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不過剛剛修成妖靈,堪堪能化作女童的模樣,卻也是不能維持太久。


    第一次遇見他,是在初冬的圍場。她正四處尋覓著食物,忽有箭矢呼嘯而來,穿刺了她的肩頭。她疼痛地幾乎要昏過去,身體被一隻手拎起,恍惚中聽到有若幹聲音在說著:“信將軍好劍法!”


    信將軍……


    在她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看到的,是那個人冰涼的眼瞳。


    信涼生,少年將軍,天縱之才。


    這些是她從那個封號“淨雪”的公主那裏聽來的。那天在圍場,這個公主從信涼生手中討來了她,並讓隨行的禦醫給她包紮了傷口。


    從此她成了淨雪公主的寵物。


    淨雪一直很寂寞的樣子,她是東璃國的第一美人,自幼養在深宮,無人陪伴。


    信涼生是淨雪的信仰。


    每當淨雪提到信涼生的時候,顧盼流兮的眼睛都會栩栩生輝。


    似乎是察覺到了淨雪對信涼生異樣的情愫,她一直很憤怒。那個男人可是差點殺了自己啊!如果不是那個男人,她現在還在森林裏健健康康的呢!哼!


    過了十來天,邊境處傳來軍報:守疆大將秦翼造反。東璃國皇上派信涼生前去平反,並許諾,在他凱旋之日,將淨雪指給他。


    信涼生接旨。


    那一日,信涼生來淨雪宮中道別,這也是她第二次遇見了他。


    紅梅尚未綻放,那一對男女立於梅下,皆是白衣,男子臉上有著溫潤的笑,全然不似將要上沙場的將軍;女子眉目如畫,但卻是掩不去擔憂的神情。


    一對璧人。


    她伏在他們腳旁,悶悶地咀嚼著枯黃的草葉。枯草的味道不怎麽好,但她心裏更不是滋味。救了自己的小公主竟然要和自己的仇人在一起了,真是惱怒。


    “這隻兔子竟然還在你這裏,皇上允許了麽?”信涼生彎下身抓著她的耳朵將她拎起。


    她拚命撲棱著,這個男人竟然這麽對她,太討厭了!


    淨雪伸手把她接了過去,紅著臉說:“我偷偷地養,父皇不知道的。”


    信涼生笑笑,“世人說:雄兔腳撲朔。莫不成這是隻公兔子?”


    她更討厭這男人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淨雪把她推給了信涼生:“此去凶險,我又無法陪你同去,就讓它伴著你吧。”


    信涼生似乎是一怔,冰涼的瞳中旋即染上溫度。


    “等我回來。”


    “嗯。”


    十萬大軍當日出發。


    他身著銀色戰甲,騎在烏黑的良駒上,英氣逼人,懷裏,卻是一隻被裝在籠子裏的灰兔。行軍打仗,性命都顧不得,他卻帶了一隻灰兔。


    那是淨雪任性了,但是他縱容。


    東璃國疆域千裏,這次發生叛亂的地方更是離京甚遠,近處州縣的駐軍已經先一步去鎮壓了。皇帝此次派他平叛,除了讓他前去指揮戰鬥,也是為了給他個立功的機會。


    以便將淨雪公主指給他。


    這是明眼人都看明白了的事情。


    一路上,信涼生都在精心的照顧她,偶有行軍休息的時候,他會練字,筆筆中鋒。


    她一直以為將軍在沒事幹的時候,是應該練劍的,但是看到那些字的時候,她有些明白了。那些字裏行間,無不透出凜冽的劍意。


    練字,也是練劍。


    她有些搞不懂這個人,明明有一張那麽溫潤的麵孔,卻有著冰冷的瞳仁,和凜冽的字。


    途中的某一夜,天空中突然落下了雪花,她見信涼生皺著眉,似是在喃喃自語:“明日就更冷了……”然後,他走回帳中,笑著對她說:“還未給你取個名字呢,今夜初雪,你就叫初雪怎麽樣?”


    她確實還沒有名字呢。


    初雪。


    她在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雪是白色的,幹淨的,而她卻是灰色的。灰色的初雪。從此她有了一個名字,叫初雪。


    這麽多天的精心照料讓她對這個男人也有了改觀。至少,她不會再仇視他了。


    漸漸地,軍隊走進了荒漠,天氣愈發嚴寒,糧草也越來越少,很有可能撐不到下一個驛站。


    這幾天夜間,信涼生不再練字,他會抱著初雪,站在月光下,向著來時的方向遙望。


    他是在想淨雪嗎?初雪暗自猜想。


    朔風吹過,她不由得又往信涼生的懷裏偎了偎。能夠受到好聞的墨香。明明是個將軍,身上卻沒有半點血腥氣,隻有墨香。初雪想著,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斷糧。


    兩天了,沒有糧食也沒有水源。行軍速度越來越慢,有越來越多的士兵把貪婪的目光放到了他們將軍懷中的那隻兔子身上。


    初雪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可以重新化作人形,但是她卻沒有,因為他發現她開始有些貪戀那個人的懷抱。


    終於,在第三天,有人趁著信涼生不在,將她偷了出去。


    她驚恐地望著圍在四周的人,那些人就像是餓極了的狼,眼睛裏隻能看到對食物瘋狂的欲望。她想要施法讓自己逃離,隻不過在她施法之前,那個拎著她的人的手就已經鬆開了。


    烏駒的嘶鳴聲下,馬鞭破風呼嘯著落下,坐在馬上冷著麵孔的信涼生就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


    月光灑在他的銀甲上,熠熠生輝。


    初雪趁機跑到他的馬下,他下馬將她抱在懷中,掃了那些士兵一眼,卻是沒有多責備什麽,隻淡淡的說了句:“回去吧。”


    “將軍,”他身後的士兵卻是叫住了他,“兄弟們都餓得眼花了!”


    信涼生身影一頓,仍是是走回那匹他乘騎了好幾年的良駒旁。這匹馬隨他南征北戰多年,同樣可以說是戰功赫赫。


    他撫著它那烏亮的鬃毛,它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打了個響鼻。信涼生一手抱著初雪,另一隻手從腰側抽出佩劍。


    寶劍破空一響,鮮紅的馬血就湧了出來,信涼生拿著隨身佩戴的水壺接著,然後轉身,漠然地看著那幾個目瞪口呆的士兵。


    “吃吧。”聲音聽不出感情。


    那些士兵隻猶豫了一下,就撲了上去。信涼生背過身去,仍是那樣淡漠地說著:“讓騎兵們找一千匹年齡大了的戰馬,殺了吧。”


    那幾個士兵愣了愣,沉默了。


    戰馬對於士兵來說就像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一般,現在軍中隻有一萬的騎兵,這一千匹戰馬會削弱太多戰鬥力不說,更重要的是讓士兵們寒心啊。


    回到營帳,信涼生先把初雪放到了自己的床榻上,轉身去把燭火挑亮。再回過身時,便發現在他榻上已經沒有了那隻灰兔,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著灰裙的十歲左右的女童,漆黑的眼睛被燭火映得晶亮。


    信涼生下意識地抽出佩劍指向她:“叛軍的細作?”


    兩軍交戰,什麽下流的手段用不出來?派出小孩或是老人前往偵察,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自己的營帳中平白無故出現了一個小孩,他的第一反應便是細作。


    “那是什麽?”初雪怯怯地問。


    她被之前差點被人吃掉的經曆嚇得不輕,現在還有些發抖。


    “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出現在我的營帳裏?”


    “我是初雪。”她回答,聲音軟糯糯的。


    信涼生不但沒有放下劍,反是皺緊了眉,“你是妖?!”


    “我是妖,但是我從不傷人!”初雪憤憤地答,她才不是那些害人的妖怪。


    信涼生還有些懷疑,但已經把佩劍插回劍鞘,然而初雪看到他臉上的懷疑,確是很不高興。


    “你不信我?!”說著,將肩頭上的衣服拉下,露出了那被信涼生射傷的疤痕,一臉的憤怒之色,全然忘卻了之前的恐懼。


    信涼生瞬間別過了臉去,冷聲道:“七歲以上男女有別,自重。”


    初雪動作僵住。


    死板的臭男人。


    信涼生在她心中的形象成功地又多了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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