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草長鶯飛天,春風拂麵,萬裏無雲,表裏河山之象的河穀群山氣勢雄渾,往北群山萬壑迎麵來,河穀中的平地上,炊煙滿地,林地稀疏,阡陌縱橫。


    山西的山史從雲早不是第一次見了,這裏的山自帶一種雄渾蒼涼,無論是東麵的太行山,中間的中條山,西麵的呂梁山,自古都是南北內戰,外族入侵的最前沿戰場。


    而南上北下的軍隊,不可避免又會在長平附近相遇。


    史從雲噓唏不已,地理決定曆史,有些東西他不用看曆史都能想到,比如中國古代戰爭最頻繁的城市會在哪裏。


    除去幾個首都城市,長安,洛陽,開封,北京等,最多的肯定是淮河沿岸的重鎮,如徐州,合肥,壽春等,因為南北要打仗,無論人是怎麽想到,最後大概率肯定會在那打,這是地理決定的。


    如果說蜀地,戰爭最多的肯定不是成都,因為敵人打到成都就沒救了,北麵是漢中西麵的西縣等隘口,以及利州(廣元)重鎮,南麵的重慶,夔門。劍門關都排不上,敵人要是打到劍門關,就說明丟了漢中,丟了漢中蜀地長久不了。


    而河東這片地區就比較特殊了,它居高臨下,北麵過雁門關連通草原遊牧民族,東麵俯瞰河北平原,南麵過河南直接能到洛陽,西麵過黃河便是關中長安,往西就是陝西河套。


    除去太原,山西這地方哪裏都有大戰,東麵也好,西麵也罷,秦趙長平之戰,漢初韓信北逐,漢朝出兵匈奴,唐朝起家,李世民奪河東,金朝滅北宋等等,所有的大戰小戰都遍布山西。


    因為山西的板塊天生更高俯瞰河北,中原,河中,控製山西,就像一把懸在中原,關中,河北頭上的劍,隨時可以居高臨下發起攻擊。


    而又因為其地理位置,使得山西北部,自春秋戰國起,就長期成為抵禦外族戰爭的前沿。


    常有人說哪哪為了抵禦外地也是拋頭顱灑熱血的,也是奮戰到底,殺得人頭滾滾的......


    這話要是放在太原以北,陝西北部去說,估計百姓都一臉茫然不知道想表達什麽,因為對於這一帶的百姓來說,別人以為的浴血奮戰,幾代人遇到一次的血戰,對他們來說很可能隻是家常便飯。


    史書上記載這一帶自秦漢開始,最慣用的描述就是婦女小孩都能挽強弓上陣殺敵。


    正因為這些,史從雲始終對北漢這個小國保有戒心,如果邊地百姓支持劉鈞,那戰不會那麽好打,如果離心離德是最好的,離心離德的軍隊沒什麽戰鬥力。


    這次兜兜轉轉又回到高平,也就是古代的額長平附近,又是要在這裏堵國運,這和七八年前官家初登基時如出一轍,甚至和一千多年前秦趙大戰如出一轍。


    或者說和曆史上很多時候如出一轍。


    他們都隻是在大地母親的安排下,又一次在這裏相聚。


    當然,史從雲心裏清楚得很,這不是什麽宿命,也不是什麽玄之又玄的冥冥中自有天命,而是地理塑造曆史的結果。


    史從雲遙望北麵,身邊旗幟招展,金戈鐵馬,大軍環伺,數不清的人馬黑壓壓在兩側展開,大量親衛騎兵隨行。


    原野上的大軍配蓋大地,和上次他來高平時已經完全不同。


    遠處,白水河後方的澤州城已經隱約可見,起伏的丘陵擋住一些視野,不過依舊能夠目視。


    “有多遠?”史從雲問。


    “十四裏!”隨行的郭進利落答應。


    史從雲點頭,前方是幾座不高的山擋住視野,他之所以在這停下,是因為昨天邵季率前鋒五百餘騎向北試探,在前麵山口擊敗李筠軍的前鋒,斬首數百。


    隨後一路往北追擊,一直越過白水河,越過澤州城追到北麵。


    之後澤州城中大軍出動,他們立即往東迂回,往東麵饒了一個大圈,才擺脫澤州城的大部隊回到中軍。


    既然李筠軍已經發現他們到了澤州附近,就不可能坐視不理。


    同時邵季也探查到一個重要情報,李筠的大軍已經南下到達澤州,這樣一來史從雲也不敢冒進。


    史從雲用馬鞭指著前方兩處幾百米高的山坡中間山穀,隔著五六裏地的樣子,說到:“山裏可能有伏兵。”


    眾將隨著他所指的地方看過去,大軍所在的位置是一處小村莊前,前方是大片空地,往北是大片平坦的田地,堆著不少冬天留下的麥稈,田地裏有些新綠,不過大多不是早苗,而是雜草,這附近的百姓早避禍去了。


    往北空蕩蕩的平地延綿數裏,過一條不到膝深的小溪,就是北麵的兩處小山,山上是密集的林木,正中一條大道,直通北麵澤州。


    黨進騎著馬有些急不可耐的開口,“官家,讓某為前鋒吧,去試探試探。”


    他搖頭道:“不用,再等等,你進去他們堵了山口怎麽辦,北麵李處耘等人的大軍應該快到潞州了,不急一時。”


    王審琦和王全斌兩個大將同時拱手道:“官家,要在這下寨嗎?”


    “等等看,看李筠過來不過來。”說完他看向身邊的邵季,王全斌,黨進,郭進等諸將,笑道:“咱們中軍隻有三萬,李筠要是帶著昭義軍和北漢軍前來,少說是咱們兩倍人馬啊。”


    “大帥,他來再多也人也沒有,區區狗賊何足為懼!”黨進倒是勇得很,引來眾人大笑,大家都知道他勇。


    “那是肯定的額,黨將軍光著膀子就敢爬劍門關,賊軍中定找不到這樣的勇士!”王全斌撫這胡須道。


    眾人也紛紛回想起去年的事來,說起這壯舉,黨進也頗為得意。


    但郭進麵色卻不太好,他認真的開口:“官家,打仗不能兒戲,如果對麵是我們兩倍必須小心,臣建議還是先設營壘,遍挖壕溝設鹿砦。


    如果賊人大軍來了,先避戰據守,等後方大軍動作,再南北對進,夾擊賊兵方為取勝之道。”


    史從雲還沒開口,那邊劉清川等眾將麵色不悅道:“大膽!哪裏輪到你教官家打仗,官家打的勝仗比你過的橋還多,輪得到你來教打仗!”


    “哼,某隻說自以為對的,卻和那些無關!官家愛聽不聽罷。”沒想到郭進一個防禦使,脾氣卻很硬。


    眾將不忿,還要和他吵,被史從雲抬手製止了。


    畢竟在他們心裏,這麽多年一路打來,史從雲的威望在軍中早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如今這郭進居然敢質疑,眾人當然不爽快。


    不過史從雲不傻,心裏雖然舒服,卻也明白,郭進是理智的。


    打仗風險很大,可不是開玩笑的,況且正麵戰場上敵人的數量可能比他們多,這時先立於不敗之地,探親敵人虛實,再發起進攻是有經驗的宿將的做法,這也證明了郭進打仗的那些奏疏十有八九是真的。


    史從雲看了下方陣地前沿,眾多神火軍的士兵正將齊聲高喊一二三的號子,把六十六門炮拉到前沿村子外圍挖好的炮坑裏,場麵十分忙碌,幹得熱火朝天。


    “郭將軍的話很有道理和見地,是打過仗的人。”對於郭進的頂撞他沒在意,“不過我自有我的打發,今天賊兵要是來了,你看朕給你破敵就是。”


    郭進看他一眼,眼中明顯是不信,不過他還是道:“那臣就在這和官家共存亡。”


    “放心,亡不了!”史從雲哈哈大笑。


    他敢這麽幹,明知道正麵之敵可能是比他們多,還在澤州城南擺出要決戰而非固守的架勢,自然是有底氣的。


    底氣在於他的炮兵,但這樣的射石炮其實射程不遠,精度感人,雖然威力大但要靠這六十門炮打敗數萬大軍簡直天方夜譚。


    但他靠的主要也不是炮,這些日子以來,神火軍和控鶴軍在汴水畔大營訓練幾個月的戰術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炮上刺刀”。


    這種戰術成就了拿破侖,是拿破侖手下第一大將的戰術,而這種戰術中,炮不是持續輸出火力,也不是後方的火力支援或者持續遠程殺傷敵軍為目的。


    而是直接將大炮推倒陣前,密集使用,發射霰彈。


    目的不是持續殺傷,不是火力支援,而是短時間內為後續步兵和騎兵打開一條通道,讓步兵和騎兵能突破嚴密陣型陣中,將敵人敵人分割,讓他們兩側受敵,攪亂陣型。


    這種新穎的炮兵使用方法讓數量占優的敵人猝不及防,被打得潰不成軍。


    顯然秦軍的射石炮因射程做不到遠程支援,因為玄學的精度也做不到持續的輸出,但集中使用,在陣前突然為秦軍轟開幾處缺口,讓周軍的鐵騎和悍勇甲士殺入陣中,從側麵夾擊敵人肯定是能做到的。


    線列陣時代的戰術如今同樣是有用的,因為其戰術原理通用,都是犧牲火炮持續火力換取瞬間的爆發,一下子打開敵軍陣前缺口,為後續步騎打開通路。


    失去陣型的士兵不堪一擊,打亂敵人陣線,或者形成“L”形包圍,讓敵人兩麵受敵。


    這就是史從雲的底牌,這也是他選擇在這尋求與敵軍決戰的原因。


    遠處村口大道前的田地裏,六十多門炮正在士兵的忙碌中逐步就位,分成五處密集陣地,後方裝備精良的秦軍步騎正按照訓練的開始進入位置。


    大炮後方堆放彈道,兩翼是精銳鐵騎兵和步兵,前沿是眾步兵組成的嚴密陣線,還要超過炮兵陣地十步左右,他們多數都在天地中找著自己的位置。


    史從雲遙望遠處,他之所以在這停下,一來這裏距離澤州隻有十裏左右,李筠大軍很快能知道他們的動向和消息。


    如果知道他們人數不多,而且已經到澤州城外,如此挑釁,李筠很可能會主動出來決戰,機會是難得的。


    二來這裏靠山,前方是一片平坦的開闊地,有利於秦軍新戰術的實施。


    所以其實他心裏是希望李筠出來決戰的,好過他們追著敵軍打,那樣射石炮的威力很難發揮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北麵一直沒有動靜。


    史從雲在村莊裏一處農戶中休息了一會兒,小黃花被他留在後方補給營地,距離這有五裏地。


    過了一會兒,有士兵急匆匆來報:“官家,北麵有動靜了!”


    史從雲立即起身,在眾人簇擁中出門,小院的土牆還沒他高,史從雲穿著一身甲,低著頭出了搖搖欲墜的木院門,外麵親兵已牽馬等候。


    他上馬往村外前沿陣地趕去,很快到了陣地後方一顆老柿子樹下,前方是密密麻麻,錯落有致的秦軍大陣,眾多正在休息些士兵也紛紛開始起身。


    他抬手放在眉前遠眺,遠處山口,幾匹馬快速從樹林後方披著銀子疾馳出來,打著不同的各色旗幟,隨後向著東西兩麵分開,慢慢拉成一條長長的直線,每匹馬之前隔著百餘步的距離。


    一麵麵各不相同的旗幟,寫著不同的字,就這麽影影綽綽的立在遠處溪水那邊的原野上,接著立定,再也不動。


    大家都是打仗的人,知道那是什麽。


    不一會兒,整齊的馬隊從山穀中匆匆出來,轟隆隆的聲音在山穀中回想。


    出了穀,他們一隊往東,一隊往西,一隊接著一隊,伴隨更多的旗幟,蒼涼號角聲,紛紛分列在兩翼的各麵旗幟之後。


    越來越多的騎隊從山穀出來,轟隆隆的馬蹄聲隔著老遠還能聽到。


    隨後就是步兵,他們都紛紛按著一東一西的順序,快速的匯集到每一麵旗幟後麵。


    史從雲和周邊的將領都明白,那每麵旗幟代表一軍的人馬,代表每一軍的都指揮使,一般來說,騎兵一軍有千人左右,步軍一軍有兩千人左右。


    對麵有序進入戰場,紀律嚴明,絲毫不亂的樣子,一看就令人心頭狂跳。


    不過再到後麵出來的就開始拉胯了,動作緩慢,隊列鬆散,慢吞吞的列隊在後方。


    史從雲遙望對麵列陣,隔著四五裏的距離,心裏盤算著他們的人數,很快就發現敵人肯定是超過他們的三萬人的,東西陣線都拉開好幾裏了,後麵還有揚塵和動靜,似乎還有敵兵進入戰場的跡象。


    “多少?”史從雲問。


    王審琦直接答應:“超過四萬了。”


    郭進臉色很不好看,眾將也神情嚴肅起來,連黨進也不例外,開玩笑歸開玩笑,可打仗不是什麽便宜事,要死人的,如果輸了更不得了.......


    “按照之前訓練的,去領兵吧。”史從雲道。


    “諾!”諸將拱手,隨後打馬越過大道,向村前方田地中秦軍的陣地趕去,而王審琦和郭進則留在了史從雲身邊。


    (爆發留在十五號,編輯說十四號給大推,十五號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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