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以數千支燭火照亮的寬廣聖殿中,漆黑的數百名人影整齊羅列,麵對主教的寶座進行禱告。修女所著的祭袍僅在頭巾邊緣與衣領滾了亮眼的白邊,在昏暗的殿內,這幅光景簡直就像巨大魚腹閃閃發亮的鱗片一樣。


    數百名修女熱切目光所聚集的焦點,也就是由黃金與羅紗華麗裝飾的主教寶座上,坐著一名個子嬌小的女性。她所身著的服裝雖然在衣領與袖子多了些裝飾,但基本上還是修女服沒錯。發出耀眼光芒的淡金色秀發自她的頭巾下垂落,外表看來則是個年約十四、五歲的楚楚可憐少女。


    索菲亞·安格理克斯·畢布裏歐提卡留斯二世。


    立於全地普遍教會頂點的教宗。


    然而,在少女身上,卻完全嗅不到世界最大宗教組織領導人應有的威嚴。盡管在黯淡的燭光下顯得模糊難辨,但少女在修女們祈禱的途中,眼珠子依然朝著聖殿的四麵八方遊移不定。


    站在一旁的老主教因為看不下去而假咳了一擊。


    (不行這樣,我得專心一點。)


    坐在主教寶座上的索菲亞提醒自己後,再度正視那群修女們。


    正在矚目自己的那數百對眼睛,很明顯流露出陶醉之色。她到了任何一間大教堂基本上都是如此。即便這裏是地處德國西部的科隆,索菲亞也受到幾乎令人承受不起的熱烈歡迎。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平日都鎮守於梵蒂岡宮殿的神之代理人教宗,今天竟然會親自來到地方教區帶領大家祈禱。


    光是這樣還好,但一想到接下來非做不可的事,索菲亞就感到心情沉重。


    “……那麽,陛下,請您一一為大家祝福。”


    身旁的年老主教喃喃說道。


    修女一個個走上聖壇,來到索菲亞麵前屈膝蹲下。隻不過是讓她們以唇碰觸自己的手背,就足以令修女們感動落淚了。頭巾下的每一張臉孔都顯得既年輕又美麗,畢竟這是此教區修道院特地選拔來參加這場禱告的女性呀。


    索菲亞再度於她們當中進行篩選,並說出主禱文——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以希伯來文詠唱出這段話之後,蹲在地上的修女們臉龐各處便發出了閃爍的光芒。那群女性眼見這種現象,紛紛嚷著“是奇跡、是奇跡”並墮下淚來。


    (還是不要發光的人比較好……)


    索菲亞的心中非常懊悔。


    這才不是什麽奇跡,隻是對肉體調查聽了聖句後的反應罷了。尤其是對特定的希伯來文語


    音。每個人的祝福結束後,索菲亞都會以古拉丁文告知一旁的老主教檢查結果。


    要不要故意撒謊,宣稱根本檢查不出半個合適的人呢?這個念頭索菲亞不知考慮過多少次。但老實說在義大利國內檢查時索菲亞就試過了,結果聖事規律省長官多米尼哥卻說“找不出合適的人就麻煩了,看來得對全體人員進行更精密的檢查”,因此造成更為殘酷的結果。


    所以索菲亞現在也隻能誠實地進行判斷。她感到胸口一陣苦楚。盡管她祈求這些女性能一切平安,但身為教宗的她,卻是這世上最清楚根本就沒有那個對象可供大家祈求的人。


    禱告結束後,除了出現一定反應值以上的修女外,其餘人就自行解散了。


    到了夜晚,通過考核者會到另一個場所進行第二階段的檢查。由於聲音若是傳出去會很不妙,所以特地借用軍方的貨櫃舉行。


    擺在大教堂中庭的貨櫃,被全地普遍教會的主力救世軍以及共同負責戒備的德軍重重圍住,裝甲車與防空炮也在暗夜下設置完畢,探照燈則不停於漆黑的雲層與街道上打轉。


    時序明明已經七月了,貨櫃內充滿金屬味的空氣卻顯得異常寒冷。這裏頭的空間足以將一棟三層樓的民房完整容納進去。大部分的麵積都被黑暗所占據,隻有某個物體的巨大影子靜悄悄地隱蔽在其中。至於索菲亞,就坐在那個黑影約略正中央的某個凹陷處中。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的臀部肌肉變得相當緊繃。


    站在左邊的緋紅色祭袍身影,是童山濯濯並戴著長祭冠的樞機主教——聖事規律省長官多米尼哥。右側則是科隆教區的年老主教。此外貨櫃內還有聖事規律省的祭司十餘人,負責操作帶來的測量儀器並記錄。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這個空間內,唯有儀器發出的亮光帶來些微照明。


    終於,有兩個人影走入了貨櫃內。一人是負責領路的祭司,另一人則是先前在禱告時被選中的修女。後者的形貌讓索菲亞偷偷咽下一口口水。雖說以往她就見識過許多次了,但至今還是無法習慣。修女除了頭巾外一絲不掛,且胸部與腹部還以墨水寫上希伯來文字。察覺到貨櫃裏滿滿的男性銳利目光後,修女雖然倒吸一口氣,停下腳步,卻頂多隻能努力彎下腰、並攏雙腿而已,完全無法遮掩身上的重要部位;畢竟此刻修女的雙手已經被鎖鏈綁住了。


    對方不安的視線最後終於抵達索菲亞這邊。修女發現教宗的存在後臉上浮現些許安心之色,可是這反而增添了索菲亞的罪惡感。


    “啊啊,陛下……”修女喃喃道。


    “別害怕。接下來要為你進行更進一步的祈福。”


    伴隨在旁的祭司低聲說。


    “是、是的……”


    修女仰躺在大批測量儀器包固處的正中央,祭司的其中四人分別按住她的四肢,多米尼哥樞機主教這時咧嘴露出了好色的笑容。索菲亞盡管想把頭撇開,不去看接下來發生的事,但卻被樞機主教製止。


    “陛下,請您繼續關注下去。這是您的職責。”


    “唔,嗚嗚!”


    索菲亞在膝頭上緊握雙拳,緊盯著修女那肉感的裸體。


    “那麽,啟動神外儀典(apocryphon)吧!”


    在多米尼哥的催促下,索菲亞交叉雙手,喃喃念出禱詞:


    “ephemebphi、joko、neoni……oni……咦,怪了?”


    索菲亞吃了好幾次螺絲。主教與祭司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這邊。


    “啊、唔、嗚時,我要練習!請讓我再練習一下!”


    索菲亞轉身朝後方坐好,口中念念有詞地默誦著,隨後才緊握雙拳說了聲“好”,重新轉回正前方。先是深呼吸三遍,她嬌小的胸膛上下起伏著。


    “快樂者(ephememphi )、欲望者(joko)、悲歎者(ophni )、恐懼者(omen)、誕生萬物之母(esthensis ouch epiptoe)呀……” (譯注:典出《約翰密傳(apocryphon of john)》 。)


    這回終於流暢地念完了。


    “成功了!我終於會念了!”


    索菲亞抱住自己的肩膀,兩眼閃閃發光,還興奮地環顧多米尼哥及主教的臉。想當然爾,並沒有人誇獎她。現場的氣氛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樣。被白了幾眼後,索菲亞隻得喪氣地垂下頭。


    接著很唐突地,一股熱流在索菲亞體內湧現。這種感受要直接以快感來稱之也可以。


    根據前任的教宗指導,這就是所謂的神之愛。


    神雖然愛世上所有的人,但能夠明確感受到這種愛的,唯有可與神外儀典連結的教宗一人而已——也因為如此,教宗才會成為所有信徒的領導者。


    背後傳來了沉重的輾壓聲,索菲亞也感受到一股震動。接著,不知是來自誰的溫熱血潮流了過來。索菲亞驀然轉過頭,隻見在幽暗的貨櫃深處——也就是在她背後的左右兩側,燃起了兩道赤銅色的火焰。


    那是神外儀典的眼睛。


    索菲亞所坐的巨大物體啟動了,並開始關注


    接下來的儀式。她很清楚這點。


    “已經確認與陛下的連接了。”


    負責儀器的其中一名祭司咕噥道。索菲亞的四周也同時浮現以綠色光芒顯示的各種數據。她所在的位置可以算是一種駕駛艙。至於在她的正前方上空則出現了五個零。索菲亞見狀,四肢就像有電流通過般顫了一下。


    “檢查出希伯來字母代碼。確認是零。”


    “好美……啊啊,陛下,您真是純潔無瑕……”科隆教區的主教歎息道。


    “當然。陛下就是因為這樣才被選出來的。”


    多米尼哥看到五個零以後,心滿意足地說道。


    這是根據希伯來數秘術(gematria)所算出的索菲亞魔名生命數總計。


    生命數零,意即索菲亞是這世上唯一一位完全沒有魔名的純潔人類——那也是能啟動神外儀典的支配者之證。


    樞機主教點點頭。“開始吧!”


    祭司們各自握著火鉗。刻有希伯來文字的火鉗尖端已呈白色的高熱狀態,握柄後伸出的線路還與儀器連接,躺在中央的修女雙眼則明顯閃過畏懼之色。


    以高熱的火鉗烙印在赤裸的女性柔軟肌膚表麵,接受試驗者自然會痛苦地呻吟翻滾。索菲亞幾度想以手遮住雙眼,卻遭多米尼哥一一喝止。火鉗離開肌膚後,烙印上的文字皆發出了青色的光芒。那全是相同的文字。祭司們接著改拿起第二種火鉗。修女連暈死過去的權利都沒有,立刻又要接受極為痛苦的考驗。


    女性淒厲的痛苦叫聲響徹納骨堂。索菲亞很清楚,將自己包裹住的神外儀典,正從背後的高處從頭到尾注視儀式的過程。


    索菲亞突然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將嘴唇咬破、流血了。舌頭感覺到一股鏽鐵味。


    (這算祝福嗎?這真的是祝福嗎?)


    (今晚到底會來幾個人?還得看幾次相同的場麵……)


    四種文字烙滿全身後,修女幾乎每一寸肌膚都被淡青色的光芒覆蓋。隻見她在實驗台上翻一起白眼,全身無力地癱軟著。


    索菲亞麵前的五個數字開始迅速切換,令人眼花撩亂,但最後又恢複成“00000”。


    “不行啊!” “這女的一點用都沒有。” “唔嗯。”


    主教們竊竊私語著。索菲亞則咬牙切齒地強忍情緒,不過最後還是忍不住,朝一旁的多米尼哥問:


    “……那個,她、她該不會死掉吧……”


    “誰知道。”


    多米尼哥歪著嘴回答:


    “沒人可以確定。受容素不足就會變成像她這樣。不過肉體都烙滿聖名後死去,對本人來說也算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幸福吧!”


    “可……可是……”


    被搬出去的裸體修女一動也不動,身體被烙上的青色光芒正在緩緩黯淡下來。


    “下一個。”多米尼哥以嚴厲的口氣下令道。


    貨櫃的入口再度出現人影。在昏暗的綠色光芒中,一名纖細白皙的裸女踏入這個空間,索菲亞忍不住以指甲用力搔抓自己的大腿。


    “陛下,還有卅八人。請您繼續禱告。”


    “為什麽非得做這種事不可呀?”


    索菲亞已經再也無法按捺了。多米尼哥先是“噓”了一聲要她安靜,然後才說“不可以讓修女看見您迷惘的模樣”。


    火鉗燃燒著淡青色的火焰,再度拷問起女性的軀體,貨櫃內又被如撕裂絹布般的淒厲叫聲充斥。多米尼哥這時才湊近索菲亞旁邊,對她附耳說道:


    “這麽做都是為了主與陛下。”


    (為了我?)


    索菲亞回望著樞機主教那長滿醜陋皺紋的臉孔。


    “主聽了我們的祈禱會重返人間。為了達成那個目標,必須正確地呼喚出主的名字才行。陛下與神外儀典的所作所為就是由於這個。此外《神聖四文字計劃》也是。”


    多米尼哥以指關節突出的手抓住索菲亞的下顎,強迫她看往祭司們所在的方向。在火鉗底下,四肢被用力踏住的修女正在劇烈顫抖。修女的聲音已經嘶啞了,那聽起來就好像鏟子插入幹裂的泥土一樣。


    “受容素還是不足。明天就要前往日本了,不過那個國家應該不值得期待吧!”


    “樞機主教閣下,出巡的地點一定要包含日本嗎?”


    科隆的主教插嘴問道:


    “太平洋戰線正如火如荼,把陛下帶到那種地方似乎有點……”


    “當然。況且那個國家……”其中一名祭司也陰沉著臉介入對話:“還有那邪惡的一族存在。他們就是讓計劃不得不提前展開的元凶。此外有情報指出計劃內容已經泄漏出去了,對方或許會采取妨礙的手段。”


    “不必你們多嘴。檢邪聖省那群不中用的家夥就算了,這回可是有梵蒂岡龍騎兵隨行,而且更重要的是陛下也在。”


    多米尼哥對此嗤之以鼻。


    “隻要有這神外儀典在,任何人想兵戎相向——”


    不過就在這時,整座貨樞突然搖晃起來。


    爆炸聲與地鳴聲在幽暗中回蕩著,此外還有幾乎要刺穿耳膜的警報聲。


    “閣下!”


    一名救世軍的神父上校衝入貨櫃中。他粗魯地推開正在進行檢查的祭司們,好不容易來到多米尼哥樞機主教跟前。


    “是英軍。他們已經突破防空係統,空降部隊正在——”


    上校的報告被打斷,那是因為有好幾道爆炸聲就在非常近的距離響起。為此從實驗台摔落的赤裸修女也發出尖叫,測量儀器紛紛傾倒,祭司們則被壓在底下叫苦著。至於差點從座位上摔下去的索菲亞,則被多米尼哥一把抓住肩膀,拉回原本的位置。


    (糟糕,神外儀典生氣了。)


    貨櫃出現嚴重的傾斜。


    “可惡!德軍都是幹什麽吃的!”


    當多米尼哥發出咒罵的瞬間,貨櫃壁麵突然被打得粉碎,震波還撲向了索菲亞的方向。其中一名祭司因此從神外儀典的機體上滑落,掉入融化的熱鐵中痛苦地打滾。


    “快保護陛下!全體部隊堅守崗位,務必要守護陛下的安全!”


    多米尼哥樞機主教一邊緊抓機體的突起處一邊吼道。索菲亞這時才怯生生地睜開眼。大教堂被火舌吞噬,就好像夜裏突然矗立起一棵詭異的明亮大樹似的。在其四周盤旋的光點想必是軍用直升機吧。配戴閃亮十字章的救世軍們紛紛拿起刺刀,聚集在索菲亞的四周固守。


    宛如要撕裂空氣的尖銳聲響傳來。


    “是空降吊艙,來了好多個!”“防空炮!” “沒差了,德國佬的直升機要是連帶遭殃算他們倒楣!”


    陷入慌亂的喊叫聲此起彼落。巨大的黑影一個個從空中插入中庭的草坪,地震如波浪般搖撼著位於地麵的士兵。那是炮彈狀的空降吊艙。吊艙打開後,位於內部的英軍強化兵立刻如蟲子般峰擁而出,他們自手臂伸出擴散炮,將德軍們一一化為沾滿鮮血的肉塊。


    “教宗!” “是教宗!” “輾過那群人!”


    “可惡的異教徒!” “不準你們靠近陛下半步!”


    祭司兵們英勇的喊叫很快就被悲鳴與血沫吞噬了。對手突破由裝甲車並排組成的防禦陣地。裝飾有閃亮紅白藍三色同心圓的英國空軍強化重裝機兵,一邊自推進器噴發火焰,一邊殺一向索菲亞的所在之處。


    “大淫婦(babylon)!”“那個可惡的妓女!” “水性楊花的女人,等下就先奸後殺吧!”


    英國士兵口中所咒罵的,正是同盟國最常用來醜化教宗的言語。大概是為此產生了反應,索菲亞周遭的空氣頓時變得滾燙起來。耳鳴聲充斥於她的腦袋內,讓人忍不住


    要打滾的愛緊緊包裹住她全身。一股衝擊力道自下方將索菲亞頂起,被火舌所覆蓋的戰場立刻從她腳底下遠去——不,應該是索菲亞自己被抬高了才對。


    “噫!”一旁的主教發出了難堪的慘叫聲。


    原本蟄伏在地麵的神外儀典開始站起身。包圍住崩塌貨櫃的英軍們、德軍們以及救世軍士兵,毫無例外地瞪大了驚愕的雙眼,抬頭仰望麵前的光景。神外儀典在暗夜下打開仿佛能支撐星辰的羽翼,構成其軀體的數百枚車輪同時旋轉起來,而這架機器自身的無數眼睛,也頓時睜大了。


    飄浮於離地表二十公尺位置、被焚燒大教堂的熊熊火焰所照亮的這玩意兒,身體是由無數枚緊密契合、不停回轉的大小車輪所組成,外加周圍呈放射狀延伸而出、正拍打著的靈體羽翼,簡直就是異樣至極的生命體。


    神外儀典——集結了教會的工學科技結晶所製作出來的人造座天使(ophanim)。


    在持續以複雜方式變化形狀的車輪群中心,唯一一枚保持水平不動的大車輪上,坐著索菲亞、多米尼哥樞機主教還有科隆主教。在索菲亞的脖子上,被套上了一枚仿佛項圈的小車輪。小車輪在持續飄浮旋轉途中,還不停吐出零這個數字。那其實是索菲亞與天使連接用的操縱環。索菲亞無意識地舉起手,碰觸操縱環的邊緣,代表攻擊許可的文字立刻浮現在半空中。


    戰場這一帶隨即被藍白紅的光芒所覆蓋。人小車輪以及各自埋入其中的數百顆眼球熊熊燃燒,同時發出赤紅的光芒與火焰,隨後還一邊響起不和諧音一邊變得白熱起來。


    (不行,不可以閉上眼睛。)


    索菲亞拚命要求自己。如果現在她拋下對神外儀典的控製,眼前的所有一切都會被火焰燒盡。攻擊己經無法喊停了,隻能盡量將威力控製在最小的程度。


    天使的歌聲逐漸高亢起來。空氣仿佛變得比正常情況濃密數倍,索菲亞全身也被一種幾近窒息的亢奮感侵襲。隔壁的一名主教開始自眼睛與耳孔噴出白光並發出痛苦的呻吟,但即便如此索菲亞依然無法停止。眼底下許多道光芒群集起來蠢動著,就好像地麵多了一道銀河般。


    聖!


    聖!


    聖!


    當聖三頌(trisagion)充滿於大氣的瞬間,神外儀典的所有瞳孔同時迸發出熾烈的光芒,地表也被火焰所完全覆蓋,夜色與幽暗一下子遠離了大地,轟隆的爆炸聲就連飄浮在半空的神外儀典機體都隨之搖晃。英軍強化兵的重裝甲紛紛膨脹爆炸,鮮血與白色的火舌自底下噴發而出,以被燒焦的天空為背景,軍用直升機也一架架化為火球墜落。


    被烤熟的不隻是英軍飛機。配戴救世軍十字劍章的僧兵當中,也有人被座天使放出的烈火波及,在地上痛苦地翻騰打滾。


    “喔、喔、喔喔,為、為什麽!”


    “陛下請救救——嘎啊!”


    “好燙燙燙啊啊啊啊啊!”


    索菲亞自高處俯瞰如此的光景,不禁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響。她雖然很想捂住耳朵,但光是要抓住正激烈抽打羽翼的神外儀典機體座位,就耗去了她所有的氣力。


    “哼,那些家夥是因為不夠虔誠。缺乏信仰的家夥。”


    樞機主教多米尼哥在耳邊發出帶有憎恨意味的咕噥聲。神外儀典會在可能的攻擊範圍內,針對所有背棄教義者或異教徒噴出致死的火焰。索菲亞雖然盡量提高攻擊判定的基準值,不過還是有許多信徒被無辜卷入。


    (這種可怕的武器,早知道就不要帶出來了……)


    “啊、啊啊啊,陛下!”


    吼叫聲讓索菲亞驀然抬起頭。原本在旁陪伴她的科隆主教已被白色火焰吞噬,自車輪邊緣滑落,隻能勉強用一隻手撐住自己。


    “撐、撐住!”索菲亞奔向主教緊抓住邊緣的那隻手。“快點!請抓住我!”


    主教憑藉索菲亞自車輪邊緣探出身子往下伸的手,好不容易爬了回來。


    “愚蠢之徒!不準碰陛下!”


    多米尼哥喝斥道,但己經太遲了。主教被燒爛的手接觸索菲亞的脖子——或者該說此刻依舊在持續旋轉的操縱環。一瞬間,數秘術檢查便自動展開,對主教那遭強製連接的魔名進行讀取,最後在半空中彈出00936的數值。檢出汙染、檢出汙染,開始排除、開始排除——神外儀典如此喃喃念道,抓住索菲亞手臂的主教身體立刻被燒得一片赤紅。


    “喔喔喔喔請饒恕我——啊咕啊喳波啦噗!”


    主教的肉體爆炸了,血沫湍濕了索菲亞的臉龐。被撕裂得七零八落的祭袍碎片,則被羽翼拍打所造成的風卷飛。


    “……啊、啊啊、啊……”


    索菲亞壓低身子、趴在車輪邊緣,朝一無所有的黑暗虛空伸出手,嘴裏發出了呻吟聲。半秒鍾之前還在那裏的人體重量與溫度,如今己被狂風所吹散。


    “陛下,那樣子很危險,請您回來。”


    多米尼哥主教慎重地撐住索菲亞的身體,小心翼翼不接觸到項圈,並將她從邊緣拉回來。


    隨後,多米尼哥才俯瞰底被火焰覆蓋的幽暗大地嗤之以鼻。


    “真愚蠢啊!能碰觸神外儀典的,隻有完全純潔無垢的教宗陛下而已。自甘墮落的罪孽深重者,一旦連結上去當然會遭受天譴。”


    他口氣凝重地說完後,自行後退了好幾步。


    索菲亞等人周田那淡青色靈體的巨大羽翼再度激烈地拍打起來。聖三頌的歌唱聲愈發激昂,數百顆眼睛也瞪得好大。


    “英國空軍的第三波來了!”


    位於地上的某人指著夜空的一角喊道。一大群光點正以驚人的速度逼近這裏。


    “想來多少都沒問題。”多米尼哥訕笑著。“隻要神外儀典還矗立在這,異教徒根本還看不到陛下的身影就會被燒死了!”


    (別過來。拜托別過來。)


    索菲亞在樞機主教旁保持跪姿,心中不停祈禱著。


    *


    位於帝都西南部的染穀地區。


    經過精心籌備的都市計劃所建立的這座城市,巧妙融合了軍事設施與靜謐的住宅區,不遠處還可眺望到一座被深深綠蔭所覆蓋的山巒。約莫位於山腰地帶的土耳其寺院風格白色洋房,使是紫苑寺家的宅邸了。宅邸的庭院依然存放著剩餘的建材與工程車輛,不過修理工程已告一段落,建築物的外觀亦恢複了昔日的美好。


    至於那房間則是設置於重建完畢的西棟最頂層。


    這是一個令人感到不快的房間。麵積雖然約等於普通的學校教室,但兩側牆壁都被高度直達天花板的書架完全覆蓋。書架上堆滿了光是手指輕輕碰一下就會掉落大量灰塵的破舊古書,而書架前方則淩亂陳列著大小不等的棚架,上頭擺著渾天儀、望遠鏡、燭台、古老的留聲機、充滿綠色發光液體的水槽,甚至還有人骨標本。


    然而房間不快的本質並非出於這些令人忌憚的咒術用品,而是位於房間中央、那張附有天蓬的大床。床單上擠滿了可愛的動物布偶。總而言之,這就好像直接把惡夢現實化的場景。


    “……祖母大人,您的布偶好像又變多了。”


    有葉才踏入房間一步,立刻無奈地說著。


    一名年幼的少女自在地舒展著雙腿,仰躺在布偶群中央。她的眼珠跟有葉一樣是石榴色,這也是身為吸血鬼的證據。少女在床單上散開的白色長發就好像濃霧般,而自睡袍底下伸出的纖細四肢更增添了如夢似幻的氣息。


    紫苑寺初音。


    乍看下雖然像是個年僅十歲的幼女,但其實是有葉的祖母,也貴為紫苑寺家的長老。


    “寶雷那家夥,看到餘躺在臥榻上的模樣似乎就會


    很開心。”


    初音的手滑過床單,說道:


    “每次他來都會拿布偶當見麵禮。一旦餘回贈他抱著這些布偶拍下的照片,他還會喜極而泣。”


    有葉忍不住歎氣。寶雷是紫苑寺家的主治醫師,也是姐弟倆所就讀的學園校長,更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蘿莉控。雖說隻要拿初音的最新照片當誘餌便能免費雇用他,讓人感覺相當劃算,但這就好比老是拿肉飼育饑腸轆轆的狼一樣,總覺得那家夥會有突然凶性大發的危險。


    “所以,餘這回睡了幾天?”


    “這次的睡眠是五天。”跟隨在有葉背後的冬子代為回答道。


    “是嗎,好像變得愈來愈短了……嗯。”


    初音喜孜孜地撫摸自己的手臂。感覺她就連氣色都比先前紅潤許多。


    初音的肉體曾持續返老還且好一陣子。目的是為了抹除自身的存在,以斬斷紫苑寺血中的大量記憶。不過托尊一心一意想要讓初音留下之福,那樣的時間回溯過程已經被破解了。


    但也因為如此,明明是被詛咒的血脈卻繼承了至高無上的神之子記憶,如此矛盾的紫苑寺宿命至今依舊持續著。


    在此之前的紫苑寺一族都刻意漠視該事實,抱持著矛盾過日子。初音從一開始就得知了尊與生俱來的魔名真相。她與教會攜手、利用萬魔抄本加以隱藏,甚至還消除自己對此的記憶,辛辛苦苦的目的就是為了壓抑尊的魔名。


    然而那項事實,最終還是將尊拉回台麵上了。


    “同為吸血鬼的餘或許沒資格這麽說。”


    初音自嘲道:


    “這種矛盾或許就等同生命的本質吧!大家都抱持著類似※帕托斯與※塔納托斯的矛盾誕生、痛苦,最後消滅。我們吸血鬼也是一樣。” (譯注:帕托斯pathos,在希臘文,代表無法窮盡、永不滿足的深切情感;塔納托斯thanatos,希臘神話中的死神。)


    祖母再度望向自己那重新開始發育的肢體,有葉似乎可以理解對方剛才想要表達什麽。


    “……閑話待會兒再聊吧!過來,有葉。”


    在祖母的招手下,有葉怯生生地爬上那張床。床單下有沙沙的泥土觸感。那是血田——也是吸血鬼唯一被允許休息的領土,是過去曾吸了加略人猶人末期之血的泥土。


    即便本質如此扭曲,自己這一族畢竟也是生命體啊——有葉在心底感慨。


    “再靠過來一點。餘懶待爬起身。”


    “是、是的。”


    有葉趴在床單上,爬向初音。被四周的大量布偶包圍,有來有種奇特的感覺。然而,等下要做的事依舊是不可或缺。吸血鬼一旦吸了他人的血,就會因對方魂魄中的記憶導致血液變濁。為了讓這種汙濁在血族內平均化、減輕當事者負擔,所進行的儀式就被稱為換血。


    杯於具體的方式嘛——


    “請開始吧,有葉大小姐。首先盡情吸取初音大人的嘴唇,將初音大人推倒後用力深入舌頭。雙方的舌相互纏繞,並以牙齒彼此玩弄,最後加以吸吮。”


    “討厭啦,為什麽每次冬子都要遊解說邊死盯著過程不放!”


    有葉回過頭,對那位眼珠子在鏡片後方閃過一抹亮光的女仆長抗議道。


    “在近距離對諸位美麗血族的換血行為偷窺——不,我是說端詳,是身為女仆的義務。”


    “不必你多事!或者該說不準你看!”


    “快點進行吧,有葉。”


    “啊!”


    初音揪住有葉的手腕,一把拉了過去。


    “……呼,嗯。”


    兩位美麗的吸血鬼在滿是布偶的床上相互擁抱,重疊彼此的嘴唇。最後,初音的嬌小舌尖終於自齒縫侵入有葉的口中。


    “……嗯,嗯……”


    兩人都用牙齒咬住對方的舌頭,血腥味很快就在嘴裏擴散開來,也可以感覺血的性質正在慢慢改變。因為冬子就站在背後觀察,有葉隻能拚命否認自己喜歡這種行為的事實,但換血所帶來的快感依然讓她無法抗拒。有葉忍不住發出了甘美的呻吟與熾熱的吐息。


    兩人終於放開彼此的唇。一條混有血絲的唾液還架在兩人的舌尖上。


    “真是太讓人滿意了。”位於後方的冬子恭敬地跪拜在地。


    “沒人要你發表感想啦!”


    “唔嗯……”


    初音咽下有葉的血以後,目光對著暗處彷徨許久才喃喃問道:


    “看來餘睡著的時候,尊又恣意胡來了。而且還是在迎賓館,對吧……”


    初音讀取了利用血液共享的記憶才能得知這點。這當中也混雜了強製從柏崎陸軍少將身上所啜飲的記憶。


    “帝國陸軍……教會……此外還有還肉機關。看來都連在一起了。”


    “是的。尤其是還肉機關,已經深深滲透進全地普遍教會,應該不會錯了。”


    根據對柏崎陸軍少將的記憶解析結果,有葉又明白了諸多新事證。少將是直接植入生物兵器後走私進日本,至於拿貨的地點,毫無疑問正是梵蒂岡。確認這點的方法很簡單,在少將的記憶中,獲得生物兵器的瞬間,背後可以聽到九聲部合唱曲《求主垂憐(miserere)》響起。這首聖歌隻在梵蒂岡的西斯廷小禮拜堂演唱,絕對不會在其他地點進行,此外聲音傳來的方位還是在少將的右下方。


    “因此,交貨的地點可以縮小到梵蒂岡的宮殿裏,而且——是在四樓以上的高度。”


    初音眯起眼,有葉則點了點頭。


    “是的。由於交貨給他的對象那部分記憶已被消除,所以無法再讀出更多訊息,但想必是樞機主教級的高層沒錯。”


    雖然有葉想進入更深層的記憶進行調查,不過被《蠱》侵蝕的人類通常都會伴隨腦組織被吃掉後發狂的命運,所以無法如願。這類的增生型生物兵器就連滅口都要采取如此駭人的恐怖手段。


    (不過,這回總算還是抓到對手的狐狸尾巴了。)


    (還肉機關,我絕對饒不了你們。)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聽了初音的這個質疑,有葉不禁歪著腦袋。


    “所謂的怎麽做,是指……?”


    “你打算樹立多少敵人?全地普遍教會遲早都會對吾輩動手的。如果能徹底消滅教會,像還肉機關這種小角色,根本就不值得煩惱。”


    初音咧嘴露出促狹的笑容,故意暫停一下。


    “……以上意見是出自像是尊會有的發言。”


    “一點也沒錯。”


    有葉歎了口氣。


    “那孩子完全不理解九重正護役的立場何在,竟然想把教會當作對手,這麽一來也會給皇宅製造困擾。”


    “不知從幾時起,吾輩就無法單純考量自身的幸福度日子。”


    “……幸福?”


    初音突然將視線從有葉臉龐移開,越過她的肩膀望向後方的冬子。


    “冬子,你為何要為吾服務?”


    “那是因為血族的諸位都是那麽美麗、動人、好色……呃、不,總而言之,我——藤堂冬子,對於能服侍這個家感到至高無上的喜悅。”


    “看吧,所謂對幸福的渴望就像這樣。這才是人類該有的本性。”初音笑道:“有葉,你認為如何?”


    “我嗎……”


    什麽幸福?有葉從來沒考慮過。


    “紫苑寺之所以要侍奉皇室,完全是為了報恩。畢竟皇室賜與吾輩領土與氏姓。但如果暫時忘了那件事,你自身的幸福在何方?”


    有葉的視線在祖母的石榴色眸子中迷了路,不知不覺陷入沉默。


    她不懂。祖母初音為何要問這個


    問題,她真的不懂。


    “……現在不〣答也可以。”


    初音露出微笑。


    “吾輩的血脈最後誕生出尊。那對吾輩來說正是一大福音。”


    “福音……是嗎?”


    “沒錯。神之子就是負責傳播福音之人。既然是這樣,尊也離不開相同的使命。”


    “怎麽會,我們吸血鬼最後將由神救贖?不可能有這種事吧?”


    “那並非救贖。應該說是獲得幸福吧!”


    有葉垂下目光。她果然還是無法理解初音的話中含意。


    “尊回家以後,餘才首度認知自己的幸福為何。你想聽聽嗎?”


    “祖母大人的……嗎?是什麽?”


    “餘與尊結合,生下子嗣——”


    “祖、祖、祖母人人?”有葉從床上跳了起來。


    “怎麽了,突然發出這麽大的聲音?餘的肉體已經結束時間回溯,現在這個身體將會以正常的方式成長,所以初經很快就會來了。”


    “那、那、那樣是不行的,因為,尊可是祖母大人的孫兒呀!”


    “這麽理所當然的事還需要你說嗎,兵令人困擾啊。”


    “問題的重點跟理所當然無關吧!”


    “怎麽,你這個親姐姐還不是每天跟尊玩親親?”


    “初音大人,請不要用‘玩親親’這種形容方式,那也是性騷擾。我——藤堂冬子,就算麵對初音大人……” “冬子你先給我閉嘴啦!何、何況,人家現在早就沒那麽做了!”


    “呼嗯,是嗎?餘現在亦是求之不得啊!”


    初音“呼”地歎了一口氣,將身子埋入堆積如山的布偶中。


    目前隱藏在尊血液中的神之子記憶已經活性化。光是肌膚相碰觸或許還沒問題,但假使接觸到尊的體液,對吸血鬼來說結局就跟淋了一頭聖水沒兩樣。


    “真令餘困擾啊!一切色色的事都不能做,就連接吻也不行。”


    “人家也沒有……那種事做不做都不要緊吧?不、不過,如果不給他亞多拉瑪雷克的魔名,會大大減損我方的戰力,我隻是擔心這點而已。”


    有葉心虛地挪開視線並拚命找藉口,初音忍不住發出咯略的笑聲。


    “話說回來,尊今天上哪去了?既然沒跟你膩在一起,難道跑去找其他女人?”


    “才、才不是!”有葉連耳朵都羞紅了。不過事實正如初音所言。“他跑去東京教區的大教堂了。據說,他想回去找以前的修女們……”


    “喔?愛吃醋的你竟然讓他獨自前往?”


    “因為最近的戰鬥消耗掉太多魔名,偶爾也需要補充一下。”


    “總之他就是去找修女們玩親親百人斬了吧?”


    “啊、唔,是啦,算吧。”


    “初音大人,請不要用‘玩親親’這種形容方式,那也是性騷擾。不如改口用‘101p’吧!” “就算是尊也不可能所有人一起上吧?”“不,假使透過雷電暴風天使臨門的魔名加速,或許有辦法?” “你們兩個可以停止那種蠢話嗎!”


    有葉的暴怒讓布偶山頓時倒塌。她氣急敗壞地站起身,將和服下擺拉好,隨後便步下祖母的床。


    “尊又不是為了做那些低級的事才出門!他還得順道去調查全地普遍教會的情況!這是工作、工作啦!”


    這番話已經不是單純針對初音,有一鬥恐怕是為了說服有葉自己吧。


    隻要尊能轉錄大量魔名回來,他肉體內的神聖反應也會因受中和而弱化,這麽一來或許與有葉進行換血就不會有問題了。暗地期待這種事的有葉覺得自己還真是悲哀。


    正當有葉要離開房間時,藏在她和服袖子中的攜帶通話器突然響起。


    ‘不明門殿下,很抱歉打擾您休假!’


    迷你的立體影像浮現於有葉麵前,那是一名身著大日本帝國軍情報部門的漆黑軍服身影。《不明門殿下》則是九重工護役的雅號,在日帝軍中會用這種方式稱呼紫苑寺家的,通常都是對這一族有好感的軍人。


    ‘請問令弟已經前往教會偵查了嗎?’


    “是呀,就在不久之前……怎麽了嗎?”


    情報人員的表情籠罩些許陰霾。


    ‘原來是這樣。或許不必擔心令弟吧……後來對柏崎少將的殘存記憶進行深層分析時,無意找到了一些啟人疑重的詞匯。’


    啟人疑重的詞匯?有葉不自覺偏著脖子。冬子似乎也察覺出緊張的氣氛,自後頭走向有葉的通話器旁側耳聆聽。


    ‘就是《神聖四文字計劃》。這個詞殘留在少將的記憶中。此外,派遣至梵蒂岡的情報員也發掘出一模一樣的計劃名稱。最近幾天,伴隨著該計劃的曝光,各地大教堂的戒備程度都有大幅度的強化。’


    “又來了,那到底是什麽計劃呀?”


    ‘是,關於這點還不清楚。不過,令弟要前往的東京大教堂,目前也被列入重點的警戒區。或許您要提高警覺比較好——’


    通話切斷後,有葉立即與尊進行聯絡。然而,或許是在潛伏任務途中吧,並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回應。有葉打了簡訊,送出要尊小心一點的提醒後,便將通話器關閉。


    她以手撫摸滾燙的臉頰,希望內心的悸動能趕快平息。


    (放心吧,他可是尊耶。那孩子一向無人能敵。)


    (啊啊,不過,我的心也跳得太快了吧。為什麽會如此不安?)


    (神聖四文字計劃……?)


    (到底是什麽鬼計劃?跟神的……名字有關嗎?)


    月亮看起來仿佛被遠方的摩天樓影子卡在天空上。至於在底下向四麵八方延展開來的,則是無所不在的柔和夜色。索菲亞以前就曾聽說,皇居的大部分腹地都是被森林所占據。


    她坐在窗框邊,背倚著冰冷的石板,不自覺歎了口氣。


    這是索菲亞生平首度來日本。在幹淨的街道上,大量人潮與車潮井然有序地一一通過,如此不可思議的光景就是她對這個國度的第一印象。她覺得待在這個國家很舒服。大家都親切到令人嘖嘖稱奇的程度,大部分設施也比歐洲各國的更為整潔美觀。


    然而當中午的禱告結果出來後,她的胸口又再度變得沉重不堪。


    (為什麽呢?義大利跟德國都沒發生這種事。)


    (合適的人為零,怎麽會……)


    (該為此感到高興嗎?)


    但如此的結果卻令多米尼哥大為憤怒。新任的東京大主教,也因為日本一個人都找不出來而顯得極為狼狽。接下來他們會采取哪些激烈的手段,索菲亞實在不敢想像。


    話說回來,索菲亞自己也不清楚做那種檢查的目的是什麽。她隻知道神聖四文字計劃這個名稱,以及此計劃與主的聖名有關而已。不過既然要搞到如此勞師動眾,鐵定是不管犧牲多少人都得完成的事業吧。一想到自己處於這項工作的核心,索菲亞就覺得好像快承受不住了。


    (還是以前在修道院的時候比較快樂。)


    (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當上教宗……)


    這時,房外傳來了敲門聲。


    “教宗陛下,您的晚餐已經送到了。”


    那是女性的說話聲,對方操著一口發音不其熟練的義大利語。索菲亞慌忙從窗框跳下。


    “請、請進。 ”


    進房間的人,是與東京大教堂共同設立的女子修道院的院長——記得這位修女的名字應該叫奈美惠。這位院長身穿白色修女服,隻有頭巾是黑色的,修女服上還有代表院長身分的大型紅色十字架刺繡。這時,索菲亞不禁回想起自己以前所待的聖塔克拉拉女子修道院的老院長,然而眼前這位修女奈美惠院


    長卻年輕得令人驚奇。


    “不知道是否合陛下的口味,不過既然陛下希望嚐試日本食物……”


    邊說避微笑的奈美惠修女怎麽看都像是廿多歲。


    (據說日本人的外表都比實際年齡年輕。)


    索菲亞坐在樸素的單腳桌旁,撫摸右耳啟動※巴別塔(babel)消除器。這項移植模組是為了解除空間內的不同言語障礙。由於其功能可以消解神當初對人類進行的懲罰,所以全地普遍教會隻允許教宗一人使用,可說是一項珍貴的寶物。(譯注:據聖經記載,人類聯合起來興建一座能通往天堂的高塔巴別塔。為了阻止人類,上帝讓人類說不同的語言,使人類相互不能溝通,計劃因此失敗。)


    “你說日語沒關係。我能夠聽懂。”索菲亞解釋道,這下子就連奈美惠修女都不禁愕然地睜大眼。


    “陛下連日語都學習過了,真是令人感激。”


    “不、不是啦!其實我真正會說的隻有義大利語而已,希伯來語、拉丁語還有希臘語都不太靈光。樞機教們都對我很失望,所以才要藉助這項裝置。”


    “原來如此。”


    奈美惠修女似乎不大能理解,先是歪著頭,然後又很快低下臉孔。


    “不過,還是很遺憾就是了。修道院的所有人都期待能與陛下一起在晚餐前禱告。既然陛下能夠用日語溝通,說不定還可以跟陛下聊更多的話題……”


    索菲亞聽了也頹喪著肩膀。由於找不出任何適合的對象,多米尼哥主教一怒之下就取消了由索菲亞主持的彌撒與晚餐活動。


    “我原本也非常希望能跟大家共進晚餐。”


    在如此大規模的巡視活動中,索菲亞唯一的樂趣就是與各地修道院的修女們共享餐點。平常她的生活都被樞機主教與隨從們包圍,吃飯也顯得索然無味。


    “我們的信仰大概不夠虔誠吧。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檢查,但無法幫上陛下與樞機主教閣下的忙,讓大家都感到很心痛。”


    “咦,呃,是這樣嗎?”


    以結果來說這樣比較好吧,畢竟沒人需要去接受那種殘酷的火鉗拷問,但最後會演變成怎樣,索菲亞就不敢保證了。


    “難不成,我們……”


    話說到一半奈美惠修女就噤口了。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她有什麽難言之隱嗎?


    過了片刻凝重的沉默後,索菲亞才怯生生地試著說:


    “那個,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就算隻有院長一人也好,能跟我一同享用晚餐。”


    奈美惠修女抬起頭。


    “嗯,就我一個人,是嗎?”


    “如、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呃,不過,我很希望在第一次吃日本食物時,能有人教導我相關的知識,嗯。”


    “哪裏哪裏,這應該是我的榮幸才對。啊啊,竟然能在陛下身邊進行餐前的禱告!”


    在燭台點燃的燈火下,兩人圍著圓桌結束餐前的禱告。索菲亞幾乎沒碰桌上的食物,而是一直忙著與奈美惠修女交談。她想知道日本的修道院過著如何的生活,以及到底是哪些女孩會進入修道院;與地方人士進行茶會時,大家又會送來哪些食物;此外就是用日語背誦讚美歌,該用怎麽樣的韻腳配合以及是否會用其他歌詞代替等等……


    “想要妥善保養管風琴實在很困難,所以大家都不願做這項苦差事。冬天時還得拚命開啟加濕器……”


    “日本也是這樣嗎!我當初就很不情願。”


    索菲亞與奈美惠修女有說有笑。這位健談的院長一下子就跟少女教宗打成一片。索菲亞不禁心想,兵希望能回到還在修道院的日子。


    “陛下以前也待過修道院嗎?”


    “是的,因為我是被拋棄的孤兒。從小就是由修女們照顧長大。”


    因此,索菲亞對教會以外的世界幾乎是一無所知。聖塔克拉拉女子修道院普遍被大家認定為拋棄嬰兒的去處,因此同時扮演起孤兒院的角色。索菲亞當初跟許多同年紀的孤兒一起成長,最後也變成了修女。至於教廷派調查團前來是六年前的事,當年索菲亞才九歲。經過長達一個月的檢查與審問後,終於認定索菲亞是毫無疑問未受原罪汙染的純潔無瑕對象——也就是身上沒有魔名的人類,接著她就被迎去梵蒂岡了。


    (就算是汙穢的一般人也好,真希望能永遠待在修道院……)


    “我們之所以無法幫上陛下的忙,恐怕就是因為太汙穢的緣故。今天的檢查沒有好結果或許也是相同的理由。”


    奈美惠修女低垂著視線說道。這讓索菲亞想起了先前的事。


    “什麽汙穢不汙穢的……一想到那個我就不舒服。”


    “耶……您的意思是……”


    索菲亞伸直背脊,凝望著麵前的奈美惠修女。自己身為最高階的聖職者,理應有權赦免對方才是。


    “請告訴我實話吧!我基本上也是教宗,呃,也就是羅馬地區的主教,要行赦免之類的奇跡當然不是沒辦法。”


    “啊啊,陛下!”


    奈美惠修女爬下椅子並跪在地毯l。隻見她交叉雙手,開始娓娓道來。


    “我……不、不光隻是我。今天在禱告中選來接受檢查的東京大教堂年輕修女們,基本上都犯了罪。”


    “你是指……什麽樣的罪?”


    “愛上了主以外的對象……其實就是指男性。”


    “啊啊,原來……耶耶?”


    “不光隻是這樣,被我們愛上的那位,同時也愛上了我們。”


    “呃,唔唔……?”


    接下來的整整四十五分鍾,索菲亞都隻能聽奈美惠修女一個人緬懷過去的風流韻事。


    “……是啊,尊少爺當年雖然才六歲,卻已經是那麽漂亮、可愛的一位少年,他平等地寵愛我們每一人,所以當他被封入棺材時,整座修道院都哭得唏哩嘩啦地……”


    對於跟男女之事始終無緣的索菲亞來說,奈美惠修女的故事她頂多理解一半。例如那位叫紫苑寺尊的少年,半夜會潛入修女們的寢室做出“很棒的事”,實際內容究竟是什麽,索菲亞就無從想像了。然而奈美惠修女此刻熱情的口吻與陶醉的表情看起來是那麽美麗動人,這不禁使得索菲亞的胸口也被一種甘美的情緒填滿,心跳跟著加速起來。


    “我一點也不覺得那是罪過呀!”


    索菲亞甚至完全忘了剛才要赦免對方的事。奈美惠修女聽了這句話,立刻瞪大了眼,以幾乎要靠在索菲亞膝蓋上的距離感動地表示:


    “啊啊,有陛下的這番嘉勉就夠了!不過這樣真的好嗎?我們不是應該要被赦免罪惡才對?”


    “嗯,是啊,不必管什麽赦免不赦免了。隻不過是教會收留的可愛小男孩,半夜因為寂寞而跑入修女的房間,希望跟修女一起睡而已呀!”


    雖說索菲亞聽得似憧非懂,但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吧,她當然可以接受。當年的東京大主教不知為何因此暴怒,還把少年關進了棺材懲罰,索菲亞也認為這種處置太過火了。隻見奈美惠修女這時淚眼汪汪地仰望著她,迷惘了半晌後才點點頭。


    “是啊……沒錯,當年的經過其實就是這麽單純。”


    “對呀。愛人跟被愛都不是罪嘛!”


    “太感謝您了,陛下。”


    奈美惠修女以被淚水濡濕的臉頰抵在索菲亞的手背上,喃喃說道。


    寢室的照明關閉後,索菲亞躺在僵硬的臥榻上,感覺身體深處還殘存著先前的熱流。與奈美惠修女聊了超過三小時,直到日期已經快要變成隔天、非得去睡不可才結束閑聊。索菲亞心想,這應當不盡然是日本的悶熱夏季所造成的吧。


    (愛上一個男性不知是什麽感


    覺?)


    (跟愛上神以及被神所愛不知道自什麽差別?)


    (紫苑寺尊……不知道是怎麽樣的人?)


    據奈美惠修女說,那個叫紫苑寺尊的男性,一口氣奪走了東京教區上百位修女的芳心。對異性幾乎一無所知的索菲亞,似乎沒有察覺出這事有何異常。


    (應該是個很棒的男性吧,我若是有機會也想見見他。)


    由於還是睡不著,索菲亞隻好爬下床,步向外頭的露台。這是一棟古老的建築物,石造的扶手上纏繞著茂密的藤蔓。夜風吹在滾燙的臉頰上讓人,感覺非常舒適。低垂的星辰鑲嵌在東京都心的摩天樓縫隙中,同時微微照亮了昏暗的地平線。一連串的車頭燈光點匯聚成河流,自左手邊流經。圍繞著大教堂的樹林被風吹得窸窣作響,就連車輛的排氣聲都依稀可聞。


    然而接下來傳入索菲亞耳中的,卻是男性們的說話聲。


    索菲亞這才發現,原來通過露台便可與隔壁的房間相連。於是她便低下頭,悄悄沿著扶手邊來到隔壁房間的窗前。被燭光照亮的那間房內,有一名身著樞機主教緋紅祭袍的人影,此外還有幾個穿著福音傳信省紅色祭袍的家夥。


    “……適合的人選竟然是零。”


    “難怪朱斯帝尼主教會氣成那樣。”


    “這裏受容素而的女人似乎很多,看來是信仰不夠虔誠的緣故吧!”


    “經常能看到出奇美貌的女子也讓人存疑啊!” “那或許也是原因之一吧……” “明明是修道院,哪來這麽多美人?”“唉,反正大主教也己經掛了,沒法追究責任吧!” “就是因為那個紫苑寺嗎?” “有可能。” “總之……”


    這時突然有人幹咳一聲,讓站在一旁偷聽的索菲亞急忙低下頭。


    “不知道上頭打算怎麽處置,總不能空手從日本返回梵蒂岡。朱斯帝尼主教一定會采取補救行動吧?”


    “可能得把一百名受容素高的修女帶回去,消除那些人的記憶後,在梵蒂岡重新檢查一遍。”


    “看來也隻能這樣了。”


    “這裏的教區要怎麽對當地人解釋?” “誰理他們,這可都是為了主與陛下!” “唉,可是啊……”


    索菲亞發現自己的心跳加速到令人難受的程度。


    把修女們強製帶回梵蒂岡……消除記憶?之前多米尼哥主教似乎說過類似的話。為什麽非得做到那種程度不可?難道他們還想繼續以火鉗拷問修女嗎?


    (為了我?)


    (我一點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這果然很奇怪——索菲亞到現在才恍然大悟。如今的全地普遍教會好像病得很嚴重。不,或許是由於自己爬上頂峰了,才可以看出從以前就存在的扭曲病態之處吧。


    (教會不是為了讓神的愛拯救世上所有人才存在的嗎?)


    (多米尼哥主教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明明是夏天,索菲亞卻感到寒冷刺骨,甚至忍不住縮著身子發抖。


    “所以明天還得請陛下再次進行選拔囉?至少要帶四十名女子回梵蒂岡才行。” “唔嗯。”“應該會利用彌撒的藉口吧!”


    (我不要。)


    縮成一團的索菲亞,以指甲搔抓自己的雙臂並用力搖頭。


    (不要。誰想做那種選拔呀!)


    (我己經受夠了,我想逃走。我好想逃離這裏——)


    就在這時,樓梯下方突然掀起了一陣騷動。索菲亞隻聽見男性的粗吼、幾道淩亂的腳步,還有不知是什麽物件製造出的金屬聲,接著駭人的警報更是一股腦兒大作。她可以明顯看出窗戶裏的樞機主教等人也麵露明顯的動搖之色。而後視野角落亮起了刺眼的光芒,索菲亞不禁透過扶手往發光的方向望去。在大教堂的中庭那裏,聚集了一大群救世軍的軍車。無數道人影在暗夜中奔走,或者是發出怒吼、拔起刺刀,樣子顯得異常忙碌。


    (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真是的!警衛都在打混嗎!”


    “快聯絡日帝軍過來幫忙,一定要把那家夥找出來!”


    “一旦發現便可格殺勿論!”


    樞機主教等人在窗戶另一頭憤慨地說著。索非亞膽顫心驚地回過頭——剛才有誰提到要殺人嗎?


    (是敵人?還是有誰偷偷混進來了?)


    總之還是先返回自己的寢室吧。不過正當索菲亞沿著石板地要轉變方向的瞬間,一陣沙沙的強風吹得藤蔓劇烈搖擺,自己的視野也被突然出現的影子遮蔽了。索菲亞感到非常恐懼,隻能順著那影子緩緩抬高視線。


    一名男子就站在她麵前。在幽暗的夜色下,男子琥珀色的眼珠發出了帶有邪氣的光芒。這位年輕男性的容貌是那麽俊美,光是對望著就足以讓索菲亞忘記呼吸,用美少年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少年的發色剛好可以融入夜晚,不過瀏海上卻有兩綹是白色的。他的襯衫前胸完全敞開,露出赤裸的胸膛。沾滿汗水的肌膚上浮現著閃爍淡青色光芒的無數希伯來文字,此外還有充了血的赤紅痕跡。對缺乏異性經驗的索菲亞來說,當然不可能曉得那便是所謂的吻痕。然而,自少年身體散發出的熱氣與芳香——那其實是出自幾分鍾之前才與他肌膚相親的女性——卻哽住了索菲亞的胸口,令她神魂顛倒起來。


    麵對癱坐在地上不動的索菲亞,少年也主動彎曲膝蓋。他將臉湊向索菲亞麵前時,索菲亞的心跳速率立刻急遽上升,樓下與窗戶另一頭的騷動她也充耳不聞了。


    “沒想到東京大教堂裏,還有這麽一位我不認識的可愛女孩。”


    少年以陶醉的口氣喃喃說著。同時,他的指尖也自索菲亞的下顎搜向嘴唇。


    “你叫什麽名字?”


    “……耶,我、我嗎?”


    “嗯。”


    “索菲亞……索菲亞·安格理克……安格理克斯,然後是?咦?呃,安……”


    “知道名字就夠了。”少年微笑道:“索菲亞,真是個好名字。姓什麽倒不重要了,反正你的姓氏遲早都會變成‘紫苑寺’。”


    索菲亞感到意識朦朦朧朧,但依舊努力睜開眼,想看清楚少年的臉。


    紫苑寺——類似的發音好像在哪聽過?對了,他說我會改姓紫苑寺又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呢?我的姓氏要改變?)


    (啊啊,該怎麽辦?我覺得愈來愈迷糊了。)


    “那麽索菲亞,當我的新娘吧!”


    少年突然說道。這下子就連無知的索菲亞也突然回過神。她趕忙將手背在後頭,倉促地朝後退了好幾步。


    “耶、耶!結、結婚?你、你說什麽?”


    “索菲亞討厭我嗎?”


    “該、該怎麽說,我、我們才剛認識而已,就、就連你是什麽身分也不清楚呀!”


    “但我對索菲亞可是一見鍾情呢?”


    喉嚨仿佛有一種直接被溫熱蜂蜜注入的香甜氣息。索菲亞此刻已變為少年那對石榴色眼珠的俘虜,隻得勉強而無力地搖著頭。


    “呃,可是,那個,我還沒……”


    這時,腳步聲與士兵們的吆喝突然變得清晰可聞。


    (啊啊,該怎麽辦,好像有人要過來了。)


    (待會兒趕來的人一定會把他抓走吧。)


    索菲亞察覺自己竟然替闖入者擔憂起來,對如此的情緒反應便感到更困惑了。少年這時像是要交纏住索菲亞的腿般靠了過來,同時摟住她的肩膀低聲說:


    “看來這附近閑雜人等太多了,我們還是去一個可以獨處的地方吧!這樣才能好好討論結婚典禮的事宜以及家庭計劃之類,當然還有小孩要取什麽名字,對吧?”


    一


    索菲亞隻能點點頭。


    (這個人要帶我一起去哪裏呢?)


    (原來他就是要帶我逃離這裏的人。)


    “——陛下!”


    冷不防傳來的怒吼聲就連窗玻璃都為之劈哩劈哩地搖動起來。索菲亞順著聲音轉過頭,隻見自己的寢室入口已經被打開,數名全副武裝的僧兵正踏過室內朝兩人的所在之處衝來。


    “你、你是何方神聖?” “快放開陛下!”“竟、竟然敢摟著陛下的腰,無法原諒!”“就連我們都不敢隨便亂碰耶!” “想靠近偷聞幾下也沒機會!”


    “哎呀,全身腥臭的光頭們又來攪局了,這麽一來大好的氣氛豈不被破壞殆盡?”


    少年的語調突然變得極度凶狠。索菲亞聽了隻能驀然緊抱住他那赤裸的胸膛。胸口上好幾道希伯來文字開始發出白光與熱,至於耳膜則被咒語——也就是受詛咒的墮天使之名敲打著。


    下一瞬間,爆炸的火光便刺痛了索菲亞的眼睛。


    她勉強可以望見窗玻璃碎裂,以及僧兵們被爆炸火焰吞噬的場麵,但如此的光景也急速離她遠去。激烈的加速度推擠著索菲亞的腹部,令她幾乎要失去意識。除了緊緊貼住自己的少年體溫外,她簡直什麽也感覺不到了。這種感受就好像突然被拋入一無所有的漆黑夜空般。


    (……自己真的被扔出去了!)


    索菲亞這才驚覺。伴隨著爆炸的威力,少年以肩膀扛起自己,順勢自露台以難以置信的跳躍力一口氣飛了出去。過了許久兩人才開始墜落。夜風掠過耳際,探照燈的光芒也同樣掃過兩人的身軀,位於中庭的僧兵們喊叫聲則逐漸聚集過來。


    索菲亞幾乎沒感覺出著地的撞擊力。被少年以肩膀扛起的她隻稍稍沉了一下,隨即便再度開始加速——那是由於少年拔腿狂奔的緣故。


    “陛下!” “在那裏!”“包圍他,別讓那家夥逃了!”


    少年以驚人的速度穿越那些想人舉殺來的僧兵氣息。至於他以拳頭一一撂倒僧兵的衝擊力,就連被扛著的索菲亞也感覺得到。


    索菲亞閉上眼,將頭部靠在少年的脖子上。


    (原來他就是要帶我逃離這裏的人。)


    幽暗的夜色下,她的心跳依然持續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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