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南漢那邊可能遠沒有之前我們預計的那麽厲害。


    他們國中宦官宮女專政,國主最信任的居然是一個叫樊胡子的巫婆,將國中的很多大小事都交給了她,滿朝文武都是宦官。”


    大梁城外皇家園林裏,史從雲在一處澄淨水池邊釣魚,剛剛郴州前線回來的潘美則在他身邊匯報情況。


    潘美身著官服, 手執如意,下了戰場的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將領,而似賢臣。


    “就交戰的情況來看,南漢國的軍隊也不堪一擊,我與尹崇珂出兵時也沒料到這樣的情況,當時還準備了後備的支援部隊五個營。在邊境準備支援,如果前方戰事不利就掩護前鋒暫時撤退........”


    潘美娓娓道來南方戰鬥的情況, 史從雲招招手:“你坐著說。”


    “是。”潘美拘謹許多,沒有曾經他們合作時那麽輕鬆了, 史從雲也沒強求什麽,他都習慣了。


    潘美在他身邊的竹凳上坐下,繼續說。


    “官家,我們占據郴州之後,臣問了不少南漢將士,也派間諜往南往西探查過,南漢軍中存在不少欠餉、扣餉的情況,以致根本沒多少人願意為他們的朝廷成仁取義,視死如歸,全然不是我大秦將士對手。”


    史從雲聽了有些疑惑,這些消息他確實聽說了, 奏疏中也說不少這類情況, 可實際情況他還是不知道的:“隻是我想,嶺南之地雖然上古時候蠻荒,但曆經漢唐移民開發,特別是番禺一帶,不比江南但也似淮南吧, 南漢五十年無大戰, 富庶之處應該不差才對,怎麽會軍餉都發不出來?”


    他一直在奇怪這個問題,無論如何,如今的南漢,也就是後世廣東廣西,雖然古代發展比較慢,真正建立牢固統治是在漢武帝滅南越,大量中原移民之後。但曆經漢唐千年的發展,怎麽都不可能太窮吧。


    何況唐末以來中原戰亂,根本沒時間理會,也沒有大規模出兵嶺南,南漢五十年來的局麵可比吳越,南唐,蜀地等都好多了。


    而像中原,基本都是兵戈不斷,這樣的大好局麵,哪怕國主貪財好色一點,也不至於窮到軍餉就發不出來吧?


    或許是他不太理解南方的情況, 在戰亂不斷的中原, 給士兵發軍餉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唐末五代十國以來,不知多少能人雄主因為發不出軍餉,或者無法實現對士兵的承諾而遭反噬。


    連後周開國皇帝郭威那樣愛民的皇帝,帶軍隊回大梁奪權時也不敢虧待軍隊,放縱士兵搶劫大梁百姓。


    而南漢國居然在太平的日子裏都欠餉,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他們怕是不知道多少勢力和王朝就是因為欠餉而覆滅的。


    潘美想了一下,認真回答:“官家心如明鏡,聖明自省,是明君聖主,可南漢曆代國主不是。


    就像這次我們俘殺的南漢國最高軍事將領叫暨彥贇,我們訊問之下才知道其人是南漢國的巨艦指揮使,曾經常在海上打劫商旅,所獲財資多數都獻給南漢先主,才被提拔為巨艦指揮使。


    如今的南漢國主寵信巫女的妖言惑眾,迷信神佛,也十分荒唐。


    即便今年與我國有戰事,在國中卻還有另一件怪事。


    據說他們的國主一夜夢中夢見仙宮樓閣,醒來之後就要在夢見的地方修建宮殿廟宇,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而且花了很多錢,加收了各地賦稅。


    當地百姓說,官府收糧的鬥更大,一鬥實際是一鬥八左右,每鬥糧還要配上十錢,我們攻下郴州後才責令改回來,當地百姓就此十分擁護我軍。


    他們還說那國主的仙宮大殿,每根柱子要用十五萬兩黃金去裝飾。”


    說到這潘美笑了笑:“當然,這些都隻是百姓的道聽途說,但加收賦稅,阿南漢國主在修建宮殿都是真的。


    攻入郴州,深入了解南漢國情之後,某覺得之前可能高看他們了,決策上太過謹慎,這樣的國家士兵很難有士氣為國主而戰,百姓也不會多麽擁護國主,不過以往他們在嶺南以南封閉,中原強國沒有幹涉,當地百姓無力反抗才維持如今情況。


    隻要受一點打擊,見一點薪火,說不定他們就要燃燒起來,倒塌下去。”


    史從雲聽著潘美的訴說,對南漢的情況有了更多了解,他們已經聊了整整一上午,對南漢的國情和現狀有了更加直接細致的了解。


    他聽著潘美說話,腦子裏想著事情,連魚兒咬鉤也沒注意,直到潘美提醒。


    史從雲一愣,回神後道:“算了,饒它一命(魚)。”


    隨即認真的問:“你是覺得南漢國沒有太多抵抗之力,出兵會比想象中簡單。”潘美點頭。


    史從雲起身,在池邊踱步,走了一會兒,他停下腳步來,突然輕飄飄問了一句,“如果讓你領兵怪帥征討南漢,你會怎麽用兵。”


    此話一出,潘美下意識挺直腰杆,這句話要是出自別人之口,可能還是討論或者說說而已,可說話的是當今天子,那就完全不同了。


    潘美的心一下熾熱起來,連呼吸也變沉重了,官家問這話的意思難道是一種考校!


    如果是考校,那豈不是說.......


    他連強行壓抑內心的激動和胡思亂想,認真恭敬的回答,“官家,如果我來指揮大軍,絕不會去桂州水寨,而是南下從韶州,英州等地直撲番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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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做法看似危險,可南漢國本身的不會太難打,這反而是最省錢省力的法子。


    我聽說宰相們建議了學習秦皇漢武多路出兵的法子,那固然保險,可如今不是秦皇漢武的形勢,北麵遼東,燕雲十六州在敵手,咱們不能在南麵大動幹戈而使北麵露出破綻。


    打南漢貴在速戰速決,臣以為我秦朝之重,還在北方,在遼國。”


    史從雲聽完沒有立即說話,而是仔細思考了一會兒他的話,然後才開口:“回去多休息幾天,陪陪家人,大老遠回來也不容易。


    關於南漢的事情你也要多想想,多看看,那邊的事情你和尹崇珂最熟悉。”


    “是!”潘美拱手,隨後被宦官引著出了園林。


    史從雲看著潘美遠去的背影,心裏其實已經有了決斷,這次出兵南漢,他準備用潘美為帥,以尹崇珂,劉仁贍,郭廷謂等人為輔。


    因為前天,六妹就告訴他,有人托河北的符家親戚給她送禮,還帶了書信,話裏話外都有為王審琦邀功的意思。


    史從雲知道後沒有貿然處理,也沒有對外說什麽,就讓六妹保密。


    因為這件事很難說清,或許是王審琦的部下親信幫忙,或許是王審琦自己找了關係,也有可能是對手想陷害等等。


    對於發生此事,他一點不例外。


    他身為天子想打南漢,國中幾乎人盡皆知,因為南漢率先發兵挑選,這件事在朝堂上也公開討論過。


    但接下來誰去打就將十分影響將來朝廷的權力格局,不少人開始忙著站隊了。


    這麽多年戰打下來,天子的愛將,手下的權力結構也越發明顯。


    王仲、邵季是心腹之將,王仲領了好幾年的京城巡檢,掌管皇城治安。邵季基本都跟隨天子左右,南征北戰統領最精銳的部隊,是天子親軍。


    剩下真正能為天子鎮守四方,獨擋一麵的大將當下有六位。


    王審琦、李處耘、曹彬、向拱、王全斌、慕容延釗。


    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王全斌、王審琦和李處耘,每次大戰他們都是獨當一麵。


    王全斌年紀大了,史從雲一般不派他外鎮;曹彬如今鎮守蜀地;向拱鎮守太原;慕容延釗鎮守關北;朝中就王審琦和李處耘位高權重,最為天子倚重。


    不少人都想巴結他們,而他們也想再進一步,因為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和殿前都點檢這兩個職位此前是史家父子擔任,而如今史從雲成了皇帝,史彥超是太上皇,實際上相當於空缺。


    想要再往前一步,最好的辦法就是軍功!


    這點即便李處耘、王全斌和王審琦都沒跟他說過,可史從雲心裏還是有數的,如果下次出兵南漢,他們兩肯定都想掛帥。


    不過身為天子的史從雲心思就不不一樣了,他不想再設殿前都點檢和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這樣權力太大,職能太高的武官,否則他的秦朝還是會走五代十國的老路,跳不出曆史循環。


    王審琦也好,李處耘也好,如果再讓他們掛帥滅了南漢,便是不想進封,他也得進封,因為已經沒有再往上的武官了。


    光是這點,他也想用潘美,尹崇珂,劉仁贍,郭廷謂等一眾將領。


    這時他已經慢慢發覺,一件事上不隻要有軍事上的考慮,還需政治上的考慮。


    好在史從雲多年散漫的性格,做事能使喚人就使喚人的偷懶居然慢慢給他鋪好了一個潛移默化的大好格局,他手下人才濟濟!


    他昨晚在符二妹峰口想事的時候隨便想了一下,發現可以用的將領著實不少。


    邵季、王仲、王審琦、李處耘、王全斌、王環、郭廷謂、曹彬、潘美、慕容延釗、李漢超、郭進、董遵誨、羅彥環、劉清川、符昭願、張正濤、張正海、孟玄喆、韓保正、劉仁贍、黨進、荊嗣、楊繼業、高懷德、向拱、司超、折德扆、尹崇珂等等......


    這樣人才濟濟的情況下來作政治權衡就很容易了,這也注定著即便李處耘、王審琦、王全斌等這些功臣功勞再大他都不怕,因為手中有的是好牌。


    史從雲很理智,他畢竟是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人,看穿了這些他就明白為什麽他的秦朝即便有功勞的武將很多,但君臣關係卻不緊張,他也不用狡兔死,走狗烹,因為他身為天子,經過漫長經營,已經保證手中隨時有牌可打,而不用受一個或幾個有能力的權臣製約。


    這種局麵他自然也要小心翼翼的維持下去,絕不會被人情世故衝昏頭腦,所以潘美的重用也在他計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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