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山,海竹林,偏至普陀西北之界,紫氣蘊著婀娜白霧。風過,葉蕭蕭,一枝一葉總關情,密翠浮天上蔽,更為此地添了幾分安謐悠然。


    “咚~咚~~咚~~”


    塵不染世,梵鍾長吟,一百零八響,深沉而綿長,鳥不驚,花無顫,與佛共生普陀。


    普陀山,獨絕的慈悲長鍾,其音大慈,亦是大悲,慈悲於眾生。


    “鍾聲聞,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炕,願成佛,度眾生。”忽聞鍾聲,蒼凰便在口中默念起了佛願。


    “施主未入空門,難得懂得佛願。”隻見一盞明燈在蒼凰的身前輕輕的旋轉著,燈台之上一朵金色的蓮花緩緩展開,隱沒了燈台之上的一枚枚梵文,周圍的一切都發生了輕微的扭曲,燈芯在風中微微搖曳,任憑無休的清風吹拂,卻始終不熄滅。


    “佛願,是佛心中之願,也是眾生之願。”蒼凰抬起頭來,看著明燈一絲不苟的說道。


    “阿彌陀佛,小施主,貧僧觀你麵容開闊,心境清明,但是精血匱乏,你命宮之中,又隱有煞氣,怕是……施主與我佛門緣深,施主若能入我空門,貧僧願以佛法化你命宮煞氣。”覺遠菩薩終於顯現法身,端坐在法架之上說道。


    “菩薩慈悲,蒼凰感激不盡,我本是這世間多餘的可憐人,早該死了。可我不能死,我還有未了得願,還有未做的事,我體內的煞氣,恐怕佛門偉力也無法化解,所以,恕小子狂妄,現在還不能與菩薩同去佛門淨土,日後若是了無牽掛,我定當削發為僧,與菩薩一同吃齋禮佛。”蒼凰俯身說道。


    “既然如此,貧僧便不再強求施主了,隻是貧僧還有一事想問施主,請施主莫怪,隻是事關重大,還請施主見諒。”覺遠菩薩的表情難得一見的有些尷尬。


    “蒼凰已知菩薩心中所想,隻是永智活佛已作了決定。”蒼凰沉下聲來,對菩薩說道。


    “阿彌陀佛,貧僧多言了。”菩薩聽到蒼凰的話,那雙充滿慈悲的眼看著蒼凰,有疑惑、有驚訝、還有原來如此,兩人像是打著啞謎,卻已然彼此心中明了。


    “阿彌陀佛,活佛法身已然歸位,佛門對施主感激不盡,不知施主有何要求?佛門力所能及之事,不會推脫。”此時,佛門聖人雙手合十,落下法架,站在海竹林中,緩緩躬身,菩薩為蒼凰俯身施禮了,這等殊榮怕是大明天朝天帝聖陽也不曾受過。


    蒼凰怔怔的看著菩薩,他的眼神有些慌張,卻一言未發,隻是也對菩薩施了一禮。


    蒼凰沉吟,他不能以活佛的法身去求回報,隻是令他魂牽夢繞的那個地方太過於遙遠,他心中思忖,“求菩薩送我一程,不該算作是求回報!”


    於是蒼凰說道:“蒼凰想去一個地方,有些遙遠,還請菩薩送我一程。”


    “阿彌陀佛,施主請說。”覺遠菩薩看著蒼凰,滿眼讚賞,心中對永智活佛的決定,也更加肯定了。


    “春山。”蒼凰直視覺遠菩薩,眼中是堅定,是心之所向。


    菩薩身子定在那裏,那充滿褶皺的臉龐似是斧鑿刀刻般深沉,片刻之後菩薩方才問道:“阿彌陀佛,施主為何要去那春山?可知春山在何方?”


    “蒼凰去春山隻為求一段因果,而且我也知道,春山在聖元天朝之中。”蒼凰點頭應道。


    “施主既然知道,還要去那春山?”菩薩撚動手中佛珠,這也是蒼凰第一次看到菩薩皺眉,並且皺的很深,似是很難為。


    “菩薩有難處,蒼凰自會想辦法再去。”蒼凰搖頭,他不曾想到,隻是送他一程,卻會令佛門的聖賢皺眉。


    菩薩撚動佛珠,邁開步子,緩緩走去,海竹林中,菩薩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春山,三千年前本是人族春山宮所在,但三千年前,幽魔重創巨靈一族,奪去了傳承神石之後,幽魔一族急劇擴張,吞噬了春山,人族岌岌可危。一千六百年前,幽魔一族開始渙散,以私為念,奪傳承而戮同族,人族得以喘息。千年佛門的十七位活佛同時坐化四方,成就了此時的十七聖域,自此人族根基穩固,設立大明天朝。五百年前,大明天朝三皇子聖陽登基,太子聖元失勢。但太子聖元自身強大無比,勇謀兼並,乃天之驕子,自然擁護者極多,他最終因不甘人下,攜無數宗門、神將、氏族一並叛出人族,太子聖元以雷霆之勢殺出一條血路,這一路血雨腥風,數百門派覆滅,數十位神將隕落,那是毀天滅地的一戰。三年後,聖元太子殺至春山以南九萬裏,建立聖元天朝,與大明天朝相對。這便是此時的春山。”菩薩從五百年前回到眼前,此時他依舊能感受到當時那場叛亂裏所醞釀出的排山倒海之力。


    “聖元太子令人肅然起敬,可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蒼凰跟在菩薩身後,悵然一歎。


    “阿彌陀佛,若是天帝與神君能如施主這般心性通明,人族或許便能成就人族盛世,可惜,他們心魔已生,再難回頭。聖元天朝沒有通天鎮魔塔的庇護,也隻是一葉扁舟,如今幽魔各族彼此虎視眈眈,為保存實力,方才容忍聖元天朝的存在,若非如此,聖元天朝早已在曆史的長河之中灰飛煙滅。”菩薩才是心中最為通透之人,天下大勢皆藏心中,縱然聖元太子乃是爍古震今的人傑,但他也並不看好聖元天朝。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還要去那春山嗎?”菩薩駐足,轉過身來,微笑著問道。


    蒼凰在菩薩的注視下,搖了搖頭,可是最後他還是輕輕點了點頭說道:“無論春山有多遠,我都是要去的,但菩薩有難處,我會再設他法前往春山。”


    “阿彌陀佛,因緣所在,或許那聖元天朝也該去了。”菩薩望著東南方,仿佛隻是一念便飛至聖元天朝了。


    蒼凰忽然對菩薩先前的難為有些明了了,他身為佛門聖人,去聖元天朝代表著什麽?大明天朝中的帝君又會作何感想?


    可是不等蒼凰想完,菩薩便架起了法架,卷起蒼凰,遁入了天地,也隻是一瞬,普陀山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菩薩直向東南,飄過一片片雲天。


    直到晌午時分,菩薩法架來到赤霞關口,這裏便是大明天朝與聖元天朝的接壤處,蒼凰自法架之上向下俯視,仙氣繚繞,蒙蔽了一方天地。


    “來者何人,前方已是聖元天朝境內,還請留步。”忽然,天地之中傳來一聲嗬斥,聲如洪鍾,嗡嗡作響。


    隨後,一團散紅瑞仙雲急速飄來,擋在了菩薩身前。


    一頭幻火三睛猿,渾身欲火,氣勢滔天,其肩上還站著個獨臂將軍,亂發,臉黑,但卻顯的雙眸極為明亮,身後背著一柄大弓,滾滾赤色烈火翻轉其上,一身透著光的金甲寶衣緊密的附在他身上,氣勢如虹。


    “嗯?”獨臂將軍定睛一看,來者竟是一位佛門聖賢,趕忙躍下神猿,對菩薩行跪拜之禮。


    “在下神弓,拜見菩薩尊者,不知菩薩尊者大駕,唐突了。”


    “阿彌陀佛,神弓將軍不必多禮,貧僧覺遠,前來聖元天朝,是因為這位施主要前往春山求因果,貧僧送他一程而已。”菩薩擺手,深邃的雙眼中也滿是笑意。


    “菩薩駕臨,聖元天朝自當恭迎大駕。”神弓心頭一擺,他自然知道覺遠是誰,真真的佛門聖人,大明天朝能穩坐江山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禿頭和尚,所以,若是聖元天朝能得佛門的一臂之力,自當更加強盛,所以怠慢不得。


    “阿彌陀佛,貧僧隻是出世修行,神弓將軍言重了。”此時,菩薩自然該謙虛一番。


    “既然要去春山,在下自當恭送一程,菩薩您請~”神弓左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這恭謹姿態是做不得假的。


    “阿彌陀佛,將軍有要務在身,此心意,貧僧領了。”菩薩安坐法架,一如既往地慈悲。


    神弓將軍自懷中取出一張金色文牒,交與蒼凰,“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打擾,公子既要前往春山,這是通關文牒。若有人查問,公子拿出這文牒即可。”


    蒼凰接過,文牒不知何物做成,極輕,其上烙著一柄神弓,與將軍身後的神弓如出一轍。


    ……


    春山城中,菩薩化身凡人,蒼凰在一側攙扶著。


    眼前是一塊巨大的岩石,其上刻著功德岩三個飄逸大字,功德岩布滿了傷痕,不知飽經多少風霜,又見證了多少生死。一具巨大的生靈屍體被兩根神柱掛在岩石中央,通體黑綠,高八丈有餘,雙臂極長,還被砍去了頭顱,數百年來已化為幹屍,那是一隻幽魔。


    看到這具巨大的魔屍,蒼凰的嘴唇變得有些烏黑。他的手攥的很緊很緊,於是他轉過頭,不再看。


    功德岩周遭此時人聲鼎沸,其上正有一人一魔,魔被人族以一根仙索困住,人大喊道:“護我山河,斬盡幽魔。”


    “護我山河,斬盡幽魔……護我山河……斬盡幽魔……”無數人族同喊,其聲震天。


    “斬~”


    “轟~”魔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斬落,人族振奮。


    “數千年前春山城遠比此時繁盛,你先前自天上看到的那一道深淵,便是當年春山宮主與一位戰魔族的魔帝大戰之時留下的,那時,幽魔壓境,春山宮上下為保人族撤離,與幽魔展開了殊死之戰,那一戰,春山宮之中無一人避戰,人族全部撤離時,春山宮上下一千零四十七位弟子,九位長老、三位尊者、七十二持法已全部戰死。春山宮宮主便用斬流劍,一劍劈入春山城,那一劍驚天動地,令春山城南北貫通,完全毀滅。可惜春山宮主九修劍聖也在那一戰之中含恨而終。至此,春山覆滅。”菩薩雙眼含淚,春山宮主的偉岸可見一斑,成敗何以論?居世逢離亂,方可見英雄。


    “自古人族羸弱,苟且偷生至今,但人族堅忍不屈。聖元太子建立聖元天朝之時,感及昔日春山宮主位人族殺身成仁,一往無前的氣勢,聖元太子極為敬仰,故而重修春山宮。若是聖元天朝與大明天朝雙劍合璧,萬眾合一,必能成就人族盛世。可惜,人族兩分、活佛坐化、戮祖不在,人族之中誰還可力挽狂瀾?”菩薩落淚了,他是佛,可也是人。


    “小施主,佛門對施主的義舉感激不盡,貧僧無以為報,隻能將這一串念珠贈與施主,還請施主不要推辭。”菩薩將手中的念珠輕輕放在了蒼凰的手中,此時這念珠質樸無華,更像一串在歲月中沉澱過的沉香。


    蒼凰捧著念珠,有煌煌咒音自心中響起,其聲綿綿不絕,這是從心靈深處發出的聲音,又在心中一次一次的回蕩,似是已與蒼凰的心神相連。


    菩薩輕輕一笑說道:“施主,天下凶險,念珠可保你避煞凝神,春山城的南方便是春山宮所在,施主保重。”


    “菩薩聖者仁心。”蒼凰跪地,在佛前叩首,他知道菩薩要走了。


    “阿彌陀佛。”老者微笑著,一身粗布麻衣化作僧袍,一盞孤燈化作菩薩法架。


    蒼凰仰望菩薩,不知為何,眾人眼中功德無量的菩薩,在蒼凰的眼中卻頗顯孤獨,塵世之中他也隻是一個凡人,可心中隻堅守著佛,或許他也在驀然回首之時感受過孤獨。可他已經忘了孤獨,也忘了眾生孤獨。


    他注視著蒼凰,越來越遠。


    蒼凰起身,看向南方,那裏應該有座山,是春山。


    ……


    在遙遠的赤霞關,神弓將軍單手握弓,射出了一道火光四射的箭矢,直直沒入雲端。


    “神弓將軍,你這一箭,或許要射開一個新的局麵了。”神弓身旁的一位都統看著那沒入雲端的炙熱神箭微笑道。


    “是否是新的局麵還未可知,但覺遠乃佛門聖人,他既然能來,就代表他心中的意願。”神弓將軍挽起長弓,赤色烈焰中燃燒著希望,他在清照塔上看那山河日月,恒靜無言。秋來了,一片緋紅,這是他最愛的季節。


    “太子神君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都統笑了笑,隨後長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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