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六月十九日,星期三。


    春雪微微打開母親寢室的門說聲「我上學去了」,讓母親把五百圓午餐費儲值到他的神經連結裝置裏。接著他坐電梯下到一樓,沿著會從住宅大樓東邊通過的環狀七號線人行道走去。


    前幾天在社會科的課堂上曾看到一段影片,裏頭記錄了春雪等人居住的杉並區多年前的景象。想來那應該是在本世紀初——二○一○年左右用攝影機拍的,因此不是可以全感覺沉潛的3d影片,而是平麵影片。然而那實在太過雜亂的街景,仍然為學生們帶來相當大的震撼。


    那感覺跟現在秋葉原半刻意營造的電子混沌不太一樣,是種由積累曆史與居民生活融合而成的生活感。環狀七號線是東京都心最大規模的幹線道路,但就連這條路的沿線,都還散落著小規模的個人商店與一般住宅。


    當然現在隻要走進小巷,還是看得到許多小小的透天住宅或公寓,但至少環狀七號線與青梅大道等幹線都已經拓寬到幾乎有四十年前的兩倍,道路兩旁也盡是大規模的商業設施與高密度住宅,不然就是清爽的綠地。高圓寺站與其附近如今也少了往日雜亂的熱鬧,成了以高架行人平台連接周邊設施的融合型多層設施。


    而春雪另外還發現了一個不醒目但有著重大意義的變化。


    日常生活中除了住家室內以外,任何地方都一定會看到一樣束西。由於數量太多,人們甚至不會去意識到這種直徑約五公分的黑色半球或球體——「公共攝影機」。在這段過去的記錄影片中,看不到一架這樣的攝影機。


    這種全自動化監視攝影機網,大約從二○三○年中期開始整建,這也是在課堂上學到的。據說從攝影機網完成後,在公共空間的犯罪發生率遽減。考慮到攝影機驚人的性能,會有這種效應也是理所當然。畢竟這種係統一旦在拍攝範圍內捕捉到任何不合法的現象,就會自動辨識出來,並在通報有關當局的同時持續進行追蹤。當然並不是多麽雞毛蒜皮的小罪都會毫無例外地發展到逮捕與起訴,但舉例來說,如果在攝影機視野內亂丟煙蒂或是空飲料罐,隔天就會收到行政單位寄發的警告郵件,到了月底則會自動從銀行戶頭中扣除罰款金額。


    像這種極為高度且複雜的影像處理,到底是在哪裏進行、又是用了什麽樣的係統來執行,一向是最高級的國家機密,國民完全不知情。而政府唯一公諸於世的資訊,就隻有設施的名稱


    security surveince center


    ——「公共安全監視中心」,縮寫為「sssc」。就連那個能幹的黑雪公主,也說自己隻能猜測這個中心的所在地,沒有任何根據,當然春雪更是連猜都無從猜起。


    在中央線高架軏道前方自環狀七號線往右彎後,便到了不停傳來電車行駛聲的通學路上。


    邊走邊留意周遭,就看得出舉凡電線杆、路燈、紅綠燈到交通號誌,每一個角落都處在公共攝影機的俯瞰之下。老實說心裏還真覺得不太舒服,但如今這個係統對春雪來說,已經不隻是用來維持治安的設備了。


    額外作用當然就是「brain burst」。


    bb程式輕而易舉地入侵這理應擁有最高水準防護的公共攝影機網路,並從拍攝到的超高精度影像中,創造出寫實性足以媲美現實世界的3d空間。對超頻連線者來說,對戰虛擬角色之所以能成為另一個自己、加速世界之所以能成為另一個現實,最重要的大前提就在於對戰空間有著壓倒性的資訊量。


    但這個對遊戲玩家來說堪稱仙境的係統,卻也有唯一的一個負麵因素存在。


    春雪一年級時,曾經遭到三名同班同學嚴重霸淩,五百圓的午餐費幾乎每天都被敲詐走,換成三人份的麵包與飲料,而且對方還強迫春雪送去他們位於屋頂角落的聚集處。春雪拒絕時自然不用說,就連指定的麵包已經賣完而買不到時,也會被他們毫不容情地又踹又打,還得把臉貼在水泥地上下跪求饒。


    這種行為不隻違反校規,甚至可說是明確的犯罪。這三人之所以能維持這樣的行為長達半年之久,部分原因固然在於春雪太過懦弱而不敢向級任老師或學校當局報告,但他們三人選擇的集會地點也是個關鍵——第二校舍屋頂西端的換氣裝置後麵,是校內少數的「公共攝影機死角」。看來這些不良學生之間有在流通攝影機死角地圖之類的資訊,會細心選擇所謂的「安全地帶」來反覆進行霸淩行為。不隻是不良學生,成年罪犯也懂得這樣的理論。


    但攝影機的配置當然也不是永遠不變。像學校這種半公共空間的更新速度會比較慢,但換成鬧區巷子之類的地方,則會以驚人的頻率追加或變更攝影機位置,就算是職業罪犯也幾乎不可能隨時掌握攝影機死角。


    隻不過,這裏卻有群人隻需要一秒,就能在任何地方完美辨識出「攝影機死角」所在。


    這些人就是超頻連線者。他們隻要念出一句「超頻連線」,以全感覺沉潛方式進入藍色澄徹的「基本加速空間」就夠了。


    在那個世界裏,凡是存在於攝影機網路拍攝範圍內的事物,都會按照現實中的模樣呈現,但對於拍攝範圍外的物品,係統則會進行「推測補完」。具體來說,就是會呈現出沒有什麽細節的光滑物件,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攝影機拍不到這些地方。


    這種連勢力範圍廣大的黑幫老大都得不到的「特權」,促使極為少數的一部分超頻連線者走向某種犯罪行為。


    這群人稱為「物理攻擊者」,縮寫為pk。他們會以多人緊盯現實身分曝光的超頻連線者,挑攝影機拍不到的地方展開龔擊。早期是直接找不顯眼的地方,近年則是將目標監禁在車內之類的空間,以暴力逼迫對方進行直連對戰。由於直連對戰並沒有「一天一場」的限製,因此一旦陷入這種狀況,就隻能一再地故意打輸。現實時間短短幾秒鍾之內,便會被搶走大量的點數,三兩下就會被榨乾,因而導致rain burst程式強製反安裝。這種手法甚至比在無限製中立空間進行的「無限ek」更為殘酷,無異於當場宣告該玩家的超頻連線者生命就此終結。


    因此黑雪公主吩咐過春雪,要他走在路上時多少留意攝影機拍攝範圍。就算會覺得有點不舒服也無妨,隻要能在四周看見那種黑色球體,就表示自己是安全的。


    而且,總不會在這麽一大早,四周還有著滿坑滿穀的學生與上班族來往的路上,就受到來自現實世界的攻擊才對。春雪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從虛擬桌麵叫出今天的課表,打算姑且檢查一下有沒有忘了什麽該做的作業或該提出的報告——


    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有個人自人行道左方的高架軌道下光線昏暗處伸出手來,從後一把抓住春雪上衣的領子。


    「咿嗚……!」


    該該該不會是「pk」?竟然會挑在這種人來人往而且公共攝影機拍得到的範圍內光明正大出手?


    春雪在內心嚷個不停,同時準備擺動雙手雙腳掙紮,卻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悄聲說:


    「嗨。」


    就這麽一個音節,幾乎肯定是所有打招呼用語中最短的一句話。春雪不再掙紮,戰戰兢兢地轉過頭,看見一名年紀比他稍大的文靜女性——其中還散發著某種「非比尋常感」。


    「……pa、pard小姐?」


    春雪茫然地說出這幾個字,但對方什麽都沒回答——因為正解擺在眼前,回答了也沒有意義。看來她還是老樣子,貫徹以最短時間解決對話的個人主義。


    總之,春雪姑且略過「這人為什麽會在這兒?」的疑問,維持衣領被揪住的姿勢回應:


    「早……早安。」


    對方在輕輕點頭的同時放開手,讓春雪微微騰空的腳跟碰到地麵。少年這才鬆了口氣轉過身去,重新將對方全身納入視野之中。


    她的發型還是老樣子,將一頭黑發中分並在腦後綁了根辮子,顯得相當樸素。然而她既不像第一次在練馬區櫻台蛋糕店裏見麵時一身女仆裝,也不像後來在東京通天樹遇到時那樣以休閑t恤配上午仔褲。現在她身穿有著純白衣領與三角巾的深藍色上衣,以及縐褶細小的同色百褶裙——說穿了就是水手服。


    這


    種打扮本身並不稀奇。放眼望去,周圍往車站前進的大群學生中多得是類似的製服。


    不過,當這裹在清純裙子中的纖腰,靠坐在外型有如大型肉食猛獸般低而猙獰的大型電動機車座位上,則又是另一回事了。由於整個組合實在太不搭調,人行道上接連有人投來驚訝的目光。


    這輛機車停放的位置,就在從春雪通學路線鑽過高架軌道後往南穿出的一條小巷子入口。為了避免成為視線焦點,春雪朝巷子暗處踏上一步,思考該說什麽才好。


    他並不清楚這名出現得十分唐突的水手服機車騎士本名叫做什麽。事實上,方才一不小心說溜嘴的「pard小姐」這個稱呼,也不該在這個眾目睽睽的場合使用,畢竟這是從她的虛擬角色名稱省略而來。


    「blood leopard」。此人不但是支配了中野區北部到練馬區一帶的紅色軍團「日珥」副團長,也是外號「血腥小貓」(blood kitty)的6級超頻連線者。她曾在春雪眼前一口咬死了「加速研究社」成


    員rust jigsaw,是個強者中的強者。


    回想起來,過去她總是突然現身讓春雪嚇一跳,但這次實在唐突得過了火。春雪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一張嘴又開又閉地過了約兩秒半,接著pard小姐似乎認為春雪的回合已經過了,從機車座位上站起,左手往前一伸。


    她手裏拎著的物體,是個連著紅色網狀包覆線的小型接頭——xsb傳輸線。春雪在心中「哇!」了一聲,但要是繼續發呆下去,對方多半會直接拿著接頭插上神經連結裝置,因此他隻好趕忙接過接頭,自己插上這條還好長度有個兩公尺左右的線。有線式連線警告標語在視野中閃過後,一個稍顯低沉的沙啞嗓音在腦中響起。


    『之所以不事先跟你聯絡,是因為有項情報我打算隻跟你一個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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