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城外,老爹史彥超的大營格外顯眼。


    史從雲帶著百餘親兵前來,路上都是泥濘土路,身後親兵舉著他的名旗,帥旗。


    在大營幾裏外的外圍,他就看到不少周軍士兵正在挖坑掩埋屍體,大量慘白敵軍頭顱和屍體被堆積在一起成了小山,血腥和腐臭隔著好遠都能聞到。


    正麵潰敗之後,就變成一邊倒的追殺了,沒有合理組織調度,散兵遊勇是無法和成建製的部隊交鋒的,從益津關到固安這數十裏,變成遼軍的絕命路。


    麵對這樣的場景,史從雲早麻木了,他這一路走來,連年征戰,見怪不怪了。


    馬蹄踩著一路泥濘,路邊雜草早成深綠泥土,齊腰灌木沾滿泥點,艱難求得生存。


    隨著他的到來,大量士兵圍靠過來圍觀,向他打招呼,史從雲正高興,大笑著回應,高聲道:“大家辛苦了,等這次回去,某定給你們請功。”


    圍觀將士都大笑起來,高呼大帥萬歲,親兵隔開眾人,史從雲在人群簇擁下進入大營,老爹和手下眾多將領早在那邊等候了。


    見他一到,紛紛行禮:“恭迎大帥!”


    “不用不用,大家辛苦了。”史從雲隨意擺手,然後激動上前道:“爹,你都抓住些什麽人,快帶我去看看。”


    老爹一麵帶他往裏走一麵說,“最大的是個南院大王,還有個南京留守蕭思溫,就是遼國管幽州的官。”


    史從雲聽完十分激動,“南院大王啊!”


    不一會兒,跟著老爹和眾多將領,他們到了一處用柵欄圍起來,眾多士兵看守的大空地,裏麵鋪了一些皮革,放著毛氈,氣味臭烘烘的。


    因為臨時搭建條件不好,又怕他們跑不敢放出來,二百多人屎尿都拉在裏麵,環境很差,大量遼國將校高官都被關在這。


    見他到來,許多目光都匯聚過來。


    大家都看出他身份不同尋常,有人試圖向他求饒,說著他聽不懂的話,有些人操著一口生疏的漢語汗饒命,史從雲倒聽明白了怎麽回事。


    這些人中大多數很狼狽,但也很鎮靜,坐在那也沒求饒,眼神如一潭死水。


    隨行將領大怒,“見了大帥他們居然敢不拜!”說著就卷起袖子要動手,被史從雲伸手攔住。


    “無所謂,我不需要他們拜。”史從雲道。


    這話頓時讓老爹和旁邊的將領都遲疑一下,臉上浮現憂色,史從雲心思縝密靈活,見他們這表情頓時知道他們擔心什麽,隨即笑道。


    “知道某為什麽在蜀國,江南,荊楚那些地方喜歡放戰俘嗎?”


    眾將搖頭。


    史從雲停下腳步,認真給他們解釋:“兩個理由,第一,蜀國、江南、荊楚這些地方比較弱小,不足以威脅我們大周,放些人回去也無妨,反而能傳揚我軍威德,不戰而屈人之兵。


    第二,這些地方曆經大漢四百餘年,大唐三百年,對中國認同度很高,待到以後大軍一到,他們回歸中國順理成章,所以這些地方不宜多殺,二十年後必是一家子民。”


    “大帥高瞻遠矚。”


    “大帥想事情向來想得那麽遠,某就想不到,隻想殺敵。”眾人七嘴八舌圍著他說。


    而史從雲則把目光看向不遠處的遼軍戰俘,“不過遼國就不一樣了。其一,遼國如今強過我們,而且他們還沒有後顧之憂,不像我們,出兵往北一次,既要重兵防備太行山一帶,還要安撫江南、蜀地,處處掣肘。


    對於他們,首要做的就是削弱實力,弱其國力首在......殺人。”


    最後兩個字,史從雲咬得很重。


    說著他收起笑臉,神色變得嚴肅起來:“當初秦國一統六合,共殺兵一百一十多萬,經白起之手殺九十餘萬,但最隻留下一個殺神屠夫的惡名,所有的美譽功勳都留給秦王。


    後人會記得秦王功績,也稱白起為屠夫殺神。


    白起不殺,六國不被削弱,最終不可能有秦國一統天下,史書故事總說王侯將相之權謀,以為天下事多動嘴皮子,可到底還是實實在在的殺人最為有用關鍵。


    所有功績大業,必是血流成河的.......”


    說到這,史從雲也無限感慨:“但很多時候代價是必須的。


    究其根本,蓋因人性本就惡多善少。


    某曾聽翰林院的讀書人說仁義之主舍命以全三軍百姓,所以強敵麵前投降也不為過。這話初聽好像有道理,不過前提是對方都是聖人,如果投降,他們就不殺,不搶,不劫掠,可能嗎?”


    眾人搖頭,有人更是咬牙啟齒大罵,“他們放屁!十幾年前,後晉投降,遼國耶律德光兵入大梁,毫無抵抗,河南河北乃至京師大梁無數百姓慘遭劫掠,這有什麽道理可講,隻能見血!”


    史從雲點頭,這就是武人和文人的不同,多數文人並不是沒本事,而是沒見識。活在書裏的世界,缺乏對人性的認知。


    對多數人來說,如果可以無代價的搶就絕不會借,能輕鬆霸占就不願自己費時費力生產。


    隻是有些隻讀聖賢書的人,自己抱著仁義道德,搞道德綁架也就罷了,也把敵人也想成講仁義道德的人,滿足他,不抵抗他就會也講仁義道德,放自己一馬。


    簡直想屁吃......曆史上無數血淋淋的教訓都在說明一個道理,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史從雲見眾將義憤填膺,目的也達到了,直接道,“諸位明白就好,這就是代價的意義,這就是我們為什麽要殺人。


    但所有殺戮又為世人憎恨,為文人輕視唾棄,在史書中一筆帶過,如此也將是我們這些為將者的宿命。


    這些事其實我心裏一開始就有數,所以你們不用多想,太過擔憂。


    我不是大善人,不殺生,那還不如找個小廟出家作和尚,打什麽戰呢。”


    眾人哈哈大大笑起來,老爹也笑了,臉上擔憂一掃而空。


    史從雲說著看向眾多遼國將校官員俘虜:“你們看這些人,他們中多數即便到這步田地,還是冷靜得跟草原上的狼一樣。


    他們很像我們,我們為大周南征北戰,才有今日疆域,他們也是遼國這些年南征北戰積累下來經驗豐富,善戰知兵的將領,沒有他們,遼國的軍隊就沒了主心骨。


    某不準備讓他們回去.......”


    話說到這,眾人都看過來。


    “大帥,全殺了嗎?”有人直接問。


    “問問有沒有願意歸順,如果雲願意的可以留著用,剩下的不要留活口。”史從雲吩咐,當初衛青能夠在漠北草原不迷路,每次都直搗匈奴人聚集地,就在於他收買招降匈奴人為向導。


    史從雲也想要契丹人向導,以後說不定有用。


    當然,任何事都是雙刃劍,比如匈奴人的前將軍趙信在被匈奴大軍圍困之後他又叛變回匈奴了,反複橫跳,不過史從雲覺得利大於弊。


    “這件事我親自去辦。”老爹率先道。


    史從雲點頭,老爹這樣人高馬大的殺神更能嚇住人:“爹,不必逼他們投降,也別跟他們說不投降要死,就問自願歸降的有沒有,剩下的不必留活口了。”


    “嗯,某早就想殺他們了!我親自動手。”老爹殺氣騰騰,他和契丹人有著血仇,史從雲也沒阻止。


    .......


    讓親兵把他的馬拉去吃草,隨便吃了點東西之後,史從雲到了中軍大帳,見兩個重量級的人物。


    一個是遼國南院大王耶律撻烈,一個是南京留守蕭思溫。


    等他進入大帳之後,兩人已經坐在側座,見他之後兩人反應非常不同,兩人目光都鎖定在他身上,仔細打量他的樣貌,蕭思溫連嚇得站起來拱手行漢人禮節,耶律撻烈則是四平八穩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耶律撻烈,這個史從雲原本不知道的人,這幾天倒熟悉起來了,他是當初帶兵從代州,忻口救援晉陽的人,如果不是他,數年前周軍已經滅了北漢。


    而且聽一些投降的遼國漢官跟他講,耶律撻烈是大遼國如今如此強大的重要功臣之一,他坐鎮南院期間均衡賦稅勞役,鼓勵農業生產,大量部族民眾歸化,戶口數量增長迅速。


    以致大遼國迅速向農耕轉變,同時越發富庶起來,他在自己的治所時不拘小節,不求享樂,百姓不被煩擾,收獲穀物多次豐收,遼國朝堂評議把耶律撻烈這個南院大王稱為“富民大王”,幽州附近的百姓對他也有好感。


    而且耶律撻烈每次用兵時,賞罰分明講信用,贏得手下士兵的忠心。


    史從雲也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當初不是自己穿越,那忻口一戰老爹就死在他手下了,符彥卿、李筠等也會敗在他手中。


    這樣一個人物,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下一跳,原來還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老爹已經告訴自己,這兩人都會漢話,畢竟他們一個南院大王,一個南京留守,治下之地以幽州為中心,治下百姓多是漢人。


    “你就是周軍招討使史從雲。”史從雲屁股剛在主座坐下,沒想到一身素衣的耶律撻烈先開口了。


    “正是,你不怕我。”史從雲好奇的問。


    “他們怕你是因為他們怕死,老夫被你擒住那時起就沒想活著回去,自然不怕。”耶律撻烈很硬氣的道。


    史從雲嗬嗬一笑:“那還真遺憾,我原本不想殺你的。”


    耶律撻烈愣了一下,隨即冷哼一聲:“你想問話就是癡心妄想,老夫什麽也不會說,隻求一死。”


    史從雲看著剛烈的耶律撻烈,他身為南院大王,肯定知道很多遼國的內部情況,這是他沒急著殺兩人的原因,不過看這情況,似乎他死也不會開口。


    不過這種人物他並不準備自己殺,要殺也要帶回大梁去,當著官家和百姓的麵殺,那樣才能壯國威,振奮士氣。


    於是笑道:“求死也不急,某會給你好好安排的,來人,帶他下去好好看管起來。”


    大帳外的親兵進來,把一身素服的耶律撻烈帶了出去,他老眼中有些慌亂,不過還是一聲不吭保持鎮定,和兩個親兵出去了。


    頓時大帳裏隻剩下眼神中滿是慌亂的蕭思溫了。


    比起耶律撻烈的鎮定,蕭思溫顯然緊張害怕多了。


    見他的時候更是,畢竟如今光是史從雲這三個字就足夠嚇人了。


    “蕭思溫,某問你,幽州城中如今還有多少守軍,後續有無增援。”史從雲問道,聲調比剛才和藹一些,怕嚇著蕭思溫,他已經明顯看出,蕭思溫和耶律撻烈不是一類人。


    不過史從雲不知道,他這兩天剛殺了數萬遼軍,一個屠夫殺神突然這麽和藹的說話,反而更嚇人了。


    蕭思溫連道:“回稟大帥,幽州原本有守軍兩萬左右,我帶著南下九千,大致還有萬人,本月內各部族軍也會陸續匯聚南京,屆時該有五六萬人。”


    史從雲點點頭,沒懷疑他說假話,這就是大國的麻煩處,它能源源不斷補充有生力量,數萬大軍的損失對於小國來說幾乎等於滅國,對於大國來隻是部分力量的損失。


    所以曆史上那些大國之間的戰爭往往曠日持久,短的的十幾年,長的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因為不可能一口吃掉,隻能慢慢消耗,慢慢磨。


    不過對於蕭思溫這個人,史從雲沒那麽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


    “你不是不是有個女兒,小名叫燕燕,大名叫蕭綽。”


    聽他這麽問,蕭思溫瞬間愣住了,隨後不知再想什麽,好一會兒才遲疑點頭:“大帥哪裏聽到小女的事。”


    “果然是你啊......”史從雲道,心裏也感慨萬千,沒想到這麽快就遇上了。


    遼國在耶律阿保機手中立國,之後曆經太宗,世宗,還有當今的皇帝耶律璟,但使遼國走向巔峰的是耶律賢和蕭太後,也就是眼前這個蕭思溫的女兒,就是遼國的呂後啊。


    說起蕭太後和呂後還有不少相似,都毒害自己的情敵,都對內用政治手腕消除異己,手段老辣殘酷,對外卻對國家發展有很大貢獻。


    史從雲也忍不住嘖嘖稱奇,蕭思溫並沒有太大的本事,生個女兒倒不得了。


    “明天某就要北上幽州,你作我的向導吧。”


    “這........”蕭思溫遲疑了,最後猶猶豫豫道:“大帥,那還不如殺了我,如果讓陛下看到我與大帥同列,家中老小不保矣。”


    聽了這話,史從雲點頭:“沒事,到時候把你綁起來就行。”


    .......


    當晚,二百多遼國將校官員中,共有二十一人願意投降大周,餘下的人全部被老爹帶人斬殺。


    第二天,史從雲同老爹的大軍繼續北上,從固安趕往幽州城下,回報的傳令兵告訴他,王全斌大軍已經到達幽州,列寨城下。


    同時郭廷謂等人也統計好大戰各個戰場匯總向他匯報,此戰從益津關一直到固安的數十裏戰場上,俘斬遼軍約四萬七千左右。


    其中大約四萬二千多遼軍是被殺的。


    不過正麵戰場上被殺的其實是少數,隻有五千左右,多數是潰敗後被後續周軍圍殺,追殺致死,還有俘虜之後處死的,占據大頭。


    當然數據並不準確,因為還有很多人死在哪都不知道,隻是統計個大概。


    而周軍傷亡其實也不小,特別是前四陣直麵遼國大軍,如果他們當初沒頂住,又是另一幅樣子了。


    周軍傷亡一萬三千餘人,戰死三千九百多人,一下子兩個月前北上的五萬多周軍可戰之兵大約隻有三萬了,幾乎盡數匯聚到幽州城下。


    還有五千多俘虜是幽州的南院六軍,幾乎都是漢人,史從雲下令不殺。此舉是史從雲的命令,他也沒安好心。


    為的就是昭告遼國百姓,大周區別對待的政策。


    在幽州等地製造對立,使遼國內部矛盾激化,分化其內部,遼國本身就有大量漢人,此舉必會使得他們的內部矛盾加深,日久天長說不定有奇效。


    ........


    史從雲才到幽州城南十幾裏時,邵季激動的率軍來迎接,同時告訴他,幽州城早已人心惶惶,很多百姓跑到山上去避難,每天都有士兵從城頭夜墜而下,逃出城來向他們投降。


    戰況對周軍十分有利!而且遼軍慘敗的消息隨著時間推移,必定也快速散開,傳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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