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冬至,日頭格外遲來,雖已近辰時,外頭還是灰蒙蒙的。邵峰是個從不睡懶覺的人,生物鍾比鬧鍾還準時,等到他睜開眼便知道差不多七點多左右。身邊的少年兀自睡得深沉,昨兒一整日的奔波當是將他累壞了,他腦袋深深埋進自己的懷裏,鼻息均勻,讓人感覺得到安寧的氣息。


    邵峰本欲起床,可他一動,阮唐便咕噥著有些不安起來。


    邵峰隻好繼續躺著,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這般順著他,可能這樣的少年就會讓人順著吧。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都能看到他臉上那一層細細的絨毛,襯得白皙的皮膚有種柔軟的質感,他臉皮薄,甚至一些微小的毛細血管都隱隱可見,吹彈可破當是如此吧,不由得再次感慨了下,阮唐真是有一副好皮囊。


    不輸於任何一個他所見過的人,無論男女。


    邵峰突然想,若他是一個女人自己當是會毫不猶豫娶了他吧,對自己有好感的貌美女子,對一個男人來說,很難有拒絕的理由。


    雖然他是個怕麻煩的冷情之人,但偶爾也會想想那昏黃燈光下的一碗熱飯,不過作為一個刀頭上舔血、朝不保夕的人,他從未想過跟人有什麽情愛糾葛,他注定是流浪的人,沒有什麽地方可以讓他駐足。當然,當他有生理需要的時候,也是有幾個固定的sex partner的,他們各取所需,方便而快速。家庭的一口暖飯對於他是奢求的,與其說他不願意吃,不如說他吃不起。


    如果在這兒回不去了,那麽找一個這樣美麗又柔順的人結成婚姻,應該是很好的選擇吧。


    可惜是個男的。


    邵峰不知道心中的遺憾從何而起,隻輕輕將那個腦袋從自己懷裏慢慢撈出,然後放在旁邊的枕頭上。


    這番一動靜,那阮唐便迷迷糊糊地將眼睛睜開了,他看了一眼邵峰,伸出雙手將他脖子攬住了,親昵地蹭了蹭。


    邵峰知道他又將自己當成原先那個傻子了,心下有些不悅,倒是沒有掙脫。


    “醒了就起來罷。”


    阮唐照舊是一張紅通通的臉,有些難堪。


    邵峰自己下床了,穿戴好了衣服,已經有人在外頭請示:“大公子,洗漱物事已備好,是否這會兒送進來?”


    阮唐拿眼睛看了看邵峰,邵峰便朝著外頭道:“送進來吧。”


    洗漱好,三人一起吃飯,又有人來報:“大公子,老爺有請。”


    邵峰一陣冷笑——這回倒是很輕易地主動見人了。


    阮唐眸上一席畏懼,邵峰拍了拍他:“知道怎麽做了麽?”


    阮唐道:“都……都聽你的。”


    看著那愈發緋紅的臉,邵峰笑了笑:“是啊,讓你三叔知道你懼內得厲害也就行了。”


    阮征看著他二人說話,心間頗不是味道,昨兒阮唐已經將他倆之間那些事兒都與他說了,他這才總算將心裏的防備卸下一半,不過依舊還是有些堤防的意味在那裏。他這兩年隨著娘親的改嫁,在後父家裏受盡了種種折磨與屈辱,人世間的不堪他已經見識了大半,除了自己的哥哥,誰也都不在他信任的範圍。


    再說即便邵峰對自己的哥哥不帶有覬覦之心,難保他沒有懷著別的目的。


    他這般盡心盡力地幫著自己家裏討家產,說不準便是跟三叔那老匹夫一樣,想侵占自己的家產。


    但有什麽辦法,他還小,他哥哥單純無知,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阮征心間有些悲哀,他才十四歲,然早已對世間的人情失望透頂。


    阮唐正要放下碗筷,邵峰道:“那麽著急幹嘛,吃飽了再去。”


    自己猶自慢悠悠喝著手上那碗釀圓子。


    阮唐吞了吞口水,隻能陪著他等著,心間各般焦心。


    等邵峰吃飽了,這才抹抹嘴,與旁邊早已等的不耐的引路小廝道:“走吧。”


    三人便在這帶路小廝的指引下,見到了終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三叔,在他身旁,林總管也在。


    阮家三叔阮進正坐在堂中一方油梨木所製的太師椅處慢悠悠地喝茶,可臉色卻不是很好,隱隱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見到這般,阮唐心間害怕多了幾分,不由自主稍稍往邵峰身後靠了靠。


    邵峰攬住了他的腰,不讓他退縮。


    阮唐無法,隻能上前作揖:“侄子見過三叔。”


    阮進沒有回答他,隻自己喝著茶水。


    下馬威麽?邵峰冷冷一笑,這阮家三叔典型的一副商人模樣,身材雖是瘦,但頗為精幹,麵色紅潤,嘴唇薄,眼睛小但是卻帶有一股精光,看來,卻也是個能幹之人。


    當下笑了笑,拉了阮唐:“杵著幹嘛,咱坐唄。”


    長輩不發話,小輩哪裏能自顧自坐了,阮唐連忙朝著邵峰使了使眼色,邵峰跟沒看見似得,直接將他拉了按在一旁的太師椅上。


    阮征自是有樣學樣,也自己挑了一張座椅坐了。


    阮進的臉色自是更不好,重重地將那茶碗往桌上一放。


    “你這鹹頭,這麽些年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阮唐咬著唇不說話,邵峰輕輕一笑道:“三叔莫要生氣,咱不是自家人麽,何必拘泥於那些老掉牙的俗套。”


    阮進眼睛上上下下地掃視了邵峰片刻,眼裏的憎惡多了幾絲驚訝:“你……”


    邵峰站了起來,學著阮唐方才作揖的模樣做了一個揖:“虧得三叔給的那些銀錢,咱夫君總算將我的癡病給治好了。”


    他開門見山,微笑著看著阮進,拇指與食指搓了搓:“這回過來,準備向三叔多要些銀錢用度。”


    阮進沒想到他要錢要得如此理所當然,正待動氣,但見到眼前這個人顯然不是阮唐那般可以被嚇住的,當下換了語氣:“我可記得月初剛給過……今兒才廿十吧?”


    便假意轉頭問那林總管:“老林,你錢沒少給吧。”


    林總管恭恭敬敬:“老奴自是按數按時給了。”


    阮進輕蔑一笑又看向邵峰:“即是給了,怎地還來討要?”


    邵峰大言不慚:“花光了。”


    阮進幾乎沒轉過神色來,顯得麵部有些扭曲,他扭頭看阮唐,麵上帶了薄怒:“你這契妻好大的語氣。”


    邵峰哪裏肯讓他轉移戰場,再次插話:“阮唐麵皮薄,咱既是契妻自是要處處幫襯著說些話,否則咱夫君餓死了還吭不出半聲呢!”


    他回頭問林總管道:“敢問林總管府上仆役支出是多少?”


    林總管麵色一緊,自是小心翼翼:“老奴這一時半會兒還說不上來,得去翻翻賬本。”


    邵峰道:“林總管這樣的好幫手豈會不清楚?隻怕是說出來讓咱寒心了罷?”


    他摸了摸阮唐的腦袋:“咱這好歹是阮家少爺,領的月錢不過是那些仆役的兩三倍,說出去不怕人笑掉大牙。”


    阮進冷笑:“那你要多少?”


    邵峰伸出了五隻手指晃了晃。


    “五十兩?!”阮進差點沒有破口大罵,還沒開口,邵峰早就更正了他的錯誤:


    “是五百兩。”


    不說阮進,連阮唐都震驚地看著邵峰。


    他現在每月跟三叔領十兩的銀錢用度,這般一下子開口要到了五百兩,三叔豈會答應。


    果然,阮進一張臉幾乎是怒極反笑,“你這獅子大開口得好生容易,當我這兒是錢坊麽?”


    邵峰笑笑:“不敢。”


    阮進拂袖,吩咐了林總管:“按規定的給他,多給一分老子找你算賬!”


    邵峰笑了:“那算了,等下月銀錢到賬之前,我等隻好叨擾三叔了,畢竟咱家現在窮光蛋了不是?”


    阮進一拍桌子,簡直想拿棍子打人:“來人啊,給我趕這廝出去!”


    阿財等人等的便是這個時刻,當下一幫家丁就要拿了邵峰下去。


    阮唐立時擋在邵峰麵前,正待求三叔放過邵峰,邵峰卻是俯下身去,湊近了他的耳朵:“我的小夫君,讓別人看看你契妻的厲害吧。”


    阮唐呆呆的,一陣拳風從耳邊急速飛出,他嚇得緊緊閉上了眼睛,隨即耳邊一陣痛叫聲,接下來又有無數拳腳到肉的聲音以及慘叫,還沒有半柱香,邵峰便捏了捏阮唐的臉:“可以把眼睛睜開了。”


    阮唐一看,地上躺倒了好些個唉叫的人,他驚得捂住了嘴巴。


    阮進臉色鐵青,手指哆嗦著:“老林,你,你去報官!”


    邵峰笑眯眯的,他的笑自不是如沐春風:“報官?正巧一起啊,林總管,咱可也想去報個官呢?不知道官府管不管家產侵吞的事呢!”


    邵峰似是認真想了想,“也罷,官府若是不管,咱可要滿大街張貼單子討個說法,讓大夥兒看看我夫君家裏的那些個莊子田產是如何從手上丟的!”


    說到後麵邵峰的語氣已然不帶任何說笑了。


    大廳裏的氣氛很是凝重。


    那阮進重重哼了一聲,當場拂袖而去。


    阮唐臉色發白,拉住了邵峰的袖子,“你沒事吧?”


    邵峰微微一笑:“沒事,隻是咱們可也要再住上一段了,你們家三叔怕是要好好考慮考慮幾日呢。”


    他又看向了那進退不是的林總管:“有勞林總管跟廚房吩咐一聲,我們今晚想吃點烤肉,最好是牛肉,烤七分熟。”


    話畢,他將阮唐夾進了胳膊底下:“走吧,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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