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積雲和元允中能離開京城回景德鎮,已是仲秋。


    元允中的家人都來給他們送行。


    宋積雲還是第一次見到元允中的母親王夫人。


    她看上去花信年紀,麵容清麗,氣質如霜似雪,是個冷美人。


    她朝著宋積雲微微頷首,態度頗為冷淡,目光卻在宋積雲烏黑的青絲間停留了片刻。


    宋積雲發間插了支赤金鑲青金石的蛋麵簪。


    款式雖然質樸大方,於她年紀而言卻顯得過於老成。


    但這是鏡湖先生承認了她和元允中的婚事之後,親手送給她的。


    說是元允中外婆的陪嫁,是元允中外婆的母親的陪嫁,元允中外祖母臨終前指明留給孫媳婦的。是王家和元家對她的認可。


    而元允中的父親元浩然臨別之前還板著張臉訓斥著元允中:“皇上既然讓你繼續做江西巡撫,督陶景德鎮,你就要好好當差,不可辜負了君恩。那脾氣也得改一改。別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老天都隻能排第二的猖狂模樣。要知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元允中麵無表情地聽著。


    他雖然上書毛遂自薦去梁縣做縣令或者是去禦窯廠做督陶官,可皇上沒同意,依舊讓他做了江西巡撫。


    一旁的鏡湖先生看不下去了,皺著眉頭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行了!孩子要出遠門,你就不能少說幾句?再說,孩子都這麽大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有這工夫教訓他,不如好好想想怎麽揪出殺害白大人的凶手,給皇上和朝臣們一個交待。”


    白大人的死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很多官員上書,要求皇上嚴懲凶手。可不管順天府也好,三司也好,殫精竭慮卻至今沒有查出害死白大人的凶手。


    據說皇上對此非常不滿。


    元浩然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退到了一旁。


    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


    若這就是她生活中的不完美,她覺得挺好。


    宋積雲微笑不語。


    鏡湖先生就柔聲對元允中和宋積雲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去了景德鎮,要互相扶持。有什麽事,就寫信回來,外祖父雖然年紀大了,可護住你們還是沒關係的。”


    元允中臉色微霽,和宋積雲恭敬地朝鏡湖先生行禮應諾。


    元景年等人也紛紛上前,叮囑他們路上小心,祝他們一路順風。


    元允中和宋積雲一一道謝。


    邵青駕著輛馬車趕了過來:“元大人,且慢!”


    眾人好奇地望過去。


    之前邵青說過要來送元允中的,可時間不早了,元允中再不啟程就沒辦法在日落之前趕到通州碼頭。沒想到邵青這個時候趕過來了,而且還喊他什麽“元大人”。


    要知道在平時,他都是稱元允中為“公子”的。


    不過,看著馬車旁邵青的幾個同僚,宋積雲心裏隱隱有個想法。


    果然,馬車停住,大皇子跳了下來。


    “元大人!宋小姐!”他大聲地喊道。


    相比幾個月之前,大皇子高了一些,胖了一些,也活潑開朗了一些。


    “大皇子!”眾人給他行禮。


    他忙道著“免禮”,親手將他準備的儀程遞給了元允中:“元大人,謝謝你!我跟父皇說了,最多三年,父皇就會調了你回京的。你不用擔心。”


    元允中和宋積雲哭笑不得。


    但他們之間的十年之約也不宜宣揚得人皆盡知,何況大皇子也是一片好心。


    “多謝大皇子!”兩人齊齊道謝。


    “不謝,不謝!”大皇子擺手,歡欣地笑著,眉宇間很是得意的樣子。


    元允中和宋積雲就更不能說了。


    “你好好讀書。”元允中隻好道,“讀書明理,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大皇子乖乖點頭。


    正是因為他聽了元允中的話,皇父才會越來越看重他。


    他看著他們上了馬車走遠了,還在那裏揮著手。


    宋積雲看了不免心中軟軟的,道:“但願他也一切都順利。”


    “放心!”元允中道,“外祖父會看顧他的。”


    宋積雲訝然。


    元允中道:“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是誰殺死白大人,是誰伏擊我的,可以外祖父的精明,他肯定發現了些蛛絲馬跡,他不會放過那些人,才會同意我離京。不然,他也不會在我們回京的時候讓我帶那幾封信給他的老朋友了。”


    宋積雲震驚,遲疑道:“難道鏡湖先生這是要報複嗎?”


    “嗯!”元允中的神色有些冷,“若是不能以殺止殺,隻會那讓那些人更猖獗。”


    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宋積雲還挺欣賞元允中這種對平民百姓慈悲,對朝堂對手無情的作派的。


    她給元允中倒了杯茶,道:“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這段時間元允中一直在為安置流民的事忙碌著,有段時間黑眼圈都出現了。


    元允中笑道:“好啊!”


    卻把大迎枕丟在了她的身邊,躺在她的膝邊。


    宋積雲抿了嘴笑。


    還以為他多大的膽子,會直接枕在她的腿上呢。


    要不要逗逗他呢?


    她念頭剛起,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隨車的王華隔著車簾稟道:“公子,小姐,有扶靈的馬車車軸斷了,停在了路中央,我已經讓人去搭把手了。”


    元允中“嗯”了一聲,宋積雲撩了簾子朝外望了一眼。


    竟然看到了宋仁。


    他穿著挑夫腳夫才穿的粗布褐衣,神色憔悴地朝著幫忙的道著謝,說著“是我東家,客死京城,我得把她棺木送回景德鎮老家,讓她入土為安。”


    宋積雲淡然地瞥了歪傾的棺木一眼,放下了車簾,笑著蒙了元允中的眼睛,道:“趕緊休息一會。去了江西,還有得忙呢!”


    寧王死了,但他在江西甚至是兩湖都有些布置,江西的官場更是亂如一團麻,元允中上任之後,都是他要做的事。她甚至懷疑他們到了江西之後,需要一個在南昌,一個在景德鎮,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一麵。


    元允中根本不關心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宋積雲的手溫暖柔軟。


    他修長白皙的大手覆在她蒙著他眼睛的手上,懶洋洋地道:“你放心,我肯定多半時間都是在景德鎮呆著。皇上不是說了嗎?還讓督陶景德鎮,這也是我的差事之一啊!”


    “萬公公肯定心裏不太好受。”宋積雲想著依舊是督陶官的萬公公,笑道,“就是不知道江大人什麽時候調走?”


    “幫我幾年再說。”元允中笑道,“我把鄧晨也留了下來。”


    兩人說著閑話,驛道中間的阻礙被清除了,馬車又骨碌碌地往前走。


    隻是當他們到達通州碼頭的時候,看見他們的福船旁停著瑞昌郡王的福船,他的長史恭謙地給元允中行禮,笑道:“王爺說,正好順路,不如一同回南昌。”


    他是如今新任的寧王了。


    如今元允中扳倒了一位藩王的名聲隱隱在一些世家大族中流傳,誰在他麵前也不敢輕易怠慢。


    元允中笑吟吟應“好”,和長史客氣了一番。


    長史鬆了口氣。


    有穿著長衫背著包袱的男子四處打聽:“景德鎮宋家窯廠的宋老板坐哪艘船回鄉?”


    長史不由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不虞,問王華:“這人是誰?”


    王華踮腳望去,道:“好像是龍泉瓷計家的那位計雙湖計公子。”


    他機敏地跑去打聽。


    長史趁機轉身告辭。


    王華回來道:“說是想要去景德鎮拜宋老板為師。”


    那也不用和他們一起返回景德鎮吧?


    元允中道:“我們明天一早就啟程。”


    王華應是,陪著元允中進了船艙。


    翌日,朝霞萬丈,他們的船第一個啟航,慢慢駛入京杭大運河。


    岸上,計雙湖正四處打聽有沒有去景德鎮的船,卻被個小乞丐撞了一下,計雙湖還以為是要偷他的東西,一把拎住了小乞丐的衣領,誰知那小乞丐卻賴上了他,非要當他的小廝,陪他去景德鎮不可。


    計雙湖被他纏得沒辦法,隻好讓他自賣自身,帶著他一起登上了去南京的航船。


    小乞丐鬆了口氣。


    當初宋家去德化學了他們家瓷器的燒法,如今也輪到他去景德鎮見識一番了。


    小乞丐信心滿滿站在船頭,露出狡黠的笑容。


    (完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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