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大軍順著崎嶇山道到達鳳州。


    大軍沒有進城,但也給當地百姓帶來不少恐慌,不少人家把自己的錢財往山上藏,不少百姓讓自己年輕的女兒或妻子去附近親戚家或者山裏避禍。


    史從雲無法阻止,隻是再三下令約束大軍,同時叫來鳳州的刺史,讓他多寫安民榜,多做宣傳,安撫百姓。


    再次回到鳳州,史從雲也恍若隔世,這是他發家的開始,也是他起步的地方,六年前他率大軍在這擊敗蜀軍,奪取鳳州。


    之後鳳州就劃歸大周治下,至今已六年。


    兵貴神速,史從雲沒有在鳳州多停留,隨後立即率大軍南下,越過馬嶺寨。


    馬嶺寨佇立在嘉陵江畔,正處在一處江水大拐彎的地方,遙遠去,能看到波光粼粼,緩緩向南的河流。


    史從雲和魏仁浦,王全斌,邵季,馮繼升,高懷德,慕容延釗等十餘人登上馬嶺寨山坡高處;


    下方,馬嶺寨早已被周軍占據多年,曾經阻擋他們的蜀國要塞,變成周軍前沿防守要塞,常年駐紮三百多士兵,成為鳳州南麵最重要的邊防要地。


    周軍將士正整整齊齊的穿過馬嶺寨,沿著嘉陵江往南,長長的隊伍一眼看不到頭,大量的旌旗在群山之中招展。


    往南打,群山萬壑,大軍行進多在狹窄道路上,兵力難以展開,就沒有在北方和遼國那種數萬軍隊直接在數裏漫長戰線展開,正麵對戰的可能了。


    這條古道也是千百年來從關中入蜀的要道,就是順著嘉陵江走,沿途重鎮要塞也基本都在嘉陵江邊上。


    史從雲回頭對眾人道:“這次南下,諸位覺得怎麽打為好。”


    王全斌開口:“大帥,某覺得這裏山高路陡,打仗反而沒那麽多講究了,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這一道不怕死打過去就成。


    某願為先鋒,帶兵為大帥開道!”


    王全斌立即請纓。


    王全斌是老將了,曆任後唐,後晉、後漢、後周,興教門之變他也參與,他是為李存勖奮戰到最後的十幾個人,這一路是累軍功升上來的,可謂戰功赫赫。


    如果他一開始就是史從雲的嫡係,隻怕現在還會升得更高。


    史從雲對他的能力很信任,一生打仗,戰功赫赫,王全斌的本事肯定不用說的。


    不過這人曆史上縱兵劫掠蜀地,當然這事也有趙匡胤的一半責任。


    老趙大概腦袋抽筋,或許為鼓舞士氣,或許為表示信任,他居然出兵前給王全斌交代,入蜀之後隻要土地,別的不要,全分給將士。


    結果王全斌大概腦子單一,不懂政治,還真信了......


    而且采取了古代軍隊通用的方式,皇帝都說不要了,那入蜀後讓將士們自己去搶吧,搶到就歸自己,結果瞬間糜爛,越來越不可收拾,搞得蜀地大亂,到最後他自己都焦頭爛額,好幾次想破罐子破摔不管了,放出去的兵那還能管得住?


    史從雲看看向王全斌:“王將軍,你去某放心。


    不過有一件事還是要交代,我此次入蜀,要爭取蜀地百姓民心,所以要約束軍隊,不要侵害百姓,但對於北方來的官吏可以嚴肅處理。


    這主要是為分化他們,孟昶等人是北方來的,我們區別對待,他們內部也會自行瓦解。”


    王全斌點頭,“是,屬下謹遵大帥令。”


    史從雲隨即下令:“以王全斌為先鋒都指揮使,高懷德、韓令坤、潘美為副,率軍一萬,進攻興州,怎麽打你們自己決斷,某率剩下的大軍跟進,保障糧道。”


    “諾!”王全斌,高懷德,韓令坤、潘美都站出來領命,隨後便去執行了。


    “看這些山,就覺得戰不好打。”看著幾人遠去的背影,魏仁浦有些感慨。


    對於長期生活在大梁,河北的人來說,眼前這樣連綿不絕,一眼看不到邊的群山確實少見。


    史從雲笑道:“魏公勿慮,這些山對我們來說也有好處,凡事有利必有弊,天下沒有萬全的事,也沒有絕對的事。


    這樣的山道確實利於防守,但這樣的山道也意味著狹路相逢,大軍展不開,戰略戰術用不上,隻能好勇鬥狠。


    要是這點蜀軍不是我們的對手。”


    這也是曆史上說蜀道難,但打蜀地基本就沒打不進去的原因之一,蜀道確實限製外來軍隊的發揮,但也限製了蜀軍的展開。


    比不要命,天府之國安居樂業的百姓怎麽比得過北麵常年廝殺的狼。


    魏仁浦點頭。


    “就怕代價不小........”魏仁浦有些擔憂的道:“李筠那些人都看著呢,我們這裏要是拖久了,或者出點問題,怕那些人會有動作,這次蜀中隻怕也要死不少人。”


    史從雲遙望嘉陵江兩畔溝壑高山,沉聲道:“再大的代價也要付,這一步非走不可。”


    蜀地或者說四川的是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但這種災難並不在這個時期,不在漢、唐。


    哪怕漢末,唐末天下大亂,蜀地至少是相對安寧的。


    雖然都是外來軍閥稱王稱霸,漢末的劉璋,劉備;唐末的王建,孟知祥;他們都是北方人,都打進蜀地割據,但都是奉承漢統,以中原王朝的方法治理蜀地。


    至少百姓是沒那麽慘的。


    但後來就不同了,雖然人們常說“五胡亂華”,但那段時期,比起後來的宋、夏、金、明的末期,其實慘烈程度不及萬一,隻不過那些慘烈讀書人不敢說,百姓也就知道的少。


    四川最慘的一次是明末,張獻忠入蜀,李自成殘部竄入蜀地,清軍入蜀,接二連三都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成規模,按戶籍的殺。


    到清朝康熙年間穩定下來之後,四川巡撫憂心忡忡上報,整個四川隻剩下八九萬人口。


    這是什麽概念。


    秦朝興修水利是四川發展成天府之國的開端,漢、唐、北宋的經營發展,到南宋隻有半壁江山,大半依靠蜀地賦稅。


    到宋朝,四川人口早超過千萬,蒙古南下時光成都及其附近死了超過百萬,明朝恢複起來,到明末大亂之後整個四川基本沒活人了。


    後來清朝為彌補四川人口,以各種政策鼓勵天下各省百姓往四川遷居人口,這就是“湖廣填四川”,曾經的天府之國,南宋大半賦稅來源的四川也直到數百年之後才開始恢複元氣。


    到現代要從血脈上去說四川人很難,幾乎殺絕了,而天下人都在四川。


    這就是代價,有人說為什麽非要死那麽多人,非要流血流淚也要統一?中國幹嘛非得統一,各過各的不好嗎?


    不好,地理決定中國沒法各過各。


    想想漢、唐,再想想宋、明就明白這種代價是為何。


    漢末,五代十國再亂,百姓再苦,不會被趕盡殺絕,漢、唐軍事和文化的強大統治力決定這些。


    這就好像現在哪怕契丹人或者西夏人奪得天下了,他們南下頂多會劫掠,但不會對南方百姓趕盡殺絕,因為他們立國就是仿照唐朝的,指導思想也是儒家那套,和晉朝那些南下的各族也都紛紛仿照漢朝立國一樣。


    可到南宋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南宋都開始改奉蜀漢為正統了,說曹操那個魏國不再算正統。過了秦嶺淮河的北方徹底不要了,河南,河北,山東,遼東,山西,河套,陝西,關中,河西走廊,西域等都沒了。


    那北麵是西夏,是金國,人家誰把你看在眼裏?


    影響力幾百年不到北方草原,遊牧民族誰知道你是誰?


    等南方大亂,南下之後也不會第一時間就不想像當初那些遊牧祖先那樣仿照他們傾慕已久的漢唐,我仿南宋?它是個屁,有什麽資格,既然不是自己人,又不認同,殺人就毫無顧忌了。


    現在的蜀國百姓應該是幸福的,蜀地至少幾十年沒打仗了,北方來的漢人,沙陀人等入蜀之後確實把蜀地治理得不錯。


    但這種幸福史從雲必需終結,天下的力量必需整合,否則往後迎接他們的可能就是無法獨立對抗北方,迎接慘無人道的屠殺。


    當天下午,南麵的斥候來報,蜀軍前鋒已到興州,兵力有七八千左右,率軍將領叫韓保正。


    史從雲率後軍一路順著嘉陵江畔往南,江邊清風徐徐,將士們士氣很高,遼國都打敗了,打蜀國自然不在話下,眾人高聲唱著軍歌,史從雲興致大發,也跟他們一起唱。


    引來將士們大笑,隨後唱得更響亮了。


    各國立國時候除了宗廟社稷,也會定下禮樂軍歌,這是儒家禮樂教化的規矩。


    劉備就以“章武”作為國家禮樂,軍隊軍歌。


    而史從雲定下的軍歌是“秦鳳.無衣”,這軍歌是很少見的,因為秦朝十五年而亡,人們熟悉的那些事,比如統一文字,統一度量衡等等,秦始皇說了,但他沒做到,都是漢朝完成的。


    所以“漢”就成了深深的民族烙印,也正因如此,曾和漢對立的秦很少有人去用它的國號,相關的歌謠當然也沒人用。


    史從雲是文化沙漠,他著實想不到還有什麽古樂章,比如劉備的“章武”他也隻是聽說過,所以幾年前建立水軍時就隨便用了這詩經中的名篇。


    沒想到數年之後,他還真被封為秦王了。


    響徹嘉陵江兩畔的歌聲此時變得應景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秦王的大軍唱秦風,合情合理吧。


    史從雲覺得真是巧合,蜿蜒的大軍順著嘉陵江一路往南,沿著彎彎曲曲的江畔前行。


    而穿過山穀溝壑,絕壁高山,從馬嶺寨南下一百多裏,南麵就是嘉陵江畔蜀國的邊境城市,興州。


    興州在嘉陵江東岸,四麵環山,但並不險要。


    因為中間是一片平坦開闊的地域,大約數裏,也正因如此才會成為適合聚居的地區。


    大軍行軍兩日,二月十七日正午,史從雲後軍正沿嘉陵江往南行進,前方回報,王全斌部已到興州城南。


    史從雲想了想,立即讓邵季領中軍,自己帶著慕容延釗,符昭願等諸將,領一千騎兵往南,順著江邊林蔭蔽日,草木茂盛的大道先一步走。


    因為靠近興州,道路休整得很好,沿途道路上時不時遇到一些散兵,是王全斌留下為後軍修繕道路的,見他之後接連激動問好。


    史從雲點頭,問他們王全斌前軍動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發言,史從雲知道個大概,隨後加快速度。


    十七日晚,在山裏睡了一覺,昏昏沉沉醒來後在江邊洗把臉,隨後繼續前進。


    正午時候,前方看到一隊一百多人的,把守住要道,穿的是周軍的軍服,旗子靠在路障旁的大樹上,也是周軍的。


    見他之後立即站直,有個都頭跑來向他匯報,他們是奉王全斌的命令把守這裏,這裏的小道可以上山,再往前五裏左右就是興州城了。


    史從雲笑道:“某來看看戰局,這附近有什麽高處能看到興州城嗎。”


    都頭自告奮勇,帶他們從大道旁的小道上山,在崎嶇山路上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到了山坡頂部,眾人一身甲胄,都爬得大汗淋漓。


    到山頭風一吹才舒服過來,從這遙看過去,遠處的河穀中的興州果然盡收眼底。


    “大帥,這裏叫馬家坡,從這下去能到大軍後麵,雖然有些陡峭,但不用馬人勉強能趴下去,王將軍就留我等守著小路。”那都頭連解釋。


    “辛苦你們了。”史從雲點點頭。


    “不辛苦不辛苦,打仗人都要死,辛苦算什麽。”都頭哈哈道,引得史從雲也跟著笑起來。


    從這看下去,這半山後麵是蔥鬱樹林,樹木茂密,前方山坡上樹林間有一些一片一片的耕地,更加遠處,山坡腳下就是一片平坦河穀,三麵都是高山,嘉陵江在河穀西側,一座城牆不高的城池就佇立在那。


    從這看去,興州外圍兩軍已經擺開陣勢。


    大概蜀國守將也知道興州不是堅城,守不住,於是幹脆出城,背靠城牆列陣,密密麻麻的士兵裏裏外外數層,圍著城牆鋪開。


    隔著幾百步,王全斌的大軍也展開了,不過還有大量作為預備隊等在後方幾處村子外。


    王全斌用的是周軍最擅長的偃月陣,騎兵在兩側,步兵居中央,前沿陣線距離蜀軍不過二三百步的樣子,旗幟飄揚,但雙方還沒開打。


    王全斌似乎派出使者在陣中勸說對麵將領投降,不過過了好一會兒都沒動靜。


    史從雲站在山坡上,把遠處興州城下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身邊眾人也目不轉睛,看著遠處戰局。


    雙方僵持了好一會兒,似乎勸說無效,軍陣中的人回到大陣中,後方旗幟揮舞,鼓聲雷鳴,開打了........


    此時時間已經到了正午。


    下方的戰局沒有出乎意料之外。


    大軍一動,戰場沙塵漫天,雙方一接觸,周軍的中軍表現得“軟弱”,比兩翼前進速度慢很多,兩側士兵則異常凶悍,從兩翼像尖刀一樣往前突進。


    因為偃月陣最精銳的士兵就是放在兩翼的。


    興州城外,一裏長的長長戰線上,中間的蜀軍並不知道兩翼情況,也沒有豐富的戰爭經驗,他們隻覺得,周軍中軍好像不經打,前麵的戰友在前進,好像要贏了,也就跟著往前走。


    殊不知周軍中軍不動,兩翼精銳正在鑿穿他們的兩翼。


    交戰快半小時之後,蜀國將領看出門道,連派出援軍要救兩翼,但已經晚了。


    周軍放在兩翼的騎兵迅速出擊,把從後方趕來支援的千人左右蜀軍衝得七零八落,四處潰逃,隨後配合兩翼將蜀軍中軍徹底圍住。


    半個多時辰後,蜀軍兩翼要麽被擊潰殺死,要麽紛紛潰散往城裏跑,丟盔卸甲,旗幟兵甲丟了一地,而中軍兩三千人,已經被周軍團包圍在城外。


    過了一回兒,隨著外圍壓迫絞殺,死上百人後,包圍圈中的二三千蜀兵明白境況,開始跪地投降,再也不打了。


    後方的蜀軍將士都趁機退入城中,緊閉城門再不敢出來了,周軍迅速推平之前城外的眾多壕溝拒馬,鹿砦等,推進到城下。


    這場仗從開打到結束,差不多就一個小時,和遼軍那樣數萬人鏖戰廝殺一整天的場麵有天壤之別,與在淮南和劉仁贍打一年多的圍城戰也不同。


    蜀軍太沒經驗了,他們的中軍不知道孤軍深入的危險,以為有勝機就一股腦往裏鑽;他們的側翼頂不住不先通知中軍一起撤,而是自己先腳底抹油跑了,那不是把中軍側背讓給敵人,送他們去死。


    眾人看得也有些詫異,不過回神過來連連激動的向他賀喜。


    王全斌用半個時辰,就敲開蜀國的北大門。


    史從雲高興得哈哈大笑,也有些明白為什麽當初北宋滅蜀從出兵到打完隻用六十六天,他們實在不會打仗,戰爭經驗是難以彌補的鴻溝。


    立即叫來親兵去嘉獎王全兵,同時下令,“我看城裏的蜀軍今晚要麽跑,要麽降,拿下之後讓潘美知興州事,負責安撫百姓,安排降兵,不能出現燒殺搶掠的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五代河山風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的長槍依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的長槍依在並收藏五代河山風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