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過後,郭懷義告別眾人跟著郭瞎子一路走在前麵,兩人說說笑笑,期間不免說一些客套的話,看起來並不像熟人。


    而我們其餘人遠遠地跟在後麵,老太爺一路沉默,劉隊長也不說話。


    虎子有點忍不住了,開口問道:“你們都說這個郭懷義跟郭瞎子的兒子很像,到底有多像?”


    劉隊說道:“不僅相貌一樣,就連說話口吻都一般無二,最關鍵的是,他當年也是老太爺的學生。”


    虎子笑了一聲說道:“你們不會真以為那是他兒子吧,都死了三十幾年了。”


    “造孽啊。”老太爺突然說了一聲,先我們一步離開。


    “怎麽回事劉叔?”我問劉隊長。


    劉隊長說道:“83年的嚴打,浮屠嶺的死亡名單中根本就沒有郭懷義,郭懷義曆經那些事後,對村裏的人恨之入骨,從來不搭理任何人,而且傳言他學了當年郭瞎子偷留的半本道書,村裏的貓和狗見到他就跑,村裏傳出來一些謠言,說他想要報殺母之仇,村裏的年輕人針對他,把他堵在了鎮上,造成聚眾鬥毆事件,讓警隊的人抓了,判了死刑。”


    “後來呢?”我問道,83年嚴打事件我多少知道一些,老太爺也跟我講過郭瞎子的兒子是蒙冤被殺的。


    劉隊長說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但是郭懷義是被綁在村頭的定風樁上槍斃的,他臨死之前沒幾個人知道他叫郭懷義,他讓所有人都記著他的樣子,記住他的聲音和名字,說有一天浮屠嶺的人會後悔。”


    “這也太邪門兒了吧?”虎子臉色有些蒼白地說道。


    我說道:“邪門兒的可不止是郭懷義,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跟周曼曼有關。但是我暫時想不通兩者之間的聯係,我會調查清楚到底怎麽回事的。”


    我心中煩亂,說完就向家裏走去,虎子在後麵叫我見我沒搭理,也就一頭霧水地回了家。


    傍晚我去了老太爺家一趟,走到村後頭的時候正看見郭瞎子和郭懷義在老太爺家門口跟老太爺聊著什麽,老太爺見我來了就招呼我過去,郭懷義向我點頭示意,接著進了老太爺家的菜園摘了滿滿一籃子菜瓜。


    之後,郭懷義招呼不遠處村裏的小孩過來,給每個人都分了一個,小孩們抱著菜瓜歡歡喜喜地跑遠,而老太爺卻突然老淚縱橫。


    “太像了,跟當年的場景太像了。”老太爺說道,他似乎想起當年郭瞎子的兒子也是從他的菜園裏摘瓜送給村裏的孩子。


    隻是當年的郭懷義看起來那麽陰沉和固執,眉頭永遠都皺在一起,而今這個同樣叫郭懷義的人看起來如此溫文爾雅,微笑對人。


    “對了老太爺,我聽說七十年前村裏來了個逃荒至此的女人,後來卻神秘消失了。不知道老太爺可否知道其中隱情?”郭懷義突然問道。


    老太爺的眼中露出一絲慌亂,他看向身旁無動於衷的郭瞎子,歎了口氣說道:“當年的事情我也記不清澈了。”


    郭懷義說道:“我倒是可以提醒一下老太爺,我聽說那個女人是從河南逃荒至此來尋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的,但是她連麵都沒見到就被人摁在水裏淹死了,聽說那個女人有點特殊,裝棺材裏麵又複活了,老太爺您相不相信有人能死而複生?”


    老太爺麵色難堪地說道:“非親眼所見,不敢相信,但孔子說,人不語怪力亂神,有些事情說不清。”


    郭懷義說道:“是啊,有些事情的確說不清,但是我想問問老太爺,您那麽大年紀了相不相信因果報應,就比如將那個逃荒而來的女人摁死在水裏的凶手應該有什麽報應,又比如見死不救的人應該有什麽報應?”


    “郭領導,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扶著老太爺有些顫抖的手,眼神不善地盯著郭懷義質問。


    郭懷義說道:“沒有什麽意思,就是問問而已,寫考察報告的時候不寫在其中,想了解了解大山裏村民的所思所想,有利於自己的創作。”


    我說道:“郭領導可真是體察民情,不過這些問題我倒可以替老太爺回答。”


    “哦?”郭懷義臉上露出一絲感興趣地神情。“願聞其詳。”


    我說道:“誰人都會犯錯,重要的是知錯能改。”


    郭懷義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說道:“那殺了人說一聲知錯了,就可以不付出代價了?”


    我說道:“殺了人當然要付出代價,但卻要看時局,當年時局紊亂,再厲害的人也不可能跟天下人作對,有些人不想殺人卻被逼無奈殺了人,有些人即便你不殺他,身旁的人也會殺,過去的苦難誰都不想提,若說原因,是因為人性。”


    “好一個人性!”郭懷義臉上露出一絲戲謔地表情。


    我對郭懷義的態度很不滿,也就板著臉說道:“老太爺年事已高,對以前的傷心往事不願意提及,我看郭領導還是請回吧。”


    我說完就扶著老太爺進了院子裏,不再看身後的郭瞎子和郭懷義。


    我心裏生出一個強烈的念頭,就是這個郭懷義絕對有問題,他像是知道了老太爺就是當年參與釘死外村女人事件中的人,也許是郭瞎子對他講的,但是他對這件事情感興趣的程度不應該這麽大,說話的口吻似乎都變了。


    “老太爺,這個郭懷義您別往心裏去,當年的事情您也是身不由己,再者那場瘟疫中如果那個女人不被釘在棺材裏,成百上千的村民都會死,她也是為了救自己的兒子,不然郭瞎子也活不到現在了。”我說道。


    老太爺說道:“我沒事,小浩啊,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待一會兒。”


    “那好吧,您照顧好自己,我就先回去了。”


    我告別老太爺走到他家門口的時候,透過院牆外看見老太爺走向他家的糧屋,眼神發呆地看著屋內的楠木棺材。


    晚上十點多鍾,我和母親都各自回了自己屋裏準備睡覺,可是一陣敲門聲卻響了起來,母親起身開的門,卻見門口站著的是老太爺。


    “老太爺,您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哪?”母親問道。


    “我有些事兒找楊浩,他睡了嗎?”老太爺問道。


    “沒呢,老太爺,你進來說吧。”我從屋裏走出來,扶著老太爺進了堂屋。


    我注意到老太爺的肩上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身上穿得整整齊齊地,看起來像是要出遠門似的。


    “老太爺,您大半夜的這是要去哪呀?”我忍不住問道。


    老太爺邊把身上的包袱解開邊說道:“臨時想起有些事情要交代,最近老是健忘,所以提前準備準備以後的事情,我這輩子無兒無女的,誰對我好我看在眼裏,我這些洋錢還有鎮上給的退休金,你幫我保管著。”


    “老太爺,你這是幹嘛呢?”我媽聽老太爺這麽說也嚇了一跳。


    “是啊,老太爺,有話您就直說,您都這把年紀了,我跟我媽加起來也沒你年長,有什麽能幫上的我一定幫,說句難聽的等您哪天進了棺材,我端火盆給您送終,但是這錢我們不能要。”我說道。


    老太爺說道:“給你你就拿著吧,反正現在也用不到錢,現在社會日新月異地發展,這點錢也不算什麽大數目,如果以後我生個病什麽的,你們還能幫我交個醫藥費,放在我那裏,萬一哪天一命嗚呼了,誰都不知道錢放哪裏,家裏的東西更是沒人敢要,想想心裏難受。”


    我媽還要拒絕,我示意我媽別說了,把一包的袁大頭和一遝紙幣都放到一邊,我媽知道我有分寸,也就沒反駁我。


    我說道:“錢我就收著了老太爺,您現在身體還棒的得很,不需要考慮那麽多,真要是哪天下不了床了,我跟我媽反正也沒什麽親人,把你當成自己老的孝敬,看著你走。”


    老太爺的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不過隨即他的臉色猶豫了一下,說道:“其實我來還想跟你講一件事情。”


    “您說。”


    老太爺說:“其實當年83年嚴打的時候,公安局的領導是我的一個學生,也是最喜歡聽我講評書的一個學生,如果當時我拉下臉麵去求情,懷義那孩子起碼不會被判死刑,可那時候我礙於麵子,郭瞎子來求我我沒同意,也沒想到懷義打個架會被判死刑,等我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晚了。”


    我聽了老太爺的話,愣了一下,想起那個楚楚可憐的孩子,心裏有些難以言明的微痛。


    我終於明白了今天郭懷義說那句“見死不救”的意思,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些年來郭瞎子從來沒正眼看過老太爺的原因。


    “好了,沒事兒了,你們休息吧,我回去了。”老太爺說著就起身向外走。


    “老太爺,我送您回去。”我連忙上前要攙著老太爺。


    老太爺擺了擺手說道:“回去吧,村裏的路都走了一百年了,閉著眼也不會走錯的。”


    “那您慢點啊。”我站在門口送別老太爺。


    老太爺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道:“楊浩啊,我平生最喜歡的書就是那本三國,自己還寫了幾個人物小傳,本來想送給你的,但是書太舊了,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得把書燒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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