小姐!」


    同時,黑羽扔出來的玉串,漂亮地被那雙手接住了。


    咕!


    靈在怒吼。


    大量的雷落了下來,但是,這次卻被冰壁阻擋了。


    美貫一邊看著那,一邊揮落玉串。


    「阿知女」


    稱作,阿知女。


    釋放擁有神明威嚴的靈言。


    「——のほりますとよひるめかみたまほす、もとはかなほこ——たまはこにゆうとりしてて、たまちとらせよみたまかり、たまかりまししかみは——」(注:出自阿知女作法的十一月中寅日,鎮魂祭歌)


    這是古老而久遠的,鎮魂之歌。


    每唱一句,靈都會變薄弱,都會動搖。但是,它想逃出去的行為,都被奧爾德賓的冰壁禁止了。


    雖說是未完成狀態的『神』,但竟然都能封住,少年的咒力壓倒性的強啊。


    (……這樣啊)


    美貫看著那,再次注意到了。


    這一周的事。


    自己討厭東西的真麵目。


    盡管知道自己還不成熟,卻還是拿出去年的委托,想要強行完成的理由。


    她感覺到了……在變化。


    曾今最喜歡的〈阿斯托拉爾〉,因這個少年的加入而翻天覆地……美貫在潛意識中討厭這個樣子。


    在這局麵下目睹了少年的實力,美貫終於領悟了自己的心情。


    同時,她心想。


    (……弄錯了,也無所謂)


    啊啊。


    就是這樣。


    就算發生了變化,也不是意味著自己喜歡的〈阿斯托拉爾〉就不在了。


    再說,發生變化的,也不隻是〈阿斯托拉爾〉吧。


    不論什麽,都跟一年前不同了。


    自己也不同了,黑羽也不同了。


    不論是社長哥哥,還是〈阿斯托拉爾〉都不同了。


    這個男孩子——奧爾德賓·葛勞茲


    ,也是其中之一。


    接受就行了。接納就行了。就算討厭,就算排斥,也必須要一點點地,接近互相尋求的東西就行了。


    所以。


    ——美貫,不再可能會輸了。


    7


    「——請問,果然還是得要這些啊?」


    黑羽看著堆疊到自己胸口的打印資料,戰戰兢兢地詢問道。


    「當然了。雖然你們的審定稍微提高了一些,但該做的還得做。高效的經營必須提高人才的素質」


    奧爾德賓拍了下那堆打印資料,肯定道。


    當然,這是在〈阿斯托拉爾〉事務所。


    美貫和黑羽兩人,在學習並管理這個屋子的主要咒物和魔法書——這些課程沒有結束。


    在那之後,過了三天。


    做儀式而疲勞了的美貫好不容易恢複了些,就要接著上奧爾德賓的課。


    順帶一提,那個神社周圍的靈,都華麗地消散了。消散了那麽大一個範圍,估計好幾年靈都不會在凝聚起來了吧。期間,也會有新的神主來的吧。


    「那麽,要重新開始了喔」


    奧爾德賓把追加的打印資料,咚地一聲堆了上去。


    「追、追加啊?!」


    「在那之後,又發現了幾個新的咒物和魔法書。雖然有些淩亂,但數量很多且種類齊全,這裏的書庫蠻不簡單的嘛」


    「啊,在那之前!」


    美貫猛然舉起一隻手。


    「幹什麽?」


    「這個,我今天上課得到的。奧爾君,想要哪個?」


    一臉興奮的美貫遞出來的,明顯是可在小學獲得的玩具徽章。恐怕是班主任或市政府之類的興趣吧,漫畫版的人物裝飾著徽章的表麵。


    但是,奧爾德賓吃驚的,是別的東西。


    「奧、奧爾君!?這種稱呼是怎麽回事!」


    「誒,有什麽奇怪的嗎?」


    呆然若失地,美貫歪著腦袋。


    「你看啊,和社長哥哥的『奧爾德君』就差了一個字吧」


    「就那一個字差遠了!」


    「不、不過你看啊,高效的經營的話,容易親近的昵稱也是很有必要的吧?你看,團隊合作什麽的」


    這次黑羽也加了進來,三人吵吵鬧鬧的聲音,席卷事務所。


    在那,稍微遠一些的桌子上,


    「感覺……氣氛有些變化吧?」


    看似不解地說著的人,是穗波。


    「是、是嗎?不是從之前就這樣的嗎」


    果然有大量的課本擺放在桌子上,樹眨著眼。


    關於三天前的事件,他沒有詳細說明。也因為美貫累了,所以雖然有提及那個神社的事,但奧爾德賓的介入和那時的經過就沒有說到。


    為什麽會那樣做,自己也不明白。


    隻是……他覺得,有什麽變化的話,那應該會漸漸融入事務所的吧。


    她呼嗯地一聲,眯起眼睛,


    「算了,無所謂」


    穗波微微苦笑道。


    她以有些淘氣似的笑容,如此補了一句。


    「不知什麽時候,社長也學會玩小花招了啊」


    「誒?什、什麽?!」


    樹按住撲通響著的胸口,嘴巴舉止可疑地一張一合。


    「好好。行了,社長專心學習吧。之前的考試很失敗,今天要考魔法和社長職業兩方麵」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對著發出悲鳴的樹,穗波再次微笑了下。


    (小樹也……變化了啊……?)


    悄悄地,少女心想著。


    到底,是變化了還是沒變化呢。


    還是說,看似沒變,其實變化了呢。


    都不明白——隻是在安穩的過晌,出租魔法師的時間緩緩地流逝著。


    〈阿斯托拉爾〉業務日誌17


    這就是,〈阿斯托拉爾〉的業務日誌啊。


    我是符文魔法課正社員,奧爾德賓·葛勞茲。因為正式加入了公司,所以我被委任負責這次的日誌。


    那麽。


    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個交換日誌。


    這個的哪裏是業務日誌,這是社員的報告,為〈阿斯托拉爾〉的經營改善做貢獻?雖然啊,〈阿斯托拉爾〉的業務是不受社會法則約束的,但怎麽可以因此就不注重細節!不論是公司經營還是魔法結社,對於要鞏固組織的理念,基本上都是從留下記錄開始做起的,笨蛋(dummkopf)!


    ……算了無所謂了。


    總之,關於審定我來做個報告。


    黑羽真奈美,葛城美貫的審定暫時維持現狀。兩人的積極性我姑且是認同的,但鬆懈的話下次審定就給我做好覺悟吧。兩人的成長不是很理想,我會加倍今後的課程的。還有,社長會喋喋不休的樣子,我就再添一筆吧,不管是什麽組織,首要的是弄清上下關係。


    還有,關於之前的那次事件。


    存在於那個神社周圍的雜靈,基本上都淨化完了。以防萬一,我花了半天時間調查了下,沒發現有殘留的痕跡。這地區的靈脈如此發達,再過一年就又會有雜靈集結起來了的吧,但這次還是可以說幹得不錯的吧。


    ……啊啊,就每一年,都可以審定美貫的能力的意義而言,這樣也許不錯。今後再有相似的情況,我會一同出席進行審定的,不要私自溜走。


    因為我老是要到處找人,怪麻煩的。


    ortwin=grautz


    “徽章,特意給你的,要好好珍重喔!美貫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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