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棺材橫躺在充斥螺旋槳噪音的大型噴射直升機機艙內。那是一具黯淡無光的黑色棺木,棺蓋表麵還四處可見以金泥寫成的希伯來文字。


    十隻眼晴包圍在棺木周圍俯瞰著它。


    分別坐在左右兩邊的四人皆穿著編入鎖鏈甲的青色祭袍、將粗蠻刺刀夾在腋下。這四人的麵容都具備亞利安人種特有的強橫之氣,繡在披肩上的十字劍章則證明了他們都是直屬教廷的龍騎兵。男子們以艱苦鍛煉及移植強化至極限的身體隱藏在祭袍下,他們可是梵蒂岡最引以為傲的高機動重裝兵。


    至於直升機的正麵,也就是與駕駛員背對背的那個位子上,則坐了一位中年的日本男性。這位男子的祭袍是白色的,此外也沒攜帶任何武器。簡樸的法冠則象征著他大主教的崇高地位。


    這五人都是世界最大宗派《全地普遍教會》的高級聖職人員。


    “大主教閣下,很快就要抵達帝都——也就是染穀地區上空了。”


    飛行員打破機內的沉默,自駕駛座上如此告知。由於直升機在相當的高度飛行,透過防風玻璃隻能看到一片無止盡的黑而已。


    龍騎兵中個頭最高大的男子抬起臉瞪著大主教。


    “閣下,差不多該放棄無謂的秘密主義,把特地叫我們從梵蒂岡飛來這裏的目的說明清楚了吧。”


    “正是。”隔壁一個剃光頭的男子接著同伴的語尾道:“本來以為千裏迢迢到東京是為了什麽重要任務,結果隻是運一具棺材。”


    “呼嗯……那我要怎麽說明你們才不至於太訝異呢……”


    龍騎兵中的三人聽了之後,愕然地麵麵相覷。事情真相竟有如此棘手?


    這四人裏資曆最深的騎兵隊長這時咕噥著:


    “染穀地區——所以對手就是紫苑寺家吧?”


    大主教的五官頓時一歪,看來是被猜中了。


    “紫苑寺家?”


    年紀最輕的龍騎兵歪著腦袋問。


    “難怪你這小子會聽不懂。我看這是你第一次來日本吧?”隊長這麽回應。年輕隊員立刻惶恐地低下頭。


    “呼,結果是跟紫苑寺有關啊,那肮髒汙穢的血族!”


    大塊頭的龍騎兵不屑地吐了一句。隔壁的光頭男子則對年輕士兵說:


    “那是已經持續保護日本皇統千年以上的一族,也是教廷唯一放過的吸血鬼。”


    年輕龍騎兵聽了瞪大眼睛。教廷竟然願意放過如此的魔物存活在世上?


    所以說——這具棺材裏的也是?


    大個頭的龍騎兵頗為忌憚地張嘴露齒。


    “光是想到那種家夥存在於世上就讓人不舒服,早就應該以異端審判消滅掉才對!”


    “算了、算了。梵蒂岡高層的人頑固得跟石頭一樣。”


    大主教無奈地搖著頭。


    “之所以讓紫苑寺的家夥活著,其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隻不過那個原因不能告訴你們而已……”


    “我也聽說過類似的傳聞,但是……”


    “此外,紫苑寺的戰力盡管不如以往,但依舊還有部分利用價值。”


    “啊,所以說,特地叫我們這些龍騎兵出來,就是為了當紫苑寺的保鏢囉?日本教區的溫暖真是讓人感動。我是不知道這裏麵裝了什麽啦……”


    個頭高大的士兵將手伸向以金字裝飾的棺蓋。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觸棺木前,希伯來文字發出強光與火花,把士兵的手彈開。


    “什麽!”


    龍騎兵們個個臉色鐵青地想要站起身。


    “不要隨便去碰棺蓋!我以前施加的封印已經解開了;除了紫苑寺一族,其他的人根本沒辦法接近那玩意兒。”


    大主教解釋道。那裏麵的東西這麽危險嗎?年輕的龍騎兵不禁吞下一口唾沫。


    “裏麵的家夥到底是誰?紫苑寺的吸血鬼嗎?受了神之聖光加持的我們,為什麽要在這種東西麵前畏畏縮縮?”


    隊長的口氣粗暴起來。


    “除非紫苑寺家的女人在場,否則千萬別想打開那具棺材!那裏麵的家夥太危險了!”


    “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全世界的……很可能會……陷入危機。”


    大主教緊繃著臉,以模棱兩可的口氣喃喃表示。


    全世界陷入危機?沒聽錯吧?


    隊長皺著眉,湊近大主教麵前確認道:


    “請您把剛才的話再說一次好嗎?”


    首先聽到的是大主教倒抽了一口氣的聲響。他就像在尋找什麽似地依序環顧了四名龍騎兵的臉一遍,終於才用清楚明確的聲音重複道:


    “全世界女性的貞操很可能會陷入危機。”


    四名士兵皆愕然了。


    ……貞操陷入危機?


    就在這時,直升機的機體突然大幅傾斜,看來應該是要準備降落了。


    *


    全地普遍教會以壓倒性的技術與兵力介入大戰是在兩年前——那也是歐洲戰場與環太平洋戰場開始陷入僵局的二○一四年。由於教廷公開支持義大利王國所屬的軸心國這方,讓原先倒向同盟國的戰況天秤一口氣恢複平衡,全世界也陷入了漫長而無止盡的消耗戰中。


    然而很諷刺地,因教會介入而受到最大損失的,竟然是軸心國重要成員之一的大日本帝國。因為以信仰庇護者自居的救世軍死守羅馬並在歐洲展現了英勇無比的戰力,英美聯軍的主力攻勢隻好先集中在東方的這個島國土。


    教會參戰後一年,九州、四國相繼失守,落入了美軍的占領下。


    被美軍成功登陸本州的大日本帝國軍,之後又被美軍的戰力節節向東逼退,最後終於退守至帝都東京。


    染穀地區位於帝都西南方——這裏是特別被選為保護皇族與貴族子弟用的重點防衛區。據說地底下有一座跟城市一樣大的避難所。


    隻不過,位於地上的設施就理所當然地躲不過敵軍的重重轟炸了。即使隻是像這樣搭飛機自空中眺望,也可以看到許多怵目驚心的戰火傷痕。一棟棟民宅因火燒而崩解,讓焦黑的鋼骨單獨暴露在夜風下。天色明明已經完全黑了,底下卻找不著絲毫代表人類生活證據的燈火。


    至於直升機的目的地,則是一座位於高台上、可俯瞰如此淒涼街景的宅邸。那是一棟會讓人聯想起捷克古老寺院的白色石造建築物,也就是紫苑寺的本家所在之處。建築物的輪廓微微發出亮光,在暗夜中顯得特別清晰、突出。不過這棟房子也躲不過轟炸的戕害,隻見右手邊的屋頂已被淒慘地燒毀了。


    “閣下,本機被城裏的防空係統鎖定了。這樣下去可能會被擊落……”


    飛行員以勉強擠出來的聲音說道。位於駕駛艙內的紅色燈光正一明一滅,還發出代表警告的聲響。


    “日本帝國空軍已經把識別碼給我們了。你不必擔心,直接降落吧。”


    高級聖職人員所搭的噴射直升機就這樣緩緩停在建築物後院的停機坪上。螺旋槳卷起帶有塵埃的強風,將枯葉從幹瘦的樹枝上無情掃去。


    兩名年輕女子出來迎接這群訪客。


    其中一人是高挑且戴眼鏡、透出一對銳利目光的女仆。而加緊腳步趕過這位女仆並衝向直升機的另一人,則不顧一頭黑色長發在狂襲的強風中被吹得散亂。她擁有如處女雪般的白皙肌膚、石榴色的眸子,以及顏色仿佛山茶花花瓣的嘴唇,身上穿著像是學校製服的衣服,是名年約十六、七歲、美豔異常的少女。


    “大主教閣下,讓您久等了!”


    少女邊喘著氣邊開口。


    “有葉小姐,近來可好?”


    直升機的後艙口打開後,大主教首先步下地麵


    。他以手壓著被強風吹拂的法冠,並回應少女的招呼。


    “尊、尊他人呢?”


    大主教對少女的疑問點點頭,接著就朝直升機說了句“卸下來吧”。


    最年輕的龍騎兵獨自一人負責抬棺,跟著從大主教的背後走下直升機。不過士兵落地時,卻愕然地站住並愣了一下。那是由於少女正以充滿思念的目光直接朝他衝來之故,年輕士兵一瞬間還以為少女想不顧一切抱住自己。


    紫苑寺有葉。


    吸血鬼的後裔,也是與威脅此國皇統之幽暗持續對抗的正護役。


    ……結果竟是一位楚楚可憐的少女?


    紫苑寺有葉似乎這才發現士兵披肩上刺繡的十字劍章,表情扭曲地朝後退。


    應該是害怕十字架的緣故吧。果然是不為神所見容的存在啊。


    接著其餘的三名龍騎兵也下了機,紛紛集中在大主教的背後。


    “閣下,剛才的話還沒說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千裏迢迢運來這裏的玩意兒是什麽?怎麽會讓世界上所有女性的貞操陷入危機呢?”


    隊長的這番話,讓有葉滿臉通紅地靠向大主教。


    “您、您究竟對他們說了些什麽!請不要讓誤會愈結愈深!”


    “既然如此,還是讓有葉小姐親自對龍騎兵隊解釋吧。我覺得這件事太麻煩了。”


    “我怎麽能說那些嘛!”


    “就是說啊,大主教閣下。您剛才的發言應該算是性騷擾吧。”一旁的女仆終於找到機會插嘴。


    “冬子,你還不是一樣!沒資格說別人性騷擾。”


    “不管怎樣都是性騷擾吧。那具棺木封印著如黑洞般需索愛欲的主人,倘若有葉大小姐不在場,一開封之後,周圍的女性就會一個個陷入危險。我記得有葉大小姐以前也這麽說明過。我——藤堂冬子,是絕對不可能容許性騷擾這種事的。”


    “結果話都被你一個人說完了嘛!”


    四名龍騎兵還是隻能瞠目結舌。


    “……總之,事情你們大致都了解了。”


    大主教滿臉困窘地轉向龍騎兵他們。


    “棺材裏麵所裝的,正是這位有葉小姐的弟弟。以前他讓教會照料時,看到任何一位修女都不放過,如果想製止他,他還會死命動粗。你們幾個應該聽說過東京分部的禮拜堂全數倒塌事件吧?他就是事件的犯人。”


    “什麽——這種汙穢的罪人隻封印起來實在是太便宜了吧,應該要立即處刑才對!”


    壯漢龍騎兵高聲嚷嚷道。有葉聽了搖搖頭,眼神也頓時悲戚起來。


    “尊才不是壞人。不管是對其他女性出手,或破壞建築物,都是由於魔力失控才害他那樣的。尊他自己一點做壞事的意思都沒有。”


    “結果還不是一樣,犯罪就是犯罪!”


    “閣下,為什麽要特地把這種危險分子送還紫苑寺,還讓他重獲自由呢?”


    龍騎兵隊長壓低聲音詢問大主教。


    “我不清楚高層跟紫苑寺有什麽協定,但至少應該永久監禁吧?”


    “正如你所見,棺木的封印已經解除了,老實說,我們也是因為無法處理他,才不得不把他放走。”


    大主教同樣壓低說話聲。


    “況且,搞不好我們給了他重獲自由之恩,他還會變成我軍重要的戰力呢!”


    “身為神忠誠子民的全地普遍教會,竟然得仰賴吸血鬼!”隊長傻眼了。


    “別這麽頑固嘛,現在不是冠冕堂皇的時候了。你們躲在梵蒂岡裏,根本不知道東方戰線有多辛苦,大日本帝國軍根本對付不了美國佬。就如你們剛才看到的,連帝都也被炸成這樣了。”


    “您想讓尊上戰場嗎!”


    有葉再度靠過來質疑道。


    “不行,千萬不可以!我不會讓尊去打仗的,我已經決定不讓他離開紫苑寺家的大門一步!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看管他。”


    “可是,令祖母——初音女士如今還臥病在床,九重工護役的工作當然是愈多人分擔愈好。”


    “我一個人就足以保護皇統了。讓尊出去拋頭露麵,隻會增加不必要的危險,以後他就隻能待在房子裏,由我親自照顧。吃飯我會喂他吃,睡覺我會陪著他睡,洗澡我也會一起——”


    有葉話說到一半,才猛然醒悟似地倒抽一口氣。


    “你想跟令弟單獨享受共處時光的心情確實不難體會。”


    “不、不是那樣啦!”


    有葉滿臉通紅,激動地反駁大主教。


    “可是,就連洗澡也一起……”


    “我、我沒那麽說!” “不,大小姐確實說了。” “冬子不要插嘴啦!可是,呃,讓他出門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搞不好他會再度失控,對其他的女、女人做出某些行為,所以我才要時時看好並藉機管教他。”


    “也就是兩人整天黏在一塊卿卿我我的意思吧?”


    “就說了不是嘛!”


    “閣下,剛才那也算是性騷擾。我——藤堂冬子,是絕對不容許性騷擾這種事的。‘卿卿我我’這種猥褻的形容方式請盡量避免,改用‘經營感情’取代。”


    “冬子,拜托你不要開口好嗎!”


    有葉麵紅耳赤地打斷了女仆的發言,接著又重新轉向那群龍騎兵。


    “夠了!趕快把棺材搬進禮拜堂,然後就請你們離開吧!”


    她指著位於庭院角落那座碩大的石灰建材禮拜堂,尖銳地說道。


    “不,四名龍騎兵要以護衛的身分留下。”人主教回答。


    “我並沒有拜托您這件事。教廷怎麽會把近衛兵派來日本?”


    “因為將令弟帶出教會,就代表可能會被還肉機關嗅出他的行蹤。”


    聽到那個名詞後,四名龍騎兵一下子僵住了。


    隻有有葉一人微微偏著頭。


    “還……還肉……什麽?”


    “《還肉機關》。這本來是某個將模控技術提供給德軍的研究組織。”


    “所以說……就不是敵人,對嗎?”


    確實,該組織過去應該算我們這邊的人才對——年輕龍騎兵心有顧忌地想著。德意誌第三帝國乃軸心陣營的領導國,也是義大利與日本的友邦;假使該組織提供兵器與技術給德軍的話,當然是我方的同伴。


    “可是從大約六年前起,他們也開始將兵器與技術提供給同盟國了。”


    大主教壓低音量表示。


    “至於之前他們與軸心國接觸,恐怕是為了盜用我方的技術吧!為了將你們紫苑寺一族消滅而開發出來的增生型生物兵器《蠱》,原本也是屬於我方的技術。事實上,我們教會曾數度遭他們襲擊,不但研究員被綁走,聖物還被搶了。”


    《還肉機關》如今是教會的仇敵。自己會從梵蒂岡被刻意叫來日本,果然是為了戒備那些家夥嗎?年輕的龍騎兵想到這裏,不禁渾身顫抖起來。


    “此外,最近菲律賓戰線也開始出現血液被汙染過的強化士兵蹤跡。很明顯地,那些家夥已經將目標轉向你們這裏了。”


    大主教的這番話讓有葉沉默了半晌,過了好一會她才再度開口:


    “……這麽重要的情報,為何之前一直隱瞞我們?”


    有葉的口氣頓時冷酷起來,甚至就連她的眸子都飽含殺氣。


    “那是因為之前還沒確定《還肉機關》要與貴國為敵。”


    大主教聳聳肩。


    “誰是皇國的敵人應該由我判斷。請摒棄這種無謂的秘密主義。”


    有葉的指責讓大主教背脊發涼、毛骨悚然,不由得將目光移開。


    “之後我會留意這點。總之,這周遭的偵


    察工作已經結束了,在令弟覺醒並確認不會出任何問題後,龍騎兵自然就可以離開。”


    “……隨便你們吧!”


    有葉瞪了大主教一眼,如此咕噥一句。大主教隻好點點頭。


    “那我就暫時先告辭了。關於之後的詳細情況,等明天再聯絡你們。”


    “什麽!閣下要自己一個人先走嗎!”


    龍騎兵隊長趕緊追問大主教。


    “廢話。我可是當初把他封印在棺材裏的人。也就是說,等他醒來後……”


    大主教似乎很難啟齒地打開又合上嘴巴好幾次。


    “天曉得我會發生什麽事。”


    在還想要繼續追問詳情的隊長眼前,直升機的機艙門隨著大主教的身影沒入而關上。螺旋槳重新啟動,機體再度緩緩上升。


    禮拜堂的天花板頗高,撐起碗型天花板的支柱就像結凍的雪一樣,呈現稍微泛青的白色,乍看下會給人一種這裏比屋外還要冷的感覺。室內隻有祭壇的天篷附近點了蠟燭,提供微弱的光源。


    “要放在哪裏?”


    獨自一人以肩扛起棺材的年輕龍騎兵,回頭問站在長椅間毛氈上的有葉。


    “放在那邊就可以了,辛苦你了。”


    有葉不帶情感地說道。


    “接下來的事由我處理,請趕快離開這裏吧!今晚各位的就寢之處,冬子會準備好的。”


    “我們不是來這裏睡大頭覺的。今天要徹夜在這座禮拜堂內護衛才行。”


    龍騎兵隊長表情苦澀地說道。大主教的命令他可不能隨便違抗。


    “不行,不可以!”有葉狼狽地慌忙搖頭拒絕。“沒有人知道尊醒來後會做出什麽事。搞不好他會一把抱住我,說好想你、好愛你之類的話,搞不好還會接、接、接吻……什麽的……”


    “有葉大小姐,那隻是您個人的心願吧。”聽到女仆這麽吐槽後,有葉整個人跳了起來並趕緊捂住嘴,接著又麵對龍騎兵他們慌亂地揮著手。


    “啊,剛、剛才的話!剛才的話請你們當作沒聽見!”


    年輕的龍騎兵看到有葉這副模樣,已經超越了困惑而進入無奈的地步了。剛才的疑惑再度浮上他腦海。這位少女真的是九重正護役——也就是以魔力保護皇室免受魔物侵害的術者嗎?


    “……隊長,那女孩真的是吸血鬼嗎?看起來就像個普通人嘛!”


    他朝隊長附耳說道。龍騎兵隊長表情難看地點點頭。


    “你沒發現嗎?她看到我們的裝備會怕。”


    隊長以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十字劍章。那位少女的確不敢靠近這群龍騎兵。梵蒂岡的龍騎兵身上裝備了降魔用的聖印,那可不是像大主教的服裝一樣單純好看而已。假使對方真是傳說中的吸血鬼,光是看到這些聖物就直接化為灰燼也不奇怪。


    “可是,她根本不像已經活了好幾百年的怪物啊?”


    “不,正如她的外表所見,她隻有十五、六歲而已。不隻壽命跟普通人相仿,也不是什麽不死之身。和你印象中的吸血鬼應該很不一樣吧?她不但無法變成霧、狼或蝙蝠,也不能透過咬人一口增加自己的同類。紫苑寺一族已經跟人類混血好幾代,在肉體方麵非常接近人類,然而……”隊長這時壓低音量補充一句:“你千萬不可以貌取人。那女孩畢竟是怪物。”


    站在隊長身邊的壯漢龍騎兵咬牙切齒地說:


    “要不是大主教有命令,我才不想待在這種地方咧!為什麽老子要護衛這種肮髒汙穢的東西!”


    這位高頭大馬的男子毫不避諱,以有葉也能聽到的音量說著。


    “大日本帝國軍已經頹心喪誌了。”禿頭的龍騎兵冷冷地回答道。“美國佬也很清楚這件事,所以最近都集中攻擊教會設施與救世軍。日本教區最近打得非常艱苦。”


    “哈,所以才要賣人情給吸血鬼嗎,真是令人作嘔啊!”


    壯漢以明顯充滿敵意的眼睛瞪著有葉。


    “……把尊送回來,我們的確是欠了教會的人情。”


    有葉低下頭,以幾乎快聽不清楚、小小的聲音說著。


    “不過,這份恩情我一定會自己回報。至於讓尊戰鬥這種事……”


    說到一半有葉突然自己打斷並搖搖頭。


    “有葉大小姐,總之還是先開封吧!”


    聽了女仆的催促,有葉點點頭,並蹲在棺蓋旁伸出雙手手掌。她想做什麽呢——年輕龍騎兵將手撐在長椅的椅背上,好奇地探出身子。


    從閉上眼睛的少女嘴唇中,發出聽了令人不快的詞句。


    “——神的使者亞多拉瑪雷克……”


    少女纖細脖子上的喉頭處冒出了一列泛青的白光。龍騎兵不禁屏住呼吸。那是什麽紋路?


    或者說是文字?不管是什麽都讓他們渾身起雞皮疙瘩。


    轉瞬間,耀眼的鮮紅火球便在有葉手掌上膨脹開來,包裹住棺材與少女全身。看到這種場麵後動也不動的隻有女仆一人,其餘四名龍騎兵都不自覺舉起武器,並以手臂護住臉,還紛紛發出叫苦聲。


    “呃!那、那是什麽?”


    年輕龍騎兵尖聲尖氣地喊著。正當他想朝被火柱吞噬的有葉衝過去時,才跨出一步就被隊長扯住肩膀。


    “不要過去,那是肮髒的法術。”


    “可是隊長!”


    她那樣不會被燒死嗎?年輕龍騎兵再度回頭關注有葉的方向,但這回卻瞪大眼睛。


    火柱如今已上升到幾乎抵達禮拜堂天花板的高度,但頂端卻分開成相距甚遠的兩條,並激烈旋轉起來。這幅光景就好像是一對巨大的羽翼。此外,在火柱中被燒得扭曲的物體隻有棺蓋而已,有葉則好端端地默默低頭俯瞰那具棺材。


    “那個女人……沒想到這麽年輕就可以顯現魔名……”


    隊長也抬頭望著爆發上升的火柱喃喃說道。


    “……魔名?”


    “她脖子上不是有發光的文字嗎?你也看到了吧?”


    年輕士兵重新凝視有葉的身影。


    在逆時鍾旋轉的火焰當中,隻有少女喉部的青白色文字列發出了超越火舌的強大光芒。高溫與白熱讓人眼睛隱隱作痛,士兵以手遮麵,擋住鮮紅的火焰侵襲,口中還同時發出呻吟。


    那是因為他自己的手臂上也浮現了發青的文字。


    “隊長,這、這是!”


    “開始共鳴了。我也一樣。”


    隊長拉起披肩,並解開肩部的裝甲進行確認。他那肌肉發達的右肩上,的確出現了光芒黯淡的文字。


    “大家的身上都有刻。這也算是個好機會,你可別忘了你現在看到的。那串文字就是你的罪名。象征由神造卻背叛神的神之子。”


    “這是……墮天使之名嗎?”


    年輕人語帶顫抖。


    “而且全部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會被分配到一位墮天使的名號。這串字平常沒有顯現你得感謝主,如果可以輕易顯現,就會像她那樣墮入魔道了。”


    年輕龍騎兵望著佇立於火柱腳下的有葉身影,再度打起寒顫。


    大主教之所以會那麽期待紫苑寺一族戰力的原因,他現在終於懂了。沒經過任何移植強化便可發揮如此龐大的威力,她究竟是怎麽辦到的?


    火焰之翼這時終於慢慢停止拍打,並逐漸萎縮下來。原先將禮拜堂牆壁與天花板染紅的火球收了回去。等火完全不見後,就隻剩下幾縷煙霧。


    棺材則隻有蓋子被完全燒盡。


    有葉屏氣凝神地將頭探入棺內。


    四名龍騎兵也絲毫不敢大意地舉起槍,並從四個方向緩緩靠近禮拜堂中央。最後他們總算來到棺材旁。


    一位少年就閉著眼躺在裏麵。


    密密麻麻綴著某種成排文字的古老象牙色布匹包裹著少年全身。少年凜然的五官、像是濡濕般發出光澤的黑發以及纖細的四肢,都跟有葉很像。隻不過他的嘴唇呈現深紫色,肌膚也發出像是陶器般的冰冷色澤,一點生氣也沒有。


    “尊……尊?”


    有葉跪在棺材邊,以顫抖的聲音呼喊著,並將手伸入包裹身體的布匹中。


    “怎、怎麽了?沒有呼吸,已經死掉了嗎?”


    她抓起少年的頸項,淚眼汪汪地問。女仆這時回過頭對有葉說:


    “有葉大小姐,請冷靜一點。”


    冬子的語氣顯得相對冷靜許多。


    “這隻是假死狀態。因為已經被封在裏麵好多年了。請依照確實能讓尊少爺蘇醒的步驟來吧。”


    “對、對唷……沒錯,嗯。”


    有葉噤口了。大概是突然回神過來,隻見她很害臊地偷瞄了那些龍騎兵幾眼,並放開抓住少年的手。少年的身體被放回棺木後,發出了土壤的撞擊聲。棺木底部似乎鋪滿了土的樣子。那是《※血田》。年輕龍騎兵想起吸血鬼的傳說,還有以三十枚銀幣贖得的土地。(譯注:聖經中記載,出賣耶穌的猶大得到三十枚銀幣後,買了一塊後來破稱作血田的土地。)


    那家夥果然是被神永遠詛咒的魔物啊!


    “……步驟是?”


    “我這裏有來自初音大人的指示。”


    冬子從圍裙式洋裝的口袋裏取出便條紙。


    “首先,請對尊少爺的……輕輕咬住。”


    “那、那是什麽意思!”有葉紅著臉湊近冬子。“為什麽要那麽做?”


    “為了讓尊少爺盡快蘇醒。”


    “騙人。冬子又在捉弄我,想害我去做難堪的事。”


    “非常抱歉。初音大人的指示很明顯就像是性騷擾,我才會依自己的判斷略微更改說法。我——藤堂冬子,就算是初音大人的指示,也不可能容許性騷擾發生。”


    “討厭,紙條上頭到底寫什麽啦!”


    “就是請跟尊少爺接吻。”


    有葉這下子臉紅到耳垂上了。


    “你改過以後的說法才是性騷擾吧!而且,紙條上頭怎麽可能是這麽寫的!”


    冬子將便條紙遞出去後有葉卻傻了眼。看來上頭的指示的確如冬子所言。不過有葉看完依舊激動地揮動雙手,倔強地喊著:“人家絕對不要!”


    “大小姐小時候不是也常跟尊少爺親來親去嗎?”


    “我、我才沒有!別在這麽多人麵前說這種丟臉的事!”


    “真沒辦法,看來隻好由我代勞了。”


    “不可以!”


    “那就請大小姐承認自己想親親。”


    “才不是,人家隻是不想強迫冬子去做那種事而已。”


    “我一點也不覺得勉強。侍奉尊少爺與有葉大小姐是我的榮幸。雖說身為下女是不可能與身為主人的尊少爺開花結果,但至少還能依職務之便玩親親。”


    刻意閃到遠處的龍騎兵全都傻住了。這場“秀”真是讓他們歎為觀止。


    不過,就在這時——


    暗藏在龍騎兵腦內的體內埋設式警報器突然大作。


    四名龍騎兵同時瞪著禮拜堂天花板上的花窗玻璃。他們體內移植的雷達可以感知到有什麽正在朝這裏急速下降。而且那還是——


    “快離開這裏!”


    隊長的警告聲還沒喊完,冬子便早一步抱著有葉的身體跳開了。下一秒鍾,轟隆巨響讓禮拜堂天搖地動。花窗玻璃發出的尖銳悲鳴聲像漣漪般擴散開來,接著它們便同時碎裂,就好像一萬花筒裏的美景變成了一場驟雨。巨大的黑影突破天花板墜落至禮拜堂——那是漆有《全地普遍教會》紋章的噴射直升機,一口氣壓爛了附近的長椅與棺木。


    “——尊!”


    在充斥於空氣的粉塵中,少女發出了宛如撕裂絹布般的尖叫——那是有葉的聲音。


    龍騎兵們的臉上則充滿了困惑。為什麽大主教剛才搭乘的直升機會墜毀在這裏?難道是被敵人擊落的?


    這時——


    直升機碎掉的防風玻璃就好像被人一腳踢開般,兩個人影隨後摔到了遭壓毀的棺木邊。


    其中一名身著染血白祭袍的人正是大主教。他的脖子扭曲成奇怪的角度,看來是已經斷氣了。至於另外那個戴飛行頭盔與護目鏡的駕駛員,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喂,沒搞錯吧,竟然還能保住性命……”


    大塊頭龍騎兵擠到直升機殘骸邊說道。但那位飛行員卻無視他,直接蹲在被壓毀的棺材一旁。


    “終於開封了啊!真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這番話的確是出於那位飛行員的口中。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他一直在半空中盤旋,等待紫苑寺家完成開棺的工作嗎?這是為了什麽目的?而且還害大主教一起賠上性命——


    “是敵人,快攻擊!”


    隊長下令道,龍騎兵的身體立刻像觸電一樣迅速反應起來。四個方向的火力同時朝一點集中,飛行員的軀體表麵就好像受衝撞般崩裂開來。然而,那並不是因為中彈的緣故,事實上連一發子彈都沒有擊中目標。從飛行員肉體內側膨脹並突破表麵的,是散發著漆黑光澤的巨大蕾狀裝甲,能完全抵禦槍枝的攻擊。


    被裝甲包裹後,飛行員的肌膚也化為了金屬之色,眼珠則呈現混濁的赤紅。他的頭發全數脫落,嵌入頭皮底的數根巨大管狀物正發出脈動。


    “什麽——” “那是!”


    龍騎兵們紛紛發出驚愕之聲。


    “你這個叛徒!”隊長激烈咒罵著。“竟然墮落為汙穢的鋼!”


    年輕龍騎兵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是《還肉機關》的鋼殼蠱。那是一種潛伏型移植裝置,會寄生於人體,在內部進行增生,並將一介普通人類轉變為殺戮兵器——而且還是所有同類當中最凶惡的。


    “叛叛叛叛徒?哈!咕啦唔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發出訕笑聲的那家夥已經不是全地普遍教會的直升機飛行員了,而是鋼殼蠱兵。


    “我隻是察覺到真理罷了!這才是、才是真理啊!在我腦中響起的正是神的聲音,你們這些家夥根本不懂!被教會奉得高高在上、那個兩千年前的誇大妄想狂之神為你們帶來什麽好處?唔唔唔唔喔喔喔!我終於到手、終於到手了!”


    “以零距離射擊把那家夥的裝甲掀開!”


    在隊長的號令下,四名龍騎兵的槍口同時伸出刺刀,機動噴嘴也突破祭袍背部並開始噴火。


    “等等,尊還在那裏!”


    倒在地板上的有葉趕緊站起身。


    但她的呼喊早就被龍騎兵們的機械驅動聲掩蓋掉了。麵對佇立於墜毀直升機旁的鋼殼蠱兵,四名龍騎兵同時拖著白煙曳尾殺了過去。


    “你們這些羅馬的陳年遺物!不管來幾隻都是沒用的!”


    鋼殼蠱兵露出尖牙喊道。接著,他身上的裝甲便全數散開,變形為環繞成一圈的飄浮炮塔。數量超過兩百門以上的火炮同時開啟,視野一下子被強光與硝煙覆蓋。此外還可聽到龍騎兵們臨死前的慘叫。


    “太棒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種力量!就算讀幾百遍福音書都不可能得到!把所有對手扯爛、貫穿、狠狠踐踏的純粹之力!這才是、才是真正的信仰,信仰應該要讓人恍惚才對!你們四散在體外的濕黏血液替在我體內翻騰的血注入了無上的狂迷,這才是真實之神的聲音啊!梵梵梵梵梵梵蒂岡的狗屎們,又像這樣肚破腸流地掛點了,真是讓人滿足!咕唔啦啦啦啦唔啊哈啦啦啦啦啦啦啦!”


    直升機飛行員——不,應該是已經被移植技術吞噬意識、徹底化為鋼鐵蠱兵的怪物,發出了響徹於室內的狂笑聲。


    硝煙這時終於散去。


    血肉模糊的屍骸黏在瓦礫堆上。千瘡百孔的龍騎兵裝甲與斷裂的四肢,就四散滾落於幾乎快化為粉塵的長椅殘跡之間。


    有葉繃著臉、忍耐全身的疼痛好不容易站起身。她察覺自己還在冬子的懷抱中。冬子的眼鏡已經不知飛到哪去了,臉上還流下了幾道血痕。


    “冬子、冬子!”


    女仆似乎已經昏過去了,不管怎麽喊叫都沒有反應。在她那裂開的圍裙式洋裝胸口處,正浮現發出微弱光芒的魔名。應該是為了保護有葉而緊急啟動的吧。有葉自己的衣服也因燒焦而殘破不堪,四肢更是疼痛難忍。


    (對了,尊呢?)


    有葉站起身。龍騎兵淒慘的下場也映入她眼簾。被壓壞的移植裝置與血肉混雜在一塊,這種看了就令普通人作惡的殘忍畫麵,反而讓有葉的心冷靜下來。這是戰場的氣味,也是血的氣味。


    有葉觀察完四周後,確認鋼殼蠱兵的巨體還蹲在被壓壞的棺材邊。


    “抄本在哪裏?裏麵隻有一個小鬼而已。奇怪,抄本不是被封在這具棺材裏嗎?”


    有葉愕然地抓著地上的瓦礫。


    鋼殼蠱兵已經站起身,其巨大的右手正握著尊的身體。包裹他的布匹滲出了新的血跡,還可以發現血跡正在擴散。有葉見狀感覺到一種像是肋骨刺入心髒的胸痛。


    (尊……)


    (他沒反應。流了那麽多血。難道,他已經……)


    有葉勉強將尊的事從意識中拂開。她咬牙切齒,緊盯眼前這難纏的敵人。那發出濕黏光澤的灰色巨大身軀,正緩緩朝自己所在之處逼近。有葉不禁渾身顫抖。


    鋼殼蠱兵——是一種在太平洋戰線四處出沒,毀壞了好幾支日帝軍部隊的美國兵器。至今為止還沒有在日本本土出現過,所以與有葉進行對峙也是頭一遭。對手的武裝與再生能力有葉都不清楚。不過,那家夥能在一瞬間殲滅四名梵蒂岡的龍騎兵,應該跟在皇居處理過的種類不可同日而語吧。


    “女人,抄本在哪?”


    對方的聲音讓有葉五髒六腑都快凍結了。不過她還是裝出氣勢淩人的模樣瞪了回去。


    “我不知道什麽抄本。比起那件事,你還是先擔心自已的性命吧!”


    不能讓這家夥靠近動彈不得的冬子。於是有葉以單手撫摸刻有魔名的喉部。然而她的視線就是很難集中在眼前的敵人身上,總是不由自主地會轉向被敵掌握住的尊。


    (現在暫時不能想尊的事。)


    有葉拚命說服自己。


    (那是皇國之敵,豈能讓這種家夥活著回去。)


    “別裝蒜了。這是我腦內之神命令的!以六萬五千五百二十六句話祝福的程式碼神之聲,命令我一定要奪回抄本!大主教絕對把抄本帶來這了,你你你你們這些紫苑寺的魔道之徒,把那本記載有全部墮天使名號的禁忌之書藏在哪了?是趁剛才開棺時拿走的嗎?”


    “住口。膽敢與九重正護役為敵,去地獄後悔吧!”


    “哈!你這隻母狗也敢口出狂言!”


    鋼鐵蠱兵不屑地嗤笑道。


    “雙腿跟雙手,要從哪一肢先折斷比較好?”


    下一秒鍾,也就是鋼鐵蠱兵將尊扔到地板上的同時,那家夥的巨體便突然消失了。


    (——在上麵!)


    有葉的意識可以追上對手,但身體卻來不及反應。她的背部被狠狠摔在地板上,喉嚨則被對方的金屬手指用力嵌入。方才迅速跳起的鋼鐵蠱兵,藉著落地時的驚人氣勢直接將有葉撲倒。此外,鋼鐵蠱兵還以化為刺刀狀的指尖插入她的製服衣襟。


    “呀啊!”


    有葉忍不住發出悲鳴。她的上衣被一口氣扯到腰部下。布料被刺刀撕裂,乳房也裸露在禮拜堂冰冷的空氣中。羞恥心與憤怒染紅了有葉的視野。


    “咕、咕、咕唔咿咿啊哈哈哈哈!身材真不錯的女人啊。我腦中的神之聲讓我的胯下也發出了興奮的嗶嗶叫!快按捺不住了,我這輩子還沒跟教會的走狗幹過咧!”


    鋼鐵蠱兵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有葉則咬牙切齒地繼續死命瞪回去。


    (這些低級的家夥,怎麽不連腦袋也一起變成機械!)


    “如果你乖乖閉上嘴,我可以考慮一邊慢慢割開你的四肢一邊上你。到時候你一定會痛得哇哇叫,拜托我饒了你一命!咕、咕唔、咕唔啦哈哈!不過如果你乖乖交出抄本,我就允許你以四肢完整的情況讓我上。怎麽樣?母狗!”


    (在這種近距離下,應該可以把對手燒得一點渣都不剩吧?)


    有葉啃著自己的嘴唇,連血都快被啃出來了,接著她便突然以指甲刮著自己的脖子。


    “嗯唔?”


    鋼鐵蠱兵的臉頓時扭曲,迅速膨脹的熱氣把他的巨大身軀撐了起來。有葉則抬高交叉的雙臂。


    “吾之右翼乃嚴峻之彈劾者!”


    呼應這句咒文,有葉的右手出現了宛如藤蔓般纏繞的青色光束。


    “吾之左翼乃無顏之沉默者!”


    她的左臂也被光之藤蔓徹底覆蓋。有葉的喉部發出白熱,釋放了那令人忌憚的名號。


    “顯現吧——大火刑法庭!”


    迸發而出的魔名聲響直接轉化為爆炸的火球。超高溫包覆有葉全身,並以驚人的衝擊力輾過鋼殼蠱兵的裝甲。


    “嗯喔!”


    火焰槍尖毫不留情地自下方刺穿對手被裝甲遮蓋的巨體,火花與金屬所發出的撞擊聲也不絕於耳。


    “變成灰燼吧!”


    在有葉雙手麵對的超高溫空間中,怪物的裝甲被火焰吞噬並迅速汽化。然而,對手直逼她而來的沉重壓迫感依然沒有消失。蠱兵的巨大軀體本身隻是搖晃了一下而已。


    (……竟然沒辦法燒到本體?)


    似乎是看出了有葉內心的焦慮,鋼殼蠱兵在慢慢融化的裝甲板後方嗤笑道:


    “咕唔唔唔唔哈哈哈、哈、哈,好盛大的煙火啊,你隻能吐出這點攻擊嗎!”


    有葉體會到從腳底板冷上身體是什麽感覺。


    (重層構造的裝甲又開始迅速再生了!)


    “哈、哈!終於發現了嗎!裝甲都集中在前麵!以真空來遮斷熱流!接下來隻要讓再生速度比融化更快就行了,你這隻天真到極點的母狗!”


    有葉想再度伸出雙手,肩膀卻被瞬間壓向瓦礫堆。


    “——啊!”


    注意力被打斷的同時,火焰也化成無數的碎片消失了。


    “咕咿咿咿啊哈哈哈!到此為止了!接下來才是餘興節目咧!”


    灰色的影子朝有葉逼近。怪物的鋼鐵之指一一把將有葉的衣服裂縫撕開。她裸露的下腹部被蠱兵那充滿油臭味的口水滴到,使她幾乎要被渾身的惡寒所壓垮。她的喉嚨也劇烈發抖,即便想念出魔名也隻會變成難堪的慘叫而已。


    “用力插入你身體的每一個穴吧,隻有嘴巴我會放過。那是為了讓你乖乖說出抄本的所在之處!”


    就在鋼殼蠱兵以下流的笑容說出這段話的同時,他的背後——


    少年凜然的說話聲響起。


    “……喂,你這個禿頭很吵耶!”


    蠱兵瞪大眼睛。但他還來不及回頭,背後就多出了一根高度接近天花板的火柱。爆炸開來的火焰燒去了怪物肩膀上的肉,血與金屬片散落一地。


    “咕唔喔喔喔喔喔!”


    鋼殼蠱兵反仰身子,發出苦悶的叫聲,同時鬆開了壓住有葉的手。有葉並沒有放過這一瞬間


    的空檔。她立刻對著裝甲的縫隙伸出雙臂,抓住怪物的頭部。


    “——燒個精光吧!”


    有葉的叫聲直接化為了火焰漩渦。鋼殼蠱兵根本沒時間關閉外部的裝甲,本體就已經被火舌舔遍。


    “啊嗚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身軀倒向了堆積如山的瓦礫。失去控製的漂浮裝甲就像飛蛾般在空中亂竄,難以置信眼前光景的有葉試圖想站起身,卻因雙腿疼痛再度癱坐同去。


    火焰之翼依然在禮拜堂中激烈扭動。毫無疑問地,這是刻在有葉身上的亞多拉瑪雷克之力顯現。那原本是除了有葉以外,根本沒人能呼喊的魔名之證。


    在滿布於空氣的粉塵中——


    一名滿頭黑發、燃燒著青色火焰的少年,佇立在自破碎玻璃窗灑入室內的月光下。


    少年以手拭去額上的血跡,一步一步走近有葉。包裹他身體的布匹各處都冒出了火焰的舌尖,但少年卻一點也不在意。


    “尊——”


    有葉的聲音困難以遏抑的情感而顫抖著。


    (你終於醒了!)


    (你總算回來了!)


    駐留在少年眸子中的夜色正在蠢蠢欲動。


    以蹣跚步履緩緩走向有葉的少年身體上,寫有咒語且被燒焦的布匹正化為片片碎屑七零八落地灑下。


    “……真是的,簡直糟糕透了。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禿頭在鬼吼……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隔了十年終於複活耶!應該要看到有一大堆女人的盛宴來歡迎才對吧!為何會在這種幽暗又充滿黴味、灰塵的地方。”


    尊一邊咕噥一邊把黏在臉上的殘布撕掉。埋在瓦礫堆底下的大主教屍體絆了他一下,讓他很不爽地對死去的大主教瞪了一眼。有葉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他是尊沒錯呀!不管是長相、聲音,都跟尊一模一樣!)


    “啊,這不就是當初封印我的大主教嗎?本來想親手解決他的,結果這老家夥竟然自己先嗝屁——”


    尊環顧四周的視線最後才與有葉交錯。兩綹混雜在他那黑發中的白色發絲,就像蟲的觸角般頓時跳了起來。


    “姊姊!”


    尊睜大眼叫道。


    “是姊姊、姊姊!我好想你啊!”


    “混帳東西!”


    鋼殼蠱兵起身擋住尊的去路。怪物背後殘破不堪的裝甲還兀自在脫落。


    “臭、臭小子,為什麽你的魔名跟那女人一樣——”


    “滾開,礙事的禿頭!”


    “唔喔!”


    尊一腿踹開鋼殼蠱兵並直接跨過那怪物,來到有葉麵前,便立刻以雙臂環過姊姊的背。


    “姊姊,你還好吧?”


    “咦?啊、啊!”


    有葉被尊猛力抱起,隻能任由那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擺布。尊的鼻尖與唇也迅速緊壓住有葉的脖子。


    “姊姊、姊姊!我好想你、我好愛你!”


    尊的聲音充滿了熱情與愛意。


    “我不在你很寂寞吧?我可是孤單死了。”


    “等、等一下,尊!住、住手!”


    (這真的是尊嗎?他以前是這樣的孩子嗎?)


    (我一點也不期待這種事——雖然這麽說有點心虛,可是,他以前會做出這種事嗎?)


    有葉的腦袋快被疑惑給炸裂了,簡直就像放在熱水上煮一樣。


    (我、我的脖子被他吻了?雖然搞不太清楚,不過他到底在摸哪裏?)


    “你有沒有受傷?那個死禿頭,竟然敢碰我的姊姊,我絕對饒不了他!姊姊可是要幫我生


    下長男與長女的重要對——”


    尊的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仔細一看,他捂著臉部的右手指縫間正啪噠啪噠地淌著鼻血。


    ……鼻血?


    “姊姊,你怎麽會露出胸部呢?而且還長得好大啊!”


    尊的左手一把抓住了有葉自破爛製服下裸露出的巨乳。


    熱氣立刻竄遍有葉全身,還染紅了她的耳垂。


    “笨蛋——!”


    有葉使勁將尊撞開。


    這種足以讓人頭昏眼花的衝撞力將有葉的意識拉回現實。自己的衣服破了處於半裸狀態、犯人則是敵方的生物兵器、而且對手還沒喪命正在蠢蠢欲動——


    “不要趁亂摸別人的胸部好嗎!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吧,那家夥還活著耶!”


    有葉指著尊背後,他立刻回過頭。


    鋼殼蠱兵的裝甲終於再生完成了,正慢吞吞地重新站起身。怪物瞪著兩人的視線中依舊充滿了憎恨之色。


    “你、你、你這臭小子,竟敢跨本大爺的身體而過!”


    “誰教你這臭禿頭要打擾我跟姊姊感動的重逢!好不容易要進入床戲了,卻跑出你這個長得像汽油桶的家夥搗亂!”


    尊一邊擦鼻血一邊咒罵著。鋼殼蠱兵則自身體各處的噴嘴狂泄蒸氣,似乎非常憤慨。


    “我剛才已經聽到你想找什麽了。你吵著想要抄本對吧?把你那像臭雞蛋一樣的爛眼珠從頭皮下挖出來仔細看看吧,禿頭!你的眼前不就有一位看了會讓人失禁的美少年嗎?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


    “你、你這臭小子在胡說八道什麽!”


    蠱兵一口氣重新取回對飄浮裝甲的控製後,再度露出駭人的炮管。


    “尊,危險!”


    有葉想要站起身,卻隻聽到尊喊著“姊姊快趴下!”,光是他聲音的壓迫感就足以讓有葉再度倒回瓦礫堆中。炮管同時開火的爆炸聲,更是讓有葉死命趴回瓦礫上。


    然而尊凜然的詠唱聲卻淩駕於開火的噪音,顯得清晰可聞。


    “——讓詠歎星辰者刮目相看吧!”


    幾乎要刺破人耳膜的尖銳聲響充斥禮拜堂。有葉目不轉睛地盯著數十架飄浮炮塔一齊射出的彈丸,在快要命中尊之前突然改變飛行軌道。鋼殼蠱兵發出的慘叫語尾則拖得好長,最後被吞沒於讓人產生耳鳴的不快噪音裏。原來剛才怪物所射出的炮彈,全都被彈向了蠱兵自己的正麵並招呼回主人身上。


    充斥於四周空氣的超音波停止的同時,鋼殼蠱兵的雙膝也重重一跪,當怪物的下顎即將撞向地板前,不知何時出現在怪物眼前的尊卻粗暴地揪住了蠱兵的頭。


    “喂,別想舒服地躺下去睡啊!我還要把你的心髒跟腦袋挖出來咧!”


    這種殘忍的口氣讓有葉猛烈一震。剛才歡天喜地擁抱自己的孩子感覺就像另一個人似地。


    應該說正如尊所言嗎,蠱兵的灰色裝甲已經千瘡百孔,各處都噴出了綠色的半透明人工體液,但鋼殼蠱兵基本上還算活著。


    “……混帳……怎麽可能!你、你竟然有兩個魔名!”


    在以戰栗之聲叫苦的這名蠱兵麵前,尊將依舊纏在身上的剩餘燒焦布匹一口氣撕開,裸露出底下的胸膛。


    發出青色光芒的文字密密麻麻,幾乎填滿了每一寸肌膚。


    蠱兵看了發出“咕喔、咳喔”的痛苦呼吸聲,表情則難掩驚愕。


    尊咧嘴笑著回答道:


    “什麽兩個?像你這種鐵屑根本沒資格讓我發表這個了不起的秘密,你的耳朵聽完後大概會馬上融化吧。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另一個異名——萬魔抄本!”


    鋼殼蠱兵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隨後便發出仿佛從地底噴發瘴氣的叫聲。


    “——竟然是你這臭小子!”


    怪物巨體上的肌肉開始膨脹、撐裂,從中露出的多層骨骼化為了可怖的數萬把刀刃與針狀的拷問刑具。那玩意兒最後變成一團企圖包裹尊的淌血肉塊,這幅光景


    在有葉的腦中不停上演,久久無法散去。


    第三度出現的魔名伴隨著爆炸聲及金屬被撕裂的噪音,帶著鋼殼蠱兵的慘叫一起消失了。


    令人畏懼的鋼殼蠱兵即便失去了腰部底下的所有部分依然一息尚存。勉強沒被火焰燒盡的肋骨結構下,還可看見被機械組織侵蝕的心髒發出病態的螢光綠,並不停跳動著。


    尊走向在地板上痙攣的那顆可悲禿頭。


    “……你、你這臭小子……萬魔抄本……竟然封印在人體內……”


    “沒錯。”


    尊說道,同時還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但這反而讓他散發出一種遠超越先前鋼殼蠱兵的殘忍氣息。


    “母親大人把紫苑寺家代代相傳的萬魔抄本與我的肉體融合。那是這世界上唯一一本能夠抄寫並顯現所有魔名的書。你明白嗎?這是可以統治所有墮天使以及祂們後代的權杖,也就是統治所有的人類。你還不快趴下磕頭,鐵屑?”


    尊以右手按著胸口上兀自發出青色光芒的成排魔名,左手則將禿頭使勁壓回瓦礫堆裏。有葉看了不由得用手捂住臉。


    (這不是我認識的尊。他怎麽會變得這麽殘忍、好色……)


    (他長大以後怎麽變得跟惡魔一樣!)


    “嗯咕,咿、咿咿,嘎,住、住、住手!”


    “你不是要我把抄本拿出來嗎?而且還很粗魯呢!”


    “唔,嗯咕,那、那又怎麽樣?”


    “我的母親大人是以帝王之術教育我。我的個性就跟美麗的外表一樣,充滿了無上的慈悲。你所想要的抄本,我就讓你盡情摸個夠吧!接好了!”


    如今形同廢墟的禮拜堂再度響徹著駭人的慘叫,牆上的水泥與玻璃碎片也紛紛剝落。尊正以拳頭使勁打著鋼殼蠱兵裸露出的內髒部位。


    “住、住手!嗯、嗚、嗚啊!快殺、殺、殺了我吧!”


    腹腔被尊任意翻弄的男子因劇痛而五官扭曲,同時如此哀求著。有葉這輩子恐怕永遠忘不了尊此時臉上露出的通透微笑吧!


    “你在說什麽?你這家夥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嗎?你竟然用肮髒的右手推倒我姊姊,還剝掉她的衣服。她將來要幫我生下好幾個長得像我的男寶寶,或是長得像她的女寶寶,可是帝王無比重要的正室呢!也就是說……”


    尊露出溫柔的微笑,但與這種表情剛好相反,他的手正毫不留情地將金屬脊柱從鋼殼蠱兵的腹腔用力挖出,還無視對手發出的慘叫繼續宣告:


    “你的罪隻是單純的色狼行為。感謝我這位公正而慈悲的王吧,我並不想馬上吸幹你的血。你不是很擅長再生嗎?你所受的罪刑就是像這樣被掏兩小時。”


    在鋼鐵蠱兵悲慘的叫聲中,尊依然開心地以徒手緩緩扯出前者的內髒,並一一捏碎。


    在有葉身旁,原本趴著不動的那個圍裙式洋裝背影終於有反應了。大概是這種淒厲至極的慘叫把冬子驚醒了吧。這位女仆抬起上半身,環顧四周。


    “……尊……少爺?”


    冬子果然也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喃喃說著。這兩位女性如今隻能暫時癱在原地,眼睜睜關注那位年輕的魔王愉悅地對犯人處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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