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這就是『第四世代全感覺連線實驗機』啊?」


    我口中喃喃自語,仰望起這個坐鎮在眼前的巨大立方體。


    不經裝飾的鋁製機殼板有著朦朧的光澤,並排的數具冷卻用風扇發出低沉的吼聲。箱子一邊接著一張凝膠床,一套粗獷的安全帽型大腦連線介麵就鋪在床墊上。


    「好大一台啊。比嘉先生,我看這大概比早年的遊樂場專用機台還大吧?」


    我回頭這麽一說,麵向控製台的男性操作員便抬起頭來,喊冤似的聳聳肩膀表示:


    「這已經比當初預期的要小得多了呀,桐穀同學。而且跟以前放在遊樂場的第一世代機型比起來,效能的差別就像紅白機跟dc那麽大啊!」


    「……這兩款主機我都沒看過實體……」


    「咦,那你的人生就虧大啦!下回在我的公寓辦個密集的老遊戲夏令營……」


    眼前這位說著脫線台詞的男性——比嘉健,就是開發出這款全球最尖端vr機種的主任研究員,但從外表完全看不出是這麽厲害的人物。他那一叢叢細長頭發像針山一樣上衝的發型,配上大了好幾號的圓眼鏡,還穿著印有電玩角色圖案的t恤,這副德行與其待在這種昏暗的高科技控製室,還不如去逛秋葉原的店要搭調一百倍。


    但放學後連製服也不換就跑來的我,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至於我——桐穀和人,為什麽會待在這裏——位於港區六本木的某創業公司研究室,理由其實非常單純。我隻是來打工的。


    全感覺連線設備不斷演進,從第一世代的大型娛樂用機台,第二世代的nervgear與頸掛式amusphere,到第三世代的醫療用器材medicuboid,全都沒有限製使用資格,但所謂的資質仍然有一定程度的差異。所謂資質,就是指大腦能以多高的效率和機器連線,但這點除了與生俱來的天賦以外,也可以透過長時間的連線經驗來提升。


    而在當今的日本……不,即使放眼全球,有著最長連線時間的人,無疑就是一年以前那起「sao事件」的「生還者」。


    在比嘉健主導下開發的這款第四世代機種,據說在與大腦連線的層級精度上,比起之前的機種是壓倒性地高,但這高度的效能卻引發了意想不到的問題。由於大腦與機器之間傳輸的資料量實在太大,包括比嘉在內的全體工作人員,想要進行測試連線時都會因為「暈vr」而無法在裏麵隨心所欲活動。


    因此,比嘉先生才會透過某個管道,委托身為「生還者」之一的我擔任兼職測試連線者。而我看到日薪數字後便一口答應,因此一路跑來六本木。


    「——總而言之,我隻要用這玩意進行全感覺連線,在裏頭動來動去就行了吧?」


    我摸著冰涼的鋁製外殼這麽一問,比嘉就連連點頭。


    「對對對。說來見笑,我們這些人一看到裏麵的畫麵就想吐了。現在我們正在開發能配合連線者資質來調節連線深度的機製,可是要做出這樣的機製,就非得找人連線進去蒐集資料不可啊,哈哈哈。」


    「……沒差啦,既然拿了錢,什麽工作我都會做……不過在這之前,有件事請先讓我問個清楚。」


    我朝這厚重的頭戴式介麵瞥了一眼之後才說下去:


    「呃,進行連線,應該沒有危險……吧?」


    「當然當然當然!」


    比嘉連說了三次,重重點了點頭。


    「桐穀同學是sao的生存者,也難怪你會擔心,這種心情我非~常清楚啦。不用怕,我開發的機器真的隻有那麽一點點危險!」


    「是嗎?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


    我硬是把結尾的「了」這個字吞回去,又看了比嘉一眼。


    「……『隻有那麽一點點』?」


    「不不不,沒事沒事沒事!」


    比嘉把兩句話各說了三次,才小聲又快速地接下去:


    「……隻是如果連線中電源突然斷掉就有點那個,還有……」


    「那個是哪個……?」


    「不不不,沒問題!而且我們還配備了兩套輔助電源係統跟緊急用電池!」


    「我想問你說的『那個,還有』後麵是要說什麽……」


    「不下不,no problem!不會造成實質損害!隻是,這個,有點,該怎麽說……」


    我朝雙眼在圓眼鏡下飄移的比嘉走上一步,盯著他看。


    「…………該怎麽說,這個,有種不是那麽數位的現象……」


    「…………這話是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不合邏輯……還是該說不自然……講白了,就是會鬧那個。」


    說著比嘉雙手垂到胸前。看到他這個動作,我終於知道眼前這個科學家在說什麽。


    「啥……?鬧、鬧鬼……?」


    比嘉被我用「你在說什麽鬼話?」的視線照射,再度連連搖頭。


    「不,我說真的,是真的啊桐穀同學!我就看得清清楚楚……你聽好,這台實驗機在全世界都還隻有這麽一台,這你也看到了,所以一次隻能有一個人連線進去。可是……連進測試空間的工作人員,就曾經好幾次在裏麵看到淡淡的人影……」


    比嘉說這話的表情如果換到漫畫世界,額頭上多半會被畫上很多很細的效果線。


    我的表情瞬間轉為認真,接著露出苦笑想掩飾過去,並且大大聳了聳肩。


    「應該是因為暈vr才會誤認光影特效吧?再不然就是著色器函式有bug。 」


    「no~!由我天才比嘉寫的程式,怎麽可能會有那麽低層次的bug!」


    比嘉突然換成外國人的語氣,但我不經意地聽而不聞,又動了動肩膀。


    「你要知道,如果是說這個房間鬧鬼就算了,說vr世界裏鬧鬼,我根本連聽都……也不是沒聽過啦,可是我在艾恩葛朗特去查這類謠言時,結果也不是鬼,是npc。」


    我說的當然就是我跟亞絲娜收為「女兒」的係統直屬型ai「結衣」。如果跟她說我當初是去找鬼,她大概會生氣吧。


    「……也就是說,在vr世界裏看得到的東西全都是數位程式碼,這些東西的存在應該都清清楚楚記載在記憶體的位址上。隻要檢查疑似鬧鬼時間的係統記錄,應該馬上就能查出測試連線者看到了什麽……」


    聽到我指出這一點,比嘉卻像小孩子似的嘟起嘴:


    「這我當然查過了,可是記錄檔上完全nothing。也就是說,這肯定不是實驗機軟硬體造成的物件。這樣一來,隻可能真的是鬼……再不然……」


    「……再不然?」


    「…………呃,這件事的機密層級太高,不能告訴你,所以希望你當作沒聽到。」


    比嘉先加上這麽一句危險的開場白,才壓低聲音說下去:


    「這台實驗機的心髒裏,加進了『量子運算回路』,也就是所謂的量子電腦。」


    「……這也是比嘉先生做出來的?」


    「我是很想回答oh yeah!不過很遺憾,基礎理論是茅場學長留下來的。先不說這個,從以前就有人說量子電腦有著幹涉平行世界的可能性……在科幻的世界裏是這樣。」


    「…………平、平行世界……這!種東西你也相信?」


    我用不禁受他感染的語氣這麽一問,比嘉就以承認與否認各占一半的微妙方式搖搖頭。


    「我隻是說如果能實現這樣的事情會很棒!可是啊,如果這個說法是事實,那就可以解釋鬧鬼的問題。也就是說,這台實驗機跟存在於另一道時間流……跟存在於過去、未來,又或者是平行世界當中的同種量子


    電腦互相幹涉,才讓連線者看見根本不應該存在的人影……」


    「…………怎麽聽起來跟真的鬼差不多。」


    我又聳了聳肩膀,看看牆上的鍾。


    「算了,會不會鬧鬼,連進去了應該就會知道……今天我妹說要下廚,要是不在晚餐時間前回到家,我會被她痛扁,所以差不多該……」


    「咦,桐穀同學有妹妹?她、她幾歲了?」


    比嘉的反應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這個問題我也同樣不經意地裝作沒聽到,直接往實驗機的床鋪坐下。配合床墊上的凹陷處躺好後,我便把頭鑽到頭盔下。


    「好了,我隨時可以開始。」


    比嘉露出一副還想問下去的表情,我催他趕快開始後就閉上眼睛,聽著與放下頭盔馬達聲重合的最後幾句說明。


    「……那麽,我們要開始連線了。虛擬角色會自動從桐穀同學的『自我印象』塑造出來,應該不會讓你覺得不適應。」


    「了解。」


    我豎起左手大拇指,背後的實驗機發出低沉的運轉聲呼應。


    ***


    ————又來了。


    有田春雪覺得視野中的景象產生奇妙晃動,眯起了粉紅豬造型虛擬角色的雙眼。


    整個世界都是通透的藍色,這是可以透過「超頻連線」指令連上的「起始加速空間」。


    現實世界中,春雪脖子上所佩帶的量子連線機器——神經連結裝置深處,安裝了神秘的應用程式「brain burst」。bb程式回應春雪所下的指令,將思考加速一千倍,讓他連進這個染成一片藍色的空間。


    起始加速空間的存在,是為了讓使用者搜尋對戰名單,找出對手來對打,又或者是執行外部軟體來進行各式各樣的作業。春雪現在「加速」的理由是後者,也就是為了解決最晚今天就得交的功課。說得精確一點,離截止收件的時間隻剩現實世界中的十五分鍾。第五節課的日本史老師要他們交報告,然而春雪不但腦中的記憶領域裏沒有這回事,甚至忘了寫進行程app之中。


    如果是數學或英文,至少還有最終手段可以動用,也就是拜托拓武或千百合讓他抄——雖然這人情日後一定會被完完整整討回去——但屬於申論式的報告就不能這樣了。


    因此,他不惜消耗—點寶貴的超頻點數來「加速」,心無旁騖地猛敲投影鍵盤,然而……


    春雪忽然間感受到某種奇妙的氣息。他抬起頭一看,發現視野中無人的藍色教室正中央,景象似乎微微一晃。


    「…………怎麽回事……?」


    春雪喃喃自語,以粉紅豬的模樣下了椅子,在一排排桌子之間走上幾步。凝神一看,就能看見黑板的一部分又微微起了漣漪。沒錯……仿佛春雪與黑板之間有某種透明的東西在動。


    其實,這並非他第一次接觸這樣現象。最近這一個月裏,當他進行全感覺連線時,偶爾會看見景象如此晃動,而且還不是在正常的vr世界,而是隻在「加速」時發生。


    但今天的現象卻比以往更加明顯。春雪連功課都忘在一旁,聚精會神地觀看。


    接著,他立刻發現一件事。


    「……是人?」


    沒錯,這個出現在教室中的搖晃現象,看起來有著人體的輪廓。


    但這是不可能的。


    原則上,這個藍色的基本加速空間,是屬於說出「超頻連線」指令者獨處的世界。要讓更多人進入同一個空間,就必須將雙方的神經連結裝置直連,並同時執行加速指令。但春雪現在當然並未與任何人直連。


    也就是說……


    「…………鬧、鬧鬼了?」


    春雪被這句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到,正要慢慢退往教室後方,但就在這時……


    透明影子竟然跟著接近,雙方始終維持一樣的距離。


    「哇、哇啊啊!」


    春雪以更快的速度往後衝刺,接著下意識地就要喊出停止加速的指令:


    「超超超超、超頻登……」


    但他總算在最後忍住。


    這裏不是現實世界,而是神經連結裝置根據公共攝影機所拍影像創造的vr空間。眼中看見的一切,都是可以置換成程式碼的數位資料。因此那個影子會存在也一定有理由,這裏不可能鬧鬼,說鬧鬼都是騙人的。


    春雪躲在最後排的桌子後麵拚命思考。相信一定有手段可以查明那個人影——或說看起來像人影的物體——到底是什麽東西。假設這是另一個人,而這裏不是一般的vr空間,而是加速空間,那「這個人」就非得是超頻連線者不可。隻要有超頻連線者連上同一個網路……


    「對、對了……對對、對戰名單上,應該會出現名字。」


    春雪以幹澀嗓音說到這裏,迅速敲下虛擬桌麵左上方的「b」字樣圖示。brain burst功能選單跳了出來。春雪切換分頁,打開對戰名單。


    最上麵是自己的名字,接著是待在同一間教室的拓武——「 pile」,以及千百合——「lime bell。再來還有多半待在學生餐廳附設交誼廳的黑雪公主「ck lotus」。現在梅鄉國中裏,應該就隻有這四個超頻連線者。


    然而……


    在名單第五格,卻浮現一行有如浮水印的像素集合體微微扭動。


    不知怎麽回事,這些光點並未立刻形成文字,而是在倒抽一口氣的春雪注視下劇烈震動、閃爍,最後總算變換成幾個英文字母。


    但這行字卻沒有符合對戰虛擬角色的命名規則「顏色·名稱」,就隻列出了六個英文字母,也沒顯示出等級。


    「k、i、r、i……t……o……?」


    ——桐人?


    他是什麽人……?


    春雪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右手自己動了起來。


    他敲了一下這位神秘超頻連線者的名字「kirito」,從跳出的視窗上點選「duel」,並在詢問是否確定的對話框上點選「yes」。


    一片全藍的教室,就像溶在水中似的消失無蹤。


    春雪的豬型虛擬角色穿過一段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在強光中改變了形體,化為戴著圓形頭盔、有著細長四肢的白銀對戰虛擬角色「silver crow」。


    綠色的體力計量表從視野上方往兩側延伸,正中央出現「1800」的倒數讀秒。


    最後一串寫著「fight!」的火焰文字閃出紅光,爆碎消散。


    正麵有個人站在一小段距離外。


    他看起來不像超頻連線者。


    據春雪所知,所有超頻連線者的化身,都有著狀似機器人的硬殼型外觀。其中也有人穿的是比較一般的衣服,但長相都跟現實當中不一樣。


    然而,此刻站在限前的這個人,卻顯然有著人類的外表。


    對方是男的。稍長的頭發與一對犀利的眼睛都是黑色,年紀多半比春雪稍大。他身穿狀似黑色皮革的大衣,手上戴著露指手套,腳上穿著皮靴。交叉掛在背上的兩根細長物體則是……


    「…………劍?」


    春雪以沙啞的嗓音說到這裏,慢慢拉開距離。


    錯不了,就是奇幻題材遊戲中幾乎都會登場的「長劍」,劍柄顏色分別是黑與白銀。那玩意兒明明應該是由多邊形構成,閃出的光芒卻讓人感受到一種沉甸甸的質感,哪怕仍未出鞘,卻已經讓人在在感受到裏頭的刀刃貨真價實。


    這人不是brain burst的對戰虛擬角色,但怎麽想都不會是無害的一般全感覺連線用虛擬角色。


    春雪戒心大起。他瞪著對手,深深吸一口氣大喊:


    「你是誰……!你到底怎麽連上梅鄉國中校內網路的!」


    但即使這帶有特效的聲音傳遍整個對戰空間,黑衣劍士仍然動也不動。


    看起來不像對方不理他,而是從一開始就沒聽到他說話。


    仔細一看,劍士型虛擬角色各處的輪廓都像煙霧般十分模糊。春雪不知對方究竟是沒有實體,還是隻有影像傳送過來,因此前進一步想弄個清楚。


    這一瞬間,劍士也同時有了動作。黝黑發亮的皮靴向前踏出一步,並因為踩上地麵的小石子發出唰唰聲。


    「————!」


    根本不是什麽幻象!


    春雪趕緊再度跳開,尖銳的雙手舉到身前,擺定架式不動。


    劍士似乎也被他的動作刺激到,臉上竄過緊張的神情,右手更是快如閃電地握住了背上黑劍的劍柄。


    ***


    ——這裏到底是哪裏?


    ——這小子又是誰!


    我心中不斷重複這兩個問題。


    記得負責操作的比嘉在事前說明時,說過要連進的空間應該是正午時分悠閑的草原風光。可是出現在我四周的光景卻完全相反。


    地麵龜裂,水泥建築物瀕臨倒塌,徹底封鎖。汽油桶不時噴出火舌,夜空裏看不到一顆星星,簡直像是文明毀滅後的世界。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存在,我多半會懷疑是量子回路出了什麽差錯,把我的意識送去未來的東京。但也不知道算不算幸運,幾公尺外就有另一個人影存在。


    這個人影好歹有著人體的輪廓。他頭上戴著光滑的圓形安全帽,全身密不透風地覆蓋了一唇金屬裝甲。在火堆照耀下閃著銀色光芒的軀體,與大大的頭部相比顯得非常細小,不成比例的情形嚴重到怎麽看都不像裏麵有人。另外,這個人影背上還有著折疊起來的散熱片狀物體。頭盔前半部是鏡麵護目鏡,看不到裏麵的臉孔。


    「機器人……?」


    我自言自語,踏上一步想看個清楚。皮靴底踏上斷垣殘壁,發出砂石摩擦的唰唰聲。


    這一瞬間,銀色的機器人迅速跳開,雙手舉到胸前擺出架式。


    他手上沒有武器,但五指指尖發出銳利光芒,看得出有著不容輕視的威力。一想到這裏,我的右手也自然地產生了動作,隔著肩膀握住掛在背上的劍柄。


    ——劍?


    到了這時,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模樣並不是現實世界的高中生桐穀和人,而是懷念的sao時代那個劍士桐人。


    比嘉說,連線時電腦會自動從自我印象中塑造出虛擬角色。也就是說在我的認知裏,真正的自己並不是現實中的自己,而是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黑衣劍士」。這讓我幾乎忍不住露出苦笑,但現在不是鬆懈的時候。畢竟這神秘的銀色機器人舉起雙手擺出架式,而我也不由自主握住了劍柄。也就是說,狀況已經演變到一觸即發的地步。


    一旦我拔出劍,機器人肯定會出手攻擊。盡管他的外型有些滑稽,架勢卻沒有半點破綻,散發的鬥氣更不會來自沒有靈魂的npc。換言之,先不說這個機器人型虛擬角色到底是什麽來頭,至少可以確定是由真正的人類控製。


    在這緊張的氣氛下,我決定先開口問問看。


    「……我說啊,你是誰?這裏可是私人企業的封閉式網路空間喔。你是從哪裏來的?為了什麽理由連進來?」


    但我得不到回答,看來對方根本聽不到我說話。我是很想改用肢體語言交涉,但現階段多半有困難。隻要我右手再有任何一點動作,難保眼前這個大頭機器人不會立刻撲來。敵我之間的氣氛,已經緊繃到了這個地步。


    ——我想都不想就伸手握劍,當然也是有錯啦。可是你也太好戰了點吧!


    我在內心發著牢騷。銀色機器人突破企業的防護而入侵實驗機,這已經是明明白白的違法入侵。那麽他的態度難道不該再偷偷摸摸一點嗎……


    想到這裏之後……


    盡管為時已晚,但我總算注意到了固定顯示在視野上方的東西。


    中央是幾個數字,上頭的【1740】正逐秒減少。數字兩側還有發出綠色光芒的橫條,此外下方各有一條較細的藍色橫條。


    左側橫條下麵有一排字串,清清楚楚寫著:【kirito】。這怎麽想都是我的名字——也就是我在連線前請比嘉製作的登入用id。


    右方橫條下麵則有一排閃閃發光的文字寫著【silver crow】。


    「silver……crow……」


    我無聲念出的這兩個單字,想必就是眼前這個銀色機器人的名稱,沒有懷疑的餘地。


    這個畫麵組成,以及當下的情境。


    突如其來的靈光一閃讓我愕然瞪人雙眼。


    這……這個世界,才不是什麽悠閑、無害又和平的實驗用vr空間。


    是「對戰場地」。我連進了複古的對戰型格鬥遊戲!


    比嘉曾說過,配備在實驗機當中的量子回路,有可能幹涉到屬於不同時間流的世界。那麽這裏是格鬥遊戲最為興盛的一九九〇年代的世界?不不不,這怎麽可能?那個時代根本沒有全感覺連線技術。那麽是在未來嗎?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多少年後,但在遙遠的未來,格鬥遊戲又大出風頭了?


    「我說啊……silver crow。」


    我忘了對方聽不見我說話,愈說愈快:


    「這裏是格鬥遊戲裏麵的世界?這遊戲叫什麽……」


    我問這話的同時。


    也沒想到要先放開握住劍柄的手,又往前踏上了一步。


    對方立刻有了反應。


    等我意識到銀色機器人型虛擬角色左腳鏗一聲踢向地麵時,對方纖細的身軀已經宛如一道電光衝進我內門。


    ***


    春雪反射性地左腳踏上這一步,才在腦子裏的角落大喊糟糕。


    對方接近的這一步,也許並不是攻擊動作。他既沒拔劍,也沒擺出架式,身前空門大開。


    但春雪的意識已經無法取消以超高速輸出的攻擊指令。silver crow的虛擬身體以全速往前一衝,朝黑衣劍士側腹使出一記先發製人的右腳中段踢。


    本來春雪的對戰風格絕對稱不上主動。如果對上從未見過的對手,他都會好好觀察個夠,推測出對方的屬性與招式傾向之後才慢慢接近,這是他奉行已久的原則。


    更別說現在出現在眼前的對戰虛擬角包十分奇怪,不但沒有顏色名稱,還直接露出血肉之軀的麵孔,唯一的特征就是全身穿著黑色衣物。如果換成紅色或藍色,倒還可以推測對方大致屬於遠攻型還是近戰型,但黑色就無從推測了。先前對峙之際,春雪不由得想「早知道會有這種事,就應該先跟黑雪公主學姊問清楚『黑色』到底是什麽屬性」,但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


    盡管碰上這麽來路不明的對手,春雪卻被對方小小的動作觸發而先下手為強,這全是因為這名叫做「kirito」的黑衣劍士散發出的沉重壓力。


    嚴格說來對方的個子算小,臉孔也還隻是個少年。但他明明隻是以直立姿勢握住劍柄,與其對峙的春雪卻持續感受到一股足以讓自己喉頭幹渴的壓力。這樣的緊張感,簡直就像在與7級或8級的高等級玩家——不,應該說像是在與「王」單挑。


    如果這個神秘劍客多一點破綻,春雪多半反而會選擇後退,躲進「世紀末」屬性下狹窄的巷弄,想辦法弄清楚情形。然而這個劍士——「桐人」,卻完全沒有破綻可言。春雪害怕隻要自己稍有退縮,腦袋瞬間就會被他拔劍砍飛。


    因此,當kirito隨意踏上一步,立刻引


    爆了春雪的全力衝刺。


    ——事情都弄成這樣,那也沒辦法了!


    春雪在從踏步到使出踢腿的刹那間,做出了這樣的覺悟。


    當超頻連線者之間相互對上,唯一要做的就是「對戰」。這是師父兼上輩ck lotus給他的教誨。等右腳中段踢命中,踢得對方失去平衡,之後就要黏上去持續進行零距離搶攻,不能給他機會拔出背上的劍。等必殺技計量表集到半條以上,再飛上天用俯衝攻擊做個了結!


    灌注了如此意誌的第一擊,在黑夜中畫出銀色弧線,像受到吸引似的踢向對方腹部……


    嗤一聲輕響中,這一腳踢了個空,隻扯掉外套的一個鈕扣。


    「這…………」


    春雪失去平衡之除,不由得發出驚呼。


    不可能。從這個距離與剛剛的踏步動作,若是被格擋住也還罷了,竟然會被閃開?


    他茫然瞪大的雙眼,看見少年右手一閃,在一陣清澈的金屬聲響中拔出了漆黑的長劍。


    ***


    了不起的速度。


    這一腳發自白銀虛擬角色「silver crow」衝刺與果決踏步的右腳中段踢,以看得出反覆練習過幾千次的超流暢動作劃向我的肚子。


    但也正因為太流暢,我才勉強感覺得到這第一擊瞄準的部位。


    控製silver crow的是個活生生的玩家。這點千真萬確。而人在操縱虛擬角色時,都會流露出怪物所沒有的細微資訊。包括重心的移動、腳尖的方向、腰沉得多深、以及視線。


    在隻要挨到一下就難保不會真正喪命的sao裏,對戰時特別講究預判對方的動作。也因為如此,若是互鬥雙方的實力在伯仲之間,從遠距離使出的單發大招,幾乎百分之百打不中。使用撲擊招式時,一定會先算好接下來的動作,即使被格擋或閃開也無所謂,而最重要的大招更是一定會組進連段之中。


    從這個觀點來看,silver crow的中段踢速度固然驚人,但實在太缺乏變化。從他有動作的那一瞬間,我就有了左側腹會中腳的預感,所以全力往後跳開。能隻被踢掉一個鈕扣就了事,應該算是幸運吧。


    crow似乎沒料到這一腳會被閃過,被這一踢的力道帶得上半身一歪。這一瞬間實在太有魅力,讓我無法放過。也許我的理智還覺得這種狀況下不該積極打鬥,然而右手卻自行閃動,從背上拔出了兩把愛劍之一——「闡釋者」。


    「喝!」


    我感受著手上這令人懷念的份量,同時發出短短的呼喝,將劍垂直下劈。劍刃劃出淡藍色光軌,像受到吸引似的劈向silver crow的右肩。


    ***


    「嗚喔……」


    春雪小聲驚呼之餘,凝視著直逼而來的銳利劍鋒。


    他來不及閃躲,也來不及用手臂格擋。桐人從拔劍到劈砍的動作完全沒有用力的跡象,簡直就像輕輕一摸那麽自然,但刀刃中所灌注的威力,卻強得讓春雪虛擬身體的表麵隱隱作痛。


    silver crow屬於金屬色,對切斷屬性攻擊有一定的抗性。但現在他卻有種直覺——一旦挨了這一劍絕對不會沒事。既然如此,至少也得將所受的損傷降到最低才行。


    戰鬥才剛開始,春雪的意識卻彷佛已經來到勝敗的分水嶺,開始進行「超加速」。周圍景象的色相改變,逼來的刀刃速度也顯得微微放慢。


    春雪膝蓋一彎,以和揮砍方向不互衝的軌道讓虛擬身體往下一沉。帶有光澤的黑色劍鋒碰上右肩裝甲,激出耀眼的橘色火花,往四麵八方飛散得閃閃發光。他所料不錯,劍刃並未就此停住,而是以比春雪沉腰更快的速度劈開銀色裝甲,一公分一公分地陷進來。若是就這麽倒在地上,這一劍多半會繼續直劈到底,砍斷他的右手。然而——


    ……就是現在!


    春雪因為肩膀中劍而導致hp計量表減少,必殺技計量表士則出現了與損傷量成正比的些許光芒。這一瞬間,春雪將這少許氣條轉換成瞬間的飛行力,振動背上的銀翼零點一秒。


    這讓他在本來隻能倒地的姿勢下,產生了往後移動的力道……


    盡管隻有短短五十公分,silver crow的身體依舊確實地往後移開,劍刃也與傷口分離。


    「……喔喔喔!」


    春雪大吼一聲,卯足全力踢向地麵,又往後方跳了一大步。


    ***


    ——發生了什麽事?


    我感受著劍鋒徒然咬上地麵的衝擊,不禁倒抽一口氣。


    闡釋者的黑色劍身無疑咬上了「silver crow」的肩膀。這一劍精準地砍中裝甲接縫,讓我確信可以一口氣卸下他的手臂;然而隻不過砍進兩公分左右,銀色機器人便突然以極猛的力道往後逃脫。


    他當時的姿勢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動作。整個動作非常詭異,簡直像有人從後用鋼索拉了他一把。


    我迅速抬起頭來,凝視這個轉眼間就將距離拉開十公尺以上的虛擬角色。


    當然,他全身上下都看不見任何鋼索之類的東西,也沒有噴射孔之類的裝置。


    ——不對。


    crow的背上有著折疊起來的金屬薄片。在他往後衝刺前的那一刹那,這些金屬片是不是振動了一下?


    若他那種超常機動力的秘密就在這些金屬片上,那麽這些金屬片就不是我當初所料的散熱裝置,而是一種推進裝置了。但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什麽一開始不用?


    當思考進行到這裏,我注意到了顯示在視野內的各種資訊有了細微改變。


    首先,右上方屬於silver crow的綠色橫條,減少了大約三%。


    左上方屬於我的計量表則還是全滿,但下方較細的藍色計量表卻有一小段在發光。


    如果這個空間如我所料,是以上個世紀的對戰格鬥遊戲為基準,那麽這兩條計量表的意義就非常明確。綠色的橫條多半就是sao裏麵也有的「體力計量表」,至於藍色橫條則隻可能是「必殺技計量表」,而這條計量表多半是承受或造成損傷就會累積。換言之,silver crow應該是在中我一劍而造成計量表開始累積的瞬間,立刻用掉這些計量表驅動背上金屬片。換句話說,如果必殺技計量表是空的,crow就沒辦法動用這些金屬片。


    ——既然如此,背上沒有那種裝置的我又會有什麽「必殺技」呢?


    現在我使用的「二刀流」桐人虛擬角色與兩把愛劍,都是從我的自我印象——也就是從記憶塑造出來的。既然這些形體能在這個對戰遊戲的係統上運作,那應該也能從記憶中叫出我的必殺技。而如果有人問對我來說必殺技是什麽,我馬上就能給他答案。除了「劍技」以外別無其他可能。


    我右腳慢慢後拉,將劍移向後,擺出單手直劍用基本劍技「音速衝擊」。姿勢一擺,劍便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同時必殺技計量表發光的一小段也開始閃爍,但這些現象很快就停止了。這應該是指計量表還不足以發動劍技。


    「……原來如此啊。」


    說著,我再度注視前方的對手。


    從silver crow的反應,以及這陌生的畫麵配置來看,闖入……不,應該說進到這個虛擬空間「挑戰」的反而是我。如果是在格鬥遊戲裏,也就難怪會有這種殺氣騰騰的背景了。


    想來對crow而言,這裏是他平常就在玩的遊戲舞台,而我……不,應該說第四世代實驗機的量子回路,卻對此造成了幹涉。光是為了找做出這種危險玩意的比嘉抱怨個夠,就讓我滿心想立刻登出,但找遍整個視野都找不到登出按鍵,而且我


    也不知道登出要用什麽指令。


    但既然這裏是對戰遊戲,相信等「對戰」結束,這次連線也就會切斷了。


    既然是這麽回事,呆呆站在原地挨打來消耗生命力計量表這種事,實在不合我的作風。


    畢竟,我是個「挑戰者」。為了打贏對方而竭盡全力,才是真正盡了禮數。


    打從被丟進這個空間以來,我首次在嘴邊露出了笑容。


    我聽見腦海中有個開關切換的聲音。


    ***


    當春雪覺得來路不明的超頻連線者「桐人」微微露出笑容的那一瞬間,虛擬的皮膚便起了雞皮疙瘩,連右肩傷口的疼痛都暫時拋諸腦後。


    迎麵而來的強烈壓迫感,讓他不知不覺就想退開,趕緊使勁留在原地。


    桐人固然是侵入梅鄉國中校內網路的不速之客,但從名單上找出這個名字並選擇對戰的卻是春雪。身為「黑暗星雲」軍團的團員,實在不容他做出找人對戰卻跑掉的這種選擇。


    ——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了!既然不能交談,那麽要收集這個人的情報,不就隻剩下用拳頭——雖然對方是拿劍——交心了嗎?


    春雪這麽告訴自己的同時,感覺到丹田點起了一把火。


    先前桐人躲過他全速衝刺中段踢時所展現出來的反應速度,比春雪之前打過的任何一個對戰虛擬角色都快。他想再看一次這樣的動作,並且加以超越。


    春雲用力握住雙拳,沉腰準備再度衝刺。


    從遠處發出大開大闔的招式絕對打不到。而且對方有劍,因此攻擊距離上占了優勢。既然如此,唯一的方法就是想辦法切進去,以貼身巧打的方式逼出破綻。


    他的劍看起來那麽重,應該沒辦法連續快速揮動。隻要躲過對方試圖反製的一劍,就有機會貼上去。


    ——我要專注。要把劍尖當成槍彈來閃避。


    春雪將意識打進更高的檔次,同時視野也朝中央逐漸收攏。所有感覺都集中在這黑得發亮的長劍尖端。


    「……上啊!」


    春雪大喊一聲,用力踹向地麵。


    他將姿勢放得不能再低,從十公尺的距離外一口氣逼近。


    桐人舉在中段稍微偏後的劍,開始流暢地轉動。


    是從下往上。劍尖一瞬間在地麵擦出火花,為了迎擊身體前傾的春雪而往上彈起。就像一條漆黑的毒蛇亮出致命的毒牙——


    春雪將左翼微微一張,讓身體軸心旋轉九十度,試圖閃過這一劍。即使沒有計量表可用,翼片也可以用來調整姿勢。


    這勢挾勁風往上揮起的一劍,淺淺劃過silver crow的胸部裝甲。劍尖隻留下一瞬間的滾燙與閃光,隨即往上方消失。這個瞬間,春雪右腳猛力踏上一步,起身揮出右上鉤拳。這一拳化為一道銀光,飛向黑色外套的胸口處……


    眼看這一拳即將命中,桐人卻以左手猛力格開。右拳往外一偏,隻擦過對方肩膀。


    但到這裏都在盤算之中。這樣一來桐人就無法立刻抽回左手。春雪朝他空門大開的內門揮出左短鉤拳,打出一聲紮實的悶響,穿著外套的身體停下了動作。


    ——打中了!


    就這樣繼續搶攻!


    「喔喔喔!」


    春雪在喊聲中使出右腳膝踢,這一頂再度命中。雙方緊緊貼在一起,無法造成重大損傷,但現在這樣就夠了。要以連段攻擊凍結對方的行動,同時看準間距給對方決定性的一擊。


    silver crow以右手牽製對方的左手,接著左手試圖再來一記短拳。這個距離下長劍派不上用場,也就是說對方的右手等於作廢。


    本來應該是這樣。


    半砸半送的左拳被一個來自從正上方的物體按住。是桐人五指張開的右手。


    「這…………」


    劍、劍跑哪兒去了?


    等到春雪心中產生這個嶷問,下一個現象已經發生。


    桐人的右手以飄逸流暢卻快得嚇人的動作碰上春雪胸口,跟著突然發出橋色光芒。


    必……殺技!


    但是沒拿武器——?


    這個情形太出他意料之外,讓春雪的反應晚了一瞬間。在這場雙方都有著超高速反應的戰鬥中,這樣的破綻實在太大。


    一陣巨大衝擊推在胸口,將春雪彈向正後方。


    這一招打了個正著,但造成的損傷根本不大,看樣子隻是用來拉開距離的攻擊。對方放開劍就是為了使出這一招嗎?如果是這樣,就不能讓他有時間撿劍。


    春雪拚命踏穩腳步,想停住往後的勢頭,卻看到更加出乎意料的景象,驚訝得瞪大眼睛。


    空手的桐人往前大跳躍撲了過來,還在空中將手舉得老高。


    打算拔出背上的另一把劍?不對,時間上根本來不及。那麽是打算直接用手刀攻擊?難道對方以為這種攻擊打得穿金屬色的裝甲……


    不對。


    籠罩在他右手上的光芒尚未消失,也就是說必殺技還沒結束……


    春雪雙腳穩穩踏住,停住後退的勢頭。正要再度上前時,桐人的右手卻在他眼前抓住了一個物體。


    是劍柄。


    他並不是將劍丟在地上,而是拋向正上方。


    等春雪搞懂這一點,整把長劍已經籠罩在耀眼的火焰色彩之中筆直下劈。


    這次春雪真的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從左肩到胸口都受到一陣巨大的衝擊,讓他被一陣爆炸似的特效光吞沒,整個人被砍得朝右後方飛了出去。


    ***


    「體術/劍術複合劍技『隕石墜』……隻是說了你也聽不見吧。」


    我摸著被紮實頂中的腹部,說出了這句話。


    我不會說這痛覺回饋的強度跟現實世界中一樣,但已經充分達到違法的地步了。光從這痛覺來看,就能知道這遊戲不是在二〇二六年的日本國內營運。


    但silver crow終於被大招打了個正著,整個人飛了出去,半身埋進土石堆裏,相信他感受到的疼痛要比我大得多。當然這有個前提,就是他那金屬裝甲底下得有神經係統存在。


    我朝體力計量表瞥了一眼,看見在緊貼狀態挨了拳擊與膝踢的我減少了一成半左右,crow則減少了將近三成。外觀上我是血肉之軀,他是金屬機器人,但防禦力似乎沒有太大的差別,這點也很有格門遊戲的樣子。


    而且既然是格鬥遊戲,這麽點傷害差距還多得是機會可以翻盤。我心想不能隻因為砍中敵人一劍就悠哉起來,蹬向地麵想乘勝追擊。


    這時,銀色的身體忽然顫動——


    圓形金屬頭盔迅速抬起。


    麵罩下的雙眼發出強烈光芒。至少我是這麽覺得。


    緊接著,埋住銀色虛擬角色下半身的土石堆劇烈飛散。


    這一下弄得塵土飛揚,遮住了四周景象。我重新舉劍擺好架式,同時拉開距離,等待視野能見度恢複。


    從對戰空間底部吹過的冷風,轉眼間就帶走了塵埃。


    幾秒鍾後,建築物崩塌的土石堆裏,找不到silver crow的身影。


    「什麽……?」


    我迅速掃視左右。兩側與身後都是寬廣的開放空間,正麵則蓋著一棟寬度極長的建築。要不是嚴重腐朽,這地形看起來就像一間小規模的學校。


    建築物的窗戶與入口全都以鐵板封鎖住,牆外也沒有樓梯。而且如果crow從身旁溜過,我絕對會發現。也就是說,在掀起塵土遮住我視野的短短一瞬間裏,照理說他哪兒都去不了。既然如此,那個銀色機器人到底躲在哪裏……?


    ——不對。


    他沒有躲藏。


    silver crow體力計量表下方已經集了三成左右的必殺技計量表,此刻正在繼續減少。他是在使用某種招式。可以推測他之所以從我視野中消失,就是因為用了這種招式。恐怕是鑽地,再不然就是讓自己透明的能力……


    我發動所有知覺,觀察腳下以及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同時放低姿勢,握劍的力道也跟著放鬆,以不管從哪個方向受到攻擊都能立刻做出反應的姿勢,等著對方行動。


    然而……


    silver crow出現的方向,卻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忽然間覺得頭上有道小小的光芒一閃,立刻抬起頭來。


    接著我看到了。白銀虛擬角色地挺出右腳腳尖,整個人彷佛一柄長槍似的俯衝過來,背上往左右大幅度張開的金屬片更發出耀眼光芒。


    它們果然是推進裝置,但不隻能用來在地麵高速移動。


    那些金屬片……是翅膀!


    我卯足全力踹向地麵,往右方跳開。


    但筆直俯衝的crow卻以雙手當做穩定翼來調整角度,牢牢跟住我的動作。


    「唔喔……」


    我發出驚呼,想以右手劍架住這銳利的腳尖。


    但這一腳的份量實在不是這麽一架就能擋住。一陣像是玩alo受到重裝火精靈族衝鋒似的……不,是遠遠超乎其上的衝擊,將劍應聲彈開,這記俯衝下踢把我的右肩踢了個正著。


    ***


    對於將所有升級加成全都灌進飛行能力的silver crow而言,最強大的武器就是從高空進行的俯衝攻擊。


    春雪花了很長的時間,專心研究讓俯衝攻擊有效命中對手的技術。他當上超頻連線者已經有半年,至今仍然遠遠說不上已經完成,但已經慢慢抓住要領。


    這要領就在於必須兼顧威力與精準度,也就是下降速度與導向性能。


    他將翅膀的推力全用在加速上,隻用手臂與身體的動作來調整軌道。他已經不知道徒然插進地麵多少次,才抓住了這個要領。


    但他的努力並未白費。因為連有著驚人反應速度的「桐人」,都被這一腳給逮住了。


    ——不對。


    黑衣人的右肩被俯衝下踢踹個正著,在地麵彈跳數次,愈滾愈遠。春雪以目光追著他的身影,在內心搖了搖頭。


    看樣子,桐人似乎不知道silver crow是飛行型對戰虛擬角色。如果是平常就有進行對戰的超頻連線者,在塵土飛揚而找不到春雪的那一瞬間,應該就會將注意力集中在上空,而不是四周。但kirito直到春雪的腳踢即將命中之際,才抬頭望向上方。從這個角度來看,那短短一瞬間就能嚐試挪步&格擋,這種反應能力果然可怕。


    春雪朝體力計量表瞥了一眼。桐人的計量表減少到剛好不足五成,變成了黃色。盡管造成的損傷量逆轉了過來,但這個對手既然已經知道他會飛,要以同樣的攻擊再度命中,多半有困難。既然如此,現在就不能放鬆攻勢。


    春雪再度張開翅膀,朝著蹲在遠處地麵的人影進行低空衝刺。


    桐人使劍的右肩受了重擊,相信衝擊的餘波會在神經係統繼續殘留十秒鍾以上,讓他沒辦法好好揮劍。既然如此,隻要現在上前搶攻,就可以分出勝負!


    「唔……喔喔!」


    春雪短吼一聲朝桐人逼近,從斜上方使出一記大動作回旋踢。


    翅膀不是隻能用來從高空俯衝,更能在短距離的格鬥戰裏實現無視重力與慣性的三次元動作。既然對方之前沒見識過,這一腳應該也無從應付。


    呼嘯生風的右腳有如雷射般劃過空中。


    桐人仍然維持著抬起上身的姿勢不動。


    踢得中——!


    就在春雪心中有了這份確信的同時。


    桐人長瀏海下的雙眼猛然一亮。


    裹茌黑色皮革大灰下的左手忽然一動,速度快得讓人看不見。


    鏗!尖銳的碰撞聲響迸裂,刺眼的火花及滾燙的灼熱感隨之而來。


    春雪的飛踢被彈開。當他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後,才總算理解發生了什麽事。


    桐人仍然維持單膝跪地的姿勢,左手高舉著在夜色下仍然發出耀眼白光的第二把劍。


    黑衣劍士順勢慢慢站起,轉動握在左右手上的黑白兩色長劍……


    最後唰一聲往左右兩邊一劃。


    ***


    我不得不承認。


    我徹徹底底錯估了「silver crow」這個對手的實力。


    他的名字白銀鴉名副其實,整個虛擬角色的大部分點數都灌注在飛行能力上。也就是說,剛剛的我就像是玩alo時,隻不過在地麵戰壓倒靠空戰性能吃飯的風精靈族,就以為自己占了上風。


    雖然我是很想以空戰分個高下,但現在我所用的虛擬角色並非alo的守衛精靈族桐人,而是sao的二刀流桐人。背上沒有翅膀,當然不能飛。


    既然如此,要是我不拿出渾身解數,就不會有勝算。


    這場戰鬥是因為量子回路發生異常而造成的偶發性狀況,不過這點已經幾乎完全從我意識中消失。記憶中寥寥數次與真正強敵決鬥時嚐過那種幾乎刺痛的緊張與昂揚,籠罩我的全身。


    右手閩釋者,左手逐暗者。我感受著這兩把劍暌違一年半的重量,默默凝視起身的白銀虛擬角色。


    他的胸口與左腳有著很深的傷口,散出細小的白色火花,但hp計量表還剩下四成左右。右肩焦黑痕跡還冒著煙的我,計量表長度也幾乎完全相等。


    然而既然雙方都已經亮出底牌,下一回合應該就會分出勝負。


    silver crow背上翅膀唰的一聲大大張開。


    ***


    看見「桐人」手執雙劍,隻剩輪廓還清晰的站姿,春雪這才恍然大悟,知道了從這次對戰開始以來就感受到的壓力是怎麽回事。


    很像。


    跟黑之王「ck lotus」很像。


    左右雙劍的姿勢與全身的顏色固然像,「深不可測」更是最大的共通點。


    春雪公主幾乎從未在現場看過黑雪公主全力戰鬥的情形。記憶中唯一看過的一次,就是之前在無限製中立空間裏,與同屬9級的黃之王那一戰,然而當時雙方似乎都還保留了實力。


    這種強得深不可測的感覺,讓人產生一種預感,覺得要是她真正認真起來,真不知道到底會發揮出多麽強大的戰鬥力。


    這個叫做桐人的超頻連線者,也蘊含著完全相同的氣息。


    ——如果這小子真的跟黑雪公主學姊一樣強,我根本不可能打得贏。


    春雪的理智做出這樣的判斷。


    但滿是傷痕的胸部裝甲內,那把點起的火焰卻莫名地不見消退。不但沒有消退,火勢還愈燃愈烈,將熱流直送到四肢末端。


    他想打打看。想將silver crow以及有田春雪的一切燃燒到極限,對這個強敵使出渾身解數來印證自己的實力。


    雙劍劍士慢慢走近的模樣,帶來隻要稍有鬆懈就難保不會因昏厥而登出超頻連線的壓力,但春雪卻在銀色麵罩下露出淡淡的微笑。


    看樣子虛擬角色在數值上沒有太大的差異,但如果拿操縱者的意識性能相比,自己似乎是落於下風。無論狀況分析能力還是對應能力,都是桐人高出一籌。雙方是初次見麵,但春雪始終搶不到先機。


    既然如此,也就隻能在小小自信的根據——「速度」上賭一把了。


    我要相信,相信背上的銀翼所帶給我的這種對速度的渴望。我要專注。


    「……我要超越你。


    超越給你看。」


    一說出這句話,視野中的景象就微微改變了色相。


    聲音遠去,火星飄在空中的速度變得緩慢。


    但春雪並末意識到這些改變,隻是專心致誌將所有精神力眾焦在對手的雙劍上。


    ***


    我切身感受到「silver crow」散發出來的「氣」有了質的改變。


    想來對手也同樣認為這一回合就會分出勝負。crow背上的翅膀完全張開,但他沒有起飛,隻是緩緩沉腰舉起雙手,以最自然的架勢等著我。


    如果他想把一切都賭在這一回合,那正合我意。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嘴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這種打鬥可不容易體驗到。過去我在許許多多遊戲世界裏,有過許多次重要的決鬥,其中幾次甚至打輸。但我上次體驗到這種幾乎刺痛的緊張感,已經是三個月前在alo統一決鬥大會決賽對上奇跡超劍士「絕劍」的時候。


    真是不可思議。我明明連為什麽要和silver crow打都不知道。跟他遭遇以來的事態發展,明明隻是實驗機出了問題而導致的偶發性意外——


    ……不對。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正因為這場戰鬥不是已知的遊戲,讓我處在這種一切都是謎的狀況下,我才會這麽亢奮。


    還不隻這樣。既然背負【kirito】這個名字,雙手也握住了昔日愛劍,就不容我有所保留。


    「……接下來可得拿出所有本事了。」


    我輕聲呢喃——


    接著右腳大大踏出一步,發動劍技的預備動作。


    雙劍發出明亮的橘色光芒。


    緊接著,我整個入就像用大炮射出的炮彈一樣,朝著silver crow展開長距離衝鋒。


    這是二刀流突進技「雙重扇形斬」。


    ***


    在深沉的黑暗中,桐人手中發光雙劍拖出軌跡衝來,模樣宛如要燒盡萬物的火龍之焰。


    春雪一腳踢開想逃向空中的恐懼,等在原地迎擊。


    即使意識的檔次已經拉高到極限,這一切仍然隻發生在一瞬之間。


    桐人的身體在春雪眼前轉了一圈。右手黑劍在空中拖出螺旋火焰,從下往上猛砍過來。


    春雪試圖以左手手背將黑劍劍鋒往上撥。


    silver crow全身裝甲就屬手的部分強度最高,但劍仍然砍了進去,刺眼的火花從銳利的傷痕灑向夜空。


    「嗚……!」


    春雪不由得悶哼一聲,但下一劍才是關鍵性的一擊。


    在極短的間隔後,左手白劍從後砍來,與還留在空中的揮砍痕跡相互交叉。這一劍以駭人精準度砍向春雪的咽喉,攻擊速度遠勝之前對峙過的任何超頻連線者——甚至遠比槍彈與雷射都快。


    春雪試圖躲過這一劍並抓住劍刃。


    但他終究找不出這樣的破綻。不但找不出破綻,這神速的一劍甚至不容他閃避。


    因此春雪抱著不惜犧牲右手的覺悟張開手掌,以掌心迎向劍尖。


    劍刃幾乎不受任何阻力便刺穿了手掌,繼續往前推進。但穿刺的動作終究微微一慢,讓春雪能在瞬間扭頭避開。一陣輕微的震動從脖子右側傳來,刀刃深深撕開頸項側麵,跟著繼續往後穿出。


    體力計量表還剩一成。


    這場賭注——


    贏的人是我!


    春雪在意識中這麽呐喊,以被劍穿過的右手掌,將桐人的左手連著劍柄一起抓住。


    「唔……喔喔喔喔!」


    silver crow放聲咆哮,雙腳朝地麵一踢,以雙翼拍響空氣朝著夜空高高飛起,仿佛恨不得瞬間燒光集滿的必殺技計量表。


    接著,他在全力加速之中轉身,加上慣性的力道,猛力將桐人的身體拋向正上方。


    劍從手掌穿出,火花拖出一條細細的軌跡遠去。沒有翅膀的雙劍士身不由己,被拋得猛然往夜空中上升。


    驚人的是,即使處於這樣的狀況,仍然看不出劍士有絲毫動搖。他並未亂揮四肢,而是張開雙手雙腳試圖調整姿勢。


    然而——


    既然已經演變成這種情形,他就無能為力了。


    盡管幾乎所有超頻連線者都沒明確意識到這點,但所謂的物理攻擊都必須仰仗反作用力,沒有任何例外。


    無論是拳打、腳踢、劍,還是鈍器,都得牢牢跨步蹬地借力,藉此加上身體的質量,否則就發揮不出威力。在異常滑溜的「冰雪」場地下,格鬥戰的效果會很差,理由就在這裏。


    而空中根本沒有地麵可以借力。


    桐人多半還能揮劍,但他的劍刃已經不會再有那種駭人的威力。


    相較之下,春雪則可以靠翅膀向空氣借力。即使雙方都中招,造成的傷害量應該也能大幅超出對方。


    「這麽一來…………」


    kirito的輪廓上升勢頭慢慢減緩,即將達到拋物線頂點。看在眼裏的春雪大喊一聲:


    「就結束啦————!」


    空氣在耳邊呼嘯生風。


    春雪將衝刺的力道灌注在右腳,使出長距離的回旋踢。


    桐人試圖以左手劍格擋,劍刃卻在高亢的聲響中被輕易地撞開,這一腳深深踢進他側腹。


    春雪再度以衝刺跟上被淩空踢開黑衣身影。這回他雙手交叉,又一次彈開劍刃,順勢以頭盔賞對方一記頭錘。一陣沉重的衝擊劇烈打在對方胸口。


    到了這時,雙方的體力計量表都已經隻剩一成。


    飛行計量表所剩的長度也差不多,但這就夠了。下一招就會分出勝負。


    春雪使出全身力氣握緊右拳,展開最後的衝鋒。


    這一瞬間——


    桐人的雙眼猛然睜開。大衣在疾風吹拂下劇烈翻動,全身更籠罩在淡紅色的鬥氣之中。


    他右手的黑色長劍發出血紅光芒。


    ——必殺技!


    ——不要退縮!


    春雪咬緊牙關,繼續前衝。即使這招是長射程的穿刺攻擊,在沒有地麵可以踩踏的空中,也隻會被反作用力帶得連人帶劍向後飄。這種招式打不穿silver crow的銀甲!


    「唔……喔……!」


    就在正要發出咆哮的春雪眼前。


    桐人的身體轉了半圈。


    一陣噴射引擎般的轟然巨響中,威力強大無比的直線突刺劍技從右手發出,鮮明地貫穿了夜空。


    ——但他發出招式的方向,卻與春雪逼近的方向相反。


    「這…………」


    桐人身體受到強烈推進劍技的反作用力影響,猛然朝著驚呼的春雪衝來。


    左手劍劃出閃亮的蒼白眉月軌跡,深深烙印在春雪的眼簾——


    這一劍砍向他胸口正中央。當劍尖碰上胸口時,春雪同時感受到滾燙與冰冷。


    ——這家夥太離譜了。


    耗掉剩下的整條必殺技計量表,竟然不是用在攻擊,而是用來取得一瞬間的推力。


    春雪腦海中瞬間閃過這樣的感歎,但他的意識也在同一時間嚐試做出最後的反擊。


    他將右拳朝著與劍交錯的軌道筆直伸出。然而長度不夠,於是他反射性地並指成刀。尖銳的手指並攏後,就像一把劍似的亮出白光。


    ——一定要中!至少要讓他曉得我直到最後都不會放棄!


    眼看白劍就要刺穿silver crow的胸口。


    銀色的指尖碰上丁桐人的外套。


    這一瞬間,桐人的虛擬角色無聲無息地化為許多白色光點。


    失去實


    體的劍穿透春雪的身體,春雪的右手也同樣穿透桐人的身體。兩人就這麽在空中相互穿透。


    當身形交會的瞬間,春雪覺得腦子裏似乎聽見某個說話聲。是個柔和、堅毅,聽起來十分舒服的聲音。


    『這場決鬥很精彩。改天——再打一場吧。』


    接著,神秘超頻連線者「桐人」的身體,就這麽從虛擬空間中消散。


    春雪的視野中央顯示出一串他從未看過的文字微微閃爍——【dise】。


    ***


    「……哥、哥哥!」


    聽到這個聲音後,我猛然拉起視線一看,便在餐桌另一頭發現直葉嘟起了嘴。


    「啊、抱、抱歉。你剛剛說什麽?」


    「我是看你手都沒怎麽在動,才問你說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


    看見直葉的嘴嘟得更尖,我趕緊搖搖頭說:


    「沒、沒這回事。這關東煮很好吃啊。」


    我張嘴咬了一大口馬鈴薯,對她連連點頭,但直葉還是不怎麽高興。


    「……這又不是關東煮,是法式蔬菜燉肉鍋。」


    ——法式蔬菜燉肉鍋會把整顆蛋丟下去燉?我雖然這麽想,但當然沒有說出口,而是大口大口地猛吃,轉眼間就把盤子清空,喊了一聲「再來一盤!」收拾眼前的事態。


    媽媽照慣例晚歸,所以今天的晚餐還是隻有我跟直葉一起吃。要是這時我不說話,餐桌就會變得鴉雀無聲。但我吃著第二盤法式關東煮之餘,思緒就是會被拉去今天下午體驗到的那段奇妙經曆。


    我在神秘的對戰格鬥遊戲空間裏,跟來路不明的虛擬角色「silver crow」展開如火如荼的對戰,可惜在即將分出勝負之際斷線。而這還是短短四小時前發生的事。


    我從實驗機跳了起來之後,當然一口氣說個不停,把這一切都告訴比嘉健。


    但比嘉卻露出極為懷疑的表情,我一氣之下,就說要再連上那款遊戲,以不動手動刀的方式交換情報。


    我進行了第二次連緣——看到的卻是先前說過會出現的美麗森林風光。視野中沒有體力計量表或倒數讀秒,也沒有對手出現。於是我便照當初的計劃收集數據,之後為防萬一,比嘉與其他工作人員也都連了進來,但再也沒有人看見神秘的人影。


    沒錯,實驗機的量子回路「修好」了。彷佛機械安排我跟crow對戰之後就心滿意足,不再作怪……


    又或許那場戰鬥,隻是第一次用第四世代機種進行全感覺連線的我,在刹那間所做的夢。當我結束工作要走出研究室時,比嘉這麽對我說。


    不過,這種話我終究沒辦法相信。silver crow那堪稱完美的動作與超高溫火焰般的鬥誌,以及我們彼此燃燒殆盡的那場決鬥,都不可能隻是一場夢。


    「真是的,哥哥你一直在發呆,到底在想什麽啊?」


    這時我又聽到直葉說話,於是再度從沉思中醒來。


    這樣下去多半又會惹她生氣,於是我決定幹脆把她也牽連進來,在用叉子叉起小香腸時開口說道:


    「沒有啦……今天我跟一個很厲害的對手決鬥。雖然最後因為斷線所以不分勝負,不過我實在不敢說那樣算是打贏啊……」


    「是喔?哥哥跟沒看過的玩家打成平手?有這麽厲害的人?」


    直葉也被勾起了興趣,因而探出身子。看樣子,她似乎誤以為這是在alo內發生的事,但實驗機的事包含在保密條約中,不太方便訂正,所以我幹脆任她繼續誤會。


    「該怎麽說……他飛得好自然,簡直像在看真正的隨意飛行。」


    「……?這話怎麽說?」


    我也不放下叉子,就實際做出動作給歪著頭的直葉看。


    「你也知道,alo的隨意飛行並不是真的隻用思考來控製翅膀,必須實際動到肩胛骨。想加速的時候就要像這樣……」


    說著雙手後拉,讓兩邊肩胛骨靠近。


    「然後減速的時候就要這樣。」


    這次改為雙手前伸,讓兩邊肩胛骨分開。


    「練熟了以後,就可以讓實際的動作愈來愈小,但還是不能完全不動吧?所以在空戰時,振翅的動作總是會影響到攻擊。」


    聽我這麽說,直葉也用力點點頭說:


    「是啊,揮劍時肩膀一定會分開,就會同時對翅膀下達減速指令。攻擊時可以完全不減速的,也隻有挺在腰間不動就夠的長槍類武器了。不過這也沒辦法,睾竟人類就是沒有真正的翅膀,總得從身上找個地方來代替。」


    「就是說啊……可是他控製翅膀的時候,看起來跟四肢的動作完全不衝突。在猛烈的全力衝刺下,居然還能繼續加速往前揮拳呢。」


    「咦咦~?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啦。」


    我對兩眼圓睜的直葉微微一笑:


    「就是啊,不可能。大概是他動作太快,才讓我有這種錯覺……如果能這麽自由自在地隻動翅膀,那他就不是人類,而是鳥人,再不然就是……」


    ——再不然就是那個世界裏,有著超出我理解的人機介麵。


    沒錯……如果不像頸掛式的amusphere那樣從腦幹擷取大腦對身體發出的運動指令,而是直接從意識中讀取動作的意念,說不定……


    不可能。說穿了意識就是靈魂,機器怎麽可能直接存取?


    但如果不這麽想,就無法解釋silver crow的動作。


    一個能將想像力,也就是將人的意誌加以數據化,轉化為實質能力的世界。沒錯,仔細一想,那款實驗機不就讀取了我的「自我印象」,塑造出了劍士桐人這個虛擬角色?也就是說,比嘉設計出來的第四世代型全感覺連線機種,可以和靈魂而非腦細胞聯係……在那個世界裏,連線者有可能使用最終極的輸入法,也就是「意誌力」了?


    我先用力閉上眼睛一會兒,接著注視坐在對麵的直葉,露出得意的微笑。


    「……哥、哥哥你笑什麽啦?」


    我朝這個嫌我惡心的速度狂風精靈劍士說:


    「說不定,將來有一天……不對,也許就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可以真正地飛行。不是那種用肩膀替代的隨意飛行……而是真的隨心所欲拍動翅膀。」


    直葉聽得連連眨眼……


    接著露出笑容。


    「希望這一天真的會來。」


    我點頭回應,大聲嚼著小香腸,腦中再度回想起他的身影。


    想起白銀鴉撕開夜空飛翔的美麗身影。


    ***


    「……雪。喂,春雪,你在聽嗎?」


    聽到有人在喊自己,春雪趕緊抬起頭來,隨即看見黑雪公主正從白色小圓桌另一側發射危險的視線。


    「啊、對對、對不起,我在想事情……」


    「喔?到底有什麽事情比商量跟我出門更重要,這我倒是非常有興趣。」


    春雪嚇得縮起脖子,喝了口紙杯裝的冰拿鐵爭取時間。


    放學後的交誼廳裏空空蕩蕩,浪有其他學生的身影。但春雪仍然仔細查看四周,確定沒有人在聽他們說話之後,才吞吞吐吐地回答:


    「那個,呃,其實……我跟一個很奇怪的超頻連線者對戰……」


    這句話刻意省略了「今天午休時間」這幾個字。先不論春天發生的「dusk taker」事件,也能知道如果在午休時間,而且還是在校內網路跑出來路不明的敵人,絕對是一件大事。本來對戰後他應該立刻警告整個黑暗星雲的團員,查出敵人的現實身分,但春雪卻沒這麽做。


    因為,這個對手身上不但感覺不出惡意,甚至感覺不出敵意,從頭到尾隻有


    著純粹追求對戰的興奮與喜悅。盡管展開那麽熾烈的激戰,他卻隻在春雪心中留下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這人大概再也不會出現了。


    春雪沒來由地產生這種確信,同時斷斷續續地說下去:


    「…………那人很奇特,可是非常厲害。他的武器是兩把劍……揮起來自由自在,彷佛毫無重量,我幾乎完全看不清楚他的招式……」


    「兩把劍……」


    黑雪公主小聲複誦,微微皺起眉頭。但當春雪訝異地睜大眼睛看著她,黑雪公主立刻又恢複表情要他說下去。


    「不,沒什麽。那結果呢?你打贏了嗎?」


    「啊,呃……我們還沒分出勝負就斷線……不過如果不是斷線,我想我一定會輸。我的最後一擊多半送不到他身上。」


    「喔?竟然能在近身戰壓著你打?他的顏色跟等級呢?」


    聽黑雪公主這麽問,春雪以傷腦筋的表情搖搖頭:


    「這就是問題。不知道是係統出錯,還是他用了什麽封包過濾器……顏色名稱跟等級都沒顯示出來。隻是,外觀上的顏色,這個……非常黑。」


    看見「黑之王」再度眯起雙眼,春雪也沒想太多,就問出了他在戰鬥中也曾想過的疑問。


    「對了學姊,我好幾次想問,請問『黑色』到底是什麽樣的屬性?」


    黑雪公主愣了一下,連連眨眼,接著露出大大的苦笑。


    「你這問題也問得太突然了吧,春雪。」


    「咦,不,這個,對對對不起!」


    黑雪公主嚇得春雪不禁縮起上半身,接著她再度露出聰明姊姊麵對少根筋弟弟的笑容:


    「不,其實也不用道歉,因為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咦?」


    「不過我還是有做出一些推測。」


    黑雪公主喀啷一聲擱下冰紅茶,轉頭望向午後淡淡的陽光並開始講解:


    「色相環上有三原色……『近戰的藍』、『遠攻的紅』、『間接的黃』,還有介於這三原色之間的『綠色』與『紫色』等中間色。除了金屬色以外,幾乎所有對戰虛擬角色都分布在這個色相環上。彩度愈高,屬性的純度就愈高。」


    到這裏都是春雪也很清楚的法則。舉例來說,好友拓武所控製的 pile,雖然有著相當鮮明的藍色,卻微微偏向紫色。這是因為他的起始裝備「打樁機」兼有遠程攻擊能力。


    黑雪公主彷佛看穿了春雪的心思,點點頭說下去:


    「相反地,彩度愈低,屬性就愈是特殊。你的朋友『ash roller』雖然屬於綠色係,實際上卻是綠色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灰色。那多半是因為他的大部分潛能,都灌進了機車這種特異的強化外裝……但同樣是低彩度,為什麽有的虛擬角色偏暗,有的卻偏亮呢?這個部分到現在還沒有人弄清楚。」


    「有的暗……有的亮……」


    春雪喃喃複誦完,這才總算懂了她的意思。一旦虛擬角色的顏色暗到底,就成了黑色——「純粹的黑」;相反的,亮到底則是白色——「純粹的白」。這兩者都特異到了極點,但為什麽會分成黑與白這兩種完全相反的顏色呢?這點的確令人費解。


    春雪搖頭晃腦想到這裏,卻忽然聽到黑雪公主小聲說:


    「長期以來……我一直認為『黑色』是『拒絕的顏色』。」


    「咦……拒、拒絕……?」


    「對。拒絕染上任何顏色,什麽都沒有的虛無顏色。一種就像深井之底,什麽地方都去不了的顏色……」


    這幾句話十分淒涼,但春雪還沒開口,黑雪公主就先搖了搖頭。她淡色的嘴唇展現出微微笑意。


    「可是……可是啊。最近,我覺得也許並非如此。因為呢,就像這樣……」


    說著她纖細的右手忽然從桌上滑了過去,用力抓住春雪擺在桌上的左手。


    「……你好幾次像這樣抓住我的手。你讓我想起,就算是這樣的我,也能和別人接觸。」


    那出奇溫柔的眼神,讓春雪連耳朵都紅了,但他仍然下定決心回握黑雪公主冰冷的手。由於心髒怦怦直跳,讓他實在說不出什麽中聽的話,所以隻能拚命透過相握的手指,試著傳達自己的心意。


    ——黑色絕對不是什麽拒絕的顏色。因為,我之前待在昏天暗地的深淵裏疇……就是你朝我伸出了援手。你溫柔地包容我,撫平了我的傷痛。


    ——沒錯……他也一樣。


    ——那個黑衣劍士,也有著同樣的包容力。有著能夠承受一切,給予支持的堅強。


    春雪彷佛被記憶中的「桐人」推了一把,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好不容易才說出幾句不太完整的話。


    「這個……這個,課堂上教過,說黑色的東西,是因為對什麽光線都不反射,看起來才會是黑色。所以……所以黑色絕對不是什麽寂寞的顏色。我認為,這是一種比其他任何顏色來得更偉大、更溫暖的顏色。」


    黑雪公主聽了後,瞬間瞪大雙眼——


    接著展露出睡蓮花蕾綻放似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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