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稍微,說下以往的故事好了。


    比方說,名為〈阿斯托拉爾〉的小型魔法結社的以往。


    聚集了多種魔法係統,被稱為異端的結社,迎來其黃金時代之前不久的時候。


    在那結社遷移至名為布留部市的土地,更為之前的事。


    比因果的車輪的轉轉更早,很久以前的故事。


    ——說一下在那裏發生的,小小魔法的故事。


    2


    遞出到麵前的,是一張名片。


    「〈阿斯托拉爾〉密教課……?是說,那個〈阿斯托拉爾〉嗎?」


    「哦哦,知道的啊」


    「起碼,名字還是知道的」


    如此回答的,是個稚氣未除的,學生服少年。


    年齡,大約是十五、六歲吧。頭發是亮麗的銀色,細長而清秀的眼睛細眯著。裏麵的瞳孔看不清楚,從而無法窺知少年的感情。


    但是,給人發銳利的印象,一點都不符合那份年幼,。


    簡直就像是,連收起的刀鞘都可斬斷的,過於鋒利的刀刃一般……


    「……那麽」


    緩緩地,少年抬起頭。


    「那個〈阿斯托拉爾〉的……支蓮先生,找我有什麽事?」


    「……需要說明嗎?」


    遞出名片的男人——支蓮,撫摸著下巴。


    他體格較小,身體卻很結實。


    身穿黑僧衣,頭發向上剃得很短。一副典型的僧侶打扮,但就這個男人而言,他比起僧侶看上去更像是來自遙遠國度的旅人。


    「很遺憾,我一頭霧水」


    少年說道。


    愛理不理的語氣。


    「沒法子了。小僧就單刀直入地說吧」


    支蓮,嘎吱嘎吱地撓著頭。


    「汝正在進行的詛咒,能否停下呢」


    「是說,詛咒啊」


    「唔嘸」


    「話題蠻驚悚的,但我沒什麽印象」


    緩慢地,少年搖搖頭。


    頭一搖,銀色的頭發就輕飄飄地飄逸在大廳的空氣裏。


    這是在酒店的大廳。


    是家離市中心很近,高級的酒店。柔和的朝陽照射進來在品味不錯的家具上。客人不多,隻有門衛以有些怪異的目光看著他們罷了。


    在那樣的一處角落,少年和支蓮麵麵相對。


    嗖地,就一點點,支蓮的腰浮空了。


    「呼嘸。既然如此……」


    「動武?想動武,這地方不是很好吧。就看上去的感覺,你是好人的一類。我覺得在這不論怎麽樣,都會波及傷害周圍人的喔」


    輕飄飄地,少年舞動著手掌。


    「所以,汝才選擇了這嗎?」


    「不。隻是,能跟這些家夥一起住的酒店隻有這罷了」


    接著,從那身體的四處,孤高地出現影子。


    「……喵」


    「喵」


    「唔喵」


    「喵~~~~~~~~~」


    四隻貓,各自鳴叫著。


    黑貓、白貓、斑點貓、三色貓。每一隻,都是比幼貓大一點點的樣子。有的占據少年的肩頭,有的在胳膊一帶稍稍探出頭,還有的靠著他的腳下,悠哉地震動著喉嚨。


    「…………」


    像是吃了一驚,僧侶回到了沙發。


    之後,他驚訝地問道。


    「所以,你才會叫那名字」


    「很多人都問過我,但這其實是我的本名。原本我就是遺棄兒,後來就自己取了這個名字,難得取個名字,當然是取個好記的比較方便對吧?」


    「原來如此」


    支蓮接受了這一說法,點點頭。


    一直讓貓咪們纏在身上,嗖地,少年豎起手指。


    「看來,有人來接你了啊」


    「……嚕?」


    支蓮回過身去,皺起眉頭。


    從酒店的外麵,有個影子在東張西望地窺視他們。


    好像至少是想隱蔽起來的,但行為太可疑了,反而引人注目。稍微誤會個,都會被警察直接帶走似的。


    「是新人嗎?」


    「不這個嘛……姑且,說是與小僧同期,不如說是早小僧一段時間的先輩」


    一臉難以言表的樣子,支蓮撓撓頭。


    「為了今後,能專業地偵察,好好教育他一番比較好吧。——那麽,我差不多要去學校了,失陪」


    扣上立領的別扣,少年站起身來。


    對著那背影,支蓮問道。


    「我就問,一個問題」


    「請說」


    「汝,對殺人做何想法?」


    詢問簡短,而真摯。


    接著,少年輕輕點點頭。


    「人要活下去,這行為就是不可或缺的吧」


    刻畫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學生服少年——貓屋敷蓮那樣說道。


    *


    幾分鍾後。


    「——那、那個,怎麽樣了支蓮?!」


    出迎走出酒店的,是個西裝打扮的男人。


    大約,二十五左右吧。


    深色西裝四處褶皺,膝蓋和手肘都微妙地出油了。


    臉龐還算端正——但美型的印象很淡。一副老老好人的表情,把本來的容貌都衝走了。


    「柏原……」


    支蓮以手指抵住額頭說道。


    「……下次起,別偷偷摸摸地,正大光明地來好嗎?」


    「那、那個,我本來就是想正大光明的……這個,不巧錯過了時機……」


    「時機啊……」


    那樣說道,支蓮回看著他。


    柏原代介。


    這男人和支蓮一樣,〈阿斯托拉爾〉創業時就被司社長邀請入社了。必然地,他和支蓮相識了數年,但支蓮本來就是經常去修行旅行的臨時社員,所以支蓮也不是很了解他的為人。


    (算了,這種人際關係,也算是〈阿斯托拉爾(那個公司)〉的風格吧)


    思考著那些,支蓮自己釋然了。


    「總之……那個少年啊」


    他抱著胳膊說道。


    「貓屋敷蓮,是吧。年紀輕輕,卻是個很棘手的人物」


    「好像是的」


    柏原也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垂下肩頭。


    打開手上的文件。規規矩矩記錄著的報告裏,還夾有剛才那位少年的頭像照片。


    「貓屋敷蓮。現在是十五歲。於十二歲習得陰陽道。之後,就在一邊走遍各種流派,一邊以自由靈媒師的身份從事工作中……情況就是這樣」


    「好像一些喪盡天良的委托他也是來者不拒啊。雖然僅靠傳言無法做出判斷,但實際上,看那樣子他至今應該做過不少惡事了吧」


    「嗚哇啊……」


    柏原,咕嚕一聲地吞了口唾沫。


    作為他是不“外表”,而是在發自內心害怕的證據,皺皺巴巴的深色西裝在微微顫抖。那西裝好像是便宜貨,顫抖時都可以看見西裝的肩頭散開了。


    「那麽……是詛咒啊」


    ——詛咒。


    總之,就是毒咒。


    術式就魔法係統而言形式是有所不同,但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加害對方,最嚴重時可致死。自古以來,就一直屢試不爽地用於牽製政敵,暗殺敵國幹部等,可以稱之為魔法的黑暗了。


    從支蓮的調查來看,那個少年——貓屋敷,在這半年裏實施了超過十指數量的詛咒。


    「年僅十五歲……啊。才能出類拔萃呐」


    輕輕地,支蓮歎了口氣。


    「哈啊。


    不過,支蓮先生也是,十多歲就專研密教了對吧?」


    「雖然說是十多歲,但小僧大致學習術式是在十七歲的時候。那家夥習得陰陽道是在十二歲,那年紀我光是守護佛相關的真言就已經焦頭爛額了。更何況,運用詛咒遍走地下社會什麽的」


    「……原來如此」


    柏原撓撓太陽穴,嘴成へ字地皺著眉。


    沒出息的表情,爬上了臉似的男人。


    之後,再一次,驚訝地歪著腦袋。


    「支蓮先生?怎麽了?」


    「沒有」


    支蓮搖搖頭說道。


    「那家夥,說過自己是遺棄兒」


    「哈哈啊,那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嗎?」


    對著眨著眼的柏原,支蓮問道。


    「對魔法師而言,血是不可或缺的。要是繼承了那般程度的血,想弄清楚血統什麽的就簡單得多了」


    「啊」


    呆呆地,柏原張開嘴。


    要想成為優秀的魔法師,比起才能和努力更需要『血』。曆經數代而一直出軌的曆史,才是決定魔法『力量』的東西。


    因此,如果貓屋敷是遺棄兒,就來問題了。


    故意不承認,本應能簡單弄清楚的血統,其理由是什麽呢。


    「……那家夥各方麵,都很麻煩啊」


    支蓮吐露這麽一句。


    3


    這是座建造於高級住宅地,威嚴十足的日本宅邸。


    不是單純地,說房屋巨大。


    而是說性質特異。


    隻要是居住在附近的人,大家,都知道那宅邸的主人是什麽樣的人。和自己一樣長相的好心老爺爺,大家都熟知他是不同世界的生物。


    一言以蔽之,以暴力為職業的那種人。


    「…………」


    在那種宅邸的裏麵,一個身穿學生服的少年靜靜地坐著。


    光是少年的身體,所製造出的正座這個行為,仿佛就產生出了一種藝術性的品格。適度地緊張,適度地放鬆的姿勢,原封不動地表現出了一國的文化。


    就連從庭院聽見的“竹筒敲石”的聲音,都因少年的身姿,而讓人覺得更有意境了。


    當然,這人是貓屋敷蓮。


    「……不好意思,勞駕您來舍下」


    在少年的麵前,穿和服的老人低下頭。


    「不,客氣客氣」


    少年,悠然一笑。


    差不多都有孫子和祖父的年齡差距了,少年卻在與老人的對話中掌握了主動權。


    五分,和五分。


    意思就是構成了平分秋色的關係。


    實際上,貓屋敷的委托人,不隻有這位。


    有許多是地下社會的人和組織——盡管不是直接性的,就連跟這個老人敵對的人,有些也是他的委托人。


    反而,他就得這樣做。


    為了保持平衡。


    為了不讓他們勾結起來。


    然後,所有人,都需要貓屋敷蓮。


    正因為如此,就連這老人都會對少年不得不以禮相待。


    因為大家都被引導地覺得,誰拉攏了少年,自己就不會被施加詛咒。因此,是不是發自真心暫且不說,至少眼前是不得不尊重少年。


    (……哈)


    那一點,對貓屋敷而言很是可笑。


    因為老人拚死想要死守的尊嚴,和這間宅邸,隻是個裝飾品罷了。


    少年嘲笑的,隻是歲月的悠久罷了。


    當然,這種感情是不會流於表麵的。


    「目標,就是之前跟我說的那位是吧」


    以恭恭敬敬的語氣,那樣詢問道。


    「……唔嘸」


    「要怎麽樣的?打碎其胳膊?讓其內髒潰爛?還是說,要讓其腐爛得連個眼珠都不剩?」


    以含糊不清的聲音,少年問道。


    老人看到那他樣子倒吸了一口涼氣,以防萬一地說道。


    「不下……殺手啊」


    「是的」


    「那麽……讓其暫時無法走動就差不多了」


    「知道了」


    少年點點頭。


    並不是說,貓屋敷天真。


    隻是因為,要到咒殺這個程度的話,是有很多限製條件的。


    單純地隻是詛咒的話是可以輕鬆了事的,但要到致死的話,就會跟其目標結有堅固的線。也可以稱其為“因緣”。一份緣兩份緣就不說了,要是結有很多這種因緣的話,施術者的咒力也會有大的偏差。就貓屋敷的情況而言,那會極度降低自己的能力的。


    正因為如此,貓屋敷才會慎重地排除那種因素。魔法世界和地下社會,少年一邊在這兩者間如履薄冰,一邊如小醜般開心著。


    「那麽,準備好地方了嗎?」


    「哦哦」


    「那就,趕快開始吧」


    「唔嘸」


    老人拍了拍手後,拉門對麵就出現了好幾個男人。


    「帶貴客去那邊」


    「……遵命」


    所有人一邊表示明白,一邊對貓屋敷的樣子倒吸一口涼氣。


    吃驚是由於恐懼。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是貓屋敷自身就散發出那種,令人恐懼的氣氛。


    在家丁的帶路下離開宅邸,坐進一架高級轎車後,貓屋敷開口道。


    「啊啊,你」


    他對男人們其中一人,搭話道。


    「請吩咐」


    對著緊張回過頭來的男人,少年點點頭。


    「稍微,想麻煩你個事」


    「人、人類的手指……是吧」


    聽到那膽怯的聲音,少年嗬嗬地笑著。


    (說起來……我說過要那種東西啊)


    實際上,不是魔法需要那些。隻是,就通過要那張東西,來會加劇了他們的恐怖。


    不僅僅是對老人,就連對其部下,少年也做了些工作。就像各自的恐怖更喚起了更多的恐怖一樣,束縛了對方的精神。就算少年什麽都不做,恐怖也會一步步地建立起來。


    恐怖,正是獨自一人少年的後盾,也是威懾力。


    「不,如果附近有人和野獸,請清趕一下,我不想被分散注意力。啊,以防萬一我說一句,不論如何都請別傷害貓咪。要是,發生了那種事,我會把你們也算進詛咒對象裏去」


    「遵、遵命!」


    以脖子都會斷掉似的氣勢,男人嘎吱嘎吱地點著頭。


    不一會兒,高級轎車就到達了附近的後山。


    「……就在這前麵」


    「有勞了」


    少年對男人們那樣說後,就向前發出步伐。


    作為市區的私有地,這是座寬廣驚人的後山。


    櫟樹和櫸樹的葉子紛紛搖落,散發著臨秋的氣息。緩慢彎曲的小道,好像被做成是最為享受那些景色的形狀。


    少年沿路爬上後,就立刻看到了古舊的倉庫。


    「……喵」


    「喵」


    「唔喵」


    「喵~~~」


    「你們,也在這等著」


    說給四隻貓咪聽後,貓屋敷就踏進了倉庫。


    穿過大門後,幹燥的空氣就觸摸到了臉頰。硬邦邦的土牆裏麵,有紅色的光芒在晃動。


    是火焰。


    是篝火。


    在倉庫中央,擺成一個端正的井字,在井字中央真紅的火焰熊熊燃燒著。


    四溢的氣味,是貓屋敷選擇的香木的結果。火焰和香氣兩者可以淨化場所,作為詛咒的舞台而具有最大作用,從而備受青


    睞。


    嗖地,少年從學生服懷裏,取出一包紙。


    裏麵,是頭發和指甲。


    當然,都是詛咒對象的東西。


    既然要進行詛咒,貓屋敷就要連那個人的細微經曆,都要了如指掌。


    隻說結論的話——幾乎跟統管剛才宅邸的老人一樣,是個身陷暴力和犯罪之中的那類家夥。不論其在哪倒下,歡喜的人會都會悲傷的人要來得多吧。


    (……算了,那也誰都一樣)


    少年心想著,把頭發和指甲放進去燃燒。


    一瞬間,火焰高高卷起。


    「欲逆之,則逆之」(注:咒語出自不動王生靈回返)


    抬起手指。


    從拳頭,伸出食指和中指組成刀印。


    詛咒,開始了。


    「破碎化微塵」


    就算被奪去了五感,貓屋敷也能繼續這個儀式。


    因為實際上作為詛咒而使用的次數不到十多次,但儀式本身是反複進行過幾百、幾千次了。


    從早到晚都與那術式為伴,就是他的每日慣例。


    用於加害他人的魔法,也是他自己。


    無限接近魔法,而不被魔法所吞噬——無限接近禁忌,而不被禁忌本身所奪去——逼迫自己到自殺邊緣的工作,貓屋敷卻也習慣下來了。


    因此,思考中混有疑惑。


    (……“那些家夥”,也是受雇於這個詛咒的對象嗎?)


    白天遇到的,奇怪的兩個魔法師。


    那個〈阿斯托拉爾〉的事,一直沒有離開少年的腦子。


    「四方盡碎化微塵」


    (…………)


    知識上他知道。


    〈阿斯托拉爾〉。


    把普通、單一或同係的魔法係統,吸納了好幾個的異端集團。在這幾年裏,那群家夥在魔法界四處惹事。


    但是。


    少年,不清楚那個結社的性質。


    為什麽〈阿斯托拉爾〉,會牽涉自己的詛咒呢。


    再說……在名為魔法結社的組織裏會有那種好人的類型在,這點就超乎少年的想象了。


    (……不)


    少年打消了,那種想法。


    (反正,是魔法結社……)


    不論是好人,還是壞人,隻要是魔法師就不會有什麽變化。


    稍微正常點的理論,最後在魔法的理論麵前也會歪曲的吧。不然的話,就不會在現代選擇魔法師這種生存方式了。


    那麽。


    (…………)


    問題——就是吃還是不吃了啊。


    對魔法結社,貓屋敷至今做過的事,通常有那兩種選擇。


    (吃——)


    靜靜地,那張嘴浮現出個笑容。


    細長而清秀的眼睛歡喜地顫抖著,卻冷靜地繼續著詛咒的儀式。


    「無意知彼。頗知己」


    隨著貓屋敷的咒文一同,火焰翻滾著。


    火粉以數倍的數量飛舞著,在暫時穩定下來的火焰表麵,映照出了不可能的容顏。


    這是,詛咒的對象。


    (……來了!)


    又是拉線,又是扯線,把詛咒對象和這火焰係上。隻要這個連接成功的話,什麽術式都能通過這火焰成功施放。


    要之死,要之活,都隨心所欲。


    就連想讓一條胳膊,內髒一點點的腐爛也是辦得到的。


    對這種擺布人命的事,少年事到如今已經無所畏懼了。


    (那麽,首先是——)


    他隻是,機械化地要完成詛咒。


    「即刻花微塵——」


    就在他想要完成詠唱,的前一刻。


    咕!


    突然,火焰卷起漩渦。


    膨脹起來的火焰,抹消了表麵映照出的容顏,胡亂失控了。


    作為施術者貓屋敷都沒有預料到這一情況的證據,少年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動搖的神情。


    「詛咒反彈……!」


    隨著苦鳴聲一起,響起了啾的一聲不祥的聲音。


    學生服的袖子燒著了。


    「…………!」


    他以敏捷的動作,抖去火焰。


    一次抖不滅,火焰反而如嘲笑般爬上少年的右胳膊。


    「哢……咕嘎……!」


    眼前染得一片白。


    眼珠子翻轉著,從嘴角噴出泡沫。


    疼痛如裸露的神經,被燒紅的火筷子針紮似的。從指尖竄走至雙臂的劇痛,支配了少年腦子的一切。


    貓屋敷想施加的詛咒發生反彈,直接侵蝕了少年。


    斷絕了一切思維,但是,隻有貓屋敷的手潛意識地取出某張靈符。


    「鎮星——消災——急急如律令——!」


    吐露出來的呐喊,使得靈符獲得了意義。


    馬上靠著除火的『能力』,好不容易把火焰壓住了。


    即便如此,疼痛也沒有立馬消去。他以一隻胳膊撐地,數次大喘氣。他緊咬著臼齒,到思考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幾分鍾。


    (是我……小看了……)


    他屈辱地,心想著。


    他沒有想到,竟然把他的詛咒,如此漂亮地反彈回來了。


    但是,是誰呢?


    (……〈阿斯托拉爾〉,嗎?)


    詛咒,已經中斷了。


    線斷了,篝火也失去了咒力。不能希望失敗過一次的觸媒,能有同樣的作用。


    「既然如此……」


    以新的術式,來阻止施展了詛咒反彈的對方才是當務之急嗎。


    ——就在那麽思考的瞬間,在土倉庫的外麵,響起了悲鳴聲。


    「什——?!」


    此外,


    「喵!」


    「唔喵!」


    白虎和青龍的叫聲,劃破夜空。


    4


    貓屋敷飛奔出去的時候,叫喊聲已經停了。


    理由很明顯。


    剛才的男人們,都倒地了。既然沒有人趕過來,恐怕所有人都被幹掉了吧。盡管沒有接受過專門的訓練,也在平日裏以暴力混飯吃的這些家夥,竟然在短短的幾分鍾裏就被打倒了。


    「…………」


    按住作痛的右手,貓屋敷在搜索線索。


    周圍都是黑暗。


    雖說是市區,但山裏的夜晚跟街上還是截然不同的。電燈的光芒什麽的連個影都沒,隻有粘糊的黑暗覆蓋著周圍。


    但是,少年的眼睛看見了。


    在一大串枝葉的那邊,有一個人影矗立著。


    「……喵」


    「喵」


    「唔喵」


    「喵~~~」


    四隻貓咪,包圍了那個人影。


    「玄武,白虎,朱雀,青龍——過來這」


    貓屋敷叫到後,四隻貓咪立刻靠向少年的身邊。


    然後,人影說道。


    「哼,蠻有趣的嘛。那是你的使魔?」


    「你……是什麽人?」


    「“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


    輕飄飄地,聲音笑了。


    一會兒,接近過來的人影的身姿,清晰地映射在少年的視網膜上。


    是個女的。


    是個正值妙齡的女性。


    優雅的肢體上穿的是,藍色旗袍。性感的嘴唇塗著嚇人一跳的口紅,把沒有道路的山的斜麵當表演的舞台般悠然地走下來。


    盯著那樣的女性,少年問道。


    「……〈協會〉的……審判者啊」


    「你,詛咒弄得很誇張嘛。光這半年你就把


    約二十人弄廢了喔?」


    女人,邊笑邊說。


    隻是,那聲音沒有蘊含絲毫對被弄廢的人的憐憫和同情。


    「…………」


    「你還真的是,能接受委托啊。拜你所賜,都鬧到我這來了。我叮囑你一句。你的情況是,不正式歸屬任何一家結社,我隻能親自動手的呢?」


    「所以,特意來到這種偏僻的地方?」


    「極東方麵,〈協會〉的人手不怎麽夠」


    女人的笑容,混有苦澀。


    「你也想到了,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吧?」


    「…………」


    是的,沒錯。


    他預料到了,總有一天,會有這種人出現的。


    在地下社會的人裏麵,有許多都是很信迷信的。


    就是因為在生死之間遊走,才會很依賴神佛這種不可見的保佑。


    因此,隻要是有一定程度的組織,就會有與魔法界保持聯係的人存在。


    那麽。遲早一天會知道貓屋敷的所作所為,通報給〈協會〉。所謂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就是〈協會〉雇用的斷罪者的名字,她會出現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現在,就是那個時刻了啊。


    「能否告知下芳名?」


    「劉芳蘭」


    女子告訴他了一個,風雅的大陸之名。


    鮮豔盛開的,一朵花。


    是個很適合這個女性的名字。


    「死心了?我調查了下,也沒有發現有死者,〈協會〉一方也可以放你一馬」


    隻看言語上,還包含幾分慈悲心,女人說道。


    但是,


    「……終於來了啊」


    顫抖的聲音繼續道。


    「什麽?」


    女人皺起眉。


    麵對那樣的女人,少年撕開嘴唇般地笑了。


    「……終於來了啊。來自〈協會〉的真家夥」


    「……你」


    女人——芳蘭,領悟那意義,茫然地喃喃道。


    「你……難道說,在等我這樣的人來嗎?不,是為引我這樣的人出來,而一直從事詛咒是吧?」


    「…………」


    少年沒有回答。


    他隻是,慢慢地微笑著,把手指伸入學生服的懷裏罷了。


    「要動手吧?想懲罰我是吧?因為,你是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吧」


    不掩飾喜悅之情,少年估算著距離。


    芳蘭也是,變回銳利的眼神,厭惡般地說道。


    「你不正常了」


    「當然。魔法師有哪個是正常的?」


    貓屋敷,反問她。


    兩位魔法師,隔著幾米的距離僵硬著。這是,一根手指頭,哼唱一句咒文就可致死的,死亡距離。


    「……隨時,都可以的喔?」


    貓屋敷,捉弄般地說道。


    一眼看去,仿佛攻防逆轉似的了,但實際上少年一方仍然很不利。


    他掩藏住,伸入懷裏的手的燒傷。


    濕癢的疼痛,現在都沒有消退。


    並不是單純的燒傷。詛咒被破時的反彈——反噬之風,在侵蝕著少年的手。不集中注意力的話,疼痛立刻就會讓他昏迷。


    這個燒傷,能隱藏多久呢。


    如果是以〈協會〉的直屬斷罪者當對手,這副身子要怎麽與之對抗呢。


    (…………)


    再思考,也得不到答案……


    隻有,噴湧而出的喜悅是事實。


    (這一時刻……)


    少年心想。


    (這一時刻,我一直都在渴望……)


    一跳一跳作痛的指尖裏,蘊含著力量。


    提升體內的咒力,把自己的意識壓縮至一瞬間。強行把自己推至,名為魔法的異形領域。


    那個——刹那間。


    強烈的光芒,包圍了山裏的夜空。


    「?!」


    「怎麽——?!」


    兩位魔法師,一同發出感慨。


    猛烈光壓灼燒著視網膜,芳蘭和貓屋敷兩人都一腳踏空。兩人同時明白了,這不僅僅是單純的光芒,而是注入了咒力的爆光。


    但是。


    用的是什麽術式,是誰用的?


    快於疑問閃過腦中,某隻手抓住了,動搖的少年的身體。


    「來、來這邊!」


    貓屋敷的學生服,被拉向斜麵的下麵。


    敵不過那力道,少年的身體滾落斜麵,被帶往了黑暗的深處。


    ——然後。


    忍耐著劇痛的少年的意識,又再次被關入黑暗。


    5


    在哪裏,響起一個聲音。


    那是,一直回響於耳邊的聲音。


    一直沒有離開少年的腦子,想忘也忘不掉的話語。


    ——『太過於優秀了』


    ——『因為是怪物的孩子嘛』


    ——『要是他沒出生,就好了』


    一言一句,又低聲又細聲。


    悄悄地,像是忌諱這邊,卻又故意大聲地說出來的聲音。


    不管怎麽塞住耳朵,不管怎麽拚命遠離,那回響還是追逼著少年。


    「啊啊啊啊啊……!」


    伸出手。


    想要把一切都撕裂,把所有人都大切八塊,而立起指甲。


    殺掉就好。把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手切碎,揍碎,碾碎就好。是啊,沒錯。本來說自己有那份『力量』的,不就是那些家夥嗎。


    那麽,變強就好。


    變強的話,變強的話,變強的話,自己就無人可擋了。


    不管是誰,不管是誰,是啊,就算是“那家夥”也別想阻擋我。如果是怪物的自己的『力量』,應該是能達到那個程度的吧。


    (不然的話……就毫無意義了……)


    他思考到那。


    ——少年注意到了,自己在一間不認識的房間裏。


    「……這,裏是?」


    迷迷糊糊地,視力恢複了。


    從躺倒的床上,抬起上半身,握緊使不上力氣的膝蓋。大大地吐了口氣後,勉勉強強能站起來了。


    是間狹窄的房間。


    好像是公寓或哪裏的一間房間,除了自己躺著的床鋪和小桌以外就沒有再看到什麽了。雖然是間很煞風景的房間,但卻意外地沒有一絲寂寞的感覺。


    他才發現,右手甚至還包著綁帶。


    (……到底,發生了什麽)


    看了一眼那綁帶,少年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回想起來了,自己的家人。


    「玄武!白虎!青龍!朱雀!」


    以含著焦急的聲音,少年喊道。


    結果——有回應了。


    「……喵」


    「喵」


    「唔喵」


    「喵~~~~~~」


    從旁邊的房間,四隻貓咪以一如既往的叫聲探出頭。


    「你們!」


    少年慌張地,跑過去。


    接著,同樣地門對麵,有個西裝打扮的男人蹲著。


    「啊啊,好怕好怕好怕。啊啊,千鈞一發啊。啊啊,我還以為會死掉……」


    氣喘籲籲,一邊嘎吱嘎吱顫抖著,那男人一邊抱著頭。


    「你……」


    少年抱起四隻貓咪,話說到一半的瞬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醒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以驚人的勢頭站了起來,男人伸出手指,慘叫道。


    「是、是的?!」


    「你你你你你你,你,知不知道啊!那人,可是〈協會〉的直屬魔法師啊!可是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啊!可是強得一塌糊塗又嚇死人的啊!」


    「……那種事,我知道」


    少年,歎了一口氣。


    他本想詢問蠻多東西的,但不巧錯過了時機。


    如果對方是衝著自己來的,就應該有兩下子。但是,就看見的這個情形,完全看不出他有那種意圖。


    「這繃帶也是你幫我包的?話說,你,是什麽人啊?」


    「啊,是的,是我。那個,我是〈阿斯托拉爾〉的社員,名叫柏原代介……」


    「…………」


    的確,對他有印象。


    是那個在自稱支蓮的和尚的身後,東張西望的男人。


    不論是挺直的鼻梁,還是看似無精打采的眼神,相貌差強人意,看似溫柔的笑容就算去點綴本雜誌的凹版相片也不奇怪。隻是,最終隻留下了『看似溫柔』的印象,可能是魄力實在是太弱了吧。


    「那麽,這裏是〈阿斯托拉爾〉?」


    環視了下房間,少年問道。


    「啊啊,不是,這裏是我自己的家裏麵……這是因為,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把你搬到哪好……」


    「…………」


    接著,他想起來了。


    「貓、貓屋敷先生,怎麽了?」


    「——為什麽,你會在那個地方?不,那個時候,多手多腳的就是你嗎?」


    少年嚴厲地逼問道。


    柏原一邊慌慌張張地揮著手,一邊低下頭。


    「對、對不起。呀你看,我想能不能請你別下詛咒才來的……雖然接著反彈了詛咒……那個啊,看你好像因反噬之風受傷了,要是你因此打輸了的話,反而我會被噩夢驚醒的……」


    「什?」


    少年眨著眼。


    他以為隻有最後的光芒,是這男人弄的。


    但是,反彈自己的詛咒的,不是那個〈協會〉的人,而是這個柏原代介的男人的嗎?


    而且……


    「那麽,你就是覺得會被噩夢驚醒,才破了我的術式,把我從〈協會〉那人手上救出來的嗎?!」


    「是、是這樣沒錯……對、對不起。好像情況很不好!」


    男人——柏原,彬彬有禮地拚命道歉著。


    看他的樣子,打破了自己詛咒的魔法師的實力,就算是假設也一點都感覺不到。盡管不具備頂尖魔法師的威嚴,這也實在是太那個了。


    (……到底)


    到底,可以相信這個男人的話,幾分呢。


    「柏原先生……對吧?」


    「是、是的」


    對著點點頭的男人,少年再一次歎氣。


    「算了。你救我一命的事實是不會變的。關於那我就不過問了」


    「哈啊。非常感謝」


    沒有理會撓頭的男人,貓屋敷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對著那樣的少年,男人戰戰兢兢地搭話道。


    「請問……為什麽,要施加詛咒呢」


    「…………」


    「那個的〈協會〉的人說過。她說你是為了引誘那種“真家夥”出現而一直從事詛咒。那話是什麽意思?」


    「那你都聽見了啊」


    「啊啊啊,是的!對不起!」


    對著道歉的柏原,少年遊歎了口氣。


    真的是,不在狀態。


    要是沒有累計這般的疲勞,他會早早就離去了吧。不,如果是平時,應該都不會進行這種對話的。


    辦不到那,是為什麽呢。


    「……喵」


    貓屋敷一邊撫摸著玄武的頭,一邊握緊右手。


    就算綁了綁帶,還是會痛。是被反彈了詛咒的疼痛。自己是對反彈了自己詛咒的這男人,湧起了興趣吧。


    他莫名地,歎了口氣。


    見到這男人後,這已經是第三次的歎氣了。


    「我想變強,來的」


    「變強?」


    柏原驚訝地,歪著頭。


    甚至想要不理睬那,少年繼續說道。


    「在現代,與真正強大的人進行魔法決鬥,是最快的捷徑。結果,就沒有比實戰更能使人變強的方法了」


    「那,不過,魔法決鬥的強度,又不是指魔法師的強大吧?反而,那樣子實在是太單方麵了……」


    柏原的意見,很正確。


    如果是普通的魔法師,首先就會那麽說的吧。


    原本,隻是對殺的話,是不需要魔法的。用槍用刀反而比較簡單。因為不管能使役什麽樣的怪物,魔法師本身都不過是區區人類罷了。


    如果殺人就是目的,那交給專家士兵就可以了。


    魔法師,是解讀世界存在方式的探求者,僅此而已。


    ——但是,


    「我不用你的理解」


    貓屋敷搖搖頭說道。


    之後,他緩緩站起身來。


    「喵」


    「喵~~~~~」


    白虎和朱雀,聽似擔心地叫著,跟在他後麵。


    「……去哪?」


    柏原對著那背影說道。


    「在這裏,好像會增加無謂的破壞」


    「誒?」


    「因為貌似已經,追上來了」


    少年,從公寓的窗戶,俯視著小巷子。


    在夜晚的漆黑之中——藍色旗袍,更為鮮豔地浮現著。


    6


    「讓我好找啊」


    女人——芳蘭說道。


    這是夜晚的小巷子。


    柏原的公寓處於人煙稀少的工業地區。原來是填築地,不柔和的海風中時不時混有酸腐垃圾的臭味。


    在芳蘭的腳邊,有什麽東西跳動。


    是個平平的,紙人偶。


    貓屋敷的知識告訴他,這是被稱作紙兵的中國魔法。總之,就是臨時的使魔。就是那個紙兵,把女人帶到這來的吧。


    「剛才的公寓,就是你的隱匿處?要是不調查,就要費些工夫了」


    「…………」


    看來,她沒有察覺到柏原的存在。她以為,貓屋敷是靠自己的力量逃到這來的。


    (……既然如此,正和我意)


    悄悄地,貓屋敷握緊右手。


    比起在那山裏的時候,手的感覺恢複了些。如果是短時間,也能結個細小的術印吧。


    那麽,就隻能選擇閃電決戰了。


    「——疾!」


    放出的,是在深紅的紙上,以取自水銀的朱砂寫著的靈符。


    此為,泰山府君炎羅符咒。


    飛到半空中,喚出地獄的火焰,埋葬敵對術者的靈符——但是,反而符咒發出啾的一聲,燃盡了。


    「——什」


    並不是對方,發動了什麽魔法。


    比那還快,這個地方本身對貓屋敷的符起了反應,抑製了符。


    於是,貓屋敷注意到了。


    在巷子裏,布滿緊密的咒力線。


    雖然是不讓人看見的,但在四處的牆壁和電線杆的後麵,都可以感覺到貼有許多的靈符。那些靈符互相幹涉,形成魔法的意義,構築出獨特的結界。


    (這個……是……)


    貓屋敷都是第一次見這術式。


    極其古老,而纖細的咒力流動。對貓屋敷的魔法起反應,那些咒力湧動著。


    芳蘭,開口道。


    「禁咒——知道嗎?」


    「知道」


    古老的,中國傳說中的魔法。


    據說本來,是在山裏修行的道士,為


    了避開毒蛇而用於咒語束縛的術式。


    但是,這個術式到了頂峰,就可逆轉萬物的性質。也就是說,禁火則不燃,禁水則於嚴冬而不凍,禁犬則不吠。雖然這魔法在『三國誌』裏出場的仙人·左慈的文獻中也有,但這情況,明顯是被禁了吧。


    也就是說。


    禁魔法——則魔法也不能顯現。


    「當然,魔法什麽的寬廣概念,不會被人們所禁。不過,在極其有限的時間與範圍裏,並且限定為陰陽道的話,還是可以抑製的。現在,在這巷子裏想要用陰陽道是難於登天的」


    說著,芳蘭輕輕環顧周圍。


    結界就是為那而存在的吧。


    對應於貓屋敷的令人驚悚,她預先出招的結果,就是禁止陰陽道的結界。


    這就是,人稱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協會〉的斷罪者的『力量』啊。


    「如何?」


    芳蘭問道。


    「嗬嗬……」


    少年,露出抿嘴的笑容。


    「怎麽了?」


    「嗯……沒錯。不這樣子……就算真家夥」


    靜靜溢出的歡喜。


    剛才的,在山裏一戰也見到了的少年的瘋狂。


    「…………」


    芳蘭,嗖地眯起眼睛,把手橫著舉起。


    那手指裏,夾著好幾張靈符。是和剛才的禁咒一樣,中國的魔法——以道教為基礎的靈符吧。就算是相同的符,隻要不是陰陽道的範圍,就可以發動。


    「那麽,為遇到我,而能完結歡喜吧」


    咒力從指尖,集中向靈符。


    那是連貓屋敷,都沒有見過的級別的咒力。那個作為魔法,而變革現實的話,會化為怎樣的『力量』而肆虐呢。


    明明對麵的貓屋敷,被奪走了所有用於抵抗的魔法。


    「好了……」


    「請、請等一下」


    伴隨著出神的回響,響起了一聲製止的叫聲。


    從公寓的入口,滾落著向芳蘭的背後,新的人影出現了。


    一副不符合這戰場的,斯文相貌。


    是柏原。


    「那人是身份是〈阿斯托拉爾〉的——」


    「——哼,你還有後盾的啊?雖然流轉於各個流派,但我聽說你現在是自由人」


    聽到芳蘭的問題,貓屋敷搖搖頭。


    「那個,沒有關係」


    「那樣子啊。那麽,“這樣子也行吧”」


    「————?!」


    轉過身去,女人的纖細手指劃出一道弧線。


    「斬!」


    放出的符化為連鋼鐵都可斬斷的利刃,切裂了柏原的身體。


    響起咚的一聲,男人倒下了。


    明顯,那是喪命之人的倒下方式。


    「哎呀哎呀怪可憐的。要是跟你無關就好的啊」


    以高昂的聲音,女人說道。


    (……要是,不跟我扯上關係)


    那是,感覺在哪聽過似的話語。


    ——『要是跟你,不扯上關係就好的』


    貓屋敷的腦子揮之不去的話語。


    無力地,少年跪下了。


    「……嗬嗬」


    可能是看他那樣子連反抗的力氣都沒了吧,女人悠哉地確認著,倒在巷子裏的柏原的屍體。


    看到翻起的臉之時,芳蘭大吃一驚。


    「怎麽會,“你是”——?」


    愕然的回響,蘊含著什麽意思嗎。


    但是,連那驚愕都忘記了——下一瞬間,芳蘭轉向少年。


    「…………」


    少年,用力地握緊右手。


    膝蓋對向倒下的柏原的方向,垂下頭的樣子,就像是是在祈禱。


    「還想,動手啊?」


    「……陰陽道的術式貌似是不行了」


    一直低著頭,貓屋敷說道。


    隱藏在銀發裏,那表情看不清。但是,隻有嘴角毛骨悚然地歪著,少年的身體裏麵凝縮起無窮的咒力。


    嗶哩,響起一聲。


    右手的綁帶,破裂的聲音。


    少年把柏原幫他包紮的繃帶,弄破了。碎裂的繃帶從學生服的袖子,乘風而飄,一瞬間點綴著巷子的黑暗。


    然後,少年喃喃道。


    「那麽……“用別的就好”」


    嗖地手指豎起。


    立起食指和中指的刀印,緩慢地劃破虛空。


    與此同時,


    「……喵」


    「喵」


    「唔喵」


    「喵~~~~~~~~~」


    響起四隻貓咪的叫聲。


    「!」


    芳蘭僵硬了。


    不知何時,她被少年的貓咪們圍住了。而且,每隻貓咪們所站的位置,都是以少年為中心,正確地處於東南西北的方位。


    刀印,慢慢地劃破虛空。


    「玄武——鎮壓黑之北方」


    位北黑貓,玄武。


    「青龍——流淌青之東方」


    位東斑點貓,青龍。


    「朱雀——燃燒紅之南方」


    位南三色貓,朱雀。


    「白虎——奔馳潔白之西方」


    位西白貓,白虎。


    「貓屋敷蓮……!」


    「設置了機關的,不隻有你」


    抬起頭,貓屋敷蓮,如白銀之花一般微笑著。


    「今晚的節目,是四神相應之一的——森羅萬象之陣」


    *


    就連芳蘭也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麽。


    但是,她還沒有那麽蠢就在那幹等著對方發動魔法。


    「——斬!」


    從女人的嘴裏,迸出了口訣。


    把匹敵幾分鍾咒文的術式,把咒力壓縮進僅此一句,來發動靈符。


    編織成與貓屋敷的符咒是似而非形狀的魔法,立刻劃破夜晚的黑暗,如剛才的柏原一樣想要斬斷少年而迫近。


    然後,


    「祓除吧,清淨吧——」


    少年用的——〈禊〉,把那阻斷了。


    「竟然是……神道」


    芳蘭的聲音高了幾個音調。


    不,就算是陰陽道,也有兼用神道的術式。


    由於淵源比較接近,名為淨化和地鎮祭的儀式,還有天文學的知識都有很多共同的地方。


    但是,像這樣,變成神道的基礎的魔法特性——〈禊〉都被重現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做了什麽……!」


    「……隻是模仿罷了」


    少年微微一笑說道。


    「原本,陰陽道就是綜合咒術。由於是最強的咒術,是由神道,道教,咒禁道中可用的術式繼承並集合而成的。所以,追根起思想根源的話,也是可以重現其他咒術的」


    「哪有那種道理……」


    「就是因為可能,才會有現在這情形吧。我自己,在實戰中使用這也是第一次」


    少年的笑容愈發加深。


    在站樁似的女人麵前,少年舉起雙手,一邊額頭和胸口一邊這麽喃喃道。


    「力量,與繁榮賜予汝,與國家,以永遠(atehmalkuthve-geburahve-gedhle-hm)」


    然後,咒文繼續著。


    「拉斐爾於吾前方(beforemeraphael),加百列於吾後方(behindmegabriel),米迦爾於吾右手(hthandminchael),烏列爾於吾左手(ohandauriel),五芒星熊熊燃燒於吾周圍(forabo


    utmemesthepentagram),屹立六道星光(andthenstandsthesi-raiyedstar)」


    那個,簡直就和原始的神殿一樣,是真摯而神聖的祈禱。


    莊嚴的詩句流淌後不久,巷子裏就卷起了暴風雨。


    「天使召喚術……?!」


    女人的低語聲,消逝於風中。


    這次,幾乎是跟陰陽道沒有任何關係了。


    地、水、火、風。


    把自希臘時代就傳承至今的四大元素比作天使,在自己的體內構築出神殿,從而進行支配的西洋魔法。卡巴拉十字所選擇的東之天使(raphael)的暴風雨,肆虐於狹窄的巷子。


    蘊含咒力的那暴風雨,把貼在牆壁和地麵上的零度都剝掉了。


    「這下子……把禁咒也消滅了啊」


    「……啊啊!」


    值此混亂之中,芳蘭仍可以稱之為一流。


    拚命集中精神力,把新的靈符夾於手指。注入竭盡全力的咒力,女人投放出那張靈符。


    「到來!」


    「——疾!」


    同時,描繪出強力的五芒星,從其一個頂點貓屋敷的符被釋放出來。


    在漆黑的紙上,以取自水銀的朱砂,寫著急急如律令的咒符。


    此為,黑龍北鬥水帝符咒。


    符咒,如黃河般吐出大量的水,形成龍的樣子,咬碎芳蘭的符。


    「……貓屋敷蓮……你……!」


    女人的叫喊,也被那激流所吞噬。


    7


    夜風,吹過巷子。


    一時的激烈散去了,剩下的是風的冰冷,和大喘氣。


    「……哈啊,哈啊,哈啊」


    貓屋敷,也彎著膝蓋。


    本來就白皙的容貌,失去顏色到透明。學生服的肩頭也大幅度地上下抖動著,從太陽穴到臉頰,流淌著不祥的汗水。放任不理的話,就這樣在柏油路上變得冰冷也毫不奇怪。


    (那也不錯啊……)


    他稍微心想。


    無意義魔法戰鬥的最後就是死亡。


    自己,很適合那種死法。在無聊的爭鬥中,毫無價值地死去就好。


    就在他,那麽思考的時候。


    「剛才……就是你的殺手鐧嗎?」


    響起一個詢問的聲音。


    「柏原……?」


    貓屋敷很吃驚。


    俯視著少年的,毫無疑問,就是本應倒在芳蘭靈符下的柏原。


    「————!」


    把伏麵倒地的屍體,翻起來。


    於是,屍體就變成了一張紙人偶。


    紙兵。


    剛才,跟女人展現的一樣的術式。不,考慮到是仿效成柏原的身體,進行了替換,這術式就有著非一般的水平。


    「你……」


    「不如流的術式啊」


    對著話說一半的貓屋敷,柏原說道。


    (…………?)


    聽到那話,少年疑惑了。


    因為有什麽,跟至今為止的不同。


    與一味膽怯亂竄的的男人,不同的回響存在於那聲音裏。


    「——森羅萬象的之,陣是吧」


    「效率太低了。代價也太大了。這種東西會起作用,頂多也就是魔法相克的對決,特殊的魔法決鬥才行吧。——你看」


    柏原的手,抓起少年的胳膊。


    輕輕吹了一口氣,被汙染的咒力就啵地一聲被吹飛了。


    「好痛」


    「看吧,身體到處都感染咒波汙染了」


    柏原,這次看似有些生氣地說道。


    貓屋敷,啞口無言了。


    吐息,是東洋中魔法的基本。但是,竟然能淨化這麽嚴重的咒波汙染,就算是貓屋敷這個天才也得驚歎一番了。


    到底,世界上有幾個魔法師,能再現剛才的技術啊。


    然後,柏原繼續說道。


    「雖然你想完美模仿別的魔法,但不論怎麽說,你自身的咒力都是陰陽道的。發動術式的咒力和陰陽道的咒力,在你的身體裏引發了咒波幹涉,那份『力量』也達到正常發揮的陰陽道的一半。這樣子,在接觸真正的魔法的深奧之前,你就會因咒波汙染而亡了」


    那是,魔法的必然。


    擁有其他係統的——其他的天理的魔法太過接近的話,就會理所當然地互相排斥,引發咒波幹涉。


    雖說是貓屋敷的殺手鐧,也無法顛覆那個事實。


    「你說過想要變強是吧。一直從事詛咒,引誘〈協會〉出來,進而連這種術式都用了,也想要變強的話——」


    柏原安詳的目光,凝視著他。


    就那樣,柏原問道。


    「“你……想要殺誰嗎?”」


    「…………!」


    聽到那話,貓屋敷全身僵硬。


    可以稱之為自己的核心的事實,被一語擊穿——那份震驚導致的僵硬。


    「說起來……你(〈阿斯托拉爾〉)也是,想要阻止我是吧」


    貓屋敷忘記了。


    阻止了自己的詛咒的,原本就是這個柏原。


    那麽,意味著他們〈阿斯托拉爾〉,就是被敵對的誰給雇用了吧。


    「既然如此……要在這動手嗎」


    「不,怎麽可以!話說想要阻止你的詛咒倒是真的,但和你動手什麽的,我才沒有那麽想過!」


    「那麽……為什麽要和我接觸——!」


    「因為原本,就是來『發掘人才』的」


    突然,響起個回答。


    「支蓮」


    「支蓮先生」


    貓屋敷和柏原,同時轉過頭去。


    在巷子的一頭,身著黑僧衣手拿錫杖的僧侶站在那。


    「小僧不在的時候,發生了蠻多的事嘛」


    以錫杖哢啦哢啦地敲擊著肩膀,支蓮向著倒下的女人——芳蘭走去。


    「所謂的發掘人才,是什麽意思」


    沒有放鬆緊張,貓屋敷問道。


    因為對少年而言,相當於潛在的敵人增加到了兩人。


    但是,支蓮輕描淡寫地這麽答道。


    「是社長的愛好啦」


    看似嫌麻煩地眯著眼,哼了一聲。


    「因為好像有個名為貓屋敷的有趣陰陽師,就囉嗦地要小僧來發掘下人才。要接受移植從事詛咒的人是不可能的。於是乎,就想先讓你把工作停掉」


    「……為什麽,要那樣……」


    聞所未聞。


    少年自己,遊走於各種流派,但那說到底也隻是四處推銷自己罷了。就算不是這樣的話,魔法師是封閉的,不會輕易接受多餘的人。


    然而,魔法結社一方,主動對都沒怎麽打過交道的人進行人才考察……


    「他就是那種怪人。不,與其說他是怪人,那隻是怪癖罷了。附帶和別人有些不同罷了」


    支蓮嘟起嘴。


    聽上去不覺得是批評,是因為從僧侶的話裏麵,好像可以穿透看見有像是關懷之情的東西吧。


    「歸命藥王菩薩——」


    輕輕地詠唱著真言,把活力注入倒下的女人。


    以良藥救濟人們的藥王菩薩的保佑起效了吧,女人立刻蘇醒了。


    「……」


    恢複意識的芳蘭,首先把手伸入旗袍。


    但是,那手指握取靈符之前,支蓮就阻止了她。


    「你……!」


    「望汝勿動殺氣。怎麽說,都救了汝了。不然小僧,也許是會殺汝的喔」


    「……!」


    她咬緊嘴唇,盯著貓屋敷。


    立刻,那目光移到旁邊的柏原。


    然後,女人把這次事件的最大驚訝,這麽說道。


    「為什麽……“先輩會在這……?”」


    「這個嘛,形勢所迫」


    曖昧地,柏原笑了下。


    「哈?」


    貓屋敷茫然地,聽著那對話。


    「前輩?柏原他?」


    「影崎……來的」


    「影崎?」


    「那家夥的,真名。原本他就是隸屬〈協會〉的我的先輩——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


    「————!」


    驚愕,如電流般,從貓屋敷的頭頂竄走至腳底。


    柏原,和影崎。


    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


    傻笑著的這個男人,就是自己謀求一戰的術者之一啊。


    「現在我是〈阿斯托拉爾〉的柏原來的」


    男人看似為難地撓撓頭。


    「…………」


    少年,無話可說了。


    心情就像是在做噩夢。


    就算是喜劇,也沒有這種惡劣的事吧。


    到了最後的最後,到底,有多少故事發展要發生逆轉啊。


    與其說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如說是在從世界隔離出來似的少年麵前,柏原對著女人這麽繼續道。


    「關於他……如果由我這裏來接收他,我覺得〈協會〉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的」


    「是的……隻要亮出你的大名,啊」


    「我會想想辦法的」


    以一如既往的,看似為難的笑容,柏原說道。


    之後,


    「你說過,想要變強的吧」


    他對貓屋敷說道。


    「那又……怎麽了?」


    「說不定,能幫你一把」


    以真摯的聲音,柏原說道。


    本應可恨的是——現在的貓屋敷,知道那話不是謊言。


    「姑且,留個聯絡給汝。想來的的話打聲招呼就好。當然,詛咒什麽的工作還是希望汝別做了的」


    「……那是我的自由」


    從支蓮手上揪下名片,貓屋敷轉身就走。


    「啊,貓屋敷先生!」


    「吵死了!」


    他大喊著,拒絕道。


    向疲憊不堪的身體注入力氣,拖著身子離開了巷子。


    好不容易到了條新大路後,確認了那三個人沒有跟上來,少年無力地跪下了。


    「……喵」


    「喵」


    「唔喵」


    「喵~~~~~」


    相對的,隻有四隻貓咪依偎在少年的腳邊。


    一邊忍住要倒在原地的衝動,貓屋敷一邊用力握緊拳頭。隻有詛咒反彈的疼痛,才維係著自己的意識。


    (……實在是)


    他心想著。


    自己實在是弱啊。


    虛張聲勢,得意忘形,為了與最強的魔法師切磋而一直從事詛咒——這樣的自己是何等的井底之蛙啊。結果,這次的事件,不就隻是讓自己再次確認了這一點而已嗎。


    強烈的自我厭惡。


    同時,柏原留下的疑問,仍然殘留於少年的耳邊。


    ——「你……想要殺誰嗎」


    擊穿少年的核心的,那句話。


    「…………」


    貓屋敷一直抱著膝蓋,一動不動。


    很久很久的時間,他一直那樣。夜晚的黑暗散去了,朝陽露出頭角的時候,少年還是沒有動。


    然後,


    「……啊啊,就是啊」


    吐露這麽一句。


    「既然如此……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選擇的餘地。自己能接受的方法什麽的,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那麽說著,取出折皺的名片。


    印有水晶水印的名片上,以墨色的文字這麽寫道。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爾〉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師出租服務〉


    8


    結果。


    貓屋敷,正式進入〈阿斯托拉爾〉,是在這的兩周後。


    〈阿斯托拉爾〉業務日誌壹


    那個,好的!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哎呀?日誌的問候該怎麽寫才好呢……?!話說,看這日誌的人會在一天的什麽時候看呢……?


    那個,我是柏原代介。


    司社長叫我,寫業務日誌,但我,就是不擅長這種文獻的東西啊。雖然叫我自由地寫,但結果還是在日語的框架內,從上到下,從右到左地寫了,以至於那種自由也微不足道了,我想寫的東西,怎麽都沒個頭緒,不論過多久都沒有整理出來,啊啊怎麽辦啊!


    對、對了。


    貓屋敷先生,謝謝你加入公司。


    暫時就先安排為,陰陽道課臨時社員。


    哎呀?該說恭喜?還是說,歡迎?哎呀,啊呀呀?又頭腦混亂了?!


    啊啊啊啊,總之,我,真的是為你的到來感動高興,請務必知道這點……!


    〈阿斯托拉爾〉,和其他的結社還是有蠻大不同的,也許你會混亂,但我認為你能馬上適應的。不論是支蓮先生,黑澤爾小姐,司社長,還是尤戴克斯先生都一定會——這個嘛雖然尤戴克斯是板著臉的,但他一直都是那樣的——歡迎你的。


    既然來到了這,不論是想法,還是心中所藏,我想你都會有很多的吧。即便如此,你能慢慢喜歡上〈阿斯托拉爾〉這個地方的話,我會很開心的。(可以的話,要是詛咒什麽的能收斂些我就更開心了……!啊啊啊,請不要因為我剛才的話,就連我也詛咒了啊!)


    然後,還有……


    能忘記影崎這個名字的話,我感激不盡,好的。


    柏原代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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