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苑寺宅邸地下這間擺放了許多詛咒用道具與古書的寢室,初音招呼某位男性進門。


    “冬子,你可以退下了。待會兒不要讓有葉或阿尊靠近這個房間。餘有話要跟這個人單獨說。”


    領客人來到這裏的冬子表情緊繃地點點頭,接著就退出房間了。


    男子確定房門已經關好後,便一邊晃動著緋紅色祭袍的下擺,重新轉向躺在黑色棺木裏的初音。


    他擁有灰發與孤傲的鷹勾鼻,此外還生著綠鬆石般的眼睛。


    “好久不見了,巴貝裏尼。檢邪聖省的長官來這個魔物的巢穴有何貴幹?”


    初音的這番質疑讓巴貝裏尼樞機主教嘴角一歪。


    “怎麽,我隻是來親眼確認一下而已。像你們這種汙穢的吸血鬼是不是已經墮落為平凡的野獸了。”


    “為了這點小事就特地大老遠從梵蒂岡前來,真是辛苦你了。”


    “當然不是隻有這件事。隻不過其他行程就跟你無關了。”


    “喔,你們原本的工作不是也荒廢上千年了?”


    巴貝裏尼臉上的冷笑一下子消失。


    檢邪聖省的本來工作,指的就是異端審判。


    恐怕是聽說還肉機關在日本突然活躍起來,才會前來直接指揮行動吧。初音也明白,還肉機關可能跟全地普遍教會內部有所牽連。既然是來自內部的敵人,進行處置就是異端審判官的職責了。感覺自己被套話的巴貝裏尼氣得咬牙切齒。


    “哼,你還是很愛多管閑事啊!不過,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吸血鬼礙事,我的工作才會變得更為棘手。救世軍的對魔物裝備也好久沒派上用場了,我們要直接消滅紫苑寺根本是輕而易舉。”


    “不準對紫苑寺出手——這不是教宗的命令嗎?”


    “隻要撤消命令就好了。已經發現你們失去理性的征兆——光是這個理由就夠了。”


    “隻是征兆而已啊。直接率領一連軍隊過來不算擅自行動嗎?”


    “那又如何!我們檢邪聖省隻要發現征兆就能行動,誰敢說個不字!過往的獵巫運動就不知道血祭了幾萬人。已經等很久了。我們會繼續等待再度展開的那天到來!”


    巴貝裏尼走到棺木旁邊,彎下膝蓋,抓起初音纖細的手腕。他的握力大得驚人,讓初音根本無法甩脫。巴貝裏尼一把拉高初音的手。初帝的指甲依然是全黑的,指尖的血管也浮現出令人不快的青色。


    “你們還是快點爬回那灘肮髒不淨的血泊吧!銀質子彈我們這裏有的是。我們太清楚了,過去不知有幾百萬的魔物都是這樣重回主的懷抱下!像你們這樣的吸血鬼,唯有被消滅才能獲得救贖。在被詛咒的汙穢記憶中掙紮很辛苦吧!我說的一點也沒錯吧!”


    初音回瞪著巴貝裏尼那雙混濁的眼睛,一語不發地等待對方主動放開手。樞機主教這才用鼻子哼了一聲,放開初音的手腕並再度站直。


    “你就在這裏發抖並等待神的救贖吧!一邊哭喊,一邊體會被拯救的歡愉。這棟房子今後將會在我們的嚴密監控下,隨時都可以進行包圍殲滅。”


    巴貝裏尼拋下這番話後就想離開房間。初音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就算活著充滿了痛苦,那又如何?”


    樞機主教在房門口前停下腳步,回頭對初音蹙起眉。


    “就算紫苑寺一族隻能抱著記憶在地上掙紮、打滾,那又如何?”


    初音以冷漠到幾乎要結凍的聲音繼續說:


    “被神無視的餘輩,不會將這種結果歸咎到他人身上。餘輩隻想繼續愛人、與人交好、繁衍子嗣罷了。就是這樣餘才能誕生,綾音才能誕生,有葉與阿尊才能來到這個世界。餘輩為了生生不息而持續奮鬥,這還需要其他理由嗎?”


    “這種哀鳴還真是坦白啊!”


    樞機主教不屑地吐了一句。


    “隨便你怎麽說好了。你們的理性遲早會被不斷累積的死者記憶壓垮。現在不論以多麽美麗的詞句修飾,最後都隻會墮落為在半夜徘徊的野獸,對著鮮血流下饑渴、肮髒的紅色唾沫而已。”


    “不可能。餘就算舍棄這個身軀,也要保護有葉與阿尊。”


    樞機主教什麽也沒說地打開房門,但他的腳步再度上住。


    那是因為昏暗的走廊上另有人影。這回就連初音都感覺到一股寒意。


    “不準靠近我可愛的祖母大人。想死嗎!你這隻梵蒂岡的紅色猩猩!”


    原來是尊。驚人的殺氣自他全身迸發而出,魔名也在手臂與脖子等部位不停發光。隻見他死瞪著樞機主教。


    “阿尊,你先退下吧——”


    初音想從棺木中爬起身製止孫子。但令人訝無的是,巴貝裏尼樞機主教竟然對尊行了個禮,然後就直接從他身旁通過,最後離開了這條昏暗的長廊。


    還不確定那身緋紅色的背影是否完全被幽暗所吞噬,一陣著急的腳步聲便直接朝初音趕來。


    “祖母大人,您沒事吧?樞機主教對您做了什麽?”


    原來急忙趕過來的人是有葉。至於在她背後的則是一臉歉意的冬子。


    “很抱歉,我沒辦法阻止尊少爺與有葉大小姐。”冬子垂下頭。


    初音露出苦笑,並重新靠回棺木裏的枕頭上。


    這兩位孫兒真是讓她疼愛不已。


    “那個滿手血腥的禿驢,看我連他帶來的部隊全都一起殺光!”


    “笨蛋,做這種事隻會惹惱教會而已,不如透過軍方找義大利政府抗議吧!”


    “你們兩個都先慢著。不管是梵蒂岡還是淨化血的事,都交給餘來處置。”


    “可是,祖母大人!”


    有葉對初音露出快要哭出來的眼神。她的內心想必很不安吧。自己的血日益汙濁這件事,實在很難置之不理。


    “你們倆之後盡量不要介入戰鬥。吸愈多那種血,隻會讓發作的間隔變短。如果可以,最好多爭取一點時間。”


    “祖母大人,您究竟有什麽打算呢?”


    聽了有葉的提問,初音搖搖頭。


    就算告訴她,也隻會讓她更為不安而已。因此,初音笑著這麽說道:


    “你很快就能不在意這些生理問題,盡情與阿尊親熱了。不如趁現在先討論好家庭計劃。 ”


    “怎麽連祖母大人也這麽說!”有葉忘情地敲打棺木邊緣。“人家才不想被那種滿是性欲的家夥靠近哩!剛才我就在隔壁房間時,他竟然對那位巴小姐——”


    聽著有葉可愛的嬌嗔,初音重新躺回棺木,閉上雙眼。


    這些惹人憐愛的紫苑寺家後代,自己一定要盡全力守護下去。


    *


    有葉當晚作了一個夢——在那段血的記憶中,包含了幾百、幾千人的死亡瞬間。


    鎖子甲嵌入人的皮膚留下傷痕、折斷的箭、馬蹄急忙踏過旱田的腳步聲、四處亂飛的手榴彈以及充斥於空降吊艙中的金屬碎屑氣味。


    在這些年代與地點交錯不一的記憶當中,所有畫麵都是在同一種感覺下告終。


    那就是血與體溫不斷自身體被吸出的感受。


    (啊,就像這樣……)


    (犧牲者被紫苑寺血族們吸取生命力的記憶。)


    (為什麽會混雜了這麽多、這麽汙濁——)


    等有葉蘇醒並爬起身的時候,床上沾滿了血,讓她霎時還以為自己依舊身處夢境。


    在濡濕床單下微微發熱的《血田》觸感使她頓時回過神。原來這並不是夢境的延續呀。


    (自己在熟睡中無意識排出這麽多血嗎?)


    當她慌忙將手沉入血潮中,準備重新吸回體內時,驀然發現一件事。


    一路蔓延到地毯上、接受著微弱曙光照耀的血海表麵,很明顯地正冒出泡沫。不,那好像不是泡泡,而是一種在四處不斷竄起的蠢動。這些奇怪的突起持續重複著衝出表麵又沉下去的現象。


    終於,有葉明白了那是什麽。


    手指,人的手指!在血海中想要突破的手,不知道有多少隻。甚至還有默默無聲但表情音澀的臉孔。


    “——呀啊啊啊啊啊!”


    有葉閉上眼發出慘叫,並努力將意識集中於指尖。


    無數的苦悶臉孔終於發出了聲響。


    那是有葉及其祖先殺過的人們所發出的。


    (不趕快吸回去的話……)


    (不趕快吸回去、並閉鎖在自己體內的話……)


    周圍的血潮湧現了漩渦,有葉就算閉著眼也能感受到這點。咻、咻嚕、咻嚕嚕嚕嚕——有葉一邊聽著血流入指甲內的聲音,一邊回憶著。


    (沒錯,以前紫苑寺一族的人就經常遇到這種事,祖母大人有說過。)


    (由於血變得太過汙濁,人格會逐漸搞不清楚到底是原本的自己還是那些被吸血的人。)


    (到最後,總有一天……)


    上臂與肩部的痙攣持續了好一陣子。


    有葉努力忍著耳鳴的不適,睜開雙眼。


    血海已經消失了。自窗簾縫隙刺向地毯的早朝光線顯得既白亮又刺眼。


    “有葉大小姐、有葉大小姐?”


    喊叫聲讓有葉頓時回過神。身著圍裙式洋裝的人影衝入房門。原來是冬子。


    (不行,冬子,你不能進來。)


    有葉以指甲摳著已經完全幹掉的床單。但她的喉嚨極度幹渴、緊繃,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有葉大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剛才的叫聲是?”


    冬子跪在床邊摟著有葉的肩膀,試圖幫助她坐直。


    (不行,冬子,你不能靠我這麽近。)


    (你那麽美麗的挬子,我會忍不住。)


    幾乎是在無意識下,有葉環住了冬子的頸項,並強力地拉向自己。她以犬齒壓上對方那柔軟的肌膚,接著便深深侵入——


    (——不行!)


    兩人分不清楚是誰把誰撞開的。


    有葉退到了牆壁邊,激烈地喘氣。冬子則在相反方向的牆壁,臉色難看地咬著嘴唇,並將手伸向自己的脖子。


    “……對不起,冬子。”


    “不……剛才真是好危險啊!沒發現到異樣的我才該道歉。”


    冬子的這番話讓有葉搖搖頭。


    那位樞機主教的警告一點也沒錯。


    假使血再這樣汙濁下去,總有一天,會完全變回吸血鬼的本性——墮落為隻對血饑渴的野獸。


    有葉決定這陣子要暫時請假後,便與護國院基地取得聯係。


    ‘……啊,可是不明門殿下,今天是咲子殿下的入學大典,所有同仁都必須出去迎接皇室才行。’以小型立體影像呈現的參謀官臉孔充滿了陰霾。


    “啊……”


    這是身為九重正護役的表訂行程之一,有葉竟然忘得一幹二淨。又有一位內親王要進入護國院學園就讀了,有葉必須負責自皇居至染穀地區的護衛工作才行。


    “對喔,那該怎麽辦?”


    她俯瞰自己日益恐怖的黑色指甲。在這種狀態下,最好還是避免與他人接觸。有葉握著軍用的攜帶用通話器,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這回的護衛任務是直接來自※宮內廳的指示。由於內親王殿下很不想要轉學,如果有年齡相仿的護國院學生同行,比較能讓殿下安心——這是對方的說法。(譯注:日本政府掌管天皇、皇室及皇宮事務的機構。)


    (看來隻能拜托靜佳了……)


    有葉將通話器切到了和晃院宅邸。


    ‘既然是有葉同學的請托,我當然是既榮幸又開心地接下代理工作囉!’


    一大早就身著整齊洋裝、完全不露出絲毫破綻的靜佳,正在有葉手上的立體影像中浮現笑容。


    “真不好意思,還得增添你的麻煩。基本上,這算是護衛任務……而且也沒有其他能使用魔名的學生了。我隻能拜托靜佳,總不好讓尊去吧。”


    聽到尊的名號,靜佳的表情頓時僵硬起來。


    ‘不需要令弟插手,我一個人也能充分代理有葉同學的任務。就趁這個大好機會徹底證明我的實力吧!’


    “最好還是不要碰到任何意外啦!對了,你還得充當殿下的聊天對象。記得要穿製服去唷!另外可以順便告訴殿下一些關於學校的事。”


    ‘了解。話說回來,關於報酬的問題……’


    這句話讓有葉愣了一下。真不愧是過往就擔任帝之大藏的和晃院一族,不論平日的千金小姐風範有多麽強烈,對這種細節還是相當在意。


    “你說什麽?是指你之前提過的兩人單獨去旅行嗎?那不行啦,我沒那麽多時間。”


    ‘真的不能一起出去過夜嗎?共枕而眠可以促進彼此的情誼呢!’


    “不、不行啦!尤、尤其是現在這個節骨眼,那樣子太危險了。”


    ‘如果我能被有葉同學吸血,想必能得到無上的喜悅。’


    靜佳露出豔麗的微笑。


    “拜托你,靜佳。不要開這種玩笑。我現在——”


    有葉望著自己的漆黑指甲,對靜佳說明為何不得不對學校及軍方請假的理由。電話另一頭的靜佳表情立刻沉鬱下來。


    ‘——真抱歉。我對你們這種在夜晚活動的種族不夠了解,才會說出剛才那些輕浮的言論。 ’


    “沒關係,靜佳不必道歉。謝謝你。”


    正當有葉想掛斷電話時,靜佳突然又開口:


    ‘對了……令弟,如今也是這樣嗎?’


    不知為何,提問的同時靜佳還刻意撇開目光。這一點也不像平日倔強的她。


    ‘聽說紫苑寺一族的血液都是共有的。令弟現在的情況是否也很危險?’


    “呃,是呀。”


    尊今早也在寢室無意識地排血了。由於昨天他才大量出血過,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


    ‘是嗎……果然是這樣。不,沒事。我並沒有要你帶我跟令弟見麵的意思。那麽,請有葉同學多珍重身體。’


    敬禮完畢後,兩人同時切斷通話。


    靜佳最後的表情似乎意外地嬌羞。


    (靜佳也對尊……應該說對那個低級的抄本產生興趣了嗎?)


    有葉很惱怒,但不管怎麽看現在都沒空理會這種事了。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後把通話器扔在床上,並重新倒回枕頭。


    (祖母大人指示我要盡量避免戰鬥,這麽一來才不會因吸取死者之血而繼續累積記憶。)


    (但像這樣拖延時間,究竟還能支撐多久呢……)


    *


    當天中午,紫苑寺家的軍用緊急警報器突然鈴聲大作。


    沒鋪床單、直接躺在《血田》上打盹的有葉一下子跳了起來。自窗簾縫隙灑入的明亮陽光會直接引發吸血鬼強烈的睡意,然而經過嚴格訓練的這位九重正護役,依然堅持戰士的尊嚴而克服了這種自然生理反應。


    她抓起之前拋在枕邊的通話器,打開專屬線路。


    ‘收到咲子殿下所搭乘的直升機遭受攻擊的情報!’


    在立體影像中,臉色鐵青的通信兵焦急地報告道。


    ‘據說飛機已經被擊落了!’


    有葉隻覺得血液在耳朵裏瘋狂打轉。


    “——機上的人員呢?”


    ‘和晃院殿一利用重力控製——雖然成功避免機體損壞,但迫降


    地點有許多敵方空降兵。’


    有葉聽到這立刻衝出寢室,差點與從隔壁房間出來的尊撞成一團。


    “我也要去!姊姊是要去靜佳那裏吧,我剛才聽到名字了!”


    尊的臉色因貧血而顯得蒼白,但口氣卻十分開心。


    “你給我乖乖躺回床上!”


    “不要,我也要去!靜佳隻差一點點就到手了,怎麽能躺在床上——”


    啪——清脆的聲響頓時在走廊響起。


    有葉的眼眶浮現淚水,並瞪著剛才被自己揮了一巴掌的尊臉頰。尊由於被用力打了一下而不得不歪過頭,但整個人卻瞪大眼睛一動也不動。


    “現在還胡鬧什麽,靜佳所搭的直升機已經墜落了!”


    她從尊的身邊衝了過去。然而,對方的腳步聲卻緊接著追來。


    “你不準跟!”


    “我不能讓姊姊一個人去啊!”


    “像你這樣子……”


    “我隻是紫苑寺家戰鬥用的道具罷了,姊姊不是巴這麽說過嗎!”


    有葉不由得噤口了,隻能努力加快前進的腳步。


    (沒錯,他的真實身分是萬魔抄本,並不是我弟弟。)


    (擔心他也無濟於事,既然是可靠的戰力就直接讓他出馬吧!)


    但,有葉還是覺得胸口中有一陣難受的酸楚,她也不清楚是因為什麽。


    停在後院停機坪的紫苑寺家專用直升機已經開啟引擎。坐在駕駛座上的冬子大叫著:


    “現場已經開始交火,我們要直接趕過去!”


    有葉與尊跳入機艙,機體在略微歪斜一下以後便迅速升空了。


    染穀地區東側,在直接可通往國道與軍用運輸道路的地點附近,一邊旋轉一邊上升的黑煙透過直升機窗戶清晰可見。


    “那附近有重力扭曲的現象,範圍非常廣,直升機如果靠過去會有危險。”


    位於駕駛艙的冬子說明道。令人心煩意亂的軍方通信充斥於機內。有葉到此才稍稍鬆了口氣。魔名度瑪的效果尚未消失,這就代表靜佳至少還活著。


    (都是因為我拜托靜佳代理工作,她才會……)


    (我絕對不要看到那種結果。絕對不要!)


    “發現前方的護國院部隊了,本機現在要降落。”


    一整團密集的裝甲車就集中在國道旁的枯黃草地上。數量驚人的重裝兵部隊雖然也以扇形在附近展開了陣勢,但卻停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崩塌的高架運輸道路與漆有菊花紋的直升機殘骸勉強可以用肉眼確認,隻不過視野因受重力扭曲而歪斜,所以看不太清楚。


    (靜佳、靜佳她人呢……?)


    (沒聽到槍聲,敵人上哪去了?)


    直升機下降至離地麵還有十公尺左右的高度時,似乎再也按捺不住的尊逕自打開機艙一躍而下。


    “尊!笨蛋,這樣很危險耶!”


    有葉也藉由快速遊繩裝置垂降下去,追上尊的腳步。裝甲車團的一隅站了位有葉熟悉的將校麵孔,她發現後便改朝對方衝過去。果然在最前方的裝甲車內,坐了一名被毛毯蓋著、雙眼哭得紅腫的年幼少女;她就是咲子內親王了。幸好她平安無事。這麽說來——


    “九重正護役報到!現在的狀況如何!靜佳、靜佳人呢!”


    有葉焦急地敬完禮,隻見將校回頭望著黑煙冉冉上升的墜落地點。


    “內親王殿下獲救了,幸好平安無事,但和晃院殿下……”


    “喂,你這小子想幹嘛!” “不要過去,很危險!”


    士兵們發出了喊叫。有葉察覺尊的背影正排開士兵隊伍不斷前進,忍不住也衝了過去。


    終於來到隊伍最前方的瞬間,尊與有葉都停下了腳步。


    好幾個穿著迷彩戰鬥服的人影倒在被燒得剝落的泥土上。他們個個的四肢都呈現扭曲斷裂,被壓爛的內髒也從腹腔噴了出來,浸泡在血泊裏;這些家夥全都是美軍。金色的老鷹徽章則被染成了赤紅色。


    在這幅殺戮光景的中央,有個人影靠著高架運輸道路折斷一半的水泥柱佇立著。大概是受了重力扭曲的影響吧,人影的周圍景象就猶如透過※螺紋透鏡觀看般顯得非常不自然。(譯注:一種焦距短的透鏡,比一般透鏡材料用量少、重量與體積更小,起初是用在燈塔上。)


    “……靜佳……”


    有葉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兩個字。聽到她的呼喚,靜佳緩緩抬起頭。


    對方的那張臉確實是屬於靜佳沒錯。栗色的頭發被血濡濕後黏在她的脖子上。一看到有葉,她的確也露出了笑容。


    然而,她的下半身卻被猶如老樹根般胡亂增生的金屬零件所覆蓋。製服襯衫與裙子也多處可見沾了黏液的金屬突起物。此外還能聽見“嘰、嘰、嘰嘰”的摩擦聲。


    有葉覺得自己的血液仿佛瞬間結凍。這不是侵蝕型生物兵器——還肉機關所開發的《蠱》嗎?


    “……實在很不想讓你看到……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靜佳以勉強擠出的笑容說。


    “我真是太大意了,應該先仔細檢查以後……才投入實戰才對。這真是和晃院家的恥辱。”


    有葉牢牢地盯著靜佳的右腿不放。蔓延的金屬藤蔓根部確實是來自綁在大腿上的魔名增幅裝置,但如今那玩意兒已經侵入了靜佳的腿,與她結合成一體。在有葉紛亂的意識中,她突然想起德國情報部軍官所說的話。日帝軍可能也在利用還肉機關的人工魔名技術——


    (竟然在增幅裝置裏埋入蠱核。)


    有葉死命啃著嘴唇,幾乎快啃出血來。那玩意兒會不停侵蝕到腦部,最後讓人變成瘋狂的殺戮兵器,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毒素。


    (結果才讓靜佳……)


    “你們兩個最好不要接近我!”


    靜佳以斷斷續續的聲音說著。


    “如今我正以最大威力的魔名試圖抑製《蠱》的成長與侵蝕,呼、呼……不過,我可以感覺到已經進入脊柱了。大概太遲了吧!”


    (靜佳,你該不會……)


    “有葉同學,請不要露出那種表情。盡快遠離我吧!我希望你印象中的我還是那麽美麗。再這樣下去,我恐怕就要把我自己連蠱核一起壓垮了。”


    有葉聽到這當場跪了下去。


    (等侵蝕到腦幹後,靜佳就會喪失原本的人格了。)


    (但,那又如何!靜佳她、靜佳她——)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突然從有葉的視野角落掠過。


    那是尊。他跨過腳底下那群血流滿麵、被壓爛的死屍,直接步向靜佳。


    “不是說了不可以靠近我,你聽不懂嗎!你會被卷入重力扭曲的領域!”


    “我拒絕。”


    尊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靜佳一瞬間也呆住了。


    “什麽——”


    “靜佳是屬於我的。以後要成為我的新娘、幫我生孩子,怎麽能在這種地方死掉呢?我絕不同意。”


    “你、你到底在胡說什麽!都、都這種時候了!”


    尊一步又一步,不停朝靜佳的身邊走去。他的脖子突然開始噴血。接著手背也裂出傷口,迸發出鮮血。襯衫上有多處被染成深紅色的痕跡。這應該都是重力扭曲領域導致體內血管破裂所造成的吧。隨後他就連耳朵也開始出血了。有葉雖然很想叫尊停步,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她試著朝尊的背影接近,但才剛伸出手就被重重壓到了地上。如此驚人的壓力,感覺就好像把手伸入一座肉眼看不到的大瀑布底下一樣。


    (但尊卻在那種環境下繼續走著——)


    靜佳也麵無血色地大喊著。


    “你、你這樣會沒命的!”


    “會死才怪,你千萬不要降低魔名的威力!怎麽能讓這種金屬蛆把我的靜佳搶走,我才不接受咧!”


    靜佳無話可說了,隻能咬著嘴唇。她那對祖母綠色的眸子就好像快要在清澈的海水中融化了一樣。


    尊則直直地盯著靜佳,持續移動自己沉重無比的腳步。


    他的身體突然歪了一下。先是膝蓋,緊接著連腰也一起彎了下去,最後不支倒地。不過這時他已經來到了靜佳的腳邊。由機械觸手形成的茂密叢林就在這周圍不停蠢動,還緩緩地擴張其範圍。


    尊朝上伸出的手以及指尖在半空中晃了好幾下。


    差一點點。離靜佳隻差一點點。


    靜佳則體會到心如刀割的感覺。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在我的手中……)


    (可是……可是,假使減弱魔名的力量,我就會失去自己的意識了。)


    (為什麽?明明叫他不要過來了,為什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尊的吼叫聲讓靜佳的迷惘出現了龜裂。


    他再度揚起那隻滿是鮮血的手,在幾乎快被壓斷的情況下伸向靜佳,最後終於抓住了被生物機械所侵蝕的腿。


    一瞬間,靜佳的心中流入了一股冰冷的爆熱。


    (不對——不是流進來。)


    (是我要被吸了——)


    尊使用強而有力的臂膀,讓自己的身體離靜佳更近一些。他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了兩顆銳利而閃亮的犬齒。那是身為吸血鬼最古老、最駭人、也最切確的證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靜佳反仰身子,對空中吐出了代表戰栗的聲音。


    尊的犬齒如今正對著靜佳右大腿上那深深嵌入皮膚並與肌肉融合的魔名增幅裝置,用力咬下。


    接著,寄生在靜佳體內那由數十億細胞所組成的喧賓奪主生命力,便被尊吸出、貪食、咀嚼,同時不停傳來汙穢的吞咽聲。


    “……啊、啊啊,啊……呼,唔……一


    靜佳以雙手抓住尊緊貼著自己大腿根部的腦袋,還不停用手指攪動他的黑發,發出恍惚的呻吟。帶電的空氣在四周造成火花,從重力扭曲領域下被解放的增生機械零件,如今已完全喪失活力,變得七零八落,最後紛紛落在泥土上,然而靜佳卻完全沒察覺到那些。


    “啊、啊、啊啊!”


    快感從腿直達她的背脊。這種不停被吸出的感覺讓她無法壓抑自己,甚至喊出了更高亢、更甜美的呻吟。


    終於,一種空虛又舒暢的感受油然升起。


    她靠在水泥柱上的頭依舊仰望天空,隻以手指摸索自己的腿。


    那裏有人類的皮膚,人類的肌肉,以及人類的體溫。


    這回靜佳終於可以垂下目光了。


    在自己破損的裙擺間,一位黑發少年正貼著大腿內側,以唇撫過靜佳的魔名。對方揚起石榴色的眼睛後,兩人的視線緊緊糾纏在一塊。


    一滴血從尊的嘴角滑落。他臉上露出孩子結束一場惡作劇般的促狹笑容。


    “……真危險!差點就連靜佳也一起吃掉了!誰教靜佳那麽香甜誘人呢,那種金屬蛆的味道可就不敢恭維了!”


    這番話讓靜佳心裏一陣說不出的酸楚。


    他隻把蠱核吸掉而已。為了不波及靜佳自己的血,他方才才刻意以犬齒直接碰觸裝置的機械部分。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尊得冒著體內血管完全被壓爛的危險。


    靜佳伸出手,包覆住尊的臉頰。


    好燙!


    如今在顫抖的,難道是自己嗎?


    “……討厭,這跟已經被吃掉應該沒兩樣了吧!”


    靜佳以濕潤的雙眸說道。


    “你對我、對我做了那麽多事……我這樣的身體已經沒辦法嫁給其他人了……請你負起責


    任!”


    “嗯。”


    尊再度吻了靜佳的大腿一次。


    就在這時,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迅速接近他們。靜佳抬起頭,發現頂著一頭淩亂黑發的有葉已經趕了過來。


    “不行,靜佳!趕快離開他!”


    “哎,有葉同學,何必那麽快吃醋呢!”


    “笨蛋,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尊吸太多髒東西,已經超過他的極限了!”


    當靜佳訝異地歪著脖子時,尊的腦袋突然無力地向下垂。靜佳這才恍然大悟。


    尊原本指甲上的那種黑色,如今已擴散到手指的皮膚底下了。


    (這就是吸血鬼的血液汙染嗎——)


    “快來人!誰先去聯絡學園的寶雷老師!把尊送上直升機,快點!”


    有葉將已經昏過去的尊從靜佳手臂上用力抱起,並大聲呼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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