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跟在洪熙的身後,走在通往洪府的後院的甬道上。


    一路上草木扶疏,綠樹蔭蔭,雖然已是秋天,卻半點不見葉樹調零的影子。


    之後她在一座八角涼亭見到了正在垂釣的洪老太爺。


    “你就是那個燒了薄胎青花的宋家三小姐?”老太爺須眉皓然,慈愛地問。


    宋桃恭敬地行禮,溫順地應“是”。


    她知道,洪熙父母早亡,洪老太爺把洪熙養大,洪熙對洪老太爺非常的敬重,洪老太去世後,洪熙為他守孝了三年不說,每逢祭祀,必定會去老太爺墳前上香,被梁縣眾人所稱道。


    “不錯,不錯。”洪老太爺把魚竿交給一旁的大總管,指了身邊樹蔭下的竹椅道,“太陽大,小姑娘家的,別曬著了,坐下來說話。”


    宋桃就看了洪熙一眼。


    洪熙卻將竹椅端到了她的身邊。


    她隻是不知道怎麽對待洪老太爺的熱情……


    宋桃有些窘然坐了下來。


    洪老太爺就溫聲地問起她幾歲開始學燒瓷的,還道:“聽說那些茶具上的畫都是你自己畫的,點火把樁也都是你親自動的手。沒想到你一個女孩子,這麽能幹!”


    宋桃不好意思地道:“不敢當您誇獎。我這也是機緣巧合——當初和二叔父家的堂妹一起學燒瓷,二叔父怕我們女孩子不好意思,都是在他自己的工坊教我們的。堂妹嫌棄點火把樁的活太累了,不願意幹。我是做姐姐的,自然要多照顧她一些。”


    她感慨道:“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靠這個給自己掙碗飯吃。”


    洪老太爺卻非常欣賞的樣子,笑道:“姑娘家在這個世上生存比小子艱難多了。你能有一技傍身,比什麽都強。”


    宋桃微訝。


    洪老太爺居然和她二叔父宋又良一樣,對女子格外的寬厚,包容。


    她讚同的笑著點頭,道:“所以我很感激我二叔父。”


    兩人說說笑笑的聊了會家常,洪熙就找了個機會說明了帶宋桃過來的來意:“我看宋三小姐燒瓷技藝高超,就這樣埋沒太可惜了。正巧您那天說,我們家雖說是在景德鎮,卻沒有一樁生意是與瓷器相關的,若是以有收購一家窯廠就好了。”


    他說著,指了宋桃:“這不,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洪老太爺一愣,然後擊掌大笑,道:“善哉!這就是緣分啊!”


    他問宋桃:“我想開家窯廠,聘請宋三小姐做總管事,宋三小姐可願意?”


    “不,不,不!”宋桃驚愕地站了起來,惶恐地連連擺手,“我,我不過是想用手藝討口飯吃,怎敢當老太爺哪些厚愛?”


    她感激地看了洪熙一眼,道:“洪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老太爺需要,我定盡心盡力幫洪家做事。總管事可不敢當。”


    隨後她苦笑著垂了眼瞼,低聲道:“何況我還有個……爹,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出人投地的。他怎麽對我,我都可以忍。可我就怕他跑到您家搗亂。那我可就萬死難辭其咎,跳到黃河都洗不淨我的愧疚了!”


    洪老太爺聽了直皺眉。


    洪熙就把自己再次遇見宋桃的事告訴了他。


    洪老太爺聞言大怒,道著“豈有此理”:“這世上還沒有天理了!”


    他說著,抖著手指著洪熙:“你這就去幫我把宋大良的窯廠收購了,把窯廠交給宋三小姐管。我看他還敢不敢耍無賴。”


    洪熙有些兒猶豫。


    宋桃則直接跳起來反對道:“他再怎麽不好,畢竟是我爹。我不能這樣待他老人家,太不孝順了。我,我也會被別人罵死的。”


    她的話像是給洪老太爺出了個難題似的,洪老太爺猶豫起來。


    “洪公子!”宋桃求救般望著洪熙。


    誰知道洪熙卻道:“祖父這個主意好!我們家既有了窯廠,宋三小姐也有了個落腳的地方。不過,宋三小姐的話也有道理,宋老爺總歸是宋三小姐父親,宋三小姐怎麽也不能忤逆宋老爺。您與其聘了宋三小姐做總管事,不與和宋三小姐合夥。這樣一來,您幫宋三小姐也有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洪老太爺連聲稱“好”,拍板道:“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洪熙,你等會去賬房拿銀子。一部分算是我們家入股的,一部分算是借給宋三小姐。賺的錢我們按出資比例分賬。借你的銀子呢……就三分利好了。”


    三分利,是錢莊能接受的最低利率了。


    宋桃喜出望外,給洪老太爺行禮:“多謝您老人家。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洪老太爺笑著捋了捋胡子,高興地對洪熙道:“到底是小姑娘家,遇到個事就激動成這個樣子。”


    洪熙含笑不語,垂下了眼眸。


    不管是宋桃還是洪老太爺,都沒有發現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嘲諷。


    等宋桃從洪府出來,不僅帶三萬兩銀子的銀票,還帶了洪家的大總管和兩個護院。


    用洪老太爺的話說:“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身邊有幾個孔武有力的男子,走到哪裏都有幾分底氣。”


    的確。


    她去買良玉窯廠,她爹不僅不會痛痛快快地答應,肯定還會仗著兩人的父女關係強奪撒潑。有了洪老爺借給她的人,她自有辦法讓她爹麻利地把窯廠交出來。


    宋桃忍不住回頭望了眼洪府黑漆大門。


    當年,宋積雲是不是也遇到了和她同樣的事?


    她上了洪府的騾車,這才感覺到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在車輪骨碌碌的聲音中,他們很快到了良玉窯廠。


    與開業前的井然有序相比,此時的良玉窯廠亂糟糟的就像個菜市場。而原本應該在各個作坊裏作工的窯工和大師傅們都手時拿著各式各樣的工具,把窯廠的賬房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威脅著宋大良:“再不按著契書把工錢給我們,我們就去衙門裏告你。”


    “你再有錢又怎麽樣?如今衙門裏除了縣令,還有按察使大人呢!前些日子,王主簿不就被按察使大人給判了嗎?你別以為你能像從前那樣以權壓人!”


    “我們也不是想逼您,可家裏有孩子等著錢回去救命,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您就行行好吧!你家大業事大的,就是拔根汗毛都比我們的腿粗,您就把我們的工錢給了吧!就算不全給,給一半也行啊!不,給三分之一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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