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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翠之月(第五個月份)結束,時序進入珍珠之月(第六個月份)。


    時值豔陽的初夏。


    伊塞休坦絕大部分的地區都位於寒帶地區。唯獨王都一帶可以享受海洋季風所帶來的溫暖氣候,太陽的熱力與日俱增,不少人早已換上了夏裝。


    「結果萊爾還是穿著同一套衣服。」


    喃喃自語的瑪莉亞當然也補例外。生絲的質料點綴少許的累死,看起來就十分清爽。


    相較這下,萊爾卻依然是襯衫、背心和西裝褲的組合。


    「至少我已經換成比較涼爽的棉質襯衫了。」


    「這不是重點吧?」


    瑪莉亞打量著一直坐在研究室桌前的萊爾,忍不住歎了口氣。


    對於萊爾而言,這個話題已是司空見慣的季節問候,因此他繼續從事手邊的工作,並未將瑪莉亞的埋怨當一回事。


    「唔······人家很無聊耶。」


    瑪莉亞幹脆從身後抱住萊爾。隔著一層薄薄的衣物,萊爾清楚感受到頗具份量的溫暖觸感自背後傳來,差點沒毀了鋼筆的筆尖。


    「············瑪莉亞,很熱耶。」


    「太過分了,虧我們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肉體閑的發慌的年輕美女跟你獨處一室,你居然連看也不看一眼。」


    「······『肉體』二字是多餘的,謝謝。」


    「哦?意思是『年輕美女』不必修正嘍?」


    「念在兒時玩伴的情誼,就不跟你計較了。」


    「·····呼,差不多了。」


    蓋上鋼筆的筆蓋輕輕一轉,出題告一段落的萊爾這才送了口氣。


    自從上次的偶發事件之後,伊爾莎的學習態度變得更加積極。萊爾上起課來格外有成就感,設計考卷的時候自然特別用心。


    「·····看來你似乎挺喜歡這份工作。」


    話說之餘,瑪莉亞不忘繼續在萊爾的身上磨蹭。


    「學生很可愛嗎?」


    「既乖巧有聽話,跟某人大不相同。說真的,你應該跟伊爾莎好好學習才是。」


    就在萊爾出言抱怨的瞬間——嚴格說來應該是說出『伊爾莎』三字的瞬間,一臉戲謔的瑪莉亞突然變了臉色。當然,背對著瑪莉亞的萊爾並未察覺異狀。


    「······到底是怎樣的人呢?好想跟她見上一麵。」


    「可以的話,我也想介紹你們兩個認識。真的是和很可愛的女孩子。」


    萊爾轉過身,試圖逃離瑪莉亞的掌握。


    「你在那個年紀的時候,也是很可愛······抱歉,我說謊了。」


    「沒關係,我知道你想說『現在也很可愛』。」


    「並沒有,以前的你就像是在任意使喚小弟的暴力『大哥』,與其說是可愛,還不如用可怕還來的貼切。」


    「太過分了,人家可是可愛又迷人的完美美少女,每一分每一秒都朝著終極可愛的境界不斷進化呢。」


    隻見瑪莉亞手叉著腰哼了一聲,從口袋中掏出一隻信封。


    「這是?」


    「你說呢?」


    瑪莉亞拿著封有蠟印的高級信封,在萊爾的麵前晃來晃去。


    「這可是伊塞休坦王國第二王子——亞貝爾德殿下邀請我參加派對的招待書呢。怎樣?在不知不覺中,我終於蛻變為完美無缺的真正美少女,甚至連王子殿下都不惜發出招待書呢。看到這個信封之後,你還敢口出妄言,認為我一點兒都不可愛嗎?」


    接受事實吧——瑪莉亞露出挑釁意味十足的微笑。


    事實上萊爾從頭到尾都不曾提及『不可愛』三字,不過瑪莉亞收到王子的招待書,對於萊爾而言顯然是理所當然的事實。隻見他點點頭,臉上露出讚歎的神情。


    「亂槍打鳥也會雀屏中選,真是了不起。」


    不明究理的瑪莉亞長大嘴巴,萊爾則是一個勁兒地拚命點頭。


    「與其說是活潑,不如稱之為粗暴;與其說是開朗,不如稱之為沒大腦;與其說是天生的領導者,不如稱之為帶頭作亂的瑪莉亞竟然也有這一天·····嗯嗯,真是太感動了」


    「身為兒時玩伴,我也與有榮譽呢。」


    瑪莉亞以茫然的眼神凝視著萊爾。隻見麵帶微笑的萊爾露出狐疑的神情,瑪莉亞這才無奈地歎了口氣。


    「聽你這麽一說,好像也沒什麽好炫耀的了。」


    「因為你挑錯對象了。」


    「哼,嘴巴真毒。」


    「若真打算炫耀,就應該挑選對你有點陌生的對象,而不是像我這種連你身上有幾顆痣都一清二楚的兒時玩伴。」


    「是哦。那你倒是說說看,我身上哪邊有痣?」


    「例如右邊的腋下一帶,就有兩顆並排的黑痣。」


    「不會吧,哪裏也有嗎?」


    瑪莉亞連忙拉開衣領,觀察右側的腋下。


    「唔,還真的有!不過被胸部擋住了,好像看不太清楚呢?」


    扯開衣領露出胸口的瑪莉亞報以懷疑的眼神。萊爾索性改變椅子的方向,若無其事回避瑪莉亞的視線。


    「選擇派對服裝的時候另行確認也不遲,用不著急於一時吧。」


    「——也對,就這麽辦。」


    於是瑪莉亞拉上衣領,慢慢走向出口。


    「先走了。對了,你知道你的後腦有三顆黑痣,剛好形成一個三角形嗎?」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回頭見嘍。」


    將計算結果送給指定的教授之後,路娜莉亞回到萊爾的研究室,這才發現萊爾正在與瑪莉亞交談。明知這麽做有失禮數,路娜莉亞還是禁不住內心的好奇,躲在門外偷聽兩人之間的對話。


    「——回頭見嘍。」


    路娜莉亞聞言,連忙慌慌張張地離開門後,躲在走廊的陰暗處。


    走出研究室的瑪莉亞默默的盯著關閉的門扉,時間長達十秒鍾之久。之後才將赤銅色的頭發往後一撥,頭也不會地轉身離去。


    「·······」


    知道瑪莉亞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之後,躲在暗處的路娜莉亞才忍不住探出身子喚道:


    「·····瑪莉亞。」


    已經走下三層樓梯的瑪莉亞立刻回過頭來,臉上露出訝異的神情。


    「路娜莉亞?有事嘛?」


    「呃······我隻是在跑腿的回程途中,不小心在門外聽到你們的對話······」


    路娜莉亞刻意回避瑪莉亞的視線,似乎有些心虛。瑪莉亞聞言,頓時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讓你看笑話了。」


    「呃·····別這麽說。不過·····這樣子真的好嗎?」


    路娜莉亞知道瑪莉亞對萊爾頗有好感,這點也是從瑪莉亞口中獲得了證實。然而萊爾對瑪莉亞的態度確實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瑪莉亞的內心一定不怎麽好過。


    「沒什麽好不好的,平常心看待嘍。」


    「平常心······」


    「若連這種小小的打擊都承受不了,這十幾年來我不知道已經死過多少次了。」


    雖然路娜莉亞如此掛心,但赤銅色頭發的少女隻是無奈地聳聳肩膀。


    「萊爾總是以同樣的手法逃避問題。就這層意義而言,我隻是一個二流的獵人罷了。」


    路娜莉亞喃喃自語,顯然不明白瑪莉亞的話中含意。


    之間瑪莉亞露出無奈的苦笑,轉身凝視著路娜莉亞。


    「聽好了,路娜莉亞。你是我的情敵,所以我隻說一次。


    」


    「······」


    路娜莉亞點點頭之後,瑪莉亞這才語重心長地開口:


    「戀愛就像是狩獵,愛情則是一場戰爭。」


    「·······狩獵·······戰爭······?」


    「沒錯,不管萊爾是基於何種原因——或許是認為比他更好的男人到處都是——而選擇了逃避,我若想要抓住這個男人,就必須讓自己成為獵人才行。」


    瑪莉亞握緊雙拳,翡翠色的雙眸更是流露出勢在必得的眼神。


    「設下陷阱、斬斷退路,將獵物逼入絕境。唯有抓住獵物的尾巴,讓批次的視線在半空中互駁火,才能將狩獵進化為戰爭。


    「······!」


    路娜莉亞睜大雙眼,聆聽瑪莉亞的高談闊論。


    「簡而言之,唯有雙方都具備同樣的覺悟,這場戰爭才得以成立。開戰之前,得先讓對方登上同樣的舞台才行。」


    說道這裏,瑪莉亞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


    「偏偏萊爾從未顯露出絲毫的嫉妒,這就代表我的陷阱和誘餌還有加強的空間。」


    「······」


    路娜莉亞凝視瑪莉亞的眼神不禁流露出一抹感佩與尊敬。瑪莉亞的『戀愛論』徹底改變了她的認知。


    「——就這層意義而言,你我之間的差距顯然是十分有限。」


    在瑪莉亞的注視之下,路娜莉亞先是眨眨眼睛,雙頰旋即泛起一陣紅暈。


    「·····我、我對萊爾大人並沒有那種·····」


    路娜莉亞的聲音細若蚊鳴,若非豎耳傾聽,恐怕是難以辨識。


    「我隻是不希望見到自己的情緒受到萊爾大人的影響,所以才····」


    「·····聽起來就像是愛得死去活來卻又不肯承認的小孩子。」


    瑪莉亞搖頭苦笑,仿佛將眼前的路娜莉亞當成了不懂事的妹妹。


    「不過這樣子可不行。」


    之間瑪莉亞收起笑容,雙手捧著路娜莉亞漲紅的臉頰。


    「瑪、瑪莉亞·····?」


    「你要是不振作一點,我可是會很頭痛的喔,路娜莉亞。雖然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好歹也是曾經握過手的戰友,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不思振作,一直墮落下去。」


    「·····」


    路娜莉亞凝視著瑪莉亞,眼神有些慌亂。


    「喜歡也好,討厭也罷,這些都不重要。想要戰勝那個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萊爾,就必須好好磨練自己。自怨自艾的女人,可是比軟弱無力的女人更令人厭惡。」


    「·····」


    路娜莉亞無言以對。瑪莉亞縮手之後,再度背轉過身,準備走下樓梯。


    「·····瑪莉亞,為什麽要對我說這番話?」


    麵對路娜莉亞的疑惑,瑪莉亞緩緩地轉過頭來。


    「良好的競爭對手就像是自我砥礪的磨刀石。」


    說道這裏,瑪莉亞突然露出挑釁意味十足的微笑。


    「而且你已經是萊爾的戰友,對我而言也是自己人,如果自己人不思振作,成天隻會自怨自艾,對我跟萊爾可是沒什麽好處。所以鼓勵戰友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什麽好奇怪的。」


    「······」


    「一碼歸一碼,沒必要混為一談。」


    輕撥劉海之後,瑪莉亞遂頭也不回地衝下樓梯。


    「······」


    路娜莉亞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瑪莉亞的離去。


    「咦?你在這裏做什麽?」


    聲音來自後放回。回頭一看,正準備外出的萊爾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沒什麽」


    路娜莉亞立刻恢複麵無表情的模樣,簡短地做出答複。


    萊爾眉間深鎖,不過很快就搖搖頭。


    「——也罷。我要去當家教,這裏就交給你了。」


    「是。」


    「那我走了。」


    萊爾輕咳數聲,調整內心的情緒周,旋即走下樓梯。路娜莉亞本想跟萊爾打個招呼,可是萊爾的腳步飛快,一轉眼就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


    帶著不怎麽踏實的空虛心情,路娜莉亞回到研究室。隨手關上房門之後,直接往研究室最裏麵的那張沙發做了下去。


    「·····瑪莉亞果然是自信又積極呢。」


    路娜莉亞喃喃自語。如果自己也有瑪莉亞的自信······


    「·····不,那是不可能的。」


    瑪莉亞的自信也是多年的自我磨練所累積的成果。路娜莉亞不可能一步登天,隻能從現在開始累積自己的實力。


    於是路娜莉亞點點頭,重新下定了決心。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


    路娜莉亞話聲甫落,研究室的大門頓時被一把推開。


    「抱歉抱歉——」


    帶著輕撫的語氣進入研究室的人物,是一名金發碧眼的美少女。路娜莉亞見過對方,印象中他是萊爾的朋友,名字叫做『亨』瑟·葛雷利。


    「抱歉,打擾了······萊爾不在嗎?」


    明明是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亨』瑟依然左顧右盼四下張望,看起來格外刻意。路娜莉亞見狀,忍不住開口詢問:


    「您找萊爾大人有事?」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啦,其實······該怎麽說才好呢?」


    欲言又止、毫不幹脆的態度。不過這名少年拜訪研究室的時候(而且幾乎都趁著萊爾不再的時候)向來都是這副模樣,路娜莉亞早已見怪不怪。


    不過此時此刻見到這名少年之後,路娜莉亞突然靈機一動。


    「······亨瑟大人。」


    「啊、是!」


    「聽萊爾大人提起,當初推薦他擔任家庭教師的人就是亨瑟大人是吧?」


    「呃·····對、對對對,就是這麽回事!」


    『亨』瑟頻頻點頭,絲毫不將路娜莉亞替他改了名字的事情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亨』瑟大人想必也對其他的工作機會相當了解嘍?」


    『亨』瑟聞言,更是點頭如搗蒜。


    麵無表情的路娜莉亞在心中不斷激勵自己,旋即緩緩地抬起頭來。


    「·······有件事情想拜托您,千萬別讓萊爾大人知道·····」


    ※


    ※


    ※


    「——心情不好嗎?」


    萊爾批改考卷的時候,伊爾莎冷不防開口詢問。突如起來的問題頓時令萊爾為之一愣,知道滿溢的紅色墨水自羽毛筆的前端滴下之後忙著才從夢中驚醒。


    「······怎麽說?」


    「因為萊爾老師的表情很嚇人。」


    萊爾聞言,立刻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看看自己的表情是不是真的那麽可怕。直到發現伊爾莎吃吃而笑之後, 這才發現自己被戲弄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當初不是說好了嗎?改完考卷之後,才是聊天的時間。」


    悻悻然的萊爾提起羽毛筆,繼續批改伊爾莎的考卷。隻見他一連在計算題上麵打了好幾個「○」,不過稍微審視證明題的答案之後,卻隻打上了「△」。


    「——,嗯,整體成績還算不錯,不過證明題還有待加強。」


    其實這也不怪你拉,萊爾在內心補上一句。


    畢竟伊爾莎總是窩在這間屋子裏麵,難得出門走走。在一整天都麵對固定麵孔的情況下,『說服力


    』的發展難免也會受到限製。


    不過這名年幼的少女已經舍棄了眼罩,大大方方地在萊爾的麵前展露令她不得不被軟禁於此的金銀妖眼。


    「理論上應該透過完整的複習補強不足的部分,不過讓一個學生察覺自己心情不好,代表我這個老師也必須檢討。不如就各退一步,利用下午茶的時間重新開始考試吧。」


    「嗯!」


    伊爾莎難掩以內心的興奮。即使萊爾提醒她還得重新考試,也是充耳不聞。


    於是豐盛的下午茶立刻端上了桌,原本在門外待命的潔奇莉亞也站在伊爾莎的身邊。第二次的考試告一段落之後,伊爾莎立刻好奇地探出上半身。


    「萊爾老師為什麽心情不好了?」


    「······這麽明顯嗎?」


    「因為老師的表情不會說謊。」


    「·····代表他的心智還不夠成熟。」


    站在伊爾莎身後的潔奇莉亞低聲開口。不過說話的唇形早已被萊爾看得一清二楚,即使刻意壓低音量,也是毫無意義。


    「這個嘛·····或許真的有點兒影響吧。」


    「到底是什麽事?」


    「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朋友,收到派對的邀請函。」


    萊爾的腦海浮現出赤銅色頭發的兒時玩伴的身影。


    「這應該就是讓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那個人是萊爾老師的女朋友嗎?」


    「當然不是,隻是非常重要的朋友而已。」


    「·····之前好像也有類似的說法。」


    喃喃自語的潔奇莉亞以冰冷的視線凝視著萊爾。


    「一定很漂亮吧?」


    「怎麽說呢?」


    「漂亮的女孩子在派對上一定會受到眾多男性的注目,因此老師才會吃醋。」


    萊爾無法想象這種一針見血的推理竟然是出自十多歲幼女隻扣。或許女人在離開娘胎的那一瞬間開始,就已經是個十足的『女人』吧。


    「·······其實我連吃醋的資格也沒有。心情不好的原因,也是在氣我自己不應該抱持著這種非分之想。」


    「為什麽老師人認為自己沒有資格?」


    基於好奇,年幼的伊爾莎繼續追問下去。之前帶著眼罩的時候還抱持著某種程度的警戒與顧忌,如今兩人之間幾乎是毫無距離。


    「·······因為我是個卑鄙的人。明知她對我有好感,卻總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籍以逃避她的示愛。像我這種人又有什麽吃醋的資格?」


    「·····太過分了,簡直就是女性的敵人。」潔奇莉亞小聲開口。


    「——不過老師之所以這麽做,應該也是有原因的吧。」


    「哦,怎麽說呢?」


    萊爾示伊爾莎繼續開口,這名少女的想法引起了他的興趣。


    「萊爾老師是個深思熟慮的人,凡事總是替他人設想。因此我不認為老師會毫無理由地敷衍對自己有好感的女孩子。」


    「·······」


    凝視著宛如寶石一般光彩奪目的少女,萊爾突然發現她的『慧黠』並非來自『智商』,而是『人格特質』。


    萊爾忍不住微微一笑。


    「·····因為我一直拿不定主意。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我到底應該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才好?連自己的未來都搞不定的人,實在沒有資格接受他人的好意。畢竟在為他人設想之前,我必須先顧好自己的生活才行,否則隻會笑掉其他人的大牙,被認為自不量力的家夥。」


    「·····倒是挺老實的嘛。」潔奇莉亞小聲說道。


    「——不過。」伊爾莎麵露疑色:「顧好自己跟接受他人,彼此之間應該沒有衝突吧?」


    「嗯,為什麽?連未來的目標都還沒找到的人,又怎麽能負責其他人的未來?」


    「我雖然不是很懂,不過人與人之間不就是互相扶持嗎?」


    伊爾莎的回答就像是一記當頭棒喝,令萊爾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無法一個人肚子生活,必須仰賴潔麗雅、賽巴斯提安以及其他人的協助。人是不可能離群索居的。心中會掛念其他的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


    聽見璀璨如寶石的女童這麽說,萊爾默默地凝視著她的美麗臉龐,忍不住伸手輕拍自己的前額,抬起頭來歎了口氣。


    「·····我果然無法勝任家庭教師的工作。伊爾莎,你比我更像是個老師呢。」


    「這麽說就太誇張了。萊爾老師不是說過嗎?老師跟學生是平等的。」


    伊爾莎微微一笑,神情卻流露出一絲的寂寥。


    「·····真想跟老師的兒時玩伴聊一聊。」


    萊爾見狀,頓時有些於心不忍。


    情況允許的話,萊爾也想讓伊爾莎跟瑪莉亞。甚至是路娜莉亞見個麵。伊爾莎應該接觸更多的人才對。


    站在伊爾莎身後的潔奇莉亞,也以同情的眼神凝視著主人的背影。


    「·····對了,聽說你的生日是這個月?」


    「嗯。再過一個星期之後,我就滿十一歲了。」


    「生日當天可以邀請我嗎?」


    「老師願意參加我的生日派對嗎!?」


    「嗯,不嫌棄的話。」


    「怎麽會嫌棄呢?請老師務必賞光!」


    伊爾莎的眼神充滿了期待。對於伊爾莎而言,邀請他人參加自己的生日派對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內心的喜悅與興奮自然是不言而喻。


    這時規律的敲門聲讓手舞足蹈的伊爾莎冷靜了下來。


    「請恕小的失禮。」


    賽巴斯提安老管家恭敬地走了進來。


    「伊爾莎小姐,令尊來了。」


    「父親大人!?」


    伊爾莎立刻占了起來,眼神流露出些許的不安。


    在老管家的帶領之下,伊爾莎、潔奇莉亞已經萊爾前往於一樓的大廳。萊爾原本想要等


    到伊爾莎與父親見麵之後再另行拜會,然而來者卻要萊爾也一同前往,因此萊爾也隻能聽命行事。


    一樓大廳空間寬敞,足以容納四、五間研究室,裝潢之豪奢自然是不在話下。大廳的正中央作者自從萊爾來到拜斯布魯克宅邸之後首次見到的人物。強壯結實的男子身穿寬鬆舒適的貴族服飾,臉上還戴著麵具。


    「——請原諒我不以真麵目示人。」


    男子站了起來,笑著輕敲隻露出嘴巴和下顎的麵具。


    「基於某種原因,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還請見諒。我是伊爾莎的父親,名字是——嗯,請稱呼我為『哈特』。」


    伊爾莎的父親——自稱哈特的男子伸出右手,他的手掌厚實、巨大而強壯,從握手時的力道來判斷,萊爾認為對方應該是個軍人。


    「萊爾·巴德休坦,謝謝你願意擔任伊爾莎的家庭教師。希望伊爾莎的表現並未讓你失望。」


    「哪裏,伊爾莎是個優秀的學生,有時連我這個當老師的都自歎不如。」


    萊爾的真心話令哈特露出欣慰的笑容,視線也同時移至寶貝女兒的身上。


    「好久不見了,伊爾莎。最近還好吧?」


    「······是的,父親大人。」


    伊爾莎的臉上看不見先前的喜悅。之間她不時打量著萊爾,身體微微晃動,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父親大人,萊爾老師他······」


    「我知道你想跟我說什麽,先讓我跟他私下談談吧。」


    麵對父親的裁示,伊爾莎隻能頹然地低聲表示明白。


    「——坐吧。」


    潔奇莉亞帶著伊爾莎離開大廳之後,哈特指著麵前的沙發。


    「——我對你的事跡略知一二。聽說你在貝根罕學院被稱為《最後女巫的弟子》是吧?」


    「是······說來慚愧,這隻是同學之間的玩笑話。」


    「不必感到羞愧,坦然接受吧。雖然有點兒揶揄的成分,卻也證明了你的實力不容懷疑的。」


    說好的同時,哈特拿起身旁的資料夾隨手翻閱。隻見他搔搔自己的臉頰,嘴角浮現出欽佩的微笑。


    「真是了不起。科學係統統名列前茅,語學和曆史的成績更是接近滿分。即使是貝根罕學院曆代的特等生也沒有這麽優異的成績,難怪會獲得學院一致的認同。」


    哈特手中的資料似乎是萊爾去年接受貝根罕學院特等生甄試的成績。貝根罕學院是王立學校,理論上一般人是不可能取得相關的資料。


    「雖然了不起,卻讓我產生了一個疑問。你的成績隻差一點兒就可以獲得滿分,照理說那種程度的測驗應該難不倒你吧?」


    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視為確認。啜飲一口熱茶之後,萊爾歎了口氣,說出事情的真相。


    「·····其實是師傅要我這麽做的。若真的拿下滿分,恐怕會被校方懷疑是不是在考試中作弊,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這是保留實力的成績嘍?尊師果然有先見之明。」


    哈特將手中的資料往旁邊一方,自我解嘲地哼了幾聲。


    「這就代表了成績無法證明什麽,如同你另有不為人知的一麵。」


    不著邊際的寒暄到此結束,哈特眯起隱藏在麵具之後的雙眼。


    「萊爾·巴德休坦,你似乎真的是『女巫的弟子』。」


    「·····是。」


    「若非伊爾莎的遭遇,我恐怕會將你的回答視為小號。終結迷信時代的《最後女巫》居然是貨真價實的『女巫』,這實在是一大諷刺。信奉秘密主義的艾路路亞·亞索德的生平總是脫離不了許多的傳言,看來她是『真正的女巫』的傳言似乎是真的。既然弟子是能夠讓琥珀發光的魔術師,身為師父的艾路路亞當然是個女巫無誤。」


    「·····所以呢?您打算怎麽處置我這個生錯時代的魔術師?」


    「把你送去異端審問庭嗎?當然不會。你以為為什麽將女兒藏匿於此?就是為了不讓那些愚蠢的人們與她接觸。」


    哈特的嘴角微微上揚,語氣卻帶著若有似無的微妙情感。


    「·····原本以為『金銀妖眼是惡魔的象征』之類的迷信,不過是教會為了鏟除魔術師所捏造出來的名目,想不到伊爾莎竟然真的是『被詛咒的孩子』。對我這個做父親的而言,無疑是雙重打擊。」


    「無論是『被詛咒的孩子』抑或是『惡靈附身』,都隻是毫無根據的誹謗與中傷。」


    萊爾在這個話題上並不退讓,否定了哈特的說法。


    「『返祖』隻是特殊體質所造成的現象,常見於幻象種——生來就得意操縱魔術的種族特質拖過隔代遺傳所呈現的結果。」


    「魔術?想不到在路麵車來回奔馳、蒸汽船航行大海、飛行船占據天際的科學時代,竟然還聽得到這個詞匯·····不過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希望身為舊時代繼承者的你能夠接受我的請托。」


    說道這裏,哈特突然向萊爾低頭。


    「——萊爾·巴德休坦,請你救救伊爾莎。讓她無懼於他人的目光,在陽光底下昂首闊步。」


    「······」


    強健如熊的哈特縮起身子並恭敬地低頭致意,這副模樣固然滑稽,卻也讓萊爾清楚感受到他的『真心』。


    「化解伊爾莎——令嬡的『靈異現象』就現階段而言十分困難。」


    萊爾的語氣十分沉重。等到哈特抬起頭來之後,萊爾才繼續展開說明。


    「幻象種具備人類所沒有的兩種能力。一種是將魔力累積於以內的『儲藏能力』,另一種則是操縱魔力的『魔法轉寫能力』。」


    「魔法?跟魔術有何區別?」


    「這就說來話長了。首先自然界存在著稱之為魔力的能量,這點可以接受嗎?」


    「親眼目睹小女的遭遇之後,也不得不接受了。」


    「感謝······魔力的奇緣眾說紛紜,我的老師稱之為『未分化的能量』。這種特殊的能量擁有『扭曲現有物理法則』的特性,通常我們將被魔力扭曲的法則稱之為『魔法』。之於魔術,則是構築。並且控製魔法的一種手法。」


    「嗯。所以一般人常常將『魔法師』與『魔術師』混為一談,其實兩者的本質是相同的嗎?」


    「並非完全相同,卻也相去不遠。」


    「所以·····若將伊爾莎訓練成魔術師,就可以控製自己的魔力嗎?」


    「前提是伊爾莎擁有魔術師的天賦。不過就算如此,還是存在著一種隱憂。舉個例子好了,您可以命令自己的心髒停止呼吸嗎?」


    哈特麵露疑色,顯然不明白萊爾的話中含意。


    「伊爾莎的體內無時無刻蓄積了可觀的魔力,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分分秒秒都以自己的意誌力加以控製。這也是我將返祖現象歸咎於體質使然的原因。」


    「我懂了。如同人體的心髒是另一種力量的控製之下規律跳動,伊爾莎的『體質』也不是自主意識所能控製的,是嗎?」


    「人類與幻象種的差別就在這裏。幻象種本身就是與魔法共生,可以在無意識中控製體內的魔力。『返祖現象』則是隻有魔力,卻不具備控製魔力的魔法,因此隨時都有可能麵臨失控的危機。」


    「······原來如此。」


    哈特深深地歎了口氣。軟禁伊爾莎顯然是迫於無奈的決定,身為一個父親,他當然希望自己的寶貝女兒能夠走上陽光普照的大道,擁有正常的人生。


    「····無論如何,還是先確認伊爾莎是否擁有魔術師的天賦吧。就算隱憂依然存在,總比完全無法控製體內的魔力好上一些。至於『靈異現象』,我再另覓解決翻到辦法好了。」


    「你真的願意這麽做?」


    「我是伊爾莎的家庭教師。」


    哈特「嗯?」了一聲,似乎對萊爾的回答有些不解。


    「替伊爾莎解決問題,是家庭教師的責任。」


    「就隻是為了這個理由?」


    「除此之外,這份工作的報酬也令人滿意。」


    「你對金錢根本毫無興趣。若真想賺錢,憑你的腦袋就可以輕鬆賺進大把大把的鈔票,根本沒必要自找麻煩。」


    於是哈特再度以嚴肅的眼神注視著萊爾。


    「為了小女的未來著想,有件事情我必須搞清楚。


    萊爾·巴德休坦,你要的到底是什麽?


    憑你的聰明才智,天底下恐怕沒有你得不到的殿下,然而你卻從不展露鋒芒,選擇了低調行事。像我這種凡夫俗子,實在是忍不住會懷疑你是否另有圖謀。說吧,你到底有什麽想法?到底希望自己成為怎樣的人?」


    「我——」


    萊爾端正坐姿,正麵接下哈特嚴厲的視線。


    「——我想要成為『懂得體貼他人的人』,如此而已。」


    「·····」


    哈特在心中咀嚼萊爾的回答,目光炯炯有神。一段時間之後。這才輕輕地歎了口氣。


    「·····若隻是敷衍之詞,自然沒有討論的必要;若此言非虛,代表你是個古今罕見的理想主義者。」


    哈特的語氣十分溫和,卻又帶著一絲的憂愁。


    「我的母親也常常要我學習如何體


    貼他人,這是身為人類理應具備的美德,甚至比教堂的傳教士所宣揚的鄰人之愛更加單純。然而大家總是很快就將這種美德拋到腦後,一頭栽進爾虞我詐的世界。」


    「······」


    「現在我明白了,你是個傲慢的人。不過也就是因為如此,麵對伊爾莎的時候才會比他人更加體貼。」


    哈特手中一彈,站在門邊的賽巴斯提安立刻走出大廳,將伊爾莎帶了回來。


    「父親大人······」


    麵對忐忑不安的女兒,父親的臉上露出溫和的微笑。


    「放心吧,伊爾莎,爸爸並沒有辭退他的意思。而且放眼伊塞休坦全境,恐怕也找不到比他更加適合擔任家庭教師的人物。」


    伊爾莎聞言,臉上的不安頓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與美麗的臉龐互相呼應的燦爛笑容。


    「父親大人的意思是······!」


    「嗯,往後可要聽老師的話哦。」


    「是,父親大人。」


    興高采烈的伊爾莎忍不住奔上前來,一把抱住哈特的頸子,哈特也以粗大厚實的手掌溫柔撫摸愛女的秀發。


    「····所以您本來是要對我來個下馬威嗎?」


    萊爾籲了口氣,鬆開襯衫的衣領。哈特聞言,不禁微微苦笑。


    「過去那幾個家庭教師發現伊爾莎的秘密之後,不是嚇得魂不附體就是氣得火冒三丈,甚至還有人要求我把伊爾莎交給他做實驗。迫於無奈,我也隻好略施懲戒。」


    ——略施懲戒?


    任何人獨自麵對眼前這位強壯如熊的鐵打漢子,應該都會感到如坐針氈吧。而且先前的握手也讓萊爾確定了一件事——自稱哈特的這名男子絕對是個身經百戰的戰士。當他口中說出「如果有任何異議,就自己看著辦」的時候,任誰都會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嚴重的威脅。


    然而將寶貝女兒捧在手掌心席子嗬護的模樣,卻又跟普天下的父親如出一轍。


    「往後也請你繼續關照伊爾莎。」


    「當然,也請您多多指教。」


    「·····感謝。」


    哈特再度低頭致意。親眼目睹這一幕之後,潔奇莉亞不禁麵色鐵青,一隻眼更是睜得老大。


    「父親大人!萊爾老師願意參加下星期的生日派對呢!」


    「真的嗎?你一定很高興吧,伊爾莎。」


    「嗯!父親大人呢?」


    「······對不起,下周的行程全都排滿了,抽不出時間。」


    「是哦······」


    伊爾莎聞言,頓時難掩內心的失望。哈特見狀,連忙朝著萊爾看了一眼。


    「對、對了,萊爾美女不是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嗎?不如就帶著她一起慶祝伊爾莎的生日如何?」


    「您是指瑪莉亞嗎?」


    「嗯,其他的朋友也一並帶來吧。」


    「貝——哈特大人,這似乎不太妥當吧?」


    潔奇莉亞從旁插口。麵對軍裝少女的勸諫,哈特隻短短回答「無妨」二字。


    「瑪莉亞小姐是萊爾的介紹人,而且萊爾又是個可以信賴的人物,相比不會做出令我們失望的事情。」


    「可是······」


    潔奇莉亞似乎還想說出些什麽,哈特索性以眼神示意她看看伊爾莎的模樣。


    伊爾莎的雙眸閃閃發光,就像是兩顆真正的寶石,內心的喜悅自然是不言而喻。看到伊爾莎的表情之後,潔奇莉亞的態度也隨之軟化,不再堅持己見。


    「我還是第一次邀請那麽多人參加生日派對呢!父親大人,謝謝您!」


    「嗯、嗯。」


    即使隔著一層麵具,也感受得到哈特對寶貝女兒的愛護與吝惜。


    「父親大人,今天能待到什麽時候?」


    「這個嘛······應該還可以停留兩個小時。」


    「可以留下來一起吃飯嗎?」


    「當然。」


    「太好了!萊爾老師也一起來吧!」


    「我還是——」


    「不必客氣。」


    輕輕鬆鬆地抱起寶貝女兒之後,宛如一座小山的哈特從沙發站了起來。


    「就留下來用餐吧。」


    察覺「你敢拒絕女兒的邀請就說說看啊?」的弦外之音,萊爾隻好乖乖地閉上嘴巴。


    得到父親的背書之後,伊爾莎在晚宴席間不斷向萊爾提出問題。在伊爾莎的連番炮轟之下,一過人的記憶力自豪的萊爾事後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場有生以來最豪奢、最豐富的晚宴到底出現了那幾道彩色。


    或許是獲得了男主人的信賴之故,當天回程的馬車並未懸掛窗簾。


    ※


    ※


    ※


    「····不知道萊爾正在吃些什麽」


    幽幽地歎了口氣之後,瑪莉亞夾起了一片小黃瓜送入口中、會場的長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豐盛料理,瑪莉亞卻是半點食欲也沒有。之於食欲不振的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第二王子亞貝爾德所舉辦的派對邀請了來自各個階層的代表人物,舉凡貴族、地方仕紳以及財力雄厚的大地主全都包括在內。唯一的共通之處,大概就是列席者都是二、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不過對於以『次世代伊塞休坦研討會』為名目的的派對而言,倒也是名副其實的安排。


    為了提供人與人互相交流的場所,社會界幾乎每個星期都會舉行類似的集會。既然真正的目的是擴展人脈,聚會的名目想來不是重點,因此這個擺明了就是讓年輕人互相交流的名目倒也令瑪莉亞嘖嘖稱奇。


    「······最近的年輕人全都是一群傻瓜······」


    無視於自己是會場之中最年少貴賓的事實,瑪莉亞強忍著內心的輕蔑與不屑,跟那些見識淺薄的井底之蛙聊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晚安,瑪莉亞小姐。」


    這場派對的主辦人——亦即是亞貝爾德第二王子總是會場中的焦點。於是瑪莉亞收起一般性質的業務微笑,以算是第四誠懇的燦爛微笑迎接王子的到來。


    「······感謝您的邀請,殿下。」


    「哪裏,應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你就像一朵火紅的玫瑰,為會場注入熱情的活力。即使是千朵鮮花,在你的美麗之前也是黯然失色。」


    「您真會說好。」


    瑪莉亞以手中的扇子遮掩嘴角嗬嗬而笑,看起來就像是個高貴優雅的淑女。


    今晚瑪莉亞身穿紅色漸層的禮服,赤銅色的秀發整齊地梳在腦後。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火焰般的豪奢氣息,紅玫瑰的稱號果然是當之無愧。


    「會場的另一頭正在進行政治研討,有沒有興趣從旁聆聽?」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瑪莉亞早已厭倦了不著標記的寒暄閑聊,亞貝爾德的提議無疑是正中她的下懷。


    於是在亞貝爾德的帶領之下,瑪莉亞來到一群正在進行政治研討的來賓身旁。雙方的討論似乎十分熱烈,雖然不至於在王子麵前口出惡言,臉上的表情卻都十分嚴肅。


    「——前陣子似乎有人在議會中提出降低琥珀關稅的議題。」


    「開玩笑,那怎麽可以?琥珀可是我國重要的對外戰略資源呢。」


    「然而一直針對琥珀刻意不合理的關稅,恐怕會引起同盟其他會員國的抗議,到時候事情可就麻煩了。」


    「你是指可能會發生七年前與卡雷亞共和國——抱歉,當時應該是王國才對——之間的戰爭嗎?很抱歉,王國可是在那場戰爭當中獲得壓倒性的


    勝利,也收複了失去的國土,貝倫哈特殿下更是即將在近期內前往視察。就算真的爆發了站在,也是絲毫不足為懼!」


    年輕軍官的言論聽在耳中,瑪莉亞忍不住開口反駁:


    「——我倒是認為七年前的做法未必適用於現在。」


    少女晴朗的嗓音頓時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


    「哦,看來這位美麗的小姐似乎有話要說。不過我們才是專家,班門弄斧的言論隻會突顯自己的淺薄無知。」


    年輕軍官顯然是屬於天生的主戰派的陣營。瑪莉亞聞言,嘴角頓時浮現一抹挑釁的微笑。


    「七年前的戰爭之所以獲勝,隻要是以獨占鼇頭的科學技術彌補了戰術上的不足。自從戰爭結束之後,各國無不致力於武器的開發與改良,也獲得了相當可觀的結果。在這種局麵下,王國的科技優勢可說是蕩然無存,貿然發動戰爭恐怕並非明智之舉。」


    這番真知灼見的言論出自十幾歲少女的口中,在場眾人無不露出欽佩的神情,之前對瑪莉亞的發言表示輕蔑的年輕軍官也是聽得入神,猛然姓轉之後,這才帶著泛紅的雙頰睥睨著瑪莉亞。


    「·····女人家懂個什麽。你的說法有什麽依據?」


    「小女子出自商人之家,對於各國的產業發展自然是有所耳聞。」


    「·······商人之家?」


    「是的,小女子名叫瑪莉亞·海藍,在此見過大家。」


    尚未認出瑪莉亞的來賓聞言,頓時睜大了雙眼。


    搭上〈蒸機革命〉的風潮,在鋼鐵以及鐵路產業方麵獲得可觀利益的海藍家向來是資本貴族的代表,事業版圖觸及各種領域,甚至連軍部都是海藍的客戶之一。


    聽到海藍的名字之後,驚覺失言的年輕軍官頓時被嚇得臉色發白。


    「——小女子口出狂言,實在是有失禮數。」


    「嗯、嗯·······」


    「不過您的言論也是精妙至極,令小女子熱血沸騰,忍不住說上兩句。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您一笑置之。」


    將對方的失禮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言談之中隻強調自己的僭越,即使心有不甘,瑪莉亞也深知這種以退為進的說話方式才是讓衝突圓滿落幕的不二法門。


    緊張的勤奮趨於和緩,人群也紛紛散去。


    「相當有趣的對話。」


    亞貝爾德端著兩杯葡萄酒走了過來。謝過之後,瑪莉亞接過其中一杯,潤了潤略顯幹澀的喉嚨。


    「真不愧是海藍家的大小姐——這種說法似乎有些失禮。畢竟對你來說,那種場麵根本不算什麽。」


    「過獎了,殿下。」


    瑪莉亞輕拭杯緣的口紅,對亞貝爾德報以豔麗的微笑。


    「那隻是基礎常識罷了,不值得殿下的讚美。」


    「隻可惜那個年輕軍官連這種基本常識都不懂。」


    亞貝爾德無奈地聳聳肩膀。


    「身為一國的王子,這麽似乎有失身份,不過盲目的愛國心有時隻會遮蔽一個人的雙眼,讓他看不到事情的真想。萬一變調的愛國心與選民思想合二為一,難保不會對國家的存續造成威脅。」


    「小女子也有同感,不過這種言論確實不應該出自殿下之口。」


    那名年輕軍官之所以堅持己見民主,主要也是為了在王子的麵前求表現。瑪莉亞生平最不可能接受的就是名聲遭到詆毀。如今好不容易才逮到集會,立刻反將了第二王子一軍。


    「哈哈,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將顏麵。不過這也證明了邀請你參加派對是正確的決定。」


    亞貝爾德的瞳孔深處綻放出異樣的精光。伊塞休坦的第二王子向來是個個性溫和、容易相處,就另一個角度而言也是頗具城府、不輕易吐露心事的人物。如今王子殿下的臉上居然浮現出前所未見的嚴肅神情,代表今天的重頭戲才正要上演。


    「最近樞密院的部分元老正在針對某項大規模的公共建設進行討論。」


    樞密院是直屬於國王的谘詢機構,相當於專門替國王出主意的軍師,因此獲得了『第三議會』的稱號。伊塞休坦王國的立法權分屬優貴族組成的『天院』、由市民代表組成的『地院』以及身為國家元首的國王。樞密院的議長向來是由負責輔佐國王的內閣閣揆——亦即宰相兼任,對於國王的影響力自然是不容忽視,這也是『第三議會』的由來。


    第一王子貝倫哈特以及第二王子亞貝爾德也列名於樞密院。


    「大規模的公共建設?」


    看來上鉤的是條大魚。


    既然得意搬上樞密院的台麵,『大規模』顯然並非誇張之詞,說不定會對伊塞休坦的政壇運作——甚至是國王的接班人選造成影響。


    樞密院的成員包括了第一王子與第二王子,而且並不隻是單純的掛名。第一王子與第二王子在樞密院的言行舉止在受到其他元老的檢視,兩人在樞密院的政治角力,也與日後能否榮登大位息息相關。『部分元老』雲雲,顯然是指『第二王子派』的實力。


    「·······確實是相當有趣的話題。不過讓小女子得知此事,是否真的妥當?」


    「瑪莉亞小姐,就別再兜圈子了。你不但是海藍財團總裁的獨生愛女,本身也涉足多項事業,獲得了莫大的利益。之前由許多大型企業共同出資的通信視野公社,你所支持的研究室不也是參與其中嗎?」


    「·······您是從哪裏得知的?」


    前陣子似乎也有個男人發表過類似的言論。一想到這裏,瑪莉亞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


    也不知道亞貝爾德是否察覺瑪莉亞的心事——


    「我也有自己信賴的情報管道。」


    第二王子笑了笑之後,繼續開口:


    「我希望透過你的影響力,讓海藍財團參加工程的基礎規劃。這個計劃需要的不是大量的勞動力,良好的基礎規劃才是左右成敗的關鍵。」


    「······我的力量有限,能否派上用場還是個未知數。」


    瑪莉亞以手中的扇子遮掩嘴角。


    「不過——到底是怎樣的建設?」


    「就是休拜爾茲·巴爾特的開發。」


    亞貝爾德一派輕鬆地回答。瑪莉亞清楚感受到浮現嘴角的笑容明顯僵硬許多。


    「······抱歉,剛剛沒聽清楚。可以請您再說一次嗎?」


    「休拜爾茲·巴爾特,也就是《黑森林》的開發。」


    除了嘴角之外,連臉上的表情都為之凍結。幸好還有扇子當作掩護,否則場麵可就難看了。


    自古以來,伊塞休坦的人民就對『森林』抱持著強烈的敬畏,許多流傳至今的民間故事也幾乎都是以『森林』為題材。


    位於伊塞休坦王國東北方的森林地帶,人稱《黑森林》的地區,就是森林信仰的代名詞。無數的傳說自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誕生,至今依然被廣大的民眾視為不可扇子闖入的聖域。


    「話雖如此,倒也不是沒有人在那一帶活動。森林的外圍是伐木業的重鎮之一,而且經過初步的調查,證明了《黑森林》擁有豐富的琥珀礦脈。這麽重要的寶庫,又怎麽能置之不理呢?」


    (·····確實是個思想先進的人物······)


    瑪莉亞好歹也是來自先進的技術累積大量財富的海藍家族,亞貝爾德的計劃確實有令她躍躍欲試的部分,不過······


    (·····與其說是行事果斷······或許用不擇手段來形容比較貼切。)


    亞貝爾德正在等待瑪莉亞的回答。這時候仆人突然走了過來,附在亞貝爾德第二遍竊竊私語。


    「已經這麽晚了?」略顯


    訝異的亞貝爾德點點頭。


    「瑪莉亞小姐,在下另有要事,必須現行離去,請留下來繼續享受這場難得的派對。先前的提議茲事體大,若是難以在一時之間做出答複,就留待日後再說吧。請您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斟酌,做出最後的結論。」


    將空酒杯交給仆人之後,亞貝爾德旋即被轉過身子,一邊向其他人致歉,一邊朝著出口走去。


    「·····果然是驚世駭俗的一大計劃。」


    瑪莉亞輕柔僵硬的嘴唇,表情十分嚴肅。


    「·····不過沒讓萊爾以外的男人大出風頭,也實在不是滋味。」


    喃喃自語之後,瑪莉亞轉身朝著出口走去。在腳步聲和氣息的引導之下,總算是跟上了才剛剛離開會場的第二王子。


    王族的別墅占地遼闊,仆人和女傭穿梭其中。瑪莉亞的衣著雖然顯眼,卻還是發揮驚人的跟蹤術,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亞貝爾德的身後。隻不是偌大的別墅沒有人注意到瑪莉亞的存在,自然也找不到炫耀身手的對象。


    瑪莉亞對於自己的身體靈巧度相當有自信心。小時候曾經在祖父的女傭督促之下,利用頭頂蘋果的方式矯正走路的姿勢。一旦不慎讓蘋果掉落,少說就是直尺的一頓毒打,不過這種看似無益的訓練卻在此時此刻發揮效用,也隻能說世事果然難料。


    亞貝爾德在途中與兩名士兵匯合,朝著別墅之中最冷清的後門快步前行。


    「······該不會是不能被人發現的密會吧?」


    瑪莉亞在口中喃喃自語。若真如此,派對顯然是個障眼法。一想到亞貝爾德先前跟自己的談話可能也隻是順手之便,瑪莉亞頓時有種被藐視的感受。


    抵達儲存小麥和其他雜物的倉庫之後,亞貝爾德和兩名士兵停下腳步,瑪莉亞則是躲在裝滿罐頭的木箱之後探頭張望。


    「——都送到了吧?」


    「是,一切順利。」


    乍聽之下還以為亞貝爾德是在自言自語,然而自黑暗中現身的另一名人物卻回答了他的問題。對方是個年輕女子,從頭到腳都是一身黑,仿佛穿著喪服。頭上戴著附加薄紗的淑女帽,看不清楚長相,


    「·····真不知該如何感謝殿下才好。」


    「用不著道謝,這隻會讓我更加感傷。」


    女子深深低頭行禮,亞貝爾德則是若有所思地凝視遠方。


    「······盟友的兄長陷入危機,我又怎能坐視不管?那個〈遺產〉也是他跟我共同手機的物品之一,事後雖然順利打撈上岸,卻也隻能繼續帶在不見天日的倉庫。若能夠派上用場,想必他也會十分欣慰吧。」


    亞貝爾德將感傷的視線拉回現實,從懷中掏出一隻信封。


    「最後的『材料』,就位於信中所記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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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恕我僭越,我真的可以這麽做嗎?好歹也是殿下的——」


    「我已經說過了。盟友的兄長有難,這麽做也是應該的。對於失去他的我而言,再也沒有比協助他的兄長度過危機更要緊的事了。」


    「·····」


    黑衣女子默默地凝視著信封。猶豫了片刻之後,才一語不發接了過去。


    「時間鋸選在一個星期之後,趁著兄長千萬西部視察的時候展開行動。」


    「是。」


    女子再度低頭致意,抬起頭來之後,旋即毅然決然地背轉過身子,仿佛試圖舍棄內息的猶豫與迷茫。伐利亞隱約看到稍微偏紅的一縷銀發自帽詹浮現,黑暗之中卻看的不是很清楚。


    「·····希望一切順利。感傷雲雲絕非序言,而是我的真心話。」


    於是亞貝爾德帶著兩名士兵循原路離去。


    倉庫之中隻剩下躲在木箱之後的瑪莉亞。


    「·····第二王子殿下到底有什麽計劃?」


    瑪莉亞對著虛空喃喃自語。確定四下無人之後,這才自木箱之後現身,準備回到派對會場。


    「······應該跟第一王子殿下知會一聲嗎?可是我又不願意因此背上侮辱王族的罪名。不過對話當中出現〈遺產〉二字,其中顯然是大有問題,我看這陣子還是帶在第二王子殿下的身邊,伺機打探消息好了·······哎,跟萊爾見麵的集會恐怕是愈來愈少了······」


    赤銅色頭發的少女深歎了口氣,麵色十分凝重。相較於被卷入某種陰謀可能帶來的麻煩,瑪莉亞更在乎的是無法隨心所遇地跟兒時玩伴約會。


    2


    「萊爾大人,今天我半夜才會回來,請您務必回到宿舍休閑。可別跟昨天一樣,趴在桌上睡著了。」


    麵對路娜莉亞的叮嚀,然如融化的乳酪癱在桌上的萊爾隻能以「啊——」或是「唔——」這種無意識的呻吟予以回應。


    「那我出門了。」


    路娜莉亞離去之後,晚霞斜照的研究室突然安靜了許多。路娜莉亞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待在研究室的時候也多半都是靜靜的做自己的事情;然而少了她之後,研究生的氣氛卻還是令萊爾感到格外空虛。


    「······路娜莉亞到底去了哪裏呢?」


    忙於作業的時候還無暇細想,等到告一段落之後,疑問頓時自內心油然而生。換個角度來說,或許是過去一直窩在研究室中的路娜莉亞突然三天兩頭就往外跑,才會讓萊爾產生類似的疑問。


    自從與伊爾莎的父親哈特見麵之後,已經過了五天。家庭教師的授課原本是三天一次,然而在萊爾的主動要求之下,已經休息了好幾次。


    特等生也是學生,自然逃不過『作業』 的魔咒。眼看著最後的期限就要到了,卻還有好幾份報告等著萊爾去搞定。


    將長達十天的寫報告時間濃縮為一個星期,主要也是因為伊爾莎的生日派對就在兩天之後。


    因此這五天以來,萊爾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趕報告,這才突然察覺路娜莉亞從傍晚到半夜的這段時間都不在研究室裏麵。


    當然,萊爾也曾經試著問個清楚。


    「······沒什麽要緊事。」


    然而路娜莉亞總是不顧多談。一方麵是為了趕報告,二方麵是因為路娜莉亞恢複了以往的說好方式,因此萊爾也不便繼續追問吸取,以免在無意間又觸怒了路娜莉亞。


    「·······」


    揉揉眼窩之後,萊爾卯起來鞭策一片空白的大腦。


    「·····我並沒有交代她去做什麽事。就算真的有,也不必在這麽晚的時間出門。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某人見麵吧。說到這裏,最近她好像常常進城······」


    萊爾去當家教的時候,路娜莉亞總是一同前往。說道這裏,有一次搭乘瑪莉亞的馬車進城的時候——


    『該不會是——這個吧?』


    「······唔!」


    想起瑪莉亞半開玩笑豎起大拇指的畫麵,萊爾頓時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我也沒有以主人自居的意思,隻不過······」


    名義上,萊爾雖然是路娜莉亞的雇主,不過路娜莉亞隻要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大可隨時離開研究室。


    「······先是莫名其妙地嘔氣,之後又莫名其妙地恢複原狀,實在是令人百思不解。而且她的個性又那麽單純·······」


    萊爾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抬起頭來仰望天花板。布滿水漬的天花板向來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象,如今萊爾卻有一種暌


    違許久的感受。或許是因為這張沙發被路娜莉亞占據已久的關係吧。


    「·····原來我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啊?」


    喃喃自語之後買來而忍不住搖頭苦笑。


    就在萊爾對自己的心胸狹窄感慨萬千的時候,門外突然除拿來了敲門聲。原本以為是路娜莉亞回來了,想不到徑自打開門走進研究室的,確實個金發碧眼的少年。


    「路娜莉亞!工作還順利吧?——咦,不在啊。」


    海瑟大失所望,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工作?」


    萊爾眼睛一亮,躡手躡腳地來到海瑟的身邊。


    「——海瑟。」


    「恩啊?嗚哇,你在啊?完全沒發現呢?」


    麵對海瑟這一雙對目標以外的辨識率趨於零的眼球,萊爾流露出意有所指的眼神。隻見海瑟輕噫了一聲,視線開始往左右遊移。


    「——海瑟?」


    「做、做什麽?」


    「你是來找路娜莉亞的吧?所謂的『工作』又是什麽?應該不是秘書的工作吧?」


    麵對萊爾笑裏藏刀式的質問,海瑟的前額頓時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對了,後天好像要教『近代軍事史』的報告。」


    海瑟聞言,身體頓時微微一震。


    「剛好我的報告已經寫完了,就在那裏。」


    萊爾以眼神指著桌上的資料夾。


    「不是我自誇,我對這份報告很有信心,至少也有『良』的成績。」


    「······」


    「說吧,所謂的『工作』之的是什麽?」


    「我、我不會屈服於你的威脅利誘!」


    「對了,你被當掉之後重新提出的『化學概論』論文應該沒問題吧?我的論文前幾天才剛發回來,一直丟在抽屜裏麵呢。」


    「不、不行!我已經做過承諾,一定要對你保密!」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下個月的期末考試可能很危險喔。」


    「······嗚!」


    海瑟投降了。


    ※


    ※


    ※


    「·····這裏嗎?」


    萊爾打量著手中的小紙條,無論住址或是店名都正確無誤。於是萊爾將紙條塞進口袋,抬起頭來仔細打量。


    這間酒店位於鬧區的巷弄之中,環境還算清幽。小小的入口位於磚造老建築的角落,必須往下走幾層台階才能進入店內。若非熟人介紹,一般人恐怕不知道這裏居然開了一家小酒店。


    萊爾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拾級而下。樸實無華的木質門扉掛著寫有『貓鳴聲』字樣的牌子,大概就是店名吧。


    相較於狹窄低調的入口,『貓鳴聲』的占地倒是十分遼闊。


    嚴格說來並不是單純的小酒店,而是藝術酒吧。


    店麵的內部有個小舞台,兩旁設置了幾張圓桌以及一座吧台。舞台的燈光微弱而浪漫,裝飾也十分有質感。


    二十幾張圓桌幾乎是座無虛席,萊爾隻好走向吧台。滿嘴胡須的老板一看到萊爾,不禁皺起了眉頭。


    「······本店無法招待不能喝酒的客人。」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高等部的學生,請給我一杯啤酒。」


    伊塞休坦的法律明定十五歲以上的青少年可以喝啤酒。老板雖然一臉狐疑,卻還是替萊爾盛了杯特大杯的啤酒。


    「·····是誰介紹的?」


    「海瑟·葛雷利。」


    瞬間將特大杯的啤酒一飲而盡,萊爾示意老板再來一杯。豪邁的作風固然令老板微微一驚,聽見海瑟的名字之後,卻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原來是那個小子介紹的。所以你也是為了新人歌姬而來的嘍?」


    「嗯·······算是吧。」


    慢慢享用第二杯啤酒的同時,萊爾曖昧地點點頭。


    「本店向來以提供高水準的藝術表演為宗旨,許多沒有無聞的優質劇團或是樂團都曾經在本店的舞台上演出。獨唱的歌姬倒是頭一次延攬,不過短短的幾天之內,就已經成為本店的人氣巨星了。」


    老板輕撫修剪整齊的胡須,言談之間難掩內心的自豪。


    不知該如何回應的萊爾隻能默默地啜飲啤酒,這是舞台的燈光突然亮起。


    「你來得正是時候,就要開始了。」


    在屏息以待的現場觀眾注視之下,纖細瘦弱的人影緩緩走上舞台。仿佛寒冬的月光所編織而成的蒼白銀發,以及隱藏彎曲卷翹的長睫毛之下的琥珀色瞳孔。暗藍色的洋裝包覆著似雪的肌膚,單薄的肩膀以及略顯貧瘠的胸口恰到好處的裸露,更是襯托出少女特有的夢幻氣質。


    「······路娜莉亞。」


    路娜莉亞當然不可能聽見萊爾的喃喃自語,隻見站上舞台的她朝著台下的觀眾深深行禮,旋即抬起頭來閉上雙眼,輕啟薄薄的朱唇。


    「······aahhh——」


    寂靜卻又清涼的嗓音傳遍酒店的每一個角落。仿佛月精靈一般楚楚可憐的少女所吐露的音色,就像是彈奏月光之弦一般清涼冷冽。台下觀眾無不屏氣凝神靜靜聆聽,深怕玷汙了少女聖潔高亢的歌聲,其中也不乏舉杯望明月的文人雅士。


    ——她的歌聲還是那麽美麗。


    仔細回想起來,路娜莉亞的歌聲也是促成兩人相遇的契機。如今萊爾細細地品味路娜莉亞情感豐沛百聽不膩的歌聲,一整天的疲勞都隨著酒精與音符消失無蹤。


    「——uunnnn·······」


    留下來仿佛明月西沉的餘韻之後,演唱完畢的路娜莉亞輕拾裙擺彎腰行禮,接受台下觀眾如雷般的掌聲之後,旋即沿著設於舞台中央的階梯拾級而下。隻見她一邊向夾道歡迎的觀眾點頭致意,一邊朝著吧台方向前行。


    「辛苦了,路娜莉亞。」


    老板滿意地點點頭,旋即遞給路娜莉亞一杯加了檸檬薄片的開水。


    「謝謝您的讚美,老板。」


    麵無表情的路娜莉亞低頭致謝,結果檸檬水啜飲幾口。


    「今天的演出也十分完美,甚至還吸引了新的樂迷呢。」


    「真的嗎?那可真是感激——」


    「新的樂迷啊·······其實我早就是路娜莉亞的樂迷了。」


    「······萊爾大人,您怎麽在這裏······?」


    「海瑟告訴我的,」


    『她說她也想要打工,問我有沒有適合的工作······可惡,我並不是敗在你的手上,兒時屈服於學分的誘惑······』


    這就是萊爾的連續攻勢之下節節敗退的海瑟,將救命的報告緊抱懷中的同時所作出的真情告白。


    瞞著萊爾外出打工的路娜莉亞聞言,頓時羞愧地低頭不語。


    兩人的對話與反應全都被站在吧台之後的老板看在眼裏。


    「······路娜莉亞,今晚可以回家休息了。」


    「老板,可是······」


    「這位自稱是學生的仁兄,就是你口中的恩人吧?趁著這個機會跟他好好談一談如何?」


    「·······是。」


    「不必換衣服了,就直接回家吧。明天和後天不必登台演出,這身舞台裝就由你負責保管,可別弄髒了。」


    「是·····那我去拿行禮。」


    路娜莉亞拾起裙擺快步走進吧台,消失在通往舞台後方的門外。等到路娜莉亞離去之後,老板這才向萊爾開口。


    「今天的啤酒算我請客。」


    「感激不盡。」萊爾微微苦笑:「不過我並沒有將她據為己有的意思,好意就心領了。」


    「是嗎?好歹你也是跟本店簽約的表演工作者的監護人,一點兒小小的招待也是應該的。」


    「·····路娜莉亞為什麽想要出來打工?」


    「這就是你應該自己去尋找的答案了。當時我隻是表示這份工作常常得等到三更半夜才能回家,結果她就說她很習慣夜生活,沒什麽問題,所以我才決定雇傭她的。隻要有才華和實力,再加上應有的幹勁就足夠了,基本上我是不會問個人的私事。」


    萊爾接受了老板的說法,這時路娜莉亞才回來了。隻見她提著熟悉的小皮包,身上披著一件夾克。


    「······對不起,老板。給您添麻煩了。」


    「別這麽說。三天之後可要記得過來喔?」


    「······是。」


    路娜莉亞點點頭之後,與萊爾一起離開酒店。


    酒店雖然位於寧靜的巷弄之中,沒走幾步路就是燈紅酒綠的鬧區。露天的酒吧四處林立,觸目所及盡是舉杯暢飲的酒客。


    朝著學院的方向緩步而行的同時,萊爾試圖向沉默不語的路娜莉亞攀談。


    「你也開始打工啦?」


    「·····是。」


    「聽說你在酒店演唱的時候,還真是讓我大吃一驚,不過直接到現場一看,倒也沒有想象中的糟糕。最重要的是酒店的環境單純,你的歌聲也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美麗。」


    「·····是。」


    話雖如此,路娜莉亞依然回避萊爾的視線。


    萊爾見狀,不禁為難地搔搔臉頰。


    「·····我並不反對你出去打工,不過為什麽要瞞著我?」


    這才是萊爾最介意的地方。一想到路娜莉亞可能厭倦了自己,萊爾不禁凝視著對方的麵孔。


    「·······」


    直到現在,路娜莉亞的視線才終於落在萊爾的身上。表情雖然平靜,眼神卻是格外真摯。


    「······萊爾大人不但收留了無依無靠的我,甚至還為了我支付我的薪水,四處尋找家庭教師的工作。說真的,我很感謝萊爾大人所作的一切,卻不認為自己有資格接受萊爾大人的好意。」


    「這跟資格又有什麽關係·······」


    不過是正常的對價關係罷了,萊爾心想。然而路娜莉亞卻搖搖頭。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原因還是出在我的身上。我不認為自己是個有用的人,所以······才希望能夠籍由做些日常生活的小事,累積能夠介紹萊爾大人一番心意的自信。」


    路娜莉亞的真情告白著實令萊爾大吃一驚。雖然還是嗅得到自我否定的味道,卻完全補像是出自兩個月前尚且自稱為『死人』的少女之口。


    「所以我才一直瞞著您。這種說出不口的真心話,任誰都是羞於啟唇的吧?」


    話才剛說完,路娜莉亞立刻別過臉去。


    萊爾眨了眨眼睛,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原來如此·····嗯。謝謝你,路娜莉亞。」


    「·····為什麽道謝?」


    路娜莉亞低聲反問。


    「······這麽做並不是為了萊爾大人。」


    「我知道,不過還是謝謝你。」


    萊爾再度道謝之後,路娜莉亞陷入了沉默。在街燈的映照之下,路娜莉亞的雙頰似乎泛起了一抹緋紅,萊爾卻假裝沒看見。


    一段時間之後,兩人走到大馬路上,朝著馬車停靠站前進。然而馬車全都出去載客了,停靠戰空空如也。


    「嗯,隻好等一下了。」


    於是兩人孤零零地佇立在街燈之下,直到一輛馬車聽在兩人麵前。有別於毫無裝飾可言的載客馬車,眼前的馬車可說是極盡奢華之能事,而且兩人對這輛馬車並不陌生。


    「兩位要坐車嗎?」


    赤銅色頭發的少女自車窗探出頭來。


    「瑪莉亞?你怎麽在這裏?」


    「今晚的派對才剛結束,我正準備回家。貝倫哈特第一王子殿下不是準備前往西部視察嗎?因此皇宮特別替王子殿下舉辦一場歡送會。」


    那些貴族就是喜歡開派對,瑪莉亞無奈地聳聳肩膀。


    「原本打算回程途中順便一窺路娜莉亞登台演出的盛況,看起來這個秘密已經被某人發現了。」


    瑪莉亞凝視這盛裝打扮的路娜莉亞,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上車吧,一起出吃個宵夜。」


    「也好,我已經整整五天沒好好吃頓飯了。」


    「衣著華麗的美少女隨侍在側,就算是當今國王也沒有這種享受呢。」


    「你都不害臊喔?」


    萊爾忍不住搖頭苦笑,『衣著華麗的兩名美少女』卻也讓他靈機一動。


    「瑪莉亞,後天晚上有空嗎?」


    「額?晚上?稍微擠一擠應該是沒問題啦。」


    瑪莉亞聞言,頓時露出忸怩不安的神情。萊爾見狀,立刻轉身麵向路娜莉亞。


    「路娜莉亞,後天晚上沒問題把?」


    「晚、晚上嗎?倒是沒什麽節目······」


    「那就好,有件事情想拜托兩位,上車之後再說吧。」


    於是萊爾牽著全身僵硬的路娜莉亞搭上了馬車。


    駕駛座的蜜拉忍不住回頭望著客艙。


    「······劈頭就提出3p的要求,萊爾大人可真是大膽。」


    喃喃自語的蜜拉笑了笑,旋即輕揮長鞭驅車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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