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一月二十二日,星期四,午後十二時五分。


    春雪無力地睜著睡眠不足的眼睛,在梅鄉國中的一樓走廊上朝著學生餐廳走去。


    到頭來,昨晚春雪還是睡在自己的房間,偽裝成他遠房表妹朋子的「紅之王」則睡在客廳的軟沙發椅上,但他的膽識當然沒有好到能在那種狀況下熟睡。


    紅之王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為什麽一開始會假裝成愛撒嬌的妹妹,甚至還烤餅幹給自己吃?而她見了黑雪公主,也就是黑之王,又打算跟她談什麽?


    就算想要認真思考這些問題,腦子裏卻老是重複播放浴室裏發生的那一幕,不禁在內心大喊:啊啊啊啊這樣下去我根本就成了貨真價實的變態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我還是個煩惱很多的十三歲男生可是我已經有了黑雪公主耶。


    心煩意亂之下,不知不覺間天都亮了,春雪小心不讓自己吵醒睡得香甜的紅之王,小聲地灌下五穀片當早餐,接著就匆匆忙忙出了家門。


    靠著神經連結裝置的鬧鍾功能,上午的課總算撐了過去,但隨著午休時間越來越近,一想到今天也可以見到黑雪公主,就很現實地因為興奮感而清醒了些,於是在鍾聲敲響的同時衝出了教室。


    春雪才剛踏入幾乎都還沒人來的學生餐廳,就從並排的好幾張長桌之間穿過,幾乎用跑的衝進了隔壁的交誼廳。


    好幾張頗有風情的白色圓桌排成圓形,其中最裏麵的一張桌子前,從背後的采光玻璃射進的冬日暖陽照耀下,一個黑衣的人影彷佛微微散發著光芒,讓春雪看得忘了呼吸。


    這三個月來,同樣的光景他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然而一股扣動心弦的悸動卻始終沒有淡化。他甚至覺得光是這有如繪畫一般的情景到今天仍然存在,就已經是一種奇跡了。


    這位輕輕用手拄著臉頰,低頭看著桌上大本書籍的人——黑雪公主,不久就無聲地抬起頭來。柔和的陽光照耀下,一頭披在肩膀上的黑色長發是那麽柔亮動人。


    美麗的容貌上所綻放的笑容,彷佛一朵在積了厚雪的純白雪原上綻放的花。


    「嗨,早啊,春雪。」


    略微低沉卻有如絲絹般柔軟的嗓音今天也肯喊著自己的名字,然而盡管置身於這樣的幸福之中,春雪仍然多少想起了這陣子沒出息的慘敗而覺得無地自容,但還是走向桌前,恭恭敬敬地鞠躬。


    「學姐早安,學姐今……今天……」


    學姐今天也好漂亮。


    春雪心中確實有著一股野心,希望有朝一日敢說出這句話,但他完全學不會能夠當著麵流暢說出這種台詞的技能,隻好改說別的話:


    「……學姐今天也好早啊,我從來就沒有比學姐早進來這間交誼廳過呢……」


    「那還用說,因為一年級的教室在三樓,二年級的教室在二樓啊。」


    她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聳了聳肩膀。春雪拉開身旁的椅子坐下之後才開始反駁:


    「這……話是這麽說沒錯啦,隻是總不會每天都這樣……」


    「而且啊,比起讓你等我,我更喜歡在這裏等你。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從你剛從入口出現的那一瞬間起,把這寶貴的時間完整地記憶下來。」


    她的這番話與笑容都是為了又胖又醜的自己,讓春雪感受到了份量相等的幸福與萎縮,同時也細細長長地吐出了胸中一口轉不過來的氣。


    ——我完全沒辦法相信,這個看起來文弱又溫和的學姐,跟加速世界裏那個斯巴達式的魔鬼教官竟然是同一個人。


    站在春雪的立場,自然希望跟前者相處的時間可以盡量多一點,但可以想見今天這個願望多半沒辦法實現。一旦說出那個從昨晚到現在都還在持續的狀況,溫和的「黑雪公主學姐」肯定會即刻變身成可怕的「黑色死亡睡蓮」。


    就在春雪有如戀愛中的少女般,想著哪怕隻能多跟她對望一眼都好的這種念頭時,黑雪公主就彷佛想到了什麽似地開了口:


    「昨天晚上你打電話給我……到底是怎麽回事?講到一半你就忽然不說話,接著又突然跟我道晚安,說完就掛斷電話不是嗎?我記得……你有提到『紅之王』怎樣的……」


    「啊啊……呃……就是呢……」


    那一秒鍾不說話的空檔裏,我是在跟紅之王本人對戰。


    隻是突然說這種話,她也不可能會相信。因為這群9級的「王」已經不需要靠著一般的對戰來賺取升級所需的超頻點數,幾乎完全不會親自出現在戰場上。


    無可奈何之下,春雪隻好死心,把一切都招了出來,招出了從「你回來啦,大哥哥!」到現在的一切——唯有最大問題所在的浴室場景實在不得不除外。


    幾分鍾後。


    黑雪公主臉上混著三成不敢領教與七成憤怒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握緊的右拳舉向天空。


    接著一拳打在桌上,大罵一聲:「混帳!」


    所幸這樣的情景總算沒有發生,因為這時有幾名捧著午餐托盤的學生走進了交誼廳。他們一如往常地朝著春雪跟黑雪公主一瞥,露出覺得這光景早已司空見慣卻又難以置信的表情後,占領了離他們稍遠處的座位。


    黑雪公主則跟春雪不一樣,看上去絲毫沒有意識到這群學生,保持著拳頭浮在桌麵上五公分左右的姿勢反複做著深呼吸,不久這隻手總算重重放到了桌上。


    「怎麽不早點……我是很想說你第一眼看到她就該發現了……不過像這種奮不顧身的社交工程,而且還是由『王』親自出馬,確實是超乎想象啊……」


    「就、就是說啊!」


    總算避免造成黑雪公主火山爆發的情形,讓春雪暗自鬆了口氣,同時連連點頭。


    黑雪公主的表情最後終於轉變成人大的苦笑,搖了幾次頭之後才喃喃說道:


    「也罷……而且說來也沒有白白讓她撿了便宜。能夠跟『王』直接對戰,那可是不管雙手奉上多少超頻點數部買不到的寶貴經驗。第二代『紅之王』身手如何?」


    「強得亂七八糟啊,她一炮就打掉半座都廳耶……我家也整個被她轟垮了……」


    春雪再次想起她那超乎想象的火力,忍不住全身一顫。看到他這種模樣,黑雪公主嗬嗬一笑說道:


    「這正是『專精單一能力』的威力,畢竟聽說『scarlet rain』把所有升級的點數都拿去強化遠距離攻擊的火力了。對了……跟你對戰的過程中,紅之王可有動過?」


    「咦?」


    春雪一時間聽不懂這個問題的意思,連眨了幾次眼睛。


    接著馬上又領悟到了黑雪公主想說的話。


    沒錯——仔細想想就會發現,紅之王scarlet rain從在春雪眼前變身成對戰虛擬角色,穿上那要塞般的重武裝,到造成春雪住家大樓崩塌,一直到最終局麵下的對空炮火齊射為止,都沒有從原地移開一步。


    不,正確地說來,在對戰過程的最後關頭,為了閃避春雪的全速俯衝攻擊,紅之王確實動了唯一的一步——


    「啊……她、她有動,不過她也隻動了五十公分左右。」


    聽到這句話,黑雪公主總算又一次露出滿麵笑容,雙手一拍。


    「哦?這可了不起!之所以會有人為scarlet rain取了個叫做『不動要塞』的綽號,並不是因為她都習慣不動,而是因為她根本不必動。有傳聞說她在一路爬上第二代紅之王寶座過程中的一場大規模戰鬥裏,始終沒有從出現的坐標移動過一步,就痛宰了將近三十名的敵人。」


    「嗚咽……」


    春雪忍不住發出呻吟聲。自己竟然從正麵衝向這樣的對手,無知還真是可怕。


    「要……


    要是我有先聽說這回事,對戰一開始我就會投降啦。不對,應該說要是早知道她是『王』,我根本就會堅決拒絕對戰了。因為之前一直說是『純色六王』,害我一直認定紅之王一定是叫做『red什麽什麽』啊。」


    結果黑雪公主微笑著回答:


    「所以我才會在電話裏說你太不用功。加速世界裏曾經冠上red稱號的,自始至終就隻有『red rider』一個……人……」


    說到這裏。


    聲音忽然停歇。


    春雪茫然地看著她黏在嘴唇上的微笑殘渣轉眼之間消失無蹤,白皙的肌膚忽然沒了血色,變得像冰塊一樣蒼白。


    「學、學姐……」


    看到春雪瞪大了眼睛關心地問起,黑雪公主回答:「沒有,沒什麽。」但嗓音卻已經完全沙啞。


    黑雪公主慢慢低下了被虛無表情支配的臉孔。看到她還放在桌上的右手微微顫抖,春雪這才留意到——隻是也實在太晚了——黑雪公主會有這種反應的理由。


    上一代紅之王「red rider」。


    春雪還是第一次從黑雪公主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然而他卻已經知道擁有這個名號的超頻連線者為什麽會從加速世界中退出。


    兩年前,黑雪公主——也就是黑之王ck lotus,親手砍下了他的頭。


    而且還不是在正常的對戰中,而是在七王聚集的談話席上,趁對方隻顧著演講而疏於防備時砍的。


    9級超頻連線者之間的戰鬥有一條極為嚴苛的規定,隻要輸掉一次就會失去所有點數。而喪失所有點數,自然也就意味著永久喪失超頻連線的資格。


    春雪注視著黑雪公主放在桌上用力握緊的白皙右手,半無意識地問了:


    「學姐……該不會,上一代紅之王對妳來說……」


    ——不隻是朋友,而是更特別的存在?


    春雪驚險地自覺到這個疑問並不是出於關心眼前這個人,而是來自自己的嫉妒心理,總算說到一半就緊緊閉上嘴唇,緊接著猛然低頭道歉:


    「對不起,是我太沒神經了。不管是昨天晚上的電話……還是剛剛那個問題都一樣。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沒有……沒關係,你不用在意。」


    答話的聲音不再圓潤,顯得十分沙啞。


    「是我自己選了這條路,要怪就怪會做出這種反應的我太不成熟。嗬嗬……我還以為自己心中老早就擺脫了這個陰影……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超頻連線者都隻是對戰對象,也就是說都是『敵人』,我本來以為自己早就已經這樣認定了……沒想到一不小心被戳到痛處就這麽沒出息,實在是滑稽到了極點。」


    黑雪公主低聲哼哼笑了兩聲,並準備將右手放回膝蓋上。


    春雪無意識中伸出雙手,包住了她的手。發出一陣倒吸口氣的聲音,她用力抽手,但春雪卻罕見地堅決抗拒。


    明明曬著窗口射進的陽光,她的手卻跟石像一樣冰冷,冰冷得幾乎聽得見緊繃到極限的肌腱發出抗議的聲響。


    春雪匯集全身的體溫,想要溫暖她凍僵的手,同時開口說道:


    「……我……我……」


    想說的話明明在腦中有著明確的形象,轉化成言語的能力卻跟不上。春雪絲毫沒有意識到交誼廳內學生人數正開始增加的情形,拚命動著嘴說道:


    「我,絕對不會跟學姐對打,絕對不會當妳的『敵人』。學姐是我的『上輩』,我是學姐的『下輩』。我們彼此雖然是對戰者,但在那之前更是上下輩的關係啊,不是嗎?」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


    不久黑雪公主總算抬起頭來,以目光微微往上的眼神注視春雪,緩緩點了點頭。


    然而嘴唇上微微浮現的微笑,看在春雪眼裏總覺得帶著幾分悲傷。


    「……我們換個地方吧。」


    黑雪公主隻說了這句話,這次真的縮回了右手。


    接著以流暢的動作起身,抱著精裝本書籍開始邁出腳步。春雪跟上她的背影問道:


    「要、要去哪裏……?」


    去可以讓我們兩個人獨處的地方。


    但黑雪公主並沒有這麽回答,而是說了個極具實務性的答案:


    「如何應對『scarlet rain』這個問題,總不能隻由我們兩個人決定吧?。這種事情得要軍團裏的所有成員一起討論才行。我們就買個三明治當午餐吧。」


    盡管心中稍有失望,但同時春雪也為了黑雪公主的態度終於恢複正常而鬆了口氣,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黑色軍團「黑暗星雲(nega nebs)」。


    黑暗星雲的名稱聽起來可說規模壯闊,但現在的成員卻隻有三個人,而這個極小軍團的最後一名成員,則在接到春雪發的郵件後給出了這樣的回答——「我在屋頂」。


    一打開鐵門就有颼颼冷風吹進,被外頭的低溫凍得縮起脖子,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就在很遠的一張長椅上找到了一個獨自坐在那兒的身影。


    就連快步走向對方的過程中,這個人物跟黑雪公主不同走向,但同樣仿佛一幅畫般天衣無縫的坐姿,仍然讓春雪差點看得出神。


    這人身材修長,但肌肉卻很結實。稍長的瀏海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搖曳,底下的側臉則散發出一種有如日本刀一般犀利的氣息。他微微低頭,以右手手指在空中比劃,大概是正在操作投影鍵盤,但就連這樣的動作,看起來也像個正在打禪的武士般莊嚴肅穆。


    看到這名跟自己同年紀的少年留意到腳步聲而抬起頭來,春雪對他輕輕舉起右手:


    「嗨,希望沒打擾到你念書。不過也不用特地跑來這種冷得要命的地方吧?阿拓。」


    從小就認識春雪,現在跟他更是戰友的阿拓——黛拓武,隔著無框眼鏡微微一笑。


    「今天的陽光曬起來明明就很舒服,小春你偶爾也該曬曬太陽比較好。」


    說著就利落地站起來,朝著春雪身後的黑雪公主深深一鞠躬。


    「早安,軍團長。」


    「嗯,早安,拓武。」


    黑雪公主先點點頭,接著才露出大為苦笑的表情。


    「我說過很多次,我是軍團長沒錯,可是你完全不需要連平常也這樣稱呼我啊。」


    「對不起,不過對我來說,還是這樣稱呼學姐最合適。」


    拓武答完話後讓開一步,左手朝著先前所坐的椅子一擺。黑雪公主再次苦笑並且坐了下來,翹起了一條穿著黑色長襪的纖細美腿。接著動了動一邊眉毛,抬頭看著拓武問道:


    「不好意思,我跟春雪要在這裏吃飯,你吃過午餐了嗎?」


    「是,我已經吃過了。」


    仔細一看,發現椅子邊邊放著一個重新包得十分整齊的午餐盒。熟悉餐盒包巾顏色的春雪小小虧了一下拓武:


    「這是小百做的對吧,你們兩個幹脆一起吃不就好啦!」


    結果拓武也跟著以苦笑回答:


    「我們可不像春雪跟軍團長一樣,可以光明正大在學校裏恩愛啊。」


    「我、我們才沒有在恩愛!」


    「我們可沒有在恩愛。」


    聽到春雪跟黑雪公主異口同聲地否認,拓武用指頭將眼鏡往上推,露出牙齒笑著說:


    「兩位每天在交誼廳裏深情對望,散發粉紅色氣流的傳聞,連我們班都傳得沸沸揚揚啊。不過先不談這個……我決定不再著急了。我唯一該做的,就是一點一滴,慢慢償還我該償還的東西。」


    「……這樣啊。」


    春雪也露出認真的表情點點頭。


    拓武從就讀了七


    年的新宿區學校,轉學到住宅學區所在的梅鄉國中,是在短短兩周前,也就是第三學期開學的那一天。


    他之前的學校是采從國小到大學一路直升的一貫式教育,知道年幼的拓武為了考那間學校有多用功的春雪曾經勸阻他,說這樣實在太可惜,但拓武的決心十分堅定。


    他之所以這麽做,並不是為了新宿屬於「青色軍團」的支配戰域這種消極的理由。拓武定決定要贖清自己的罪——他曾經入侵從小就認識的女友倉嶋千百合的神經連結裝置,曾經鑽加速世界規則的漏洞,企圖獵殺黑雪公主,現在他決定用上所有的時間,來贖清自己的罪行。


    具體來說,就是一直陪在千百合身旁,並死守住「黑暗星雲」的領土杉並區。


    2047年的現在,眼鏡已經失去了矯正視力的原始意義,成了一種時尚配件。原因很簡單,因為已經成了生活必需品的神經連結裝置也一樣有提供強大的視覺修正功能。


    然而拓武的藍色眼鏡卻不是時尚用品,而是真正有度數的眼鏡。也就是說,拓武決定不再靠神經連結裝置,來矯正看太多紙張媒體與平麵屏幕所造成的近視。


    就算神經連結裝置的功能再怎麽強大,終究不可去操作肉眼眼球水晶體的對焦調整能力。修正的方式是靠神經連結裝置的內建攝影機,將所拍到的影像跟近視的肉眼所捕捉到的模糊視野加以合成,以實時方式進行數字運算修正。也就是說,以神經連結裝置代替眼鏡,這樣的人眼中所看到的世界,有一半以上都是由處理器運算出來的虛擬影像。


    看來拓武就是拒絕這個功能,決定今後都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真正的世界,去看真正的千百合,看春雪,更要看清真正的自己。


    盡管千百合到現在態度都還有點生硬,但相信拓武的心意終有一天可以讓她了解,而自己也已經充分體會到了拓武的決心。


    春雪很想這麽告訴他,但做起來卻沒有這麽簡單。因為拓武雖然說已經決定不著急,卻不時會流露出有點鑽牛角尖的眼神。


    沒錯,那種眼神就跟黑雪公主提到上一代紅之王時的眼神非常相似。


    春雪揮開瞬間讓他想得出神的念頭,坐到黑雪公主身旁,打開了手上裝著午餐的袋子。


    一邊咬著炸豬排三明治,一邊朝著靠在對麵欄杆上的拓武又說明了一次狀況。


    拓武睜大眼睛聽完之後,短短地沉吟了一聲。


    「……阿拓,你有什麽看法?」


    「嗯——就算想推測紅之王打算對軍團長說什麽,我們手上的數據也實在不夠。隻是覺得我好像可以理解,如果她的偽裝能順利維持三天,身分沒有被你拆穿,她會想做什麽。」


    「真的?」


    「哦?」


    拓武眼鏡的鏡片閃出亮光,朝著同時出聲的春雪跟黑雪公主說下去:


    「從小春的個性來看,隻要一起生活個三天,對這個『妹妹』多半會產生相當濃厚的感情,接著如果這個妹妹說:『其實我是超頻連線者,可是我還隻是個小孩子,努力存下來的點數老是被軍團裏麵資格比較老的人搶走。大哥哥,求求你,到我的軍團來保護我吧!』那會怎麽樣呢……」


    「喂喂,這太亂來了吧!」


    黑雪公主以覺得太離譜的聲音大喊一聲。


    「有誰會掉進這麽明白的圈套裏?想也知道所有點數都會被剝光吧。就算春雪才剛入門不久,也總不會那麽……」


    說著朝春雪瞥了一眼。


    「那……麽……」


    一句話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發現春雪已經聽得淚眼汪汪。


    「……你、你白癡啊!」


    「可、可是……被霸淩聽起來好可憐……」


    才剛說到這裏,伸過來的左手就捏著春雪的臉頰用力一拉。


    「學、學野以握額喔啊?(學、學姐妳做什麽啊?)」


    「喂,我先跟你說清楚。」


    黑雪公主以湛出深邃光芒的眼神瞪著他輕聲說了:


    「一瞬間轉移到別的軍團,救了妹妹以後回來,這種帥氣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辦到。」


    「咦?為額喔?(咦?為什麽?)」


    黑暗軍團的軍團長啪一聲放開左手,接著以灌滿恐怖值的嗓音回答:


    「拓武的『上輩』,也就是散播開後門病毒的青色軍團幹部,得到了什麽樣的下場,你應該沒有忘記吧?」


    「呃、呃……記得好像是說喪失所有點數……也就是被剝奪了超頻連線的資格,這又怎麽了嗎……?」


    春雪歪著頭納悶,站在對麵的拓武對他補充說明:


    「這所謂『喪失所有點數』,可不是一直找他對戰,打到他點數被扣光為止啊,畢竟事實上根本就不可能辦到。隻要在第一場對戰打完後解除加速的階段,看是要離開全球網絡還是從脖子上卸下神經連結裝置,就可以暫時回避對戰了。隻是之後等著他的命運就跟軍團長一樣,會被當成懸賞犯通緝。」


    「哦、哦……原來如此。」


    「可是其實不用這麽麻煩,軍團長有更簡單的手段可以『處決』部下。」


    「咦……咦咦?我怎麽都沒聽說?」


    春雪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回事,猛然轉頭朝身旁的黑雪公主看了一眼。


    這位學姐則一臉不在乎的表情,輕輕攤開右手做出了「那又怎麽樣」的手勢。


    「申請參加軍團的時候,顯示的文件裏就寫得明明白白,隻怪你自己看都沒看。而且我怎麽可能處決你呢?當然你對其他女生花心的情形得要另當別論就是了。」


    說完露出滿臉的笑容。


    看到她臉上浮現出充滿慈愛的微笑,春雪立刻挺直了背脊。


    「我、我怎麽可能會這樣呢?不、不過我還是希望多知道點知識。這處決……具體來說,是怎麽執行……?」


    「嗯,我想想……說是一種必殺技應該也說得通吧。對係統申請組成軍團,自己登記為軍團長時,就會顯示在指令表上,不過招式名稱是固定的,就直接叫做『處決攻擊』。」


    「處決……」


    黑雪公主驟然將視線從自言自語的春雪身上移開,以多了幾分認真的表情說下去:


    「參加軍團,也就是參加團隊的這種行為,可以讓超頻連線者獲得很大的安全保障,畢竟集團戰可以減少風險,報酬也比較穩定。而獲得這些好處的代價,就是這個『處決攻擊』的存在。參加一個軍團,也就等於是對軍團長獻上自己的首級。任何軍團成員隻要挨到這一擊,點數立刻就會歸零,永遠喪失brain burst。這招的有效期限是參加軍團期間,以及退團後的一個月內。」


    「退、退團一個月還有效喔……?」


    「嗯,也就是說,假設你被紅之王的社交工程給騙得一愣一愣,哪怕隻有片刻,一旦你脫離黑暗星雲而參加紅色軍團,從那一瞬間起,你……也就是silver crow的生殺大權,就等於交到了他們手上。」


    「嗯。」


    他也隻能這樣反應了。


    老實說,要不是有在外公外婆家的家用服務器裏找到那張照片,他實在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徹底相信紅之王就是自己的遠房表妹朋子。要是就這麽跟她一起生活兩天,之後她真的照拓武的推測那樣說出那段「其實我……」的話,自己確實有可能於於心不忍之下,就這麽呆呆跟去紅色軍團。這個可能性確實存在。


    ——然而問題沒有這麽簡單。


    「……可是,她為什麽要這樣?」


    春雪自言自語,望向黑雪公主跟拓武的臉。


    「為什麽紅之王要搞這麽麻煩的把戲……?」


    「唔,到頭來還是會歸結到這個疑問啊。」


    黑雪公主沉吟道:


    「嗯……她奮不顧身演上這麽一出戲,就算騙得春雪加入紅色軍團,用『處決攻擊』逼他就範,也不可能贏得春雪的忠誠。而對軍團沒有歸屬意識的成員,根本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她多半是要春雪幫她『做一件事』,而且隻要一次就好,是吧?」


    拓武以中指抵著眼鏡的橫梁往上推,接著說道。


    「如果隻要一次就好,就可以用威脅的方式逼人就範……我想對方應該就是打著這種主意。而這也就表示,紅之王之後跟軍團長見麵時準備提出來的,也會是同一件事。我想應該是因為偽裝成妹妹的手法被拆穿,所以才將計就計,改成以交易的方式來進行吧。」


    「唔。」


    黑雪公主又沉吟了一會兒,接著抬頭看著拓武說了:


    「該怎麽說呢……你實在很有模有樣啊。」


    「軍、軍團長,您說什麽很有模有樣?」


    「是說你的眼鏡扮相,以後我們稱拓武為博士如何?」


    拓武靠在欄杆上的背一滑,趕緊連連搖頭:


    「不、不用了……謝謝軍團長的好意,不過請容我辭退。」


    春雪拚命忍著不笑出來,跟著表示同意:


    「我……我也覺得阿拓的推測是對的。昨天那場對戰裏,紅之王明明可以壓倒性地打敗我,但她卻沒有這麽做,而是說要我為她引見學姐。這應該也就表示她想藉由選擇了交涉這個第二手段,來表明敵對並不是她的目的吧……」


    「隻可惜這誠意是等把戲被拆穿了以後才表示的啊!」


    黑雪公主哼了一聲,改翹起另一隻腳。隨手將吃完的三明治包裝紙揉成一團,以漂亮的上肩投法投進了遠處的垃圾桶裏。


    「不過也好,既然她想找我談,我就聽聽她想說什麽。國王不惜『暴露現實身分』親自闖進虎穴,至少這膽識以一個小孩子來說,確實了不起。春雪,你去打電話給紅之王,說會談就訂在今天下午四點,至於地點……」


    黑雪公主說到這裏先頓了頓,從椅子上站起來。


    接著轉過身來,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挑你家客廳。」


    怎怎怎怎怎麽這樣啦我們還不到這種關係而且我也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更重要的是我們是清純的國中生。


    春雪接近精神錯亂地出言婉拒,卻被黑雪公主回了一句:「紅之王可以,我就不行?」當場擋了回去。


    拓武說要找千百合一起回家,之後再到春雪家來,所以春雪必然得跟黑雪公主兩個人一起回到自己家裏。


    想必黑雪公主又把學生會的工作帶回家做了。看著她一隻手放在投影鍵盤上,笑嘻嘻地對許多向她打招呼的學生回禮,春雪拚命地思考對策。


    呃,客廳、廚房跟廁所應該都有打掃幹淨,茶跟點心也還有存貨,可是我的房間才是問題。萬一被她看到自己那批本世紀初推出的血腥z級遊戲收藏,肯定會就此一蹶不振。


    自己的房間一定要死守,說什麽也要守住。絕對不開電子鎖。


    春雪如此下定決心,瞪著開始從中央線高架道路後方出現的公寓大樓。


    帶著不知不覺間開始沉默的黑雪公主走進電梯,按下按鈕,在二十三樓走出電梯。


    接著隻要在公用走廊上走個十公尺,就會抵達自家門前。


    「我說呢……我家也沒什麽好玩的,就隻是很平凡的住宅,而且也沒有寵物。」


    「是、是嗎?不,這不成問題,我討厭會掉毛的動物。」


    黑雪公主清了清嗓子,跟著春雪停下腳步。


    春雪一邊祈禱著拜托千萬不要出事,一邊伸手去碰浮現在視線當中的開鎖對話框,接著就聽到喀啦一聲開鎖的聲音。


    才剛拉開家門,就有一連串聲響衝進春雪的耳裏。


    那是一陣噠噠作響的機槍連射聲,大喊gyaaaah——help me——!的英語尖叫聲,以及一個女生大吼,喝啊、去死吧、死得越難看越好的聲音。


    「嘎啊——!」


    春雪也跟著慘叫,甚至沒有心情先脫掉鞋子,就踩著重重的腳步衝進了客廳。


    而他看到的光景,是一台舊世代遊樂器主機接到牆上的平麵屏幕,地板上則撒滿了春雪那批z級遊戲收藏的外盒,沙發上更盤腿坐著手握無線遊戲控製器的「紅之王」。


    「這……怎……我的房間……鑰匙……」


    紅之王瞥了踏進客廳一步後,看得啞口無言的春雪一眼,說道:


    「啊,你回來啦。大哥哥你挑遊戲的品味不錯嘛,我最喜歡這種遊戲了。」


    呆站著停止思考的春雪身旁,黑雪公主用一種顯得有點不敢領教的聲音說:


    「……也是,我也不討厭。這個時代的歐美遊戲確實有他們的一套哲學,嗯。」


    剛好就在這時,大型屏幕上一名疑似黑幫老大的大叔被轟得整個人朝後飛起,血濺當場。


    「讚啦!第五關搞定!」


    春雪低頭看著做出握拳姿勢的國小女生,以無力的聲調低聲重問了一次:


    「我房門的鎖……妳是怎麽……」


    這一問之下,紅之王總算暫停了遊戲,整個人轉了過來。


    她先望向春雪,接著注視他身旁的黑雪公主,甩動紅色的雙馬尾,露出天使一般的笑容:


    「我不是說過,我已經從大哥哥的媽媽那邊,拿到了這個家的臨時通行碼嗎?隻要小小動點手腳,要改成母鑰簡單得很。不過大哥哥你放心,你放在參考書後麵那排另一種z級的軟件我都沒有碰☆」


    完了……


    書包從失去握力的右手重重落下。


    紅之王將視線從失魂落魄的春雪身上移開,再次筆直凝視黑雪公主,天真無邪的表情完全從臉上消失。


    少女將控製器丟到一旁,兩隻腳往上一甩,接著猛然跳下沙發椅。


    她身上的服裝,已經不是昨天那套純真無瑕的白色上衣搭配深藍色裙子,而是在火紅色的t恤上穿了件有拉鏈的黑色背心,下半身則穿著讓她一雙苗條的大腿幾乎全露出來的牛仔短褲,再下去則是一雙長度到膝下的紅黑相間橫紋襪。


    而她掛在脖子上,那有著紅寶石般半透明外殼的神經連結裝置,更是閃閃發光。


    少女披著一身烈焰般的色彩,嘴角露出危險的笑容上前幾步,跟站在春雪身旁的黑雪公主正麵對峙。


    而這名國中女生則跟她形成鮮明的對比,穿著一身不帶任何色彩,彷佛像是濃縮冰冷黑暗而成的黑衣,以超然的視線與微笑迎擊。


    春雪覺得她們之間彷佛碰出了劇烈的火花,瞬間忘了客廳裏的慘狀,整個人連連倒退。


    ——她們應該不會就這麽「對戰」起來吧。


    正當春雪認真地擔憂,就看到紅之王雙手叉腰,高高抬起尖尖的下巴開口。這時她說話的嗓音裏,已經沒有留下絲毫先前那種妹妹的味道。


    「哼?妳就是『黑之王』?原來如此,的確黑得很,如果是在晚上,就算妳站在眼前,我大概也看不到吧。」


    黑雪公主立刻雙手抱胸嗆了回去:


    「妳也紅得很啊,『紅之王』。要是把妳掛在十字路口當紅燈讓車子停下來,應該還挺有意思的。」


    火花一口氣電壓大增,嚇得春雪發出無聲的慘叫,又往後退了一步。


    這兩個人都是等級9的「王者」。她們一旦對戰,輸掉的一方將在特定的規則製約下,立刻被徹底剝奪brain burst,相信她們應該不會貿


    然對戰。但黑雪公主的燃點之低已經不需多說,紅之王看樣子也是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愛抓狂角色。


    ——這種時候我一定得攔在她們兩入之間才行!


    春雪決心做出崇高的自我犧牲行為,一隻手搔著後腦杓說了:


    「唉、唉呀,一下子就多出可愛的妹妹跟漂亮的姐姐,我真是太幸福了。」


    他才剛硬擠出嘻嘻兩聲幹笑。


    「小心我再轟殺你一次。」


    「你白癡啊?」


    兩個實在太冰冷的聲音同時飛來,打穿了他的眉心與心髒。


    兩位王者更不去管嚇得腿軟的春雪,繼續對峙了幾秒,但隨即又異口同聲地哼了一聲,撇開了視線。


    紅之王還不忘補上一聲響亮的啐聲,之後才低頭看著春雪說了:


    「喂,還不快去弄個茶來,你也太不機靈了。」


    「啊,春雪,我想喝咖啡,黑咖啡。」


    ——昨天那個會烤餅幹、煮咖哩給自己吃的遠房表妹朋子已經不存在了。


    春雪對這個事實真心感到沮喪之餘,手腳並用地爬到廚房避難,躲到她們兩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擦了擦眼淚。


    一張大型的餐桌旁,春雪跟黑雪公主比鄰而坐,對麵則有紅之王盤腿坐在椅子上,一起啜了口咖啡——黑雪公主是黑咖啡,春雪的加了奶精跟糖,紅之王則是成分幾乎隻有牛奶的咖啡歐蕾——玄關的門鈴這才響了起來。


    等春雪以遙控方式開鎖,先說了聲「打擾了」才從門後現身的拓武,以開朗的語氣打招呼,一句話卻隻說到一半:


    「啊啊,真是懷念。已經不知道有幾年沒來小春家……裏……」


    接著看到客廳地板上的慘狀,似乎就立刻了解到發生了什麽事,隔著眼鏡露出同情的眼神,輕輕拍了拍春雪的背。


    接著看了看紅之王,微微瞇起眼睛一下,才默默坐到隔壁去。


    他的座位上已經準備好了一杯隻加了少許奶精的咖啡,拓武先說聲「我不客氣了」並端起杯子,才以沉穩的語調開口:


    「總之,我們就先從自我介紹開始吧。我想,照理說這種時候應該由妳開始報上自己的名字吧,『紅之王』。」


    小女生先冷眼瞄了拓武一眼,短短哼了一聲之後才開口:


    「也好,就稍微優待你們一下也沒關係。我叫……由仁子,上月由仁子。」


    接著啪一聲彈響手指,就有一塊火紅色的名牌浮現在春雪的視野之中。上麵以帶點可愛的字體寫著【上月由仁子】。


    這種名牌是用來對初次見麵的人告知自己的名字怎麽寫,作用有點類似名片,但同時也是一種簡易身分證。名牌右下方亮著居民憑證網絡的認證記號,就連巫師級的黑客也很難偽造,所以照理說名牌上所登記的名字,應該就是「紅之王」的本名。


    名牌上除了名字之外,隻有顯示出生年月日。上麵顯示著2035年十二月出生,也就是說她才剛滿十一歲。


    超頻連線者的精神年齡與生理年齡不相符的情形十分常見,而紅之王——由仁子則讓人很難判斷到底有沒有這種情形。有時會覺得她遠比春雪成熟,但有時候又像她這年紀的女生一樣天真無邪。


    「喔?小妹妹妳叫做由仁子啊。」


    朋子,也就是由仁子,用狐疑的視線朝笑嘻嘻的拓武看了一眼之後說:


    「你也報上名來吧,『 pile』。」


    這句台詞意味著,紅之王對於「黑暗星雲」的內情已經調查得相當徹底。


    拓武應該也察覺到了這點,換上了諷刺的笑容,嘴上倒是老實報上了本名:


    「我叫黛拓武,請多指教。」


    說著用手指一劃,看樣子應該是傳了名牌給紅之王。


    由仁子往空中凝視一下子,接著視線定在正對麵的春雪身上,用下巴指了指他。


    「我……我的本名妳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叫有田春雪。」


    「名牌丟過來看看。」


    被她這麽一說,春雪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操作虛擬桌麵。


    最後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好一陣子保持沉默的黑之王身上。


    她先將視線從咖啡杯上抬起,慢慢眨動長長的睫毛之後才開了口:


    「嗯?啊啊,輪到我了?我是黑雪公主,還請妳記清楚了,上月由仁子。」


    「喂,妳這根本就不是本名吧!」


    由仁子立刻大吼,但黑雪公主則一臉不在乎的神情,手指一彈,這時不隻是紅之王,連春雪的視野中也浮現出了一塊漆黑的名牌。


    【黑雪公主】。


    上頭用明體大大地寫著這四個字,右下方照樣亮著居民憑證網絡的認證記號,讓春雪隻能歎著氣連連搖頭。唯有這個人讓他實在摸不著頭緒。


    紅之王也以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用鼻子大聲呼氣,隨後猛力啐了一口:


    「啊啊,夠了,隨便啦,我不管那麽多了!我會記得妳這女人臉皮厚得敢自稱公主,這總可以了吧!」


    就算由仁子當下堅持要她透露本名,但既然黑雪公主有本事破解名牌的量子加密技術,終究沒辦法保證下一張名牌就會是真的。


    黑雪公主得意地一笑,以不在乎的聲音反擊:


    「至少遠比自稱『國王』要可愛得多了吧——既然自我介紹順利結束,我可要馬上進入正題了。」


    笑容瞬間消失,漆黑的眼睛開始泛起銳利的光輝。


    「首先,紅之王……也就是由仁子,春雪在現實中的身分,妳是怎麽查出來的?這點我非得先問個清楚不可。」


    春雪沒有料到她會從這裏開始,聽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接著又倒吸一口氣。


    沒錯——最先應該問清楚的問題就是這一點。不是紅之王用以偽裝他遠房親戚朋子身分的手法,也不是她的目的。畢竟「現實身分曝光」是超頻連線者最大的禁忌——這件事會直接威脅到春雪在現實世界的生命安全。


    由仁子先對表情明顯變得鐵青的春雪瞄了一眼,才輕輕聳了聳肩。


    「不用一臉那麽擔心的表情啦。你就是silver crow這件事,在整個紅色軍團裏就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這點我以國王的名譽擔保。至於查出你身分的方法……」


    說著嘴角得意地上揚。


    「就跟潛入這個家的手法一樣,也就是透過社交工程,而且是用隻有身為國小生的我才辦得到的方法。」


    「咦……?這話是什麽意思……?」


    「每個人都知道你們的領土在杉並區,然後從你最常出現的時段來分析,可以推測出你應該是國中生。到這裏應該沒有問題吧?」


    由於有「非得從剛出生就裝上神經連結裝置不可」的最優先條件,目前最高齡的超頻連線者也才隻有十六歲。嚴格說來確實也有可能是高中一年級生,但隻要還是學生,大部分都是國中生,這個推測是可以成立的。


    春雪點了點頭,紅之王就輕輕收回下巴說下去:


    「所以啦,我就利用自己小學生的身分,對杉並區內的每一間國中都提出參觀申請。因為隻要拿到參觀用的通行證,就可以連上校內局域網絡了。然後隻要利用教師帶我參觀的空檔,稍微『加速』一下,看一下對戰名單……」


    「——總有一天會找到silver crow,是吧?哼,麻煩歸麻煩,手段本身倒還合理。」


    黑雪公主有點死不認輸地說到這裏,口氣有了轉變:


    「然而這樣也隻能查出他是梅鄉國中三百名學生之中的其中一人,妳到底是怎麽篩選出春雪來的?」


    結果紅之王就緊緊閉上嘴唇,好一陣子沒有說


    話。她從撇開的臉上用斜眼瞪了春雪一眼,以帶點辯解的口氣開了口:


    「我話先說在前麵,我可不是對你本人有什麽興趣,我要找的是你的對戰虛擬角色;再說清楚點,是要找它背上的翅膀——我找出silver crow在梅鄉國中裏頭以後,就跑去大馬路對麵一家可以看到整個校門的快餐店窗邊座位上,放學後一看到有學生走出校門就加速。不過當silver crow的名字出現在對戰名單上的那一瞬間,看到跨過校門內外分界線的家夥就是這位小哥時,我還真有點吃驚。」


    如果是在平常,聽到這句台詞春雪多半會覺得被刺到,但現在他卻沒有心思去想這些。


    春雪瞪大雙眼,一張嘴開開閉閉好幾次之後,才戰戰兢兢問道:


    「……妳這樣搞,到底用了多少超頻點數啊……?」


    「大概兩百出頭吧。」


    「兩、兩百點!」


    春雪大叫一聲,拓武差點失手鬆開手中的咖啡杯,黑雪公主則露出大大的苦笑。


    「……原來如此啊。也就是說,這個方法是隻有身為小學生,而且又有夠多點數可以揮霍的『王』才有辦法進行。不過該怎麽說呢……這執念還真可怕,妳就那麽喜歡春雪?」


    「才不是!」


    由仁子蠻不講理地先一腳踢在春雪的陘骨上,大呼小叫地吼著:


    「我明明就有說過我是有事要找這個虛擬角色,不是裏麵躲的人!而且要是一切順利,我早就已經把這小子挖過來當我手下了!」


    「也就是說……」


    拓武臉上帶著微笑,但細長的眼睛卻露出冷靜的光輝,靜靜地說了:


    「妳口中的『有事』,讓妳不惜耗費兩百點的點數來查出小春的現實身分,還展開奮不顧身的社交工程,並且要求這次會談的最終理由?」


    拓武才剛問完——


    由仁子的臉上就少了孩子氣的表情。


    紅之王甩動綁起的兩束紅色細馬尾,苗條的身體靠到椅背上,低聲承認了這點:


    「沒錯。」


    半閉的眼瞼下,櫻桃棕色的眼睛將視線筆直射向春雪。這道視線所帶來的壓力,確實足以讓人覺得盡管她人還小,卻跟黑雪公主同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國王」。


    「隻要一次就好,我想借用你背上的翅膀……借用你的『飛行能力』。為的是破壞『災禍之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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