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哈哈一笑,說:“我吃下了你的果核,果核通過我食道,滾入了我的腸胃之中,你挖我的心、掏我的肺有什麽用?”


    “你!”沈笑笑又氣又急,也不敢接近,跺了跺腳,說道:“你把果核吐出來還給我!”


    那人說:“你過來!”


    沈笑笑說:“不。”


    那人邪魅一笑,似乎看穿了她:“你怕什麽?”


    沈笑笑說:“我沒怕!”


    那人說:“你要不害怕我,又怎麽會站在那麽遠的地方?過來吧,你看我被鎖得死死的,動都動不得,自然是傷害不到你的。”


    沈笑笑冷著臉說:“我說了,我沒有在害怕你。你不過是階下囚,我何須懼怕你半分?我站在這裏,隻是因為我想站在這裏罷了!”


    那人又是一笑,看透,卻不再說透。


    “你魔怔了。”他說。


    她木訥地問:“什麽‘魔怔’?”


    那人說:“在這三百年裏,我看見你從我的上方遊過來遊過去,來來回回地隻做同一件事。再看看你,明明是隻有過修行的鬼魂了,為何還像個新鬼一樣,反反複複隻會做同一件事?”


    她不悅地說:“什麽反反複複隻做同一件事?我明明隻做了一回!”


    “不,你已經做了第一千遍了。”那人微笑著說,“我每天都在數著你來往的身影,以前就對自己說,當你做到第一千遍的時候,我便叫醒你。”


    沈笑笑說:“不,我沒有做那麽多遍,我是第一次這麽做。”


    那人說:“難道你不曾發現,你洗的那套衣服上繡的金絲已發白?手裏打磨的果核已成型?”


    衣服,曬在岸上,距離這裏已經很遠了。


    而手裏麵的果核……她低頭一看,仿佛是第一次看見一般,情不自禁地驚呆住了!


    那果核,竟然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時候,被雕刻成了一個人的模樣--那個騙她洗衣服的男人!


    這一刻,沈笑笑空白的記憶才像是被寫滿內容一般,回憶起自己的這三百年來往返所作的同一件事,想起自己在曬衣服的時候,無所事事才開始動手打磨這些果核。


    當日,那人吃下的、扔入血池中的果核,被她一粒粒撿起;


    如今,那些果核已經被她雕成了他的模樣,要把一粒果核雕刻成人的模樣,所需要的時間,豈是一下子便就能做好的?


    可為什麽是他的模樣?


    她明明知道他在騙她,可是為什麽這三百年來,她還在為他洗衣服,並將他當日扔掉的果核雕刻成他的樣子?


    突然心口一窒,沒緣由地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心髒,兩行血淚從臉頰上,慢慢地滑落了下去。


    “傻姑娘,別哭了,要是真傷心、真難過,需要一個肩膀靠,那就靠過來吧。”那人輕柔地說道,現在想來,那人那會兒說話的腔調就像是引誘人的毒蛇在嘶嘶吐著蛇信子。


    可那時她無助啊,原本以為死了就不會再有任何知覺了,可這一刻卻像是活著的時候心髒疼得像是被千刀萬剮一般!


    她情不自禁地走過去,靠在那人的肩上,嗚嗚抽噎著。


    “你愛上他了,愛一個人卻不能廝守的感覺很痛苦吧?”那人憐憫地說。


    是愛嗎?


    為什麽會為一個騙子洗衣服?


    為什麽會撿起他扔下的果核?


    為什麽會將小小粒的果核都雕刻成他的模樣?


    這一刻,沈笑笑在眼淚中,明白過來了。


    “嗯!”她哽咽著,像是對最可靠的朋友一般傾訴著自己的委屈:“可是他騙了我!他明明和我說好了,我什麽時候幫他把衣服撈起來、洗幹、曬幹、還給他,他就什麽時候放我離開血池!撈起來、洗幹淨、曬幹,我都做到了!可唯獨最後一件事,我永遠都做不到!因為他走了!他不在,我又怎麽還他衣服?他騙我!他騙了我!他根本就不會放我出去!”


    “閻王日理萬機,又怎麽可能會一直都等在原地,等你把衣服洗幹淨了還給他?”那人溫柔地說。


    她吃驚地抬起頭,問:“你說誰是閻王?”


    那人說:“你這三百年來,雕刻的是誰的模樣,我說的就是誰。”


    她吃驚:“就他?!”


    那懶散的模樣,那隨地亂扔果核不道德的混賬,也能算是閻王?!


    那人笑著說:“閻王二殿楚江王,我是絕不會認錯他的模樣的。”


    她愣在哪裏,不知道該如何自處的好,會不會是那人不告而別是因為閻王殿臨時有急事需要他回去處理了?他一直沒有回來到血池邊,是不是因為他太忙了?


    雖說隻有一刹那,但她卻為他的失約找到了千萬種理由。


    眼前的人默默地注視著她,那眼神,像是看穿了她:“你想了那麽多,是選擇原諒他,還是恨他?”


    她沒說話。


    那人歎氣說:“想必還是原諒他了。”


    “你怎麽知道?”


    “愛一個人,哪怕明明知道他是錯的,也會不停地為他找借口開脫的。”那人像是充滿智慧的老者,從容地分析道,“在你的眼裏,我沒有看到你的恨意,所以自然知道你想的是什麽了。”


    她沉默。


    “你若是愛他,就應該到他的身邊去,告訴他你的心意。若你一直都待在血池裏,你是再等一個三百年,都未必會等得到他的。陰間太大了,他能去的地方也太多了。”


    她惆悵地說:“可是我出不去。”


    他輕聲說道,像是哄一個迷途的孩子一般:“十字架的背麵,有著一套封印符文,你把那些封印擦掉,我能掙脫開這條鎖鏈,我就帶你出去。”


    她傻傻地看著他:“你能帶我出去?”


    “嗯。”


    “我憑什麽相信你?”她問。


    為什麽,她無法離開血池,無法上岸,可是見到的人卻一個個說得那麽輕鬆?


    那人微笑道:“信和不信在你,願不願賭一把也在你。你若是願意信我,我還你一個自由;你若是不願意信我,就此扔下我不管,重新回去重複你這三百年來一直在做的無意義的事,也成。而你若是信我、放了我,我卻把你扔下不管,你也不管是和平常一樣魔怔,繼續重複你那些無意義的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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