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湯宇


    初八清晨,天微亮,安七整夜無眠,也不覺得困。


    病危通知書下來了,湯宇麵部大麵積燒傷,手術做了整整四小時,臉是麵目全非,脖頸的肉黏糊在一起,血管都清晰可見,咳嗽一聲血就往外冒,在下麵一點開了個小洞,勉強呼吸暢通。


    最嚴重是湯宇胸口子有毛病,本來癱了四年經不起折騰的,這會一直沒脫離危險期,護士醫生整夜守著,單子放隔壁空床,讓先把字簽了。


    這孩子護士都認得,紅著眼說湯宇凶多吉少了,全靠儀器吊著口氣兒,讓他姐來見最後一麵。


    安七不愛聽這話,拿著單子守在床邊,沙啞道:“我有錢,真的,你把他醫好,帳我都會結。”


    醫生戴著副眼鏡,在旁邊罵。說安七有點侮辱他們了,是盡了最大努力,否則不會說出讓他姐來看最後一麵這句話。


    安七默了,起身往外走,到走廊邊撥通了電話。


    湯小雨被扣在警察局一晚上,腦子一團糊,接了電話聽見安七說湯宇快不行了,急著想跑,手銬還拷在窗邊鐵欄杆上,警察看她都快瘋了,拿起電話詢問原因後,這才把湯小雨放了。


    開著車把人親自送到醫院,進房前把手銬解了,也體麵一點。


    冬天就快過去了,雪也停了,下著點小雨,天灰蒙蒙的。


    雨珠順著窗子往下滴,安七靠在那,透過鏡麵反射見湯小雨一聲不吭坐在床邊,


    湯宇的眼皮子睜了,喉管曝露在空氣之下,鎖骨上方一點的小洞是呼吸的地方。他說不了話,手伸在半空中抓,眼淚順著眼角滴落在枕頭上。


    湯小雨伸手握住,忽然覺得弟弟這雙手和四年前比,並沒多大變化。


    睡著前什麽樣,醒了也是什麽樣,這會又要睡了,隻不過這次醒不了了。


    湯小雨哭,眼淚鼻涕全往下掉,撕心裂肺的,一聲聲回旋在房間內。有人嫌吵了,在外邊張望,安七走到門口,把簾子拉上,隔絕了一切。


    湯宇半個字都說不出來,連句遺言都沒有,揮了會手,在空中抓,他姐去握,握住了又被他掙脫,繼續抓著什麽,就在空氣中,什麽也抓不到。


    然後,這雙手突然失去力道,垂在病床邊。


    湯宇死的時候眼還睜著,盯著他姐看,淚還熱,還往下滴。


    湯小雨氣都喘不過來,胸口被什麽捏的緊緊的,眼一昏,倒了下去。醫生往裏衝,把湯小雨扶到旁邊病床上躺著。安七什麽都感覺不到,一直盯著湯宇那雙手看。


    腰際處的上衣口袋露出紅紅的一角,掏出來,是個紅包。放著兩百塊錢,規規矩矩躺在裏麵。外邊寫著幾個字,給湯小雨。


    你看這孩子,年都快過完了紅包還沒送出去,也不知在磨蹭什麽。


    等湯小雨醒來了,安七撲通一下跪了下去。湯小雨有些呆滯,聽見安七說。


    “是我出的餿主意,年前硬要把湯宇接出來住,要是他一直在醫院呆著,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她卑微著身軀,說完這句話後往臉上扇著巴掌,熱辣辣的疼。她對湯小雨說,這事兒怨我,我脫不了幹係。


    湯小雨也跟著跪了下去,涕淚滿麵,讓安七起來,她受不了的。


    窗外街道還熱鬧,紅燈籠還掛著,明星穿著喜氣洋洋拜年的照片還掛在大樓上,超市商品大減價。小孩牽著大人的手逛街,老人依偎著杵著拐杖前行。


    湯宇說想吃某家店的烤牛肉,因為嫌貴,他姐一直沒帶他去吃。


    衣櫃裏還有兩件二姐給買的衣服沒穿,他說留著慢慢穿。


    昨晚吃剩下的菜還在冰箱的凍著,三人份的。


    輪椅電量還是滿的,約好過兩天暖和點,一起沿著街邊散步,讓湯小雨減減肥,這是二姐給湯宇定下的艱巨任務。


    這世界還被紅色包圍著,還喜慶著,小孩還笑著,雞年才剛開始。


    可是湯宇這孩子,怎麽就死了呐....


    怎麽就...死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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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三,天色依然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團霧籠罩著。湯宇睡著了,在小小的盒子裏。


    湯小雨這麽些天就像老了十歲,背直不起,頭也不洗。她們山邊買了塊墓地,花了好幾萬,把湯宇送進去。


    湯小雨全程沒說過一句話,紙錢大把大把往火裏燒,安七站在旁邊替她撐著傘,一呆就是一下午。


    這兒等開春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樹也開了,視野好,風吹過都帶著花香。


    安七說,這是個長眠的好地方,如果有天堂,這麽善良的孩子一定會過的很好。他自卑,懦弱,敏感,但是這孩子善良。


    上帝喜歡善良的孩子,所以,湯宇會過的很好。


    湯小雨笑說道:“可不是嗎,巷口野貓野狗都是他在喂,小破碗藏在牆邊石頭縫裏,以為我發現不了。冰箱裏凍得那些肉,少了好幾塊,全是他給那幫小畜生喂了。”


    安七看她強顏歡笑的樣子就難受,低下頭來說:“他還給你弄了個紅包,可能是不好意思給怎的,或許怕你不要,遲遲沒送出去。”


    說完,把紅包遞了出去,湯小雨收下,手還顫抖著。她想起小時候兩姐弟過年收紅包,父母見她大了就不給了,弟弟就說,你們不給姐姐發,那我也不要。


    湯小雨道:“他說姐弟倆要公平對待,這孩子記性好,一直都沒忘。”


    許久,湯小雨站起身子跺了跺腳,還是有些麻木。她抬起頭來些許茫然,用微小的聲音對安七說。


    “安七,我接下來可怎麽活。”


    這句話落在安七耳裏,她哭了。湊過身把湯小雨摟在懷裏,見對方還是茫然,哭的更凶。


    安七明白的,湯小雨之所以活的這麽用力,全是為了弟弟。把親情看得重,比任何一個女孩都有血有肉。


    兩個人在回去的路上手牽著手,並肩坐在班車車尾。


    湯小雨沉默了半天,對安七說。


    “我不想活了,我要給我弟弟報仇,死刑也好,關個十多二十年都好。我已經把日子活成了狗屎,那就在狗屎一點,也沒什麽不可以。”


    安七使勁捏著她的手,說道:“你亂想,好好活著比什麽都重要。不活出個人樣,拿什麽去見你弟弟。”


    湯小雨說:“可是安七,我活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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