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當太陽升得越高,覆蓋住山中景色的霧靄就隨之變得越加稀薄。此刻的空氣依然清新涼爽,但再過不久,想必氣溫就會迫使空氣變得悶熱難耐,甚至化為宛如隻要呼吸就會盤據在肺部裏的惱人暑氣。


    「她的傷口恢複得怎麽樣了?」


    我轉頭向著身後問道。


    「……看起來應該沒有問題,出血已經止住了。」


    亞夜花答道。她正在為果乃換繃帶。由於果乃的身體會露出在外,因此我無法插手幫忙。我刻意地保持一段距離,並且像是無事可做似地背對著兩人。


    「好、好痛!你不能再輕一點嗎!」


    果乃發出陣陣慘叫。


    雖然血止住了,但並不代表她的傷已經痊愈。到恢複至正常的狀態為止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因此今天也得評估移動的距離和步調才行——


    「等一下,不是隻要換繃帶就行了嗎?你的手在做什麽?」


    「……你看到結痂時,不會有種想把它剝掉的衝動嗎?」


    「才不會!你手那麽癢的話,就去受點傷然後剝自己的結痂吧!」


    「——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麽啊……」


    有些傻眼的我不禁歎了口氣。


    昨晚,我們幾個躲到了一間老舊的倉庫,並且在那裏借宿了一夜。雖然我始終保持著警戒,但並未再遭到襲擊,三個人就這樣平安地迎接了隔天的晨曦。


    不過事實上,晴朗的天氣也隻維持了晨間這一段時間,眼前的天空正漸次地被灰暗的烏雲所覆蓋。我用手機確認過氣象預報後,才知道上午會下雨的樣子。如果能在下雨之前多趕一些路就好了。


    昨天,我在就寢前透過電話向弓虎報告了狀況,同時也請小詩聽電話,藉此理清我心中的疑問。


    『偵察位置?如果是用魔法的話,隻要有尋找對象的隨身物品,要找到對方就不是什麽難事。例如像是衣服、持有物品或毛發之類的都行。不過這樣頂多隻能找出方位或大概的位置而已。如果要鎖定對方確切的所在位置,就需要相對高級的技術才辦得到。』


    我不禁回想起昨天遭到襲擊時的狀況。對方除了精準地掌握了我們所在的位置之外,甚至還有能力布陣夾擊。然而亞夜花卻說並未察覺到任何特異的力量。我向小詩確認過後,她也向我保證不可能有魔法能在避開亞夜花耳目的情況下找出我們的位置。


    此刻,我們周遭同樣感覺不到敵人的氣息。


    而對方找出我們所在位置的手段也依舊未解。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放棄途中轉搭電車的備案了。在不曉得對方何時會發動攻擊的狀況下,我們更不能隨意地走入人群之中。從昨天那四人組對待我們的態度看來,對方即使將一般民眾卷入其中,想必也絲毫不會在意吧。


    最後,我得到了隻能繼續埋首向前走的結論。隻要途中不要再碰上敵人,我想今天之內應該就能抵達實尋市才對。隻是事情真的會這麽順利嗎?


    我拿出手機,讓地圖顯示在熒幕上。這是為了確認今天要移動的路線。


    ——電池看來雖然還能撐上一段時間,但如果能找個地方充電的話更好。


    途中看起來能夠稍做休息和用餐的地點———我一邊在心中思考行程,一邊用視線掃過熒幕。最後,我發現了一處頗符合需求的小鎮。


    就位置來看正好適合做為我們的中間休息站。不過……我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座城鎮的名字。我想自己應該未曾造訪過那裏才對。那麽究竟是在哪裏聽到的呢——?


    「我這邊結束了,天人。」


    我循著亞夜花的聲音轉過頭去,正好看到果乃氣呼呼地準備站起身來。


    「那我們上路吧——你有辦法稍微加快腳步嗎?翻過這座山之後,我們就先以途中的小鎮為目標。隻要在那裏稍微休息,接著就能一鼓作氣地前往實尋市了。」


    「我們一定得繞到小鎮休息不可嗎?」


    果乃用帶著些許不服的語氣反問道。


    「如果隻是單純休息的話,當然到哪裏都一樣。可是如果不吃東西補充體力,身體遲早會撐不下去的。」


    雖然我和果乃擁有遠高於人類的體力,但相對所消耗的能量也相當驚人。即使昨天在出發前已經在便利商店買好了食物和水,但在杳無人煙的道路走了好一陣子,手上的糧食幾乎都已快要見底了。


    「你果然還是討厭人類嗎?」


    「…………」


    果乃沒有回答。她抗拒的想法依舊相當強烈。隻是,對於前往城鎮這件事,她並未持反對的意見,由此可見她應該已經做出了些許讓步。


    正當我想要繼續深問下去,藉此觸碰潛藏在她心底深處不為人知的部分時——


    (或許再多花一些時間了解她比較好吧。)


    最後,我還是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畢竟我到現在都還沒向果乃坦承我們身為『天秤會』成員的身份。除了因為先前錯過了一次機會外,我也無法確定對實尋市和『天秤會』不抱好感的果乃一旦知道了事實,對我們的印象究竟是會加分或是扣分。


    「……欸,你覺得果乃討厭人類的理由是什麽?」


    我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向背上的亞夜花發問。當然,音量也控製在不會被果乃聽見的大小。


    今天從出發時開始,亞夜花就未曾離開過我的背上。然而這和她的疲憊程度並無關連,而是單純因為她跟不上我和果乃的腳步而已。而我則認為將她背在背上行動更能節省時間。


    「我不知道,可能有過什麽討厭的記憶吧。內心的想法隻有本人才會知道。」


    「話是沒錯啦,隻是……你就不能再多推測一下嗎?」


    「就算你這麽說……」


    「說到這個,我記得你原本也很討厭人類不是嗎?但是這一陣子好像忽然改善了不少,難道是因為有什麽好的契機嗎?如果可以如法炮製地應用在果乃身上,或許會是個不錯的提示也說不定。」


    「…………」


    亞夜花又不說話了。


    我隱約可以感覺到她正散發出一股不愉快的氛圍。就像「你為什麽要問這種事?」一樣。靜待片刻後,亞夜花才終於歎了口氣。


    「你真的很關心她呢……」


    「這是天生的。雖然我沒有要挖別人隱私的意思……」


    但是掛心的事還是得弄清楚才行。


    我並不是那種能抬頭挺胸地自詡『我能解決任何問題』的人。相反地,我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各種意義上都有著極限。但是,至少我想要知道,在這件事上自己是否還有能夠盡一份力的地方。


    「…………」


    亞夜花再次歎了口氣。這次的歎息聲聽起來還帶了些焦慮。


    「……你在生什麽氣?」


    「我沒生氣。」


    「可是——我怎麽看都覺得你心情不太好的樣子耶……」


    「我不否認自己對現狀的確有所不滿,但我也不覺得解決不滿的感受是正確的做法。因為你就是你,你本來就是這種人。」


    「……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天人隻要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就行了。」


    亞夜花接連說著我聽來依舊一頭霧水的話。


    太陽即將爬升至最高點。


    之後,我們又繼續走了一段路,但後方確實沒有任何追兵的氣息。當然,我們也沒有再遭到襲擊。


    我一邊仰賴著亞夜花的手機導航,一會兒轉換方向,一會兒改道而行,希望藉此達成混淆敵方視聽的效果。目前看來成效似乎還不錯,隻是也


    不能太過樂觀就是了。


    「話說回來,今天還真悶熱呢……」


    我嘟噥道,但卻沒人應聲。背上的亞夜花此時已經呈半死不活且發不出聲音的脫力狀態,走在前方的果乃則是回過頭,用一副像是在說『這種事還用你說嗎?笨蛋!』般的表情瞪向我。


    太陽雖然斷續地被雲遮住,但濕氣依舊令人炙悶難耐。即使我們以走走停停的方式前進,也拿天氣的問題莫可奈何。


    由於我們刻意選了人煙稀少的路線移動,周遭自然是偏向綠意為多的風景。聽說和充斥人工建築物的區域相比,山裏和森林照理說氣溫也會相對較低才對……真的有那種事嗎?


    (這麽看來,城市裏應該更熱吧。)


    不曉得待在實尋市宿舍裏的大家現在過得如何呢?可能已經把冷氣開到最冷的狀態了吧。不過那種電器可是會狂吃電費的,真希望他們能夠有所節製呢。不過因為亞夜花也跟著一起來的關係,至少還能省下一個房間的冷氣費——當我隨意地想著這類無關緊要的事時,忽然有件事掠過了我的腦中。


    「欸,果乃。」


    「——什麽事?」


    「昨天你不是提到幾年前和『天秤會』之間有過什麽事嗎?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當她提到自己無法信任『天秤會』時,我們正好遭到那四人組襲擊,這個話題也就因此不了了之。


    「對喔,我好像隻講到一半而已。」


    果乃稍微放慢腳步,讓我們能走在她的身旁。


    「其實我也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大概在兩、三年前,實尋市的人類和『非人者』之間曾經發生過戰爭。據說那場戰爭造成了極大的損害,而且雙方都有人犧牲的樣子。」


    「戰爭?」


    「那是一場大規模的相互屠殺。我聽說『天秤會』也參與了這場戰爭。」


    我不禁雙眉深鎖。聽起來實在是一件難以置信的事。


    「……亞夜花曾經聽說過嗎?」


    我朝背上的女孩問道。


    「我隻聽說那個時期曾發生過一場頗為嚴重的紛爭。不過我開始在實尋市生活是那之後的事……」


    亞夜花用不確定的語調答著。看來連她也不清楚的樣子。


    但是從時間點上來推敲的話——兩、三年前不就正好是一二三失去肉體的時候嗎?雖然我並未詳細地問過那個事件的始末就是了。


    「我並不是那種會把聽來的事全盤當成事實看待的人,但是我可以確定的確發生過類似的事件。無論是誰都知道,當人類和『非人者』共處時,必定會伴隨著衝突的風險。先不論『天秤會』參戰的傳聞是否正確,但事實上『天秤會』並沒有成功阻止衝突發生,而且竟然還試圖繼續推廣雙方共生共存這種幻想般的理念,這是為什麽?」


    「…………」


    「他們該不會以為下一次就能阻止衝突發生了吧?還是說,隻要雙方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就能相互理解,從此也不會再度發生紛爭?不管『天秤會』真正的想法是什麽,在我看來都像是癡人說夢一樣。」


    果乃用強硬的語氣批判著。但就在下一刻,她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似地,表情也跟著改變。


    「啊——我真的很容易為了某件事失控耶——我不是在責怪你們啦,畢竟你們會住在實尋市,應該也有各自的理由吧。」


    「呃……嗯,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在前陣子奏的事件中我也曾有相同的感覺,那就是仍有許多領域是我所無法觸及的。一股著急感油然而生。如果可以的話,我好想立刻打電話給人在宿舍的弓虎,並且向她把事情問清楚——可是,眼前還有必須優先處理的事。至於真相就暫且留到之後再確認吧。


    「……離小鎮剩不到一公裏了。」


    背上的亞夜花淡然地說道。


    我們暫且停下了腳步。周圍一如往常,沒有任何追兵的氣息。不過既然來到了人潮聚集的城市,就必須更加提高警覺才行。


    「我先去看看狀況。」


    我考慮到敵人可能埋伏在前方的危險性。好不容易才來到有人的城鎮,如果此時被包圍的話,那麽至今的努力就全都前功盡棄了。


    「昨天被我們打倒的那四個人應該還沒恢複意識才對,因此我的臉被其他敵人認出的可能性也相對較低。但是,一旦對方知道我並非單純的人類,狀況可能就會比較棘手了——」


    這裏是一處位於外縣市的小鎮,可以想見會大剌剌地在街上走動的非人者應該相當稀少才對。如果鬼族搶先一步抵達這裏,並且看穿我非人類的身份的話,自然就會提高警戒才對。順帶一提,我並不懂得隱藏自己氣息的技術。


    「就我所知,他們應該沒有那麽敏銳才對……應該吧。」


    果乃語帶保留地說道。


    記得果乃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同樣沒有看出我並非人類。如果對方的水準都和她差不多的話,應該就可以暫時放心才對——隻是果乃並不確定組織所有成員的能力,先前判斷應該不會找到我們的敵人實際上也掌握到了我們的位置。看來她也因此變得慎重了許多。


    「算了,我們就賭這裏是安全的吧。無論如何,還是得有人去偵察一下狀況才行呢。」


    「讓我去應該也是選項之一吧。」


    亞夜花難得地舉起手毛遂自薦。


    由於她能夠完全隱蔽自己的神之氣息,因此不需擔心會被察覺。


    但是,我仍然搖搖頭否決了她的提議。


    「不,還是我去吧。你看起來太顯眼,也不太像當地居民不是嗎?」


    畢竟她的外表實在太過引人注目,又不太會裝模作樣,加上體力有限,綜合以上問題,可以判斷她應該不擅於隨機應變。結果還是得由最適任的我親自披掛上陣。


    「……如果碰上了敵人也不要和對方戰鬥喔!特別是浦阪,那家夥真的很強。」


    「好,我會努力逃回這裏的。如果發生了什麽事,我也會打手機給亞夜花。」


    我指示果乃和亞夜花暫時躲在道路外側的樹林裏後,便隻身一人前往偵察。


    如果要休息的話,三個人一起到開著冷氣的家庭餐廳之類的店裏應該是最佳的選擇。可是在那之前,必須先確認過小鎮裏確實安全無虞才行。


    假設敵人已經掌握住了我方的行動路線,並且從這樣的前提下去反向思考對方可能會如何配置伏兵。


    以優先順序來看,首先是街道的出入口。再來就是外來觀光客會進出的場所——大概就是這些地方吧。


    另外像是主要幹道路旁的便利商店,或是大型停車場周遭等,應該都是頗適合設下埋伏的地點。


    我偽裝成一般路人,開始從遠處進行觀察。


    停車場裏停著非當地車號的車輛。車子裏坐著兩個男人,並且正神情緊張地觀望著周遭的動靜。


    (看起來不像隻是停車休息的樣子……)


    我拿出手機,假裝確認郵件並停下腳步,藉此進行更深入的觀察。


    就在此時,又有另一台車開進了停車場。兩台車的駕駛相互說了兩、三句話後,隻剩新開進來的車子留了下來,另一台車子則快速地疾駛而去。


    (應該是換班監視吧。)


    我決定暫時先離開此處,然後到車站、路旁的便利商店及家庭餐廳等地點觀察狀況,而在這些地點確實也發現了幾個可疑的身影。


    「這下子確定有埋伏了。」


    我歎了口氣。


    每個地點都至少有兩台車以及輪班監視人員。若從果乃所說的敵方總人數


    來計算,對方幾乎是全員出動。既然會將傾巢而出的戰力集中在同一個地點,代表對方已正確地掌握了我方的移動路線。


    不過——如果真是如此,還要排班站崗監視也實在太勞心費力了些。隻要在路途中一口氣發動襲擊不就行了?然而,對方卻不用如此直接了當的方法,難道說其中有什麽不能這麽做的理由嗎?


    我苦思了一會兒,但卻無法找出具說服力的解釋。


    但是無論如何,已經可以確定帶著果乃她們進入鎮上休息是十分危險的。這麽一來隻能繞路一鼓作氣前往實尋市了。


    當我想著這些事的時候,忽然有水滴啵答地落在我的臉頰上。對了,先前氣象預報說過會下雨的樣子。


    接著,我用手機搜尋了一下,距離下一間便利商店似乎還有不算短的距離。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買齊雨具和飲料食物後再回去。


    那些家夥的追捕目標是果乃,加上我的臉應該還沒曝光。就算真的被敵人發現,在店員或客人不過數人的店裏,我應該也能順利應付並將傷害降到最低才對。


    ——於是,我便轉頭回到了方才經過的第一間便利商店。對於一肩扛起所有家事,凡購物必斤斤計較的我而言,實在有些排斥在定價偏高且幾無特賣活動的便利商店買東西,但眼前的狀況由不得我多做抱怨了。


    我一邊觀察著監視的車輛動靜,一邊自然地快步走進店裏。後方似乎沒有人朝我大吼「喂!站住!」並追上來的樣子,我不禁稍稍鬆了口氣。


    店裏沒什麽客人,有個看似大學生的男性店員正無所事事地站在收銀台前。


    我迅速地挑選了飯團、麵包、茶等食物和飲料,另外還有三套塑膠雨衣,將這些東西全數丟進購物籃後,便朝著收銀台走去。


    在等待結賬的時候,我將視線投向外頭。天空已經開始暗了起來。照這樣看來,待會兒或許會下起大雨也說不定——我不禁如此擔憂起來。


    接著,我再度將視線移向停車場——那頭的狀況也稍有變化。


    此時又多了兩個新來的男人。


    其中一個男人有著一頭金發,而且還戴著墨鏡。而另一個男人——是個令人望之生畏的高壯男人。除了身材高大之外,覆蓋全身的肌肉量更是可怕。光頭造型加上一雙銳利的眼神,宛如隻要狠瞪一眼,就足以讓小混混落荒而逃。


    我回想起果乃曾經提過的人物相貌。看起來應該不會錯的,眼前的這個光頭就是帶頭的老大·浦阪。


    其他男人在車子前方整齊地列隊,並且紛紛露出一副焦慮的神情交談著。從手下們敬畏的模樣和表情,不難想見浦阪的影響力有多大。


    (……還是離他們遠一點吧。)


    該怎麽辦呢?要繼續留在店裏打發時間嗎——


    就在此時,又有另外一台車開進了停車場裏。裏麵坐著幾對男女,看起來應該是正在兜風的樣子。浦阪等人似乎擋到了準備停車的車子,開車的年輕男子立刻連按喇叭示警,甚至還打開窗戶大吼「發什麽呆,不會讓開啊!」,對著他們破口大罵。


    此時,現場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緊張,我也在店門口處停下腳步,仔細地注視著接下去的發展。


    遭到斥罵的一方當然不可能默不作聲。隻見原本站在浦阪身旁的金發墨鏡男走向前去,並且將手伸進車窗,揪住駕駛座的年輕男子,然後毫不費力地就將他拖出了車外。


    同車的人臉上的笑容頓時結凍。


    「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浦阪看了一眼被手下抓住的男子,並且用低沉卻十分清晰的聲音說道。年輕男子則是不斷地喘氣,連求救聲都發不出來。


    「我兄弟他的意思是這樣的——」


    金發墨鏡男臉上浮起了輕蔑的笑容。


    「——弱得和廢物沒兩樣的家夥,就不要在這裏逞威風。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們讓開的話……就拿出本事逼我們讓開啊!」


    接著,金發墨鏡男抓起年輕男子,然後朝向他們座車的擋風玻璃撞去。受到強力衝擊的強化玻璃頓時龜裂,變成一片雪白。


    這一幕不禁令我皺起眉頭。這些家夥真讓人火大。


    「嗚……咕咳……對、對不起——」


    「啊?你在道什麽歉啊?喂喂喂喂,男人怎麽可以把說出口的話又吞回去呢?」


    年輕男子再次被丟向擋風玻璃,玻璃也跟著發出「喀啷」的聲音,接著立刻化為粉碎,男子也像是失去意識似地,無力地垂下了四肢。


    那些家夥的注意力現在全都放在那個可憐的駕駛身上。隻要把握現在,應該就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順利離開此地。


    ——可是……


    (啊——可惡!)


    我反射性地嘖了一聲,然後步出便利商店,並且大大地吸了口氣。


    「噫、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忽然放聲慘叫,並且假裝因驚嚇而腿軟倒地的樣子。


    「殺、殺、殺人、殺人了啊啊啊啊!」


    所有人的視線頓時全集中在我身上。


    「——喂,你這家夥,吵死了!」


    金發墨鏡男把年輕男子丟在引擎蓋上,並且大步朝我走了過來。


    「啊、噫、噫啊……」


    我連滾帶爬地向後退,浦阪的手下們那毫無遮掩的輕蔑笑容也映入了我的眼簾。


    「……嗯?你是……」


    金發墨鏡男將臉湊近我,並呢喃自語著。難道說被發現了嗎?


    就在這一瞬間,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引擎聲,方才被打破擋風玻璃的車子突然發動並向前衝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道路的另一頭。原來是車裏的同伴將男子拖進了車內,然後由自己握住方向盤逃離了現場。車子原本所在的位置隻剩下陣陣輪胎和地麵摩擦產生的焦臭味。


    看來是成功了呢。我暗自在心裏慶幸道。


    金發墨鏡男則是不屑地咂舌。


    「都是你這家夥,那群人才會跑掉的。」


    「對、對不起——嗚!」


    金發墨鏡男朝我的胸部踹了一腳,使我的身體轉了一圈並呈現仰躺的狀態。然而對方卻沒有後續的動作,隻像是對我失去興趣似地逕自轉過身去。


    我不禁鬆了口氣,看來這場賭注是我贏了,這下子應該能順利脫身了吧。


    「喂——差不多該開始搜索了,兄弟。那家夥就在這一帶,絕對不會錯的。」


    金發墨鏡男大聲喊道。看來這家夥的地位應該相當於這群人裏的第二把交椅。


    不過——『那家夥就在這一帶,絕對不會錯的』?


    看來這些家夥果然有辦法鎖定我方的所在位置。雖然當務之急是盡快回到果乃她們的身邊,但我更希望盡可能找到對方所用的方法,哪怕隻是一點點的線索也好。於是我緩緩從地上爬起身,並且偷偷地窺探起對方。


    ——就在這時候,我和光頭壯漢正巧四目相接。


    我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那種視線並不像是看見不值得注意的路人,而是明顯地正在觀察打量我的眼神。


    接著,浦阪緩緩地朝我走近。


    「啊,請、請問,有什麽事嗎?」


    近身一看,他壯碩的身型更令人倍感壓迫,目測身高至少也有兩公尺以上。


    「喂,開始下雨了呢。」


    浦阪用讀不出感情的聲音說道。


    「是、是啊——呃,那個,我還有事要忙,所以就先告辭了……」


    當我轉身準備跨步離開時,有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們正在找人。」


    「這、這樣啊。」


    「那些家


    夥好像是幾個人一起行動的樣子——你是因為下雨的關係,所以才需要雨具對吧。你特地跑來買的嗎?不過嘛——」


    浦阪忽然將臉湊了過來。他那如同爬蟲類般的雙眼在近距離下看起來更是不帶一絲人類的溫暖。接著,他一把將我手中的袋子搶走,並且直接將其扯破。


    袋子裏的東西跟著散落一地。食物、飲料,另外還有——雨衣。


    「——為什麽你要買三件雨衣?」


    「…………」


    可惡。我不自覺地在嘴裏嘟噥道。這家夥還真敏銳。


    問題在於,這家夥究竟是有幾分把握才上前找我麻煩的呢?我不認為自己和果乃行動一事已經曝光,因為如果真是如此,對方必定會采取更直接的攻擊手段才對。


    換句話說——他在套我的話?


    「你答不出來嗎?」


    浦阪用巨大的腳踐踏起掉在地上的食物和飲料。寶特瓶因為由上而下的壓力而彈飛起來,裏頭的飲料也灑了一地。唉啊,竟然做出這麽浪費糧食的事。


    「是、是別人拜托我買的。我和三個朋友騎腳踏車來旅行,結果路上突然下起大雨……」


    我一邊祈禱對方將我當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少年,一邊努力地找借口脫身。


    但是希望對方將自己的說詞照單全收,未免也太過樂觀了點。如果換成我的話,至少也會確認那幾個『朋友』的身份再說。


    怎麽辦?要突然發動攻擊,然後再趁機逃跑嗎?還是說我應該勉強試著和對方一戰?


    就在這時候——


    「喂,兄弟!找到果乃那家夥了!」


    金發墨鏡男手裏緊握著手機,同時興奮地大叫著。浦阪則像是對我頓失興趣似地,快步離開了我的身邊。呼,得救了。


    ——不,不對。現在可不是鬆口氣的時候。


    果乃她們被找到了?


    其他男人頓時顯得十分振奮,並且紛紛動了起來。有的人迅速向前跑去,也有人拿出手機開始聯絡——


    「幹嘛?你看什麽看啊!」


    被金發墨鏡男劈頭一陣斥罵,反而令我終於回過神來。


    ——對啊,我也得立刻行動才行。得快一點!


    我急忙起身離開現場。


    照理說亞夜花應該會察覺到鬼族正在接近。所以在遭到襲擊前,她應該會帶果乃離開原本所在的位置才對。


    那麽,我又該做些什麽?


    敵人接下來應該會陸續集結並備戰,而且人數更可能不斷增加。因此設法和兩人會合並且直接逃走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但是那兩個人真的有辦法突破包圍網嗎?我當然不想看到她們被抓住,但也不希望亞夜花做得太過火。


    或許我應該過去幫忙她們比較好。可是,如今我的臉已經在那群人麵前曝了光,這時候如果再追過去的話,必定會演變成和鬼族的全麵戰鬥。


    亞夜花的手機附有gps功能,隻要用我的手機定位,應該就能找出她們的位置才對……不,還是直接打電話聯絡吧。


    正當我試圖理清腦中紊亂的思緒時,我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是亞夜花啊!你們現在——」


    『我們被敵人發現了,現在正在逃跑。』


    ——你的聲音聽起來還滿遊刃有餘的嘛。


    我豎起耳朵仔細地聽,可以聽見微弱的喘息聲,看來似乎是果乃背著她逃跑的樣子。


    『小鎮的中心好像有一間大型醫院,從你的位置看得到嗎?』


    「咦?啊,可以。」


    我試著環顧四周,立刻就在遠處發現了一棟格外高聳,看起來十分顯眼的建築物。


    『我們在醫院後麵會合吧。』


    「啊,喂,我不過去支援你們沒關係嗎?如果你出手太重的話——」


    『不用擔心,待會兒見。』


    電話被掛斷了。她說不用擔心——講得這麽輕鬆,她到底想怎麽做?


    總之,我還是先朝著指定的地點前進吧。


    該棟建築物的後方有一處附有屋頂的腳踏車停車場,這裏應該很適合躲雨。


    由於今天是星期日,並未開放院外病患就診,也因此周圍的人潮並不多。我朝四周觀望了一陣,但沒有發現亞夜花和果乃的身影。看來她們應該還沒到達的樣子。


    我將濕透的頭發往上撥,同時歎了一口氣。


    即使我們三人能夠順利會合,下一步也是個問題。我們該怎麽做才能逃出這座小鎮,並且甩掉敵人呢?


    現在幾乎已經可以確定,敵人能以某種方式和一定的精確度鎖定我方的位置。加上對方還有車子,因此徒步移動對我們而言是相當不利的。


    此外,對方應該已在車站和公車站設下埋伏。既然如此,是否應該無視費用多寡改搭計程車呢?


    不,對方應該也推測到這種移動方式。就目前仍有電車運行的這個時間帶而言,會刻意改搭計程車移動到其他城鎮的人應該不多,因此隻要一離開城鎮,就會變得格外引人側目。而且對方又能夠掌握我方的位置,想必一定會立刻開車追過來才對。到時總不可能要求司機『因為有壞人在追殺我們,請你無視速限飆車』吧。


    「真是糟糕呢……」


    我抬頭望向天空,似乎沒有轉晴的跡象。


    因雨而變得朦朧的視線中,隱約浮現著架設在醫院建築上方的偌大字樣。


    ——『十川綜合醫院』。看起來是一間院區占地寬闊,規模和偏僻城鎮有些格格不入的大型醫療設施。是私立醫院嗎?我有些恍神地思考起這些事。


    就在這時候,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原來如此。難怪我總是覺得有些模糊的印象,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啊,他在耶!」


    我循著聲音一看,出現在眼前的正是果乃和被她背在背上的亞夜花。


    「……既然已經到了,你就下來吧。」


    果乃正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氣,看起來應該跑了好一段路才對。


    亞夜花從果乃的背上下來,同時小聲地回應。被雨淋濕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而一口氣散了開來。


    「你們甩掉他們了啊——呃,果乃,你為什麽穿成那個樣子?」


    她戴著一頂長帽緣的草帽。仔細一看,原來是亞夜花的帽子。


    果乃稍微將帽子舉高,長在額頭左側的小尖角也跟著露了出來。


    「……因為我不能太引人注意呀。」


    「對了,鬼之一族是不是得露出原本的麵貌才能解放實力?可是你似乎不像那些男人一樣有那麽大的變化呢。」


    「…………」


    果乃不發一語地拿下了帽子,原本那若隱若現的角已經消失不見了。


    「話說回來,你是怎麽甩掉他們的?對方人數應該不少才對。」


    「用我的能力。」


    能力?對了,先前她好像也提過,自己擁有某種特殊能力的樣子。


    「什麽樣的能力?」


    「這種不重要的事沒必要現在問吧——亞夜花,周圍應該已經沒有追兵的氣息了吧?」


    果乃不悅地回避了我的問題。難道說——那是她不想提及的部分嗎?


    由於亞夜花也掛保證已經甩掉了對方,於是我們便迅速地交換情報。


    話是這麽說,這段時間她們所經曆的事並不複雜。亞夜花和果乃在坐著休息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鬼族逐步逼近,於是兩人便迅速逃離了現場。當然,敵人也立刻展開包圍,但在果乃的能力(她還是不願意告訴我)掩護下,仍讓她們順利地從中脫身。


    而我將在便利商店前和浦阪等人發生糾


    紛,以及最後無法順利帶回食物和雨具的原委做了報告。


    「……你說的那個墨鏡男叫做大神。他是個流浪漢,不久之前爬上了相當於浦阪左右手的地位。讓我受傷的就是那家夥。」


    果乃像是憶起了不愉快的記憶似地蹙起了眉。


    「你的傷不要緊吧?」


    「沒事。」


    果乃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想應該多少還有些出血——」


    一旁的亞夜花則是冷靜地說著。


    「——因為剛才跑動得很劇烈。」


    「那樣的話應該不可能沒事吧?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稍微休息一下再說吧……」


    看見兩人平安無事地脫困,應該足以表示那些家夥的搜尋能力並非萬能。或許在精確程度或是獲取情報的時機點上有什麽限製也說不定。如果能知道的話,也許就能反將對方一軍——不過執著於如此不明確的事物也沒什麽意義就是了。


    眼下既沒有安全的避難所,也沒有安全的移動方法,無疑是陷入了走投無路的狀態。


    ——真沒辦法。


    「喂,亞夜花……」


    其實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腦中盤算著某個方法。


    隻是,這也算是不應輕易實行的非常手段。我猶豫了片刻,然後才繼續往下說:


    「你對這間醫院的院名有印象嗎?」


    亞夜花跟著抬頭朝醫院的招牌望去——十川?她呢喃自語地念了念,然後像是恍然大悟似地點了個頭。


    「我想起來了,這裏是那個人住的城市對吧。」


    「——考慮到會把對方卷進來的危險性,我實在不太想用這個方法。不過,隻要去拜托對方,也許就能拿到一些食物了。」


    幾個月前,有個少女為了尋找行蹤不明的哥哥而造訪了實尋市。而偶然認識了少女的我當下也決定助她一臂之力。雖然過程中幾經波折,但少女最後還是順利達成了目的,並且回到了自己原本居住的城市。


    ——而這位少女此刻就站在我們的麵前。


    「好久不見了,請問一切都好嗎?」


    十川瑩用一本正經的表情向我打了招呼。


    我記得她還隻是個國中生而已,但言談舉止卻遠比實際年齡更加成熟。隻是,過去那緊繃凝重的氛圍已從她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幾分柔和溫順的形象。


    我下定決心後,便撥了手機給她,並且將我們的位置告訴她,請她幫忙采買食物、紗布和繃帶過來。而小螢也一口就答應了我的要求。


    過了十五分鍾左右,她就出現在這間醫院後方的停車場。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不,請不要這麽說。」


    小螢揮揮手說道。


    「和你們為我所做的一切相比,這點小事根本微不足道……啊,你拜托我買的東西都放在車子裏。」


    小螢用視線示意著自己搭乘的座車。她的視線前方停著一台裝著霧麵玻璃的高級進口車。而她本人其實正是這間十川綜合醫院經營者膝下的千金小姐。


    「謝謝你。對了,或許這麽問又會給你添麻煩,我想知道這個鎮上有沒有能避人耳目的躲雨地點?」


    「來我們家怎麽樣?今天我的家人都要到很晚才會回來。我想你們應該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才對。」


    「啊——……呃,不好意思,我想還是不用了。」


    我顧慮地看了看站在稍遠處的亞夜花和果乃,然後婉拒了小螢的提議。隻是,果乃的臉色看起來相當不好,如果可以的話,應該讓她好好休息比較好——


    「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所以現在正處於被追殺的狀況。和我們在一起的話,可能連你都會有危險。」


    「你們的目的地是哪裏呢?」


    「其實我們正要回實尋市。」


    「既然如此,我就開車送你們一程吧。」


    「那太危險了——呃……」


    我不禁沉思起來。考慮到遭受追擊的可能性,讓小螢和我們一起前往實尋市同樣相當危險。但是,若隻是請她載我們離開鎮上,應該不會花上多少時間。我們原本所麵對的難關就是要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離開這座城鎮,而坐在車裏當然遠比大剌剌地走在路上要來得安全許多。


    隻是——這樣純粹隻有利於我們幾個而已。對於小螢而言,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她所承受的風險也會相對更高。


    「不管怎麽樣,要不要先到車裏包紮傷口,然後吃點東西?」


    「……說得也是。」


    到車內稍微喘口氣,同時再想想下一步該怎麽做吧。總不能一直站在這裏邊淋雨邊煩惱啊。


    小螢主動為我打開了車門。後座十分寬敞,即使我們三人全都坐進去,也還有足夠的空間幫果乃進行包紮——


    但就在此時,坐在駕駛座上,一身輕便服裝的年輕司機忽然轉過頭來,並且向著我露出了笑容。


    「唷,好久不見啦,牙龍院煌夜。」


    「……拜托你不要再用那個名字叫我了好嗎?聽起來好像在互揭當時的傷疤一樣耶。」


    他叫做十川翔馬,也是小螢的哥哥。眼前的他頭發比之前來得更短而俐落,整個人看起來散發出一種清新爽朗的氛圍。


    「你當上了十川家的司機嗎?」


    「怎麽可能,事到如今我早就沒立場再接受老家的照顧了。」


    翔馬微微地聳了聳肩。


    「我一個人住在公寓裏,現在一邊打工,一邊在找正職工作。今天是小螢拜托我,我才會過來的。因為我們父母都不在家,雇用的司機又剛好休假。總之隻是因為小螢需要一個司機載她過來而已。不過我確實也還欠你人情就是了——要上車就快一點吧。」


    於是我迅速地走到亞夜花她們身邊,並將狀況告訴了兩人。但果乃仍不出意料地露出了難色。


    「他們真的可以信任嗎?那兩個人是人類對吧?」


    「他們知道我們都不是人類,但還是願意幫助我們喔!」


    「……我還是不想坐他們的車。」


    「拜托你考量一下狀況好嗎?還有你的傷——」


    當我眉頭深鎖地準備對果乃的任性進行訓話時,我赫然發現果乃的身體正不斷地顫抖著。看起來並不像因身體不舒服所出現的顫抖。我想,眼前這個女孩並非隻是單純厭惡人類——而是對接觸人類這件事本身感到恐懼。


    我歎了口氣,然後牽起果乃的手,強行將她拉了過來。


    「喂,天人——」


    「我認為這是眼前最好的辦法了,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異議。加上你又需要包紮傷口和休息。如果覺得不安的話,就想想你的身邊還有我在吧。我不是答應過你,會一直保護你嗎?」


    「…………」


    果乃沒有再反駁,隻是稍稍用力地緊握住我的手。


    就在這時候,我的腳忽然被重重地踩了一下。


    「——喂!」


    「抱歉,我累到不小心走錯方向了——快點出發吧,時間很寶貴的。」


    亞夜花麵無表情地催促道。


    我讓女孩們坐進車後座幫果乃包紮,自己則坐到副駕駛座。


    車裏除了有水和食物之外,還貼心地準備了符合人數的毛巾,真是太好了。我用毛巾擦拭了濡濕的頭發和身體,然後喝了一口瓶裝水,總算得以暫時解除緊繃的情緒。


    「……對了,我要往哪個方向開?」


    「先不用開沒關係——啊,這輛車沒有導航係統嗎?」


    如果有精密的地圖可以確認的話就太好了。


    「老爸不喜歡那種新科


    技的玩意兒。或者應該說,他覺得車子裏如果裝了電視之類的機器,或是駕駛必須靠機器來認路,會有損身為一個人原有的價值。」


    既然如此,看來還是隻能仰賴手機了。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


    「不要碰我!」


    銳利的尖叫響徹車內。轉頭一看,果乃正惡狠狠地瞪著小螢。


    看來她似乎正準備幫果乃換下沾滿血漬的繃帶。


    「……不碰的話沒辦法幫你包紮呀。」


    小螢也有些不滿地回嘴道。


    「可是,我不想讓人類碰我。」


    果乃說出了不可理喻的話語。


    一旁的亞夜花依舊露出一副難以窺見內心變化的表情,但不知為何卻顯得莫名地無奈。


    而小螢則是不退讓地繼續說道:


    「那至少讓我看看傷口吧。」


    「不要!就算放著不管也會自己恢複的!」


    我不禁蹙起了眉頭。果乃明顯地已經失去了冷靜。


    「可是不確認狀況的話——」


    「不要靠近我!」


    瞬間,果乃露出了真麵目。她的額頭冒出一支小小的銳角,和人類明顯不同的模樣昭然若揭。


    而小螢雖然難掩訝異地睜大了眼睛,但並未因此顯得驚慌失措,而隻是輕輕地吐了口氣。「在你下車之前還是把角收起來比較好,因為實在太顯眼了。」


    「…………」


    隻見果乃呼吸紊亂地喘著氣,同時也不忘將視線停佇在小螢身上。


    「果乃。」


    聽見我的聲音,果乃也輕輕地舉起手來。


    「……對不起,我沒事了。」


    看來她與其說是討厭人類,不如說更像是對人類有某種恐懼症。難道說過去她曾經受過什麽心靈創傷嗎?


    「——你不會害怕嗎?我不是人類耶!」


    稍微恢複冷靜的果乃用壓抑的聲音試問著小螢。


    「因為我過去有過更可怕的體驗,也曾經看過更難以置信的事物。」


    「啊——那隻蛇真的有夠誇張的耶!」


    翔馬輕聲地附和道。


    亞夜花則是有些尷尬地垂下了視線。畢竟當時試圖殺掉他們的人正是亞夜花的哥哥。不過亞夜花的反擊也著實讓他吃足了苦頭就是了。


    「……可怕的體驗,是嗎?既然你都碰過那種事了,為什麽還要幫助不是人類的天人?」


    「因為當時救了我們的也是『非人者』。而且區分是不是人類這件事根本就無關緊要不是嗎?我們隻是想報答自己的恩人而已,就是這麽簡單。」


    「…………」


    果乃陷入了沉默。接著,她稍微等了一會兒後,才自言自語地開口說話。


    「天人。」


    「幹嘛?」


    「你來幫我換繃帶。」


    「可以嗎?你……」


    這麽一來我可是會看見她穿著內衣褲的模樣。


    「……沒關係,反正你也不會亂來吧。我希望天人來幫我換。」


    看來果乃的心情還是受到了影響。不過,如果這麽做能讓她稍微恢複冷靜的話,我倒是無所謂。


    「我知道了——對了,亞夜花,拜托你確認一下手機的地圖。」


    話畢,我便移動到後座幫忙包紮。我先為果乃拆掉舊的繃帶,上頭沾滿了鮮紅的血漬。看來傷口果然又裂開了。如果能安靜地休養,憑她的回複能力應該很快就能痊愈才對,但是一連串的狀況卻不允許如此。


    「——那麽,哥哥,麻煩你開車吧。」


    「好,到實尋市對吧。」


    在兩人對話時,車子突然發動並向前開了出去。


    「等等,翔馬?我沒有要麻煩你載我們去啊?」


    「不這麽做太浪費時間了,而且你們當中不是還有傷患嗎?所以這麽做是最好的。」


    小螢代為答道。


    「這輛車開起來相當穩定,所以名塚先生可以放心繼續為她包紮。隻是我沒辦法保證哥哥開車的本事就是了。」


    「呃……可是,這麽一來你們也會有危險的!有一群瘋狂的家夥在追我們耶!」


    「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開得更快一點才行囉?」


    小螢依然冷靜以對。


    「原本我們的命就是你們幫忙救回來的。而且也是因為有你,我才能找回真正重要的事物。光是幫忙買飯團和茶飲,根本還不夠還清這份人情呀。」


    「就是這麽回事。」


    翔馬也用輕鬆的語氣附和道。


    「我和小螢都不想要再繼續欠你人情了——好,我要衝了喔!」


    話畢,車子也一口氣加速向前衝去。


    ◇ ◇ ◇


    「說過要我把這件交給你負責的,應該是你自己沒錯吧?」


    浦阪蔑視著眼前的金發男人。


    大神雖然同樣身材高大,但和浦阪相比仍矮了至少三十公分。


    「這就是太過狂妄自大的下場。」


    「不不不,你先等一下嘛,兄弟——」


    大神難掩焦慮地辯解起來。


    「——那個叫做果乃的絕對有問題。我們明明已經設下了天衣無縫的包圍網,可是她卻好像能看穿我們的行動一樣——簡直像是先識破了我方的動向。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


    浦阪不悅地輕嘖了一聲。


    在組織裏知道果乃能力的人並不多。浦阪本身也是因為碰巧認識果乃的母親,並且有人將果乃繼承了母親的力量的情報泄漏出來的關係,他才得以知道果乃的能力為何。然而實際上,這也是他第一次和果乃的能力較勁。


    將指揮權交給大神的確是自己的誤判。不應該小看對方,由自己親手收拾掉那群人才是正確的選擇。即使砍斷果乃的四肢,她依然能夠發揮能力。如此一來自己還是能達成目的,也能讓血脈繼續傳承下去。


    然而,原本以為一場不習慣這個社會的小女孩的逃亡鬧劇應該很快就會受挫落幕——看來從旁協助的家夥確實給了她不小的支援。先前派出的四個人竟然全都被打倒,這應該並非果乃一個人辦得到的事才對。


    另外,在剛才的追捕行動中,也有手下目擊到果乃背著一個身型瘦小的少女。雖然不知道那家夥擁有什麽能力,但看起來之後也得一並處理掉才行。


    「那你知道他們逃到哪裏去了嗎?」


    浦阪厲聲責問著大神。


    滿肚子怒火幾乎讓他恨不得馬上踩碎大神的頭蓋骨,但如果要繼續追蹤的話,還是得仰賴眼前這個獸人的嗅覺。雖然自己並不想靠他就是了。


    「喔,對了對了,其實我已經知道果乃的目的地了——從她逃亡的方向來判斷,八成是打算逃往實尋市。」


    「實尋市?」


    浦阪的眉間蹙起了皺痕。


    自己曾經聽過這個地名。那是一處追求人類和非人者共生共存——主張這種天真標語的愚蠢城市。原本以為討厭人類的果乃應該不會以那裏為目的地,但看來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她似乎也隻能出此下策了。


    「不過麻煩的是,對方好像弄來了一台車代步的樣子。不曉得是哪裏來的自家用車,原本我們遺鎖定了計程車為目標,現在看起來好像是白費工夫了。」


    「……立刻去追!」


    浦阪簡短地拋出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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