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在艾比家賴了一上午。


    兩個人在床邊坐著, 不是排排坐, 而是一個人被另一個抱在懷裏的那種。史蒂夫好像突然患上了皮膚饑渴症, 他兩隻胳膊自後往前伸出, 圈住了艾比的腰;腦袋埋在她的後脖頸, 脊背微弓,鼻梁則蹭住了那一小塊白皙的皮膚。


    牛奶質感, 甜的, 軟的。史蒂夫覺得自己都快融化進這小塊凹陷裏了。


    艾比被他圈在膝蓋之間, 背後就是他溫熱的身體。她動也不敢動, 像被大型金毛撲倒的小可憐。


    但心裏開心,整個胸腔都要爆炸了,心跳的聲音怦咚怦咚, 大得嚇人。艾比慶幸現在是背後抱的姿勢, 史蒂夫總不至於被她擂鼓般的心跳聲嚇著。


    但是他半天沒動,艾比又開始胡思亂想。


    是不是……睡著了呀?


    史蒂夫沒睡著,不過也差不離。冬日偶爾的陽光很暖,一點也不曬。史蒂夫像一張繃緊的弓,慢慢把自己放鬆成了懶洋洋的直線。


    艾比被他長手長腳地纏著,有點透不過氣兒。頭稍微偏一偏, 想要喘口氣,卻被他的動作強行扳回:他本來沁涼的鼻尖現在早已捂得溫熱, 從那段白膩的脖頸往上蹭, 試圖蹭她滿身的荷爾蒙, 把氣味長長久久地留住;下巴再一低, 擱在了她的頭頂。


    獅子又醒了,但依然固守領地。


    這姿勢讓人根本無法動彈!金色粒子從窗裏飛進,艾比僵硬地看著它們飄來蕩去,心髒倒很靈活,也跟著飄來蕩去的,觸不到實地。


    “——剛才你出門,是不是為了找我?”


    他突然低頭開口,氣息噴在她頭頂。似乎因為有段時間沒說話了,聲音變得醇而低。更像是情人絮語。


    艾比被他折磨得腰眼發酥。她一邊紅臉一邊暗自哀嚎:這筆舊賬居然還沒被翻過去!


    她小脖子一梗:“沒、沒呀。”


    史蒂夫似乎又啞笑了一聲,他的下巴在她頭頂磕了磕:


    “撒謊。”


    艾比整個人像漏了氣的皮球,軟塌塌的。她低頭用手去戳他圈住她的手臂,一下又一下。


    片刻聲音化成了糖:“你總說我騙人……我再也不騙你了,我就是去找你的。”


    史蒂夫不動聲色地引誘:“你想對我說什麽?”


    他說這話嗓音鬆弛,像獅子磨了磨牙齒。


    艾比這回學聰明了,她上半身一跳,用頭頂去撞他下巴,話說得蔫耷耷:


    “剛才都說啦。”


    其實遠不止這些,不過她這會兒太害羞了……如果要用這種姿勢、這種距離說她預演過無數遍的台詞,她整個人會炸掉。


    騙不過她了。為著沒得手的一句“我喜歡你”,史蒂夫心裏還有點遺憾,正想著換個套路,又聽到她鬆鬆軟軟地歎了口氣。


    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胳膊上:“其實我覺得我配不上你呀。你這麽好,我不自信。”


    她很少這麽直白地袒露心聲。因為不再害怕,總覺得史蒂夫什麽也能包容,再遲鈍的冬眠動物也可在他的天地裏自由馳騁。


    史蒂夫失笑:“你怎麽會這麽想?”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始羅列她的優點:“如果我膚淺,我會對你一見鍾情。你有那樣好的臉蛋和身材;如果我深邃,我會對你日久生情。你待人善良、真誠,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愛護生命。”


    他突然情話這麽一筐一筐地往外冒,艾比隻覺得快被捧到天上去了!她順著雲梯連滾帶爬,爆紅了臉想去捂他嘴巴:


    “不、不要——”


    不要再說啦!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這麽多優點呢!


    話還沒說完,往上伸的手被他攥住了,在攤開的掌心印下一個羽毛般的親吻。


    柔軟而輕,轉瞬即逝。


    艾比“嗚”了一聲,趕緊抽回手,握成一個緊緊的小拳頭。


    短時間內這拳頭是不敢鬆開了!


    仿佛開啟了什麽奇奇怪怪開關的史蒂夫依然抱著她,像抱一個毛絨玩具。他慢慢思索著牽出話頭: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是不完美的。”


    艾比喪氣:“可是你就是完美的。”


    她近乎直白的執拗讓他的心髒瞬間化成了冰淇淋,耳邊都能聽見綿綿的滴答滴答。他把手臂收了收,讓自己和她貼得更緊:


    “莫非你一直以為我剛出生就是超級英雄?”


    艾比孩子氣地接話:“那你肯定也是超級英雄的後備。”


    史蒂夫搖了搖頭:“我連超級英雄的邊都摸不著。理想曾經遙不可及。”


    “征兵入伍那會,我身高僅僅五英尺四英寸,還是個不足九十磅的癆病鬼。因為身體素質不達標,我甚至無法通過最基本的體能檢查。”


    伴隨他平和的聲音,一場絨布下的美國往事被揭開了。他把他所經曆的娓娓道來,包括參加實驗、注射超級士兵血清——


    而紅骷髏和九頭蛇的事被他一語帶過。並不代表這段記憶不重要,實際上與邪惡勢力的博弈占據了他的大半時光。但他本能地把過去和現實分開,仿佛它們本來就該涇渭分明。


    他低頭,艾比仰頭。他看著她好奇的圓眼,無辜剔透。他想就這樣吧,這樣很好。陽光不必聽見黑夜,更不該染上汙濁。


    “……後來,我就遇見你了。”


    他用童話式的口吻結尾。


    艾比還張著嘴巴,說的卻是不大相幹的東西:


    “原來史蒂夫已經九十多歲了——”


    她的眼神又不一樣了,覆上一層對老人家的敬畏。


    史蒂夫:“……”


    他心口堵塞,故意沉聲作灰心狀:“所以要說配不上,興許我才是更有資格的那個。”


    艾比果然手忙腳亂地扭過身子,去捧他的臉:“不是不是!老人家我也喜歡的!”


    又騙到一句喜歡。老人家依舊垂著眼,藍色瞳孔隱匿在密長的睫毛裏。


    艾比更急,語無倫次:“不對不對!我再也不提老人家了,哪有老人家有你這樣的肌肉……的呢……”


    她不留神把真心話說出來了,一時間窘迫到頭皮發麻,趕緊轉移話題:


    “總之,我、我會很珍惜史蒂夫的,非常珍惜!因為我最喜歡你了!”


    她索性閉著眼睛,大聲地喊出告白。


    可愛。史蒂夫隻有在遇到毛茸動物時才會有這種感受,心尖麻癢難當。她的話語、聲音連帶發抖的眼睫毛,都可愛超標。他簡直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才好。


    “那真是……麻煩你了。”


    老人家已經渾身粉紅泡泡。他捂住亂跳的小心肝,在艾比的發頂顫巍巍親了一下。


    ……


    “弗雷德,你知道嗎?我有對象啦。”


    “是個很好的人,特別好!他長得很好看,聲音很好聽,性格很溫柔……”


    “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天底下肯定沒有比我更幸運的人了。”


    艾比絮絮叨叨,跟坩堝說話。自從送走了史蒂夫,她就一直是這個狀態。


    說歸說,手上的動作還沒閑著,不停地往坩堝投放各種藥劑,臨了把剩下的最後一點嚏根草粉末加進去,然後混合攪拌。


    做出來的藥劑依然是紫色,隻不過比先前的顏色要淺。


    她把坩堝抱起來,像抱一個寶寶,並搖晃著它喃喃自語;腳一踮一踮,在房間裏輕盈地旋來轉去,不知道的人準以為她得了失心瘋。


    她做藥的過程很愉悅、很放鬆,喝藥的過程也是。自己都沒察覺是什麽時候,一管藥劑已經被喝完了。


    她抹抹嘴巴。


    一秒、兩秒——


    什麽也沒發生。


    好吧……艾比低頭摸了摸胃,她早該知道沒效果了。畢竟那隻是嚏根草殘餘的一點粉屑,跟完整的一朵沒法比——


    她不經意一回頭,“咚”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背後的地板不知道什麽時候慢慢飄起一顆頭,薑紅的、鼻梁上的小雀斑一跳一跳……


    “弗、弗雷德?”


    她打著磕巴。


    一顆頭!隻有一顆頭!真是把她嚇壞了!


    仔細看似乎還有半截胳膊,總之不是完整的身體啊!!


    弗雷德茫然地左右轉著腦袋,似乎還不甚清醒地發出嚎叫:


    “梅林的三角褲衩我剛才在做我的超級無敵霹靂爆炸發明是哪個腦袋被金色飛賊砸過的混球把我叫到這裏來的!”


    他氣喘籲籲,視線往下一低。


    又是一陣幾乎可以衝破屋頂的尖叫:


    “啊!!我的腰我的胳膊和我的腿!你們上哪兒去了?”


    “哪個臭烏賊小子!哪頭八眼巨怪竟然敢對堂堂韋斯萊做這種事情——”


    結果就看到了床邊上,縮著的小小一團。熟悉的金發熟悉的慫,昨天剛見過的。


    艾比戰戰兢兢地抬頭。


    弗雷德用僅剩的半隻胳膊哐哐捶牆(盡管那根本毫無作用),腦袋上的紅發也根根豎起!


    “——阿比蓋爾·斯卡曼德!!”


    伴隨著他低咆的死亡預告,艾比尖叫一聲從地板上爬起來往房間外衝。後麵晃晃悠悠跟著一個紅腦袋,一人一腦袋在客廳瘋狂繞圈。


    艾比邊跑邊哭!


    弗雷德!大騙子!保護我!騙人的!


    嗚哇哇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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