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畔,冷雲微雨,山風習習,兩岸密集山林如浪濤般翻滾,呼呼風聲夾雜枝葉炸響回蕩在山穀之中經久不絕。


    細密的雨點沙沙落下,不大不小,帶著一股陰冷。


    王全斌沒有等,史從雲也不等,隻讓潘美率軍五千,固守西縣,保護魏仁浦及其輔軍,自己便率剩下五千人,帶著慕容延釗等將領,順著王全斌進軍的路線繼續往南,作為前鋒軍團後備。


    他們走得比前軍慢很多,主要是被二十門幾百斤重的炮拖慢速度,路本來就不好走,崎嶇山路上隻用有牛和騾子拖著走,速度自然就慢下來。


    到達三泉時候,周軍已經占領這裏,王全斌留下兩百人看守,其餘人已經繼續往南。


    根據留守將士向他交代,在三泉之後王全斌分兵了,一路邵季帶領,順著嘉陵江北岸繼續沿江邊大道往西麵追擊蜀軍。


    根據蜀兵俘虜的交代,往西然後沿江折向南麵,就能到達利州(廣元)。


    另外一路由王全斌領兵,往南渡過嘉陵江,順著山路向南追擊。


    史從雲又問:“他們兩路各有多少兵馬。”


    留守的指揮使回報:“王將軍率的是精銳,有十營人馬,邵將軍那邊是主力,有二十營。”


    史從雲了解情況之後做出決定:“那我們順著北岸走,去支援邵季那邊。”


    雖然邵季那人多,但顯然王全斌隻帶精銳,說明他要的就是人少的效果,走的也是山路而非大道,他們大部隊跟著去肯定走不通。


    在山裏打仗,更多的需要的是對地理,道路的詳細了解,和他在北麵排兵布陣完全不同,大多數道路是走不通的,各種戰術都被限製,熟悉道路,知道當地情況反而成了最重要的。


    史從雲不了解,所以他幹脆不插手。


    順著彎曲折疊的嘉陵江進軍,走了一天,大約四十裏路之後,嘉陵江來了一次超過九十度的大轉彎,一座山梁直插江中,使得嘉陵江形成一個大彎,江邊大道也因此由向西改向南。


    在河灣淺灘處,史從雲下令紮營休息,第二天繼續進軍。


    在南方打仗,幾乎不用擔心水源的問題,但隻要過了秦嶺淮河就是另一回事了,對於北方人來說,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大概就是南方的每座山,隻要稍有山溝,往裏麵一走就能找到水這件事。


    而河穀中更是大大小小的河流到處都是。


    所以大軍行軍,雖然被山川限製,卻從來不用為水源的事情擔心。


    這可能也是當初馬謖去北方打仗,結果毫無經驗被困死的原因,他以為過來秦嶺還和南方一樣,隨便找個山溝溝都是水。


    晚上,眾人圍著火堆烤肉幹吃,這些東西是從興州,西縣繳獲的。


    將士們烤肉可不像後世那樣奢侈,用糧餅裹著再慢慢烘,要是裏麵的油水掉火堆裏了,誰都舍不得。


    大家有說有笑,史從雲這邊篝火旁圍坐不少將領,大家有說有笑。


    過了一會兒,有將士從江邊逮到魚來向他獻殷勤,被史從雲大罵一頓,大晚上的江水湍急,要是掉水裏回不來怎麽辦。


    不過罵歸罵,魚他是收下了,搞得挨罵的士兵一臉委屈:“大帥收了我的魚,還罵我.......”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史從雲把手裏樹枝穿著烤的肉幹遞給他:“用我的肉,換你的魚,回去不準跟別人說,誰要再敢去抓魚,老子打斷他的腿。”


    士兵歡喜的去了,史從雲吃上了魚,不過這胡亂燒出來的魚味道很不好,隻是灑了點鹽,淡水魚腥味很重,因為是大帥的魚,大家都想嚐一口。


    史從雲搖頭,最後都讓他們給吃了,一人一口還覺得新鮮。


    眾人都激動聊起這一路來的見聞,這一路打下來,周軍傷亡很小,中軍幾乎沒有打仗,大家搞得跟公費旅遊一樣,雖然辛苦但也激動。


    符昭願更是激動的說:“大帥這次打進成都,搶不搶蜀國皇帝的妃子,我聽說他後宮有好幾萬美女。”


    史從雲無語,這是小舅子該說的話嗎?說得好像他是那種人一樣!


    雖然心裏確實有些略微意動,不過還是立即義正言辭拒絕了,“滾滾滾,說什麽屁話,這次去蜀地,誰也不能搶,咱們隻要國庫和府庫的錢,不能害人。


    再說那孟昶收聚這麽多美女是荼毒蜀地百姓,我們一過去就搶,那和賊首孟昶有什麽區別。


    小小年紀有點遠大誌向好不好,別老盯著女人屁股!”


    史從雲一副教育後輩的口氣教育道。


    隨後借著閃爍跳躍的火光,語重心長接著說:“你們都要想長遠點,天下遲早要一統。


    等天下一統,就會回到當初漢唐時候的天下一家,到時蜀地臣民百姓也是本朝百姓,可別讓人家記恨你們,如果害得天下人都痛恨武夫,等天下一統,武夫的日子就難過了,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別給後人造孽。


    老想過去的事,走過去的路行不通,多想想將來,想想以後,想天下一統,安定下來的日子怎麽過。


    有空也可以讀讀書,看看曆史。”


    一說讀書,在場不少將領都拉下臉來,愁眉苦臉:“大帥,那還不如讓某去死......”“對啊,讀書能有什麽用,安邦定國,用的是長矛大劍,用不著書。”


    “.......”


    眾人紛紛七嘴八舌說起來,史從雲看得頭疼,懶得和他們爭論。


    江邊的夜並不安靜,但勞累一天的將士們睡得很沉,夜裏史從雲迷迷糊糊間想起了以前的事,夢見天下一統,他們不用在到處奔波,夢見了大漠戈壁,夢見了春風不度的玉門關,夢見了天山南北的廣闊天地,冰消雪融後的戈壁綠洲.........


    等他醒來迷迷糊糊出帳篷時,外麵天已經蒙蒙亮,遠處江邊霧氣還未散盡,夥頭軍正在江邊打水造飯,準備起來之後分發給將士,隨後就要繼續趕路。


    親兵準備去江邊打水來洗臉,史從雲拒絕了,自己去江邊洗臉。


    冰冷的江水格外清爽,一下子就讓史從雲清醒過來,等他一抬頭,就發現上遊幾十步外,有不少人正在江邊潛水裏脫光鞋泡腳。


    氣得史從雲差點破口大罵,最終還是忍住了。


    天剛剛亮明,白米已經煮熟,眾將士們從江邊扯了芭蕉葉,或者用衣服直接兜著熟米飯一邊吃一邊行軍。


    火頭軍則負責給路過的將士每人加一大木勺米飯。


    這年頭能吃上白米已經是夥食好了,就不要指望什麽菜了。


    等吃得差不多了,長長的行軍隊列又在江邊唱起軍歌,回蕩在嘉陵江兩岸高山之中。


    早上吃一頓,就要一直等到下午了,這是為了中途不停下行軍造飯,免得耽擱趕路。


    而下午的一頓,則是由夥頭軍提前出發,趕路到前麵,等造好飯後在行軍途中分發給戰士,一麵走一麵吃,前麵可能已經在打戰了,他們不能在路上耽擱太多時間。


    對於周軍來說,這樣的行軍已經是家常便飯,有些新兵還有些不習慣,不說艱苦的生活條件,也可能路邊跟長官報告去拉個風景屎,回來就找不到大部隊。


    史從雲確實遇到過不少這種情況,有些膽小的新兵直接急哭了,逮著人就問,但多來幾次也就熟悉了。


    這種風餐露宿,艱苦趕路的狀態才是打仗的常態,所以苦中作樂也是常態之一,對於思鄉情重的人來說,這無疑之最大的煎熬,但對於四海為家的浪子,說不定軍隊才是他的歸宿。


    ......


    從三泉出來之後,一直走了三天,他們終於到達利州北麵。


    當天下午,前方斥候回報,他們已經見到邵季的部隊並且接頭了。


    大軍順著嘉陵江西岸走了半個時辰之後,終於見到邵季的大部隊。


    邵季的大軍駐紮在嘉陵江西岸,這裏兩麵山勢平坦,江水平緩,江麵也寬闊起來。


    看過去江麵寬度至少超過二百米。


    大軍駐紮的地方像是一個規模不小的村子,有二三十戶人家,房屋都在江邊平地,此時已經完全被大軍占領,作為紮營的地方。


    邵季很快騎馬來見他,隨即向他匯報情況。


    “大帥,從這裏往南十裏地就是利州(今廣元市),過了廣元就能直到劍州(今劍閣),過了劍門關,蜀中就無險可守。


    根據蜀兵的交代,蜀兵主帥王昭遠,監軍趙崇韜就擁重兵坐鎮利州。


    不過他們在利州北麵的漫天領上設了很多營寨,其中最重要的兩座是大小漫天寨。”


    邵季說著指著江對岸的隱約可見的蜀軍營寨和旌旗道:“大帥,那裏就是小漫天寨,堵著渡河的渡口,我們過不去。


    這裏的百姓告訴我們,官府下令讓他們把渡江船隻都燒了,讓我們無船渡江。


    原本南麵有座不寬的橋,一開始沒毀,隻派人把守,我們到這幾天前那邊也派人直接拆了。


    不過有些百姓舍不得燒船,他們住在江邊,船是他們吃飯的命根子,平時靠運兩岸的貨賺錢糊口,所以有人不尊命令拖到江邊樹林裏藏起來,我們搜出來四條,也不夠。


    四條船隻能一次渡過去三四十人,站不住腳,這江麵兩百多步,往返一次時間太長。”


    史從雲點頭,頓時明白邵季的困境,一方麵令符昭願去安頓軍隊,讓軍隊駐紮下來,同時騎馬和邵季去江邊查看情況。


    江水並不湍急,中間甚至還有一處小沙丘,也難怪這裏會成為渡口。


    對麵蜀軍營帳外圍是削尖的木樁並排建成的牆壁,旗幟招展,渡口處的河灘上擺放很多拒馬等路障,勢必要將他們堵死在這。


    史從雲看了也有些頭疼,這江麵太寬,兩百米以上的距離,即便熱兵器時代的火力支援都會因為精度問題作用十分有限,這年頭更不用想從這邊用弓弩支援那邊。


    而且因為船隻有限,一次隻能過去三十人左右,肯定站不住腳,船隻往返送人隻會變成添油戰術。


    史從雲問:“你們想到辦法了嗎?”


    邵季解釋:“王將軍和我起初覺得可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所以我們約定好的是我在這頭,他從南麵走山路繞遠路去嘉川(今旺蒼縣嘉川鎮),然後從那邊繞過來,我們兩麵夾擊小漫天寨,搶渡前麵的渡口。”


    “嘉川在哪?”史從雲問,


    邵季招手,讓親兵把地圖拿來,隨後找了一下,指著一處空白的地方指給史從雲看,地圖上並沒有標注:“在這,大致是在利州東南百裏外的山穀裏,是個小鎮,是我們從百姓口中和蜀軍俘虜那裏問出來的,我們給了些錢,當地的獵戶願意帶路。


    從三泉走要繞山路過去,可能要走二百裏左右的路,然後往西繞道,可能還要走一百多裏,路很遠。”


    “那就是三四百裏山路了........”史從雲點頭,也逐漸明白王全斌和邵季的計劃,邵季率主力在這吸引敵人注意力,王全斌領精兵走山路小道,繞遠路迂回到江對麵打個措手不及。


    這樣的計劃就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來,崇山峻嶺,高山河穀之間數百裏山路的迂回,意誌力不堅定的,光是爬山涉水,走路都能走到崩潰。


    “那我們暫時等著,三百多裏地,還是崎嶇難行的山路,少說也要十多天。”史從雲明白他們的計劃之後,也沒有幹涉。


    於是大軍在利州北麵十裏處的渡口紮營,與對岸蜀軍對峙,同時隨行神火軍的工匠們開始發揮作用,大軍休息休整,他們沒有休息,而是立即在江畔的樹林中伐木造船,準備趕製更多船隻。


    這樣等江那邊打起來時,這邊可以一次渡過去更多兵力支援。


    兩軍隔江對峙,都沒有妄動,但周軍造船的舉動自然瞞不住對麵蜀軍的眼睛,消息很快報到南麵利州城中。


    ......


    王昭遠作為蜀國北麵行營都統,此次出兵的蜀軍主帥,哪怕他自比諸葛,認為熟讀兵書,滿腹韜略,而且出發時還曾立下豪言壯語:“吾此行何止克敵,當領此二三萬雕麵惡少兒,取中原如反掌耳!”


    但中原他能不能取不知道,周朝大軍沒多久就接連攻克興州,西縣,三泉等重鎮,已經到利州北麵十裏外的渡口。


    前鋒韓保正萬餘大軍戰敗,韓保正等將領被生擒,很多蜀軍士兵往南潰逃,沿途還散布周軍不殺俘虜,不害降兵,不搶百姓的流言蜚語,搞得人心惶惶。


    王昭遠除了痛罵韓保正等人無能之外毫無辦法,現在又聽說周軍開始建造船隻,有搶渡的跡象,更是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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