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星河明亮,夜風呼嘯,黑色的樹影在風中猙獰,馬蹄聲隆隆作響,大道上隻有月光,向訓他們沒敢點火。


    向訓看著遠處,心中慌亂未定,樹林遠處是一片麥田,麥子在夜風中微擺,他們是超小道到這的,穿過大片麥田。


    北上時大帥吩咐要盡量不擾民,百姓的田地不能踩踏,百姓的房子不能燒,百姓的牲畜不能搶,但這時候也顧不得了。


    他們這路人馬隻有二百餘人,負責斷後,前鋒和中軍已經往益津關去了。


    向訓此時驚魂未定,但畢竟是老將,經驗豐富,知道這種時候不能一股腦的往益津關逃,要是遼軍跟在他們屁股後麵就麻煩了,需要有人斷後。


    斷後的任務很危險,很可能一去不返,在這樣人心動亂的時候,隻有將領斷後才能讓全軍安心,斷後部隊不至於潰逃,保證中軍安全。


    當初淮南之戰,江南大將林仁肇偷襲不成,讓全軍退後,他自己親自乘船斷後,使得中軍能安全撤退,那樣的膽識和本事也令周軍將士印象深刻。


    而且對於這次失利,向訓心中有愧,大帥給他的任務是向北挑釁遼國,誘敵深入,隨時可以後退,讓出固安。


    所以他連城都沒入,而是在城外紮營,為的就是方便撤退。


    同時派出前鋒一都往北,在幽州南麵十餘裏,負責查探遼軍動靜,一旦前方有動靜,遼國大軍南下,他們隔河放箭抵抗隨後立即掉頭往南,進入益津關。


    但沒想到的是派出的一都人馬都頭玩忽職守,被接連的勝利衝昏頭腦,自大不把遼人放在眼裏,竟在幽州以南駐巡時為圖方便直接把營帳紮在大道邊不遠處,中午因為造飯還沒派出斥候。


    以至遼軍突然南下突襲他們,當場數十人被俘殺,之後遼國大軍沒有絲毫猶豫,緊追不舍,跟著他們屁股後麵一路追到固安。


    待北麵殘兵剛逃回大營說了大致情況,河對岸的樹林和田地間已經出現大量遼軍身影,長長的數裏河岸線上到處都是,人數多少難以估計,但肯定是遠多過他們的。


    於是向訓想也沒想,立即下令全軍南撤,自己帶兵斷後。


    同時立即派人去聯係西麵涿州的慕容延釗,因為他猜測遼國一旦進攻,很可能兵分兩路,分別進攻最前方固安和涿州,固安落入敵手,那慕容延釗那邊也危險了。


    向訓率眾人在大道上緩慢撤退,一路提心吊膽,謹防後方追兵,夜裏不敢點火,隻能借著月光星光走路。


    到下半夜,人困馬乏之時,向訓終於可以確定遼軍沒有追來,下令眾人全速往益津關方向撤退。


    天明時,又累又困的眾人終於到達益津關城下,驗明身份入城後,紛紛倒地就睡著了,連向訓自己也靠著馬廄旁的草垛就睡了。


    ........


    當天晚上,益津關後方數十裏的瓦橋關內,史從雲一直沒有睡,等著向訓的消息。


    後半夜,也傳令兵急匆匆半夜趕來向他匯報,向訓部大部分已經退回益津關,固安再次被遼軍占據。


    鬆了口氣之後立即叫來傳令兵:“立即從西麵去涿州,不要走固安那邊,告訴慕容延釗,從西麵往瓦橋關方向撤退,不要走固安去益津關。


    記住,一定要快,遼國大軍已經占了固安,如果他們不知情往固安方向撤退就全完了,慕容延釗大軍生死全看你們了。”


    幾個傳令兵鄭重道:“大帥放心,我們就是拚死也會把消息連夜送過去。”


    史從雲拍拍幾人肩膀:“快去,早點回來。”


    ........


    處理完這些事,他也沒去床上睡,而是披著大衣在軍帳中眯了一會兒,符昭願和潘美陪著他。


    天蒙蒙亮時,又有傳令兵來,是從側後鎮州趕來的,風塵仆仆告訴他一個大消息,北漢果然出兵了!


    根據李重進的斥候探報,北漢大軍已經在孟州集結,隨時可以從他們側後進入戰場。


    安靜了一個月的遼國,一動起來就是大動作,令北漢從東麵進軍,他們率軍從北麵大舉南下,想從兩個方向夾擊周軍。


    這種時候史從雲也管不了鎮州那邊,鎮州(後世石家莊附近)距離前線四百裏左右,這麽大的空間跨度,他調兵過去支援都來不及,隻能相信李重進、張永德、李繼勳等人,同時必須高度關注那邊的情況。


    一旦鎮州失守,北漢軍就可以從側後夾擊他們,那這也不用打了,必須全線後撤,可能連打下來的三關都守不住。


    這種大戰就是如此,戰線接近千裏,必須各個兵團之間的配合才可能達成戰略目的,光靠誰都不成,少了誰也不成,所以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這句話古往今來都是通用的。


    隨後,史從雲加派出去的斥候營開始密集的帶回遼軍的動向,他大量選拔訓練斥候初見成效,眾多斥候密布幽州以南地區,遼軍的動向幾乎每隔兩刻鍾就會報到他的案頭。


    這種戰場越發透明的感覺很好,但很快他發現問題了,他沒有專門的參謀部,大量的情報固然是好,但信息多了也可能讓人混淆,沒有專門的參謀部來給他整理情報,提煉有用的主要內容,他一個人看得頭暈眼花。


    之前這個工作一直是閭丘仲卿負責,可現在閭丘仲卿去幫他籌集糧草去了。


    於是隻好暫時讓潘美這個監軍使幫忙處理這些事情,雖然沒有閭丘仲卿熟練,但暫時還能勝任,之後郭廷謂也加入進來。


    有潘美和郭廷謂的幫助,終於輕鬆不少,遼軍的動向也被他密切關注。


    “下一階段的主要目標是讓慕容延釗部退回瓦橋關........”史從雲喃喃自語。


    ......


    數十裏外涿州外圍拒馬河,朝霞萬丈,太陽初升,長長的樹影密密麻麻,慕容延釗騎馬在河邊踱步,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他緊張看著對岸密密麻麻的遼軍。


    遼國大軍昨晚到達河對岸,但並沒有渡河。


    看起來人馬眾多,他立即帶人扼守幾處渡口和橋頭。


    北拒馬河是北方大河,河道大多數地方寬度超過四十米,遼國軍隊難以快速橫渡。


    慕容延釗帶人在河邊與遼軍對峙,發現對岸集結的遼軍越來越多,比起昨晚至少多了一倍,他立即就判斷出對麵是遼國大軍。


    不過他沒有後退,大帥給他的任務是誘敵南下,走益津關,敵人沒有渡河,很可能在拒馬河不走,他決定在渡口和橋頭堵遼軍一陣,氣氣他們。


    等太陽完全升起,望著波光粼粼的十餘丈河麵對岸,慕容延釗倒吸口涼氣,遠處河岸逐漸明朗的樹林後方,更多人馬和帳篷從薄霧和陰影中露出,看得更加清楚。


    樹林後方眾多騎兵跑動卷起的的塵土漫天,席卷到半空,遮蔽岸邊天空。


    昨晚上他以為對方隻有三四千人,現在一看,遼國這兵力至少超過五千!


    心裏稍有疑惑,為什麽這麽大的兵力優勢,對麵將領居然不敢強攻?


    隨即也沒多想,立即命人砍伐樹木,堵塞渡口和橋頭,隨後全軍準備往固安方向撤退,自己親自帶五百人斷後。


    不過才沒多久,就遇到從後方來風塵仆仆來的傳令兵,帶來固安被占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慕容延釗冷漢直冒,“固安在我們東麵四五十裏,騎兵幾個時辰就能到,向訓肯定會派人向我們報警的。”


    副將也反應過來:“可現在一夜過去了,也沒人來.......”


    “快撤!全軍往南跑,去告訴全軍小心遇伏!”向訓急匆匆道,隨即立即帶人斷後,最後往南麵趕。


    才出城沒多久,大道邊遇到前方回來的士兵滿身血汙的士兵向他哭訴:“將軍,我們被伏擊了,城南二十裏的五興莊,契丹人在那伏擊我們,從東麵來的,他們讓太多,圍住了兄弟們。”


    慕容延釗臉色一沉,滿臉的胡子顫抖,“還是晚了!”


    眾多手下都驚慌起來,“將軍怎麽辦,我們要不要繞開.......”


    慕容延釗猶豫一下,立即堅定起來:“不行,大道就兩條,一條在東麵去不了,固安已經被遼軍占了,往南這條必須衝過去,走小道馬跑不開,咱們遲早被追上!


    兄弟們,要活就往南,衝出一條道,不然北麵和東麵都是賊兵,咱們遲早被圍困死。”


    眾人見主將這麽說,逐漸開始鎮定下來。


    “立即往南馳援。”隨後親自帶隊往南疾馳而去。


    ......


    五興莊外大道上,眾多塵土衝天而起,喊殺聲隔著老遠都能清晰聽見,村莊北麵的出口是一處平坦開闊打穀平地,周圍是大量麥田。


    大量遼國騎兵在麥田中已經團團把周軍圍在正中,喊殺聲隔著老遠也能聽到,外圍大量騎兵正圍著正中的周軍放箭,內層是不少遼國騎兵和步兵團團將周軍圍住。


    眾多契丹人正在呼喊著圍困周軍,裝備薄弱的遊騎在外圍,圍成兩層的巨大圓陣,中間一圈步兵和重騎兵幾乎不動,死死堵住裏麵的周軍,外圍遊騎不斷移動放箭。


    慕容延釗手握長矛,高聲道:“兄弟們,衝過去還有一條活路,衝!”


    隨後直接帶著數百人衝向對方大陣,甲胄精良的重騎兵從百步外衝向外圍遼軍輕騎。


    一時間,人馬嘶鳴,塵土飛揚,慕容延釗夾擊馬肚,不斷提速,耳邊風聲呼嘯,馬蹄聲隆隆作響,一矛借著慣性直接貫穿對方胸膛,血液飛灑,風中血腥欲發濃烈,驚恐的遼國騎兵一聲慘叫被刺於馬下,普通一聲砸向後方。


    隨即立刻一聲怒喝,長矛一抖,又將另外一人拍下馬,馬蹄很快無情的踩踏過去,哀嚎慘叫瞬間淹沒在馬蹄聲中。


    外圍遼軍對他們的出現毫無準備,猝不及防之下陣腳大亂,緊隨慕容延釗之後的騎兵陸續衝進來,接連將來不及反應的遼軍輕騎刺落馬下,慘叫連連。


    遼軍包圍圈外圍東北角頓時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慕容延釗衝出幾十步,立即調轉馬頭率領眾人又衝回來,外圍輕騎已經被殺開一個缺口,這次直接衝向裏麵的重騎兵和步兵。


    這些遼國重騎和步兵正向內圍困防禦中間的周軍,突然被背後襲擊,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被殺得措手不及。


    慕容延釗借著快馬輕鬆刺穿一名遼軍的甲胄,將長矛插入他的喉嚨,隨後立即撒手,以免自己被巨大力道反衝下馬,隨即抽出腰間橫刀,一刀砍下前方一名遼國步兵的後腦。


    “兄弟們!援軍到了,往外衝,往某這邊衝!”慕容延釗一麵和眾人往前砍殺,一麵向著包圍圈裏大聲喊道。


    被圍困在大陣中的周軍聽到聲音,看到援軍,也軍心大震,死命往外殺,兩麵合擊,中間的遼軍被不斷擠壓,戰馬嘶鳴著被擠倒射倒,隨後如同肉醬一般被擠壓,濃稠血液如水流一般從人縫中流淌出來,中間的士兵哀嚎求救但無濟於事,很快被砍倒剁死。


    兩麵夾擊的西北角,成了絞肉機一般的地獄。


    很快,裏麵的周軍滿身血汙匆匆爬過屍牆,周圍的遼軍被殺得暫時退後不敢上前。


    慕容延釗立即令人下馬扒開屍堆讓開條路,讓裏麵的人出來。


    才一刻鍾左右,坐鎮後方的遼國將領已經做出反應,外圍的親兵著急大吼:“將軍快走!遼兵援軍來了!”


    慕容延釗抬頭,看到東北麵灰塵漫天,腳下大地震動越來越大,又看還有二三百人沒從遼軍包圍大陣中衝出來,一咬牙道:“走!立即往南撤!”


    大量周軍士兵紛紛往南逃,放棄與遼國交戰接觸,很快北麵麥田中又衝過來數百遼國騎兵,堵上了軍陣缺口。


    遠遠的,慕容延釗聽到將士哭喊著讓自己不要放棄他們,他心裏非常難受,卻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東北麵增援過來的遼國騎兵把衝開的缺口重新堵上。


    那些沒逃出來,被遼軍團團圍住的人下場如何,他都不用去想......


    隨著往外衝鋒,距離村莊越來越遠,視野逐漸開闊,慕容延釗看到遠處村外山坡上大量旗幟飄揚,看不到邊的遼國軍隊佇立在那,似乎在譏諷的看著他們狼狽逃亡.......


    滿身血汙的慕容延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也毫無辦法,賊人兵力遠超出他們,而且對方主將行動果斷,連夜抄了他們的後路設伏。


    ......


    傍晚,當慕容延釗帶著滿身血汙疲憊帶著殘兵奔逃回瓦橋關時,大帥親自來迎接他,慕容延釗卻長跪不起,老淚縱橫。


    “大帥,老夫辜負了大帥,兩千兒郎,某隻待回來八百餘人,剩下的要麽逃散,要麽被賊人俘殺,請大帥責罰!”慕容延釗說著單膝跪地。


    史從雲伸手扶起他:“罪不在你,某失算了,遼軍拿下固安之後沒有繼續追擊向訓所部,我就該想到他們可能是去截斷你們後路了,雖然派了信使還是晚了一步。


    對方將領是個會打仗的人,知道與其傷人五指,不如斷其一指的道理。他放棄往南追擊向訓,而是直接連夜向西去抄你們的後路,也另一路大軍合兵,企圖圍殲你們。


    你能把人帶出來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之前還日夜擔憂你們全軍覆沒。”


    史從雲歎口氣,這次損失確實大,遼國前鋒是個很懂打仗的人,沒有乘勝往南追擊向訓而是向西集中優勢兵力意圖殲滅慕容延釗部,這一手著實是好棋,打得他有些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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