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積雲從蔭餘堂出來,就被李氏堵在了她院子門口。


    “宋積雲,你這個有娘生沒娘教的,”她叉著腰就罵了起來,“憑什麽堵我們家的道……”


    宋積雲覺得自己和她說話都是浪費時間。


    她繞過李氏,一麵麵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一麵吩咐隨行的鄭嬤嬤:“找幾個健婦把她的嘴給堵上,送到老太太那裏。告訴老太太,看在她是我嬸嬸的份上,這次我就算了。她要是再敢罵人,我就像今天一樣,綁了她的人堵了她的嘴,敲鑼打鼓地把她送回她娘家去。”


    鄭嬤嬤忙去叫人。


    宋積雲則叫了吳管事過來,商量著明天宴請大掌櫃和大師傅的事。


    吳管事跟隨宋又良多年,這些大掌櫃和大師傅個個都很熟悉,做起事來如信手拈來,很快就確定了人數和名單。


    宋積雲讓他去下帖子,自己則回屋裏去補覺去了。


    等晚上醒來,服侍她的香簪嘰嘰喳喳地告訴她:“兩邊的路都封了,大老爺那邊隻說要開個角門,三老爺這邊倒是什麽也沒有說。可小姐把三太太送去老太太那裏,把老太太給氣壞了。聽說曾嬤嬤都被茶盅砸破了額頭,用帕子捂著額頭出來的呢!”


    宋積雲聽過就算了。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隻要宋三良夫妻不再惹她,她也不想浪費時間和他們打交道。


    *


    翌日,宋積雲請客。


    早上下起了雨。


    好在是她和母親出門的時候雨又停了,天邊還掛上了彩虹。


    錢氏想到昨天李氏去找宋積雲的麻煩,擔心道:“你祖母那邊知道我們請客,不會來搗亂吧?”


    “無所謂!”宋積雲和母親佇足看了一會兒彩虹,才互相挽著手繼續往請客的水榭去,“我都安排好了。她們越鬧,就越容易被我們抓住把柄,我還巴不得他們來鬧呢!”


    水榭外湖光山色。


    錢氏卻抱怨道:“當初是你大伯父把祖產都敗光了,要債的天天到家裏催債,你祖母眼看著日子過不下去了,才分的家。


    “你大伯父分了祖宅;你三叔父分了別院,兩間鋪麵;你父親呢,分了一個破院子,還有兩千兩銀子的外債。


    “你父親好強,不願意動我的陪嫁銀子。


    “他幹脆租了個鋪子,請了四個夥計,一位拉坯的大師傅,請了你外祖父給我們家當畫師,和別人合夥租了一個窯,繼承祖業,自立門戶,開始做瓷器生意。


    “第一年虧了三百兩銀子。


    “到了年末尾牙宴的時候,連去館子裏請作坊裏的人吃頓飯的銀子都沒有。”


    她越說越激動:“你祖母當時和你三叔父住。


    “你父親瞞著我去向你三叔父借銀子。


    “帶了半車的年節禮過去的,空著手回來的。


    “那年的尾牙宴是在家裏請的。


    “飯是你鄭嬤嬤幫著做的,我隻在旁邊幫著燒了柴。事後你父親卻伏在我的膝頭哭得像個孩子似的,直說對不起我。”


    錢氏說到這裏,眼眶紅紅的,眼淚落了下來:“這麽多年了,你父親念著父母之恩,手足之情,可誰又念著他的不易呢!”


    宋積雲小的時候曾經聽大人們說過,隻是第一次聽錢氏在她麵前抱怨,她忙安慰著母親,道:“您放心!爹留下來的鋪子也好,窯廠也好,我都不會給他們的。”


    話說到這裏,她不由冷笑了幾聲:“我原想著,燒瓷也是個苦差事,要是他們願意接手,我們隻拿分紅也行。


    “誰知道他們都是群白眼狼。


    “說不定我們把鋪子、窯廠交給了他們,他們還覺得我們軟弱可欺,是可以隨便捏的軟柿子呢!”


    她冷靜地道:“摔盆隻是個開始。等父親過了七七,他們一準打著‘商量’的旗號,要推了人來管理我們家的鋪子和窯廠。那才是下蛋的金雞,他們最終的目的。”


    “可你一個小姑娘家,能行嗎?”錢氏擔憂道,“鋪子和窯廠向來都不允許女人進去的,特別是窯廠,連掃地的都隻請男子。那些大掌櫃們和大師傅們能服你嗎?就算有父親的餘威和恩情在,也不是見一麵,喝個酒就能行的。”


    “我知道。”宋積雲就抱了抱母親,道:“我這次也沒準備他們能立刻就支持我。主要還是為以後做鋪墊,見見人,說說話,看看他們的反應。”


    錢氏見女兒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不由道:“把樁那邊你請了誰?”


    宋家僅把樁的師傅就有六個。


    宋積雲道:“羅子興。”


    錢氏沉吟:“我記得他。他是從安徽那邊逃難過來的。要不是你父親收留他,他早就沒命了。”


    宋積雲笑道:“這次我還請了他們的家眷。”


    錢氏有些意外。


    宋積雲笑道:“既然是家宴,就要像家宴的樣子。有些話女眷可以說,那些大掌櫃、大師傅們卻不好說。”


    錢氏連連點頭。


    元允中過來了。


    他穿了件寶藍色織紫色五蝠團花的羅紗直裰,或者是一路走過來,麵頰微粉,襯著他麵如粉敷,目如秋水,格外俊俏矜貴,和平日的清冷自持截然不同,宛若換了個人似的。


    宋積雲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半晌都沒說得出話來。


    倒是錢氏,一看他就十分的歡喜,忙站起身來,笑眯眯地道著“來了”,讚他穿這身衣服好看:“要是我沒有記錯,這是昨天鄭嬤嬤從裁縫鋪子裏帶回來的其中一件吧?”


    元允中含笑點頭,奉承道:“您眼光真好!”


    錢氏就笑得更歡暢了,問他用過早飯了沒有,早飯都吃了些什麽,合不合胃口之類的。


    元允中一改在宋積雲麵前的桀驁不馴,溫文爾雅,輕聲慢語,一副讓所有中老年婦女看了都會喜歡的模樣。


    宋積雲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要是元允中知道錢氏對他的喜歡是有條件的,不知道他又會是個什麽模樣?


    好在沒說幾句話,接到請帖的幾位大掌櫃和大師傅都陸陸續續到了,錢氏領著他們倆在水榭門口迎接客人。


    宋積雲小的時候,常被宋又良頂在肩膀上去鋪子裏查賬或者帶去窯廠裏玩,過了十歲雖然不常見,彼此卻不是連麵也沒見過的陌生人。


    特別是羅子興,她小的時候還曾經抱過她,看見她時熱淚盈眶,對著錢氏直誇:“大小姐真是能幹,像老爺。”


    錢氏高興得合不攏嘴,待看到羅子興帶來的人卻吃了一驚,指著羅太太身邊的妙齡女子遲疑地道:“這是?”


    羅子興和他太太都長相一般,可那女孩子卻芙蓉骨桃花麵,嬌嬌憨憨如朵富貴花,實非羅家能養得出來的。


    羅子興大笑,道:“太太不認識了,這是我們憨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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