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峨雄介


    過去對人的頭骨異樣地執著,經常帶著金屬棒。


    開朗多話,言行詭異,愛鬧,卻很有常識。


    繭墨日鬥。


    墨阿座化同父異母的哥。


    由於具有「實現他人願望」的超能力,喜歡言行之中試探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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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講講某人的事。


    那是個我認識的人。


    那個人在一家楓樹旁的小店裏,每日悠閑地工作著。據說店裏沒什麽客人,收入也非常少。即便如此,他對這樣的日子還是感到由衷的開心。


    他說,以前工作的地方是地獄,但是以前在工作結識了很多人。他的笑容告訴我,他肯定並不討厭以前那個工作。聚集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大家都很喜歡他,那個店讓人很舒服。


    每當我抱著買來的書從亮麗的紅葉之下回去時,總會感到一陣寂寞。再過不久,這條路將完全化作冬日的景色,那夕陽般的美麗紅葉將要消失,而我應該也將漸漸改變。


    不論何時,事物的結束總是讓人感到落寞。


    季節也是,植物的顏色也是,人與人的關係也是,故事也是。


    驀然回首,我身邊的一切都在漸漸發生變化。歲月匆匆不等人,本來還在身邊的人也已不在了。地球無時無刻不在高速運轉,讓人心生不安,生怕自己會碌碌無為地終其一生。


    然而,他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就像在表達,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不安,自己總是非常幸福一樣。而且,他也在尋找著關於「某件事」的故事。


    他將來還會一直去尋找吧。


    在變遷的歲月裏,唯獨這一點不會有任何改變。


    所以,我要跟他講述那個故事。


    我氣喘籲籲地來到那家紅葉下的小店。


    講述一個有些不可思議,或許並不真實的軼事。


    * * *


    那天,我逃走了。漆黑的夜路上沒有人影,腳步聲從背後逼近。


    我每在柏油路麵上踏上一步,就會確確實實地離家更遠。然而,我根本沒有餘力去改變方向。汗水順著下巴滴下來。我大口喘著粗氣,喉嚨發出笛子一樣的聲音。我驅策著因疲勞而痙攣的腳,一路狂奔,淚水奪眶而出。然而,我不能停下腳步。


    我不停地跑,頭也不回,拚了命地跑。要不然,就會被那東西追上。


    ————————————————————————————啊


    回過神來,路麵直撲我的眼前。我立即把手伸了出去,隻感覺手掌一陣劇痛。我狼狽地摔在了地上,表皮和肉被磨掉一層,空氣中散發出血腥味。但是,好像也沒有骨折,還能跑。然而,我下意識地轉過身去。


    那東西比我預想中還要近得多。在寧靜的夜色之中,那張被寒冷的燈光微微照亮的臉,正盯著我。我喉嚨發緊,身上冒起雞皮疙瘩。我的心髒快要凍住,心快要垮掉了。


    有誰會來救我?哪有這麽好的事情?我心裏明明清楚,卻還是放聲大叫。


    「誰來……誰來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呀——————————————————————!」


    一個非常輕鬆的聲音回答了我。下一刻,眼前的那東西離我遠去。突然出現的金發青年抓住了拿東西的後領,拖向後麵。那東西開始抵抗,轉向身後,但手腕被抓住,被一記過肩摔扔飛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路麵上。在夜色中,救我的人那頭金發搖擺起來。他的手法相當漂亮,我同時感到一陣詫異。


    他抓住那東西了。真惡心。


    金發的人向我轉過身來,許多蟲子嗡嗡嗡地在他臉龐飛來飛去。他站在那裏,全身上下聚滿了蟲子。在肮髒的黑點之中,短暫地露出出奇標致的容貌。他長得很帥,但他的臉被醜陋的昆蟲完全爬滿。那蟲子很像蒼蠅,但顎很大很鋒利,會咬人。


    從他現在仍抓在手裏的那東西裏麵,蟲子不停飛出來。那東西西服上麵的頭部完全變成了一團蟲子。金發的人搖了搖那東西,蟲子噴發似的飛了起來,而金發的人更劇烈地把蟲子搖出來。長著細毛的足,不停地拍打他的臉,發出奇怪的聲音。蟲群就像螞蟻,堅韌的雙顎一開一合。這樣的情景特別惡心。


    如果不趕快逃走,難保這個不會也變成那東西。我準備站起來,但身體使不上力氣。這時,金發的人注視著我的臉,開口說道


    「那邊的,你沒事吧?奇怪,不吱聲啊。哎呀,我這大半夜的跑出來到處亂晃確實有點嚇人呢。不過啊,我隻是一個在秋天的長夜裏突然想吃前幼女上次炫耀過的哈根達斯新品的,人畜無害的男孩子哦。並不是什麽可疑的人啦。至於下意識扔出去的這個人嘛,總之我相當手下留情了,應該沒問題的吧。所以,現在現在最不像沒事的就是你了……哇,擦傷了……嗯?」


    喋喋不休的他,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著我的臉,納悶地歪起腦袋。蟲子齊刷刷地飛了起來,又立刻回到了他的臉上。他動起沾滿蟲子的嘴,大惑不解地說道


    「我說,你在看什麽?」


    「…………………咦?」


    這一刻,蟲子從他臉上消失了。他正直勾勾地,非常嚴肅地看著我。那雙感覺很受女生歡迎的大眼睛裏,映出了我的樣子。他的臉上已經沒有蟲子了。他咻地蹲了下去,就像在詢問我似的微微歪起腦袋。我茫然地望著他的臉。他剛才,說什麽了?


    我之前所看到的東西,根本沒人認得出來。為什麽這個人會知道。


    下一刻,他飛快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蟲子又立刻聚集在他的臉上。然而在此之前,他呢喃了一聲,傷腦筋似的說道


    「你,看到了什麽?另外,這是什麽?」


    他這麽說著,明示我手腕上無數的咬痕,問道。我的兩隻手臂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三角形的小小齒痕。


    「啊————…………這不是我負責的案件啊」


    他訥訥地說了一聲,立刻站了起來。下一刻,他目光轉向腳邊發出呻吟的那東西。他跟那東西嘰裏咕嚕地交談了一陣子,然後向我看過來,然後又十分苦惱地仰望天空。


    「唔,前些時老是帶人過去呢。不過,放著不管的話會被他說教,那樣也很煩啊。話說,這就是冰激淩和前幼女之間的詛咒之一啊」


    他以一種莫名其妙的方式自顧自地想通了,又在我麵前蹲了下去。我嚇得身體一彈,他好像很理解一樣,對我點點頭。他為什麽能夠露出那樣的表情?我感到很不可思議。應該沒人能夠理解我才對。然而,這位素不相識的金發男孩,卻用非常認真地口吻對我說


    「這麽問的可能很突然。如果你遇到莫名其妙而自己卻沒辦法解決的怪異,被那種東西煩惱著,卻又什麽都做不了,你會怎麽辦?」


    「…………………………………………………………………………想,辦法?」


    「哎呀,有些時候放著不管會惡化來著。嗯,這要看本人的意思跟狀況的嚴重性呢。真的已經來不及的家夥,我也不會管的啦。盡管還是會想出分力就是了」


    他簡簡單單地提出了問題和風險。聽到他問我想不想解決,我微微一笑。


    這種事,哪裏能解決得了?外人根本不可能忙得上忙。這痛苦,這痛楚,怎麽可能解決得了。然而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點了好幾下頭。


    淚水自動地嘩嘩流出。我想要幫助,想要拯救,想要解決這個苦惱,想要有人幫幫我。


    「請、請幫幫我。蟲子,蟲子,隻有我能看


    到的蟲子要把我……!」


    「收到,蟲子啊。嗯,從視線的移動感覺到了一些呢。其實我不是很清楚啦,而且明天還有講座要聽呢。算了,前半部分就翹掉吧」


    他喃喃自語,抬頭望天,然後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再次向我說道


    「————沒辦法了,那就」


    —————跟我來吧。


    我也沒問要上哪兒。


    他也沒說要去哪兒。


    * * *


    那天,我跟他分別之後回了趟家。然後我在床上,做了個一直以來困擾著我的,漫無止境的噩夢。在黑暗中,我的皮膚被一點一點地割掉,手上腿上傳來熟悉的痛楚。當我渾身盜汗醒來時,感覺一切是那麽的荒唐。


    沒錯,真荒唐。去找那個人就能有所好轉麽。


    而且我是個高中生,今天還要上課。我好像聽到他說他有講座,這方麵我也一樣。而且高中的課程哪怕放下片刻,想要補上都非常吃力。我不想找他,找他也無濟於事。我一邊咒罵,一邊換好衣服,搖搖晃晃地邁出腳步。爸爸去工作了,媽媽應該在睡回籠覺吧。我直接離開了家門。


    我到達碰頭的地方時,比約好的提前了十五分鍾。


    「咦?這麽早?有好好吃早飯麽?」


    他一邊這樣問我,一邊把似乎是在車站附近的店鋪買來的漢堡包三口吃光。他一口氣把西米露喝光,然後把袋子朝我遞過來。我從他手中把看上去已經空了的袋子接了過去。


    我以為他在跟我找茬,結果裏麵還留著一包薯條,袋子還是溫熱的。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想吃。一大早就吃油膩的東西,胃裏的東西會反流的。


    「……………………沒關係,我不需要。早上吃這個太油膩了」


    「咦?是麽?我覺得那總強過什麽都不吃,搞得麵無血色哦?」


    「……………………我覺得,隻有男生一大早才會吃這種東西」


    「咦、不會吧。前幼女跟小不點學妹吃得都很從容啊,而且我還認識一個隻吃巧克力的人呢,以人類的規格來說實在太可怕了,她平時究竟吃東西麽?搞不懂啊」


    金發的人歪起腦袋。我覺得好無奈。我覺得他不像個壞人,可我不擅長跟難說話的人打交道。正當我覺得不該來的時候,響起了刺耳的振翅聲。黑色的蟲子不知從什麽地方朝我飛來,我感覺我會被它們給吃的一幹二淨。


    「那麽,我們出發吧」


    「………上哪兒去?」


    「咦?我沒說過麽?」


    「……………你沒說」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振翅聲很吵,感覺腦袋要壞掉了。蟲群飛快地朝我聚集。


    這樣下去,這個人也會被蟲子給爬滿,然後變成那東西吧。我害怕得不得了,可他完全不明白我的感受,接著說道


    「靈~能~偵~探」


    「……靈能偵探?」


    「……說起來有點那個就是了。嗯,就是去找那種人」


    莫名其妙,簡直莫名其妙。振翅聲越來越強,好想逃走,好想回去。還是趕快跑起來吧。可正當我想著這種事的後,一隻大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頭上。


    「沒問題的啦,人啊」


    有的時候無緣無故就被莫名其妙地給救了


    「就像打破眼前的玻璃一樣。我希望你也能那樣哦」


    振翅聲渙然消弭。周圍靜得不可思議。我默默地點點頭,他也開心地對我點點頭,同時把西米露的杯子扔進了垃圾桶裏。他高喊了一聲「好嘞」,情緒高漲地擺了個勝利手勢,可不知為什麽扭了扭脖子,又打了個哈欠。


    他邁出腳步,我緊隨其後。我們就這樣去了地鐵站,票是他買的,我連要下車的站都沒問。可能是因為早高峰過去了,地鐵裏空空蕩蕩。在半路上,他拿出了文庫本,擺出非常別扭的表情讀了起來,可不一會兒似乎就厭倦了,然後就睡了。他雖然隨身帶著文庫本,但好像並不喜歡看書。


    我的視線轉向漆黑的窗外,然後又轉了回來。


    宮澤賢治的《銀河鐵道之夜》在他腿上搖搖晃晃。


    真正的幸福是什麽呢?在很久以前讀過時,那印象深刻的一幕浮現在我腦海中。但是,即便和某人一起踏上旅途,也並不會找到那樣的東西。我搖搖頭,向四周望了望。


    被磨破的座位上沒有人。電車一點輕微地晃動,一邊駛向前方。除了他脫線的喊聲之外,再無任何奇怪的聲音。連蟲子振翅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我也緩緩地閉上眼睛。


    平時那個噩夢,沒來打攪我。


    * * *


    「哎呀,兩個人竟然都睡過頭了。真令人驚訝啊」


    「………………………我連在哪兒下車都不知道」


    「說的也沒錯啦。哈哈哈,浪費了一些不必要的時間呢。下午的講座趕不趕得上呢,遲到太久會被罵的啊,怎麽辦啊」


    我們兩個一起登上一段坡道。可能附近有所大學,經常會有學生模樣的人與我們擦身而過。


    那些手裏拿著包,穿著便裝的人,一個個表情都很燦爛。沿途有大量麵向學生的店麵。在路的那頭,兩側建著麵向年輕人的購物中心。在那裏,平價餐廳、咖啡廳一應俱全。街道左側和右側的意趣不同,感覺我們這一側的風景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在即將登完坡道的時候,金發的人停了下來。


    「嗯,哎,果然在外麵啊」


    坡道上麵,立著一顆楓樹。


    準確的說,是向內走的一塊院地裏,立著一刻雄偉的楓樹。紅葉緩緩飄落,一片豔紅的葉子拂過黯淡的綠色波浪形屋頂。紅葉之下,有一座特別老舊的小房子仿佛,仿佛隱藏在沿路建造的那排建築物中。在一扇布滿刮痕的玻璃門前,擺著兩個木製手推車。車推車裏麵裝著大量標價百元的舊書。店內出乎意料的深,大半的空間被書架所占據。屋頂上掛著一塊滿是雨漬的招牌,漫漶的文字難以辨認。但是,從店麵的格局就能輕輕鬆鬆地看出,這裏是家古書店。


    站在店門口的人抬起臉,停下了正在掃除紅葉的動作,開口說道


    「我說了,雄介。你遲到是沒關係,好歹跟我說一聲啊」


    他開口第一句便是這樣的話。然後他向我看來。


    他是個特別穩重的人。看上去比路上的學生差不多,比這個金發的人感覺要年輕幾歲。然而,他的雙眸中卻煥發著老者特有的,經曆過歲月洗禮的那種安詳。他將掃帚靠在牆邊,深藍色的單色圍裙隨之搖擺,然後再次麵對著我。


    「原來如此……雄介,這位就是你昨天提到的客人麽?」


    「你好。我有帶人來了。沒問題麽?」


    「啊,這倒沒什麽,不過說真的,我不是很推薦把人帶到我這裏來。不過,確實也沒有其他合適的地方了……所以,呃」


    他歪著腦袋,看了看我,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我,正在發愁。在他開口之前,金發的人向我轉了過來,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對我問道


    「啊,忘記問了。你叫什麽名字?」


    「雄介,我說你啊……我早不就說過了麽?麵對女性,至少先要把名字好好問清楚。連名字都不知道就到處亂帶,很沒禮貌啊」


    「小田桐先生,我以前也說過了。你這種思維方式,稍微走錯一步,搞不好就會被當成性騷擾哦,知道麽?」


    「瞎說什麽。怎麽可能會性騷擾啊。因為,我可是……」


    「啊,好好好,這個話題打住打住。我不想問,也不想聽你講」


    金發的人用力搖了搖頭,打斷這個話題。估計這個人


    叫雄介。我想著我的開口說些什麽,但第一句話卻是個不得了的提問。


    這個疑問雖然存在於我的腦內,但我或許真的是非常好奇。如果我要一個人生活的話,如果我不用過群體生活的話,我也會輕鬆一些吧。


    「那個,您看上去比雄介……先生要年輕,已經參加工作了麽?」


    兩人麵麵相覷。然後,雄介和小田桐先生被我問得當場倒地。小田桐先生露出傷腦筋的表情,捂住臉。雄介先生開始感歎


    「哎,真不習慣!小田桐先生比我年輕,這種事真是完全習慣不了,完全不想承認。為什麽一消失就是五年啊,真是的!」


    「我又不是想消失才消失的,我也沒辦法啊。有什麽不好啊,能這樣平安無事地回來不就夠了,比你年紀小又不是什麽問題」


    「會削減的啊,我的精神值!小田桐先生像個大叔一樣,感覺非常成熟,可現在卻比我小,這算怎麽回事啊。感覺好沒意思」


    「喂,這話很傷我啊」


    小田桐先生仍舊擺著傷腦筋的表情,向我轉過來。然後,他慢慢開口


    「那個,不好意思,我們一直在吵。容我重新問一次,你的名字叫……」


    「我叫遠藤光。那個……聽說您是靈能偵探」


    「靈能……不不不,那不是我,是另一個人。你都說了什麽啊,雄介。我怎麽可能跟那個人一樣。站著說話不太好,總之先裏麵請吧」


    那個人這麽說著,打開了玻璃門。


    * * *


    係在門框旁的鈴鐺輕輕地響起來。屋內充滿著墨水和老舊紙張的味道。書架之間沒有客人的身影。小田桐先生四下張望了一番,朝著書架深處大聲叫喊


    「莉那小姐,有客人來了,我要暫時休息一下,麻煩你代我收銀」


    「噢?來客人了卻要休息,這實在是……啊,原來如此,是那種事啊,我知道了。我這邊郵購的業務忙完了,應該沒關係」


    在店裏頭設置著被爐的房間裏,以為穿著棉袍的女性回應道。看來這裏是店鋪居家一體的店。之前在裏頭工作的女性關上了筆記本電腦,轉了轉肩膀。我們跟走向店麵的女性交換,走進房間裏。房間裏有灰塵的味道,還很溫暖。雄介先生駕輕就熟地拿起一個印花的開水壺,往茶壺裏倒了開水。


    這個時候,那個叫做莉那的女性回來了,朝著舊碗櫃指了指。


    「雄介君,裏頭有砂糖煎餅,想吃可以吃哦」


    「真的麽,太好了!謝謝,那我就吃了」


    「莉那小姐,你什麽時候買的?希望你先跟我知會一聲」


    「我才不要。要是跟小甜筒說了的話,小甜筒肯定要說我吃太多,給我沒收的。在把屬於我的吃光之前,我會死守我的點心。不過,遇到餓了的孩子,我會分出來的」


    說到這裏,女性向我看過來,「哎呀哎呀」地念著,像隻大方的貓一樣,嘴巴彎了起來


    「原來如此,這是被附身的麵相。小甜筒,這可不得了啊。要是能解決就好了呢,小丫頭」


    「你這個不僅沒有靈感應力,而且還有負麵效應的人在說什麽鬼話。要麽去工作,要麽就適當給你妹妹發個郵件。另外,不準叫我小甜筒」


    「我~不~要~。我才不管小藍啊。那個家裏蹲要是想見我,自己來八軒阪古書店就行了。沒關係,姐姐很寂寞的」


    女性鼓著臉回店麵去了。雄介先生把一隻有缺口的茶杯和砂糖煎餅向我遞過來。我咬了口塗滿砂糖的煎餅,甜味在空空蕩蕩的胃裏彌漫開來。


    「莉那小姐還在看不到卻大擺烏龍麽?」


    「是啊,前陣子她說做了筆大買賣,收購了舊屋裏一整倉庫的書。裏麵確實都是稀罕的書,但有三成報廢了。而且有些書隨便賣的話,搞不好會讓死者出來」


    「哎哎哎,真虧她能撞上呢。這種事貌似挺稀罕的吧」


    「真是的。每次分類遭殃的都是我,真希望她能學乖一點」


    小田桐先生喝了口綠茶。他斜起畫著白狗的馬克杯,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他喝茶的樣子韻味十足,說通俗一點,就像個老爺子一樣。然後,他看了看我,點點頭。


    「不好意思,沒一開始就說明。我叫小田桐勤,我以前……嗯,稍微去了趟類似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之間夾縫的地方。因為在那裏呆的時間太長了,身體上沾染了很多東西,也缺失了很多東西。所以回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我似乎能多多少少比常人多看到一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了」


    不過,還是比不上真正能夠看到的人,真的隻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


    小田桐先生喝了口綠茶,再次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但是,他咬了口砂糖煎餅之後,皺緊了眉頭。他說不定討厭吃甜的東西。比起這些,感覺他剛才一派輕鬆地說出了非常奇怪的一番話。我隻覺得不知所措,雄介先生也歎了口氣。


    「我說啊……每次聽到小田桐先生這句話我都很有意見啊!你所謂的普通範圍也太大了吧。另外,你的事跡太波瀾壯闊了,就連知道內情的我都覺得匪夷所思啊」


    「是麽,人類就是這樣的東西吧?呃,對了,莉那小姐……也就是這裏的店長,運氣實在太糟糕了,總是引進怪書。我運用這個本領阻止了她的厄運,平安得到就業機會,於是在這裏做著店員……另外……」


    他放下杯子,用平靜的目光看著我。他說的聽得我一頭霧水。


    這個地方也好,這樣狀況也好,都超出了我的理解。現在的情況明明讓我感到不安都不足為奇,卻不知為什麽,沒有蟲子在天上飛。說不定是他太過悠閑的緣故。


    然後,他將存在著某種偏差,定義十分模糊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也在做類似煩惱谘詢的事」


    * * *


    「…………咦,這才是正確答案麽?」


    「沒什麽正不正確,我做的就是這樣的事吧。所謂的靈能偵探,是掛起招牌,能夠將一切怪異連根鏟除的人。我頂多隻能聽一聽對方的煩惱,拜托水無瀨或唐繰幫忙,介紹能夠應對的人而已」


    「但是,煩惱谘詢還不是怪羊頭賣狗肉啊」


    「到頭來還是把我說的跟小繭一樣」


    「那個…………………………我!」


    感覺放著不管的話,這兩個人會一直說下去。我連忙開口,兩人齊刷刷地朝我看過來。然後,他們同時咬了口砂糖煎餅。為什麽要吃東西,這情景應該讓人很煩躁才對,可我卻覺得清清爽爽,真是不可思議。我端正姿勢,再次轉向小田桐先生。


    「我,會怎麽樣呢?」


    「……你的煩惱是蟲子麽?」


    「……啊,是,沒錯!」


    「是怎樣的蟲子,能夠稍微畫一畫麽?請你詳細地說明一下」


    小田桐先生把紙向我遞了過來。我懷著困惑,拿筆畫了起來。那蟲子跟蒼蠅很像,但顎像螞蟻一樣巨大而鋒利,能咬人。


    紙麵上出現了一隻凶惡扭曲的生物。我將紙交給小田桐先生,然後回答


    「蟲子一到晚上就會咬我。另外……我隻要跟其他人說話或者發生牽連,蟲子就會聚集在對方身上,覆蓋對方的頭。然後,那個人就聽不懂我說的話了,而且對方說的我也一樣聽不見了。我將變成那種狀態的,稱為那東西」


    「我最開始發現的時候,一個大叔就像流氓一樣追著小光哦,於是我一把抓住那個大叔扔了出去。看來小光眼裏的大叔,似乎是被蟲子爬滿的狀態呢。大叔並不是原因所在。然後我就被扭到局子去了,後來找學妹把我帶出來了」


    「……你讓熟人看到你那


    個樣子沒問題麽?」


    「……說起來,她奶奶這方麵的權利很大哦,她爸爸喝醉酒的時候說過來著……據說他爸爸就是不喜歡這種事,才不回本家的」


    小田桐先生點點頭,默默地抬起我的手。她看到我手腕上的傷痕,眯起眼睛。他的眼神認真得嚇人,看來他相信我說的話了。然而,我又不知為何開始感到不安。同時,一個小小的影子飛了過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令人討厭的黑點在他周圍廢屋。一隻蟲子戒備著停在了他的頭發上,巨大的顎相互咬合,後腿相互摩擦。那對反射著啞光的複眼正監視著我。


    ————————啪!


    下一刻,小田桐先生準確地朝那隻蟲子拍了下去。但是,那隻蟲子沒有死也沒有扁。他的手掌上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但是,小田桐先生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歪起腦袋。


    「難道說,難道說是那個?就在這裏麽?」


    「不,我隻是總覺得有點癢……嗯,我覺得蟲子確實存在,隻不過……」


    他直直地盯著我,露出沉思的表情。經過了一段沉默,他緩緩起身。可能是沒有得出結論,說了些類似鋪墊的話。


    「首先試試抓到它吧。我家正好有不錯的東西,不……過……」


    此時,小田桐先生露出傷腦筋的表情,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向平拉門那邊的店麵看過去。說起來,古書店還在營業。隨後,莉那小姐也把臉露了出來。


    「小甜筒,想去就去吧。今天我放你假」


    「不,這可不行吧。要是有收購的委托上門,你一個人應付豈不是很危險麽?」


    「沒事啦沒事啦,誰會這種時候來啊,頂多就是學生了。這個小家夥很困擾是吧?你就去吧,其餘的交給我就對了,八軒阪家是很重情義的呢」


    莉那小姐燦爛一笑。小田桐先生煩惱了一會兒,似乎下定了決心,把圍裙脫下來放在桌上疊好,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這份恩情來日再報」


    「太好了,山中堂的大福一組!」


    「還真是一點不猶豫,一點不客氣啊!」


    「不願意的話不勉強,這是莉那小姐的作風哦,年輕人」


    「不,並不是不願意。那就破例弄一份莓大福吧」


    「太好了,小甜筒真男人。我愛你哦~,莉那林要加油工作了!啊,對了,我也愛雄介小弟弟哦~」


    「墜入愛河耶耶耶~」


    「哇,你這小騙子,花心大蘿卜」


    莉那小姐吵吵鬧鬧地回了收銀台。她頭上的短馬尾辮搖搖晃晃。最後,她朝我揮了揮手,向我打氣。雄介先生和小田桐先生語重心長地呢喃起來


    「……………………………果真挺像的呢」


    「……是啊,這開朗的樣子,是有些像啊」


    「還會不會寂寞了呢?」


    「還是經常會啊。特別是偶爾跟七海一起吃飯的時候,感覺特別的……」


    小田桐先生緊緊地抓住左手,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然是他搖了搖頭,立刻換回了平時那張安詳的表情,朝我看過來。


    「事不宜遲,我們出發吧」


    ——我帶你去我住的公寓。


    他說著,筆直地朝我伸出手。


    於是,我握住了這隻自然而然朝我伸出的手。


    * * *


    小田桐先生在前麵帶路,登上了老舊公寓的樓梯。他每踩下去一步,鏽跡斑斑的台階就會令人不安地咯吱作響。我和雄介先生跟在後麵。在秋高氣爽的藍天下,涼爽的風吹拂我的臉。聽不到蟲子的振翅聲。對我來說,這是極少見的狀況。


    從剛才開始,全是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然後不知為何,心裏卻覺得特別踏實。小田桐先生打開房間的門,雄介先生搶先撲了進去,歡呼雀躍。


    「我回來了,小田桐先生的房間~」


    「雄介,有句話我先說清楚。那句話完全輪不到你說哦」


    「什麽嘛,你覺得你不在的那段時間,是誰在給你打掃房間?」


    「七海和白雪小姐……然後還有你吧。不過你隻是亂丟零食包裝袋,增加垃圾罷了」


    「對吧?所以我也想來上一句『我回來了』呢!」


    雄介先生興高采烈地轉著圈。小田桐先生沒有理他,在壁櫥裏摸索起來。他從裏麵取出了一個裝著滅火器的紙箱,然後從箱子裏麵拿出了什麽。


    「當當當~當,莫名其妙的東西出現了!」


    雄介先生唱出某國民級動畫的旋律,這樣說道。小田桐先生拿在手中的,是一個卷軸。卷軸用紅色的繩子緊緊地捆著。他撫摸幹燥的表麵,輕聲說道


    「這是某人為我準備的。裏麵畫了各種各樣的東西。隻要打開卷軸,裏麵的東西就會成真,具備各種各樣的效果。這是那個人和我試驗的成果」


    我聽不懂他這番話的意思。打開之後就會成真是什麽意思呢?難道畫會從卷軸裏跑出來不成?然後,還有另一件事令我在意。


    他所說的某個人,究竟是誰呢?


    「那個……您說的那個人是誰?」


    當我問出這句話的瞬間,雄介先生露出了非常不開心的表情,相反,小田桐先生會心一笑。他以優雅的姿勢按住額頭,嘴唇玩得更深,對著絕妙的角度細聲說道


    「—————————————我老婆」


    「本、本世紀最臭屁的表情,真有你的」


    雄介先生陰沉沉地酸了一句,而小田桐先生毫不在意。他掛著光芒萬丈的表情,從懷中取出一支智能手機。他擺著之前從未有過的表情,飛快地擺弄畫麵。我不禁會退一步,而他的表情就是如此燦爛。


    「要看麽?照片我有很多哦。我老婆真是太可愛了呢」


    「哎,這時候最好還是別搭理他。他手機內存裏基本上都被老婆的照片占滿了,最好還是不要隨便開那個頭,因為搞不好會沒完沒了的,哎……」


    雄介先生撓了撓頭,我點點頭。然後,他向小田桐先生問


    「可是,你們還沒有正式結婚吧?水無瀨家提出條件要比試,結果怎麽樣了?」


    「……………………………………………………不管多少次,還是贏不了幸仁」


    小田桐先生忽然露出了非常嚴肅的表情。雄介先生歎了口氣,在狹窄的房間裏張望了一番,將放在角落的一把塑料傘拿了起來。不知怎麽搞的,傘被凝結的墨汁固定住了。


    「神威終焉攻擊很強呢,那簡直就是濁流,根本無法抵禦」


    「沒想到……………沒想到那家夥竟然成為了最後的難關」


    「哎呀,真是出乎意料啊……咦?最後的難關也就是說……難道贏了麽?贏了那個雅!贏了那個負責照顧族長的人!真的麽!」


    雄介先生驚訝地張大了雙眼。小田桐先生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視線遊移。


    他雙手在胸前交叉,望著窗外的秋日天空,然後有些疲憊地笑了起來。


    「在對陣途中,我大喊一聲『啊,那是什麽!』結果出乎意料地有機可乘了」


    「……………………………………………小田桐先生啊,你真夠下三濫的啊」


    「我以為不會有用,不想效果出奇」


    小田桐先生嘟噥著,準備打開卷軸,卻又停了下來。他抓著卷軸的一端,露出苦惱的表情,然後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對付蟲子會出來什麽。總之……在屋裏打開可能會把屋子弄髒,我們到外麵打開吧?」


    我們走向玄關,雄介先生半路上從冰


    箱裏拿了一些橘子出來。小田桐先生雖然揍了他的腦袋,但並沒有發火。我們一邊莫名其妙地吃著橘子,一邊下樓。


    我一邊吃著甜甜的果粒,一邊慢慢下樓。就在這個時候。


    「——————————————————————啊」


    在樓梯上遇到了一個女孩。她大概上高中,那長長的雙馬尾令人眼前一亮,很有特點。她將曬成小麥色的柔美小手舉到那雙玲瓏大眼上麵。


    「小田桐先生就算了,為什麽海蟑螂會在這裏?」


    「慨、幼女不是前幼女了,竟然變成不良少女了,我好擔心日本的未來啊」


    「你很吵啊,海蟑螂。七海也知道正統之美是白皙。隻是奶奶喊七海過去,所以急急忙忙地去了趟夏威夷,所以弄成這樣罷了。給,小田桐先生,這是土產」


    「啊,非常感謝。奶奶……哎,沒想到她不在公寓裏,其實是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啊,她還好麽?」


    「還是老樣子。七海也不喜歡束縛別人,隨她高興反而更輕鬆」


    那個叫七海的少女呼出一口氣,將肩上的長發撩向身後。她雖然沒有化妝,但標致的臉龐非常漂亮。她將來一定會出落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大,餓哦熱門。


    「……………於是,這個人是怎麽回事?」


    「啊,沒什麽,隻是稍微接受了一個谘詢」


    「又來麽?能不能別做那麽麻煩的事情?」


    「素未謀麵的奶奶還活著,哇,文化衝擊」


    他們三個人熱火超前的聊著。此時,小田桐先生向我轉過頭來。他可能是注意到了我在困惑,就像對待小狗一樣把手放在我的頭上,然後露出安詳的微笑


    「不好意思,還是早點把事情辦完比較好吧……走吧?」


    「小田桐先生,你這舉動,感覺一步走錯就會變成性騷擾來的」


    「我已經有白雪小姐了,絕對不會搞什麽性騷擾!」


    小田桐先生目眥盡裂,堅定地反駁了雄介先生。七海小姐嘖了下舌。就這樣,我準準備下樓,可七海小姐慌慌張張地朝我們喊了過來


    「啊,小田桐先生,請等一下。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什麽東西送到?」


    「這麽一說,確實有一個紙箱……………不好意思,你們倆個先下去吧」


    小田桐先生帶著七海上了樓,他們應該是回房間。開懷的聲音漸漸遠去。雄介先生轉了一圈,重新對著我,然後一隻手舉起橘子,笑著說


    「那我們先走吧………啊」


    他的腳突然一下彎了下去。


    這個變化,就像腳突然被截斷了一樣。雄介先生露出驚訝的表情,但又立刻露出了平靜的表情。同時,他的額頭上冒出油汗。他咬緊牙關,手抓住扶手,力氣大到骨骼都分明地顯現出來。我倒吸一口涼氣。這突然是怎麽了?


    「那個,雄介先生,你,沒事吧?」


    「………………唔、啊啊…………」


    一看就明白,這肯定不會沒事。雄介先生的臉因疼痛而漲紅,然後又失去血色。為什麽麵對這非常情況,我隻能說出那種完全沒用話。為什麽總是這樣。我感到天旋地轉,蟲子開始在四周飛舞,刺耳的振翅聲充斥我的耳朵。


    周圍騰起黑暗,就如同真真正正的災難。


    到了晚上,它們就會狠狠咬我的皮膚吧。


    「疼死了……沒關係,隻是疼而已,用不著擺出這樣的表情啦……這是我以前做傻事害的,沒辦法的。那真的是很傻很傻的事,你完全可以笑的」


    「那種事,那種事我怎麽可能做的出來。對了,我去叫小田桐先生」


    「不要……他是個無可救藥的、爛好人啊。這麽做,隻會讓他露出悲傷地表情」


    雄介先生製止了我。但是,他的疼痛完全沒有平複。這種情況,肯定不能放著不管。蟲子繼續增加,漸漸形成黑色的漩渦。長著毛的足觸碰到我。


    我全身冒起雞皮疙瘩,無數雙複眼正盯著我。雄介先生痛苦不已地對我說


    「………你先………下去………好麽?」


    「…………………啊、好。就這麽辦吧」


    於是,我總覺得變成了累贅。


    無法解決的事情就是無法結局。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所以,我留在這裏也沒有意義,也不需要擔心。我立刻轉向身後,開始下樓。一步、一步,我每前進一步,蟲子都會變多。在漆黑的視野中,我隻能看到自己的腳尖。我避免在樓梯上踩空,小心謹慎地向前走。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蟲群就像聚集在腐肉蒼蠅,越聚越多。而這樣的描述,沒準非常貼切。我那無情的腦子肯定已經爛透了。我的內髒肯定也變成了發黑的粘液。如果我每走一步,我體內無可救藥的東西就會漏出來的話,那該有多好。


    這樣一來,肯定就不會有任何人對我抱有期待了,也絕對不會找我搭腔了。


    這樣一來,我……


    哐,砰


    當我下到地麵的同時,特別巨大的一隻蟲子發出聲音,飛了起來。它從我身上飛離,不知朝哪兒去了。這一刻,蟲群同時地蠕動了起來。它們以有意識的動作從我身上飛離,就像浪濤被撕破一般,就像烏雲放晴了一般,黑色群體之上出現一道裂縫。


    然後,在那邊。


    ——有隻狐狸。


    * * *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想到狐狸。靠在樓梯支柱上的青年,是一個普通人類。


    他既沒有戴狐狸麵具,身影也並不會讓人聯想到狐狸。然而,我確確實實地誤以為他是『狐狸』,明確將它認作是野獸。


    他揚起白色的手指,剛才的蟲子停在了他的指甲上。


    「————原來如此,這是單純卻又麻煩的『東西』」


    他非常斷定地呢喃,然歪著腦袋,注視著我。紮成一束的長長白發,掃過他的脖子,就像狐狸微白一樣搖搖晃晃。我向後退了一步。


    「光看顎就能判斷這蟲子是肉食性的。應該就像軍隊蟻一樣,會聚集成群襲擊獵物,然後什麽也不會剩下。那是可怕的生物哦,可是這些蟲子隻有你能看到,隻有你能解除,然而————你本該是唯一獵物,卻沒有被吃掉,好好地活著」


    你既不是骨頭,也不是吃剩下的腐肉。其中含義,你究竟能夠明白麽?


    「————————不,問題在於你想不想去理解。真是愚蠢透頂呢」


    他這麽說著,聳聳肩,我感到一陣茫然,生理性的厭惡和源自本能的恐懼湧了上來。這個人在說什麽?蟲子向他臉上聚集,但周圍如同有道透明的牆,將蟲子擋在了外麵,徹底驅散。隻有一隻蟲子得到他的容許,停在他的指頭上。我咽了口唾液。眼前這個人讓我無端地感到恐懼。如果他繼續在說什麽,我肯定會大叫起來吧。他張開嘴,我吸了口氣。


    —————喵


    這時,貓叫了。


    隻見他的腳下有一隻黑發正在鳴叫,用身體蹭他。


    他露出不情願的表情,但還是把黑貓抱了起來。他就像把我忘掉了一半,開始撫摸黑貓柔軟的後背。貓那雙金色的眼睛綻放光芒,鼻子哼了哼。我感覺,它在向我道謝。此時,上方響起了腳步聲,我連忙轉向身後。


    被蟲子侵蝕的視野中,站著三個人。抱著包袱的七海小姐,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吃著橘子的雄介先生,然後最後一個人舉起了一隻手。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我轉向身後,可那裏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狐狸和貓都沒有留下,


    蟲子也跟著一起消失了。我思考他剛才的那番話。蟲子是肉食性的。就像軍隊蟻一樣,會聚集成群襲擊獵物。但是,我本該是唯一的獵物,卻沒有被吃掉,好好地活著。我能夠明白其中的含義麽?我想去理解麽?我的腦子感到悶痛,搖了搖頭,然後重新轉向了小田桐先生。


    「————不,並沒有等多久,我沒事」


    蟲子被他帶走了。應該是,被他帶走了。


    所以,我,應該,已經,不需要,為任何事情煩惱了。


    什麽也不用,什麽也不用,什麽也不用,什麽也不用。


    * * *


    我和小田桐先生還有雄介先生來到了公寓旁的一小片空地上。


    感覺這裏原來好像是停車場,狹小而平坦的土地上什麽建築也沒有,然而卻有許許多多的東西露天放置著。其中有一個門口被木板和釘子封得嚴嚴實實狗屋,很是顯眼。我不自覺地朝著板子之間的縫隙中窺視,隻見裏麵空空蕩蕩的。


    「啊,裏麵什麽都沒有哦。已經完全祓除掉了」


    「……………………呃,祓除之前有東西麽?」


    「是啊,那是個接的小家夥啊……饑餓是很可怕的。因為建立在饑餓之上的欲求單純而強大,而且能夠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東西增強」


    我再次向狗屋裏窺視。幹燥的地麵上,滾落著小動物的骨頭。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呢。我抬起臉準備繼續問,可他已經開始打開卷軸。


    隨著一陣沙沙聲,裏麵的東西露了出來。小田桐先生望著那卷美得不可思議的紙,細聲說道


    「這是對付『蟲害』的卷軸。當被蟲子相關的怪異纏上時……特別是被『書』中大量的蟲子波及的時候,就要毫不猶豫的打開……這是老婆跟我講的」


    卷軸漸漸打開,就像一隻白蛇在地麵上盤卷。那個白色,遠遠淩駕於普通紙張。她站在美麗河流的中心,認真地輕聲細語


    「有個地方,我不論如何也想去。記載先關方法的書很多都非常古老……所以,如果遇到不好的蟲子在裏麵棲息,隻要把這個打開,裏麵的東西就會吃掉蟲子」


    然後,卷軸中重重封鎖的內容,露了出來。


    ———————蛙


    「………………咦?」


    小田桐先生感到納悶。同時,白紙上唯一的文字動了起來。


    『蛙』迅速溶解,化作一團漆黑的漩渦。漩渦不停旋轉,密度增加,壓縮至極限。然後,那團黑東西在紙張上就像一個空洞一樣,變成了一個黑點。下一刻,它忽然跳向外麵。黑點變成回旋的球體,猛烈地撞向地麵。本以為它會像皮球一樣彈起來,然而卻完全壓癟。崩潰的球體遲鈍地抬起臉。


    —————————呱


    巨大的癩蛤蟆叫了一聲。


    那隻怕是用兩隻手才能捧起來,大得離奇的青蛙,悠然地四下環視。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文字變成青蛙,然後跳到外麵來,這簡直跟漫畫裏一樣荒唐。


    感覺很滑稽,沒有任何可怕之處,看著他有種非常奇妙的感受。小田桐先生和雄介先生麵麵相覷。特別是小田桐先生非常納悶的樣子。


    「呐,小田桐先生………………這家夥,會不會太遜了?」


    「嗯,一點沒錯。完全出乎意料……我還肯定以為是鳥呢」


    ——————————呱


    青蛙交了一聲,跳了起來。


    它表現出超越一般青蛙的跳躍力,飛躍的距離超過了自身長度的好幾倍,一下子跳到了雄介先生的肩膀上,不知為什麽一邊保持著平衡,一邊舔起雄介先生的臉。


    —————————呱嚕嚕、呱嚕嚕、呱嚕嚕、呱嚕嚕嚕嚕、呱!


    「小田桐先生,這不是族長做的,是幸仁做的啊。超愛舔我臉啊」


    「說起來,他好像是說過要幫我製作……『有哥在,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這話是這個意思麽。幸仁的超能力是不是朝著奇怪的方向進化,一發不可收拾了?那家夥進行的什麽修行啊」


    小田桐先生呢喃起來。同時,青蛙的喉嚨鼓了起來。


    ———————————————————呱嚕嚕!


    長長的舌頭伸向半空,吃掉了飄在半空的一隻蟲。那蟲似乎是我對青蛙感到動搖的時候產生了。而那蟲子,輕易地消失在了青蛙嘴裏。


    ——————呱嚕嚕


    「———————啊」


    被青蛙的舌頭舔過之後,蟲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看到這一幕,我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蟲紛紛湧現,青蛙濕潤的舌頭像鞭子一樣揮了出去,蟲子紛紛消失。我茫然地望著蟲子被吃掉的樣子,感到一陣仿佛被雷打到一般的衝擊。


    啊,能行。真的有辦法解決。


    ———————————咦?


    「哦,感覺青蛙吃得超帶勁呢」


    「是啊……雖然看不見,不過感覺很能幹呢」


    蟲子就像對抗青蛙一般,不停地湧現出來,化作無數的肮髒黑點,將空中掩埋。它們同時撲向青蛙,但卻就連停在在那濕潤的皮膚上都辦不到。


    青蛙威風凜凜地不斷捕食。蟲子是肉食性的,但不是什麽都能吃。我感到血氣有些喪失。蟲子無法戰勝青蛙。我的腹腔底部開始發冷,喪失力量。


    青蛙不斷的捕食。看到它一臉得意的表情,我感覺就像自己正在被捕食一般。


    「————不出所料啊」


    ————————呱嚕


    看到麵色鐵青的我,小田桐先生突然把青蛙舉了起來。青蛙四肢亂擺進行抗議。蟲子改變目標,齊刷刷地聚集過去。小田桐先生應該隱隱約約地能夠看到那些蟲子,卻一動不動。青蛙仍在抗議,要吃蟲子,小田桐先生輕輕地撫摸它的背,小聲說道


    「————這蟲子是無害的」


    而且,不能讓它被隨便吃掉。


    怎麽有這種蠢事。他剛才都說了什麽?我如此心想,張開嘴。


    —————————————————————————喵


    但是,在我開口之前,貓叫了。小田桐先生停下了撫摸青蛙的手,好像思考著什麽,輕輕地閉上眼睛。然後,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幾個月不見了?」


    「誰知道呢,我可沒有專程去數天數」


    「你旅行回來總是那麽突然啊,好歹過來之前打聲招呼啊。我的鑰匙可是交給你了,飯還要提前多做,真是麻煩得要死」


    小田桐先生抱著青蛙,轉過身去。然後,他的嘴角露出輕鬆的笑容。小田桐先生點點頭,就像跟朋友打招呼一樣,朝著那個聲音冰冷的人開口說道


    「好久不見啊,日鬥」


    「我可不覺得有多久」


    令人聯想到狐狸的那個人,淡然地回答了他。聽到他擁有人的名字,我感到十分震驚。小田桐抱著一直在抵抗的青蛙,蹲了下去,用一隻手撫摸黑貓的腦袋。


    「悠裏也好久不見啊……哎呀,日鬥竟然給你買絲帶了啊,真是太好了呢」


    「她在店門口叫個不停,我沒辦法呢。我本來不喜歡給動物套上項圈的哦」


    黑貓脖子上的紅絲帶搖搖擺擺,喵喵地叫。小田桐先生撓了撓它的耳朵後麵,抬起臉。他站起來之後,將青蛙抱在胸前,向叫做日鬥的人問道


    「於是,你這次回來究竟有什麽事?」


    ————————————呱嚕嚕嚕


    「………你能不能先把那青蛙放下?」


    日鬥先生稍稍把臉背過去說道。小田桐先生在青蛙與日鬥先生之間來回看了看。


    「怎麽,你還害怕這東西?


    」


    「不,談不上害怕。可怎麽說呢,區區青蛙卻一副桀驁不馴的態度,總覺得很不舒服」


    ————————————呱嚕嚕嚕


    日鬥先生退了一步。小田桐先生搖了搖頭,將青蛙交給雄介先生。雄介先生戰戰兢兢地把青蛙接過去,青蛙用舌頭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額頭。


    「我可不會因為你是青蛙就收下留情啊,你這可惡的兩棲類!」


    ——————————————————————呱嚕嚕嚕!


    一人與一隻的戰鬥打響了。小田桐先生用手帕擦了擦被墨弄髒的手,再次轉向日鬥先生,對著保持著退開一步的距離的日鬥先生問道


    「你過來什麽事?嗯,你過來找我卻隻讓我一個人說話,真夠麻煩啊」


    小田桐先生一邊抱怨,一邊走近日鬥先生。我一邊注意著不被發現,一邊跟在後頭。日鬥先生看了我一眼,卻聳了聳肩,開始說道


    「聽好了,小田桐勤。你無法明確地看到那蟲子,那蟲子其實擁有著強韌的顎,是吃肉的。可是,除了這位少女之外,沒人能夠看到那蟲子。其中的意義,你明白麽」


    「沒什麽……………………………………………我明白,而且結論也得出來了」


    聽到小田桐先生的回答,日鬥先生沉默了。那隻黑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日鬥先生的腳下擺著尾巴。日鬥先生仍舊一語不發,小田桐先生吃驚似的開口說道


    「咦?莫非就為這事?」


    「……不不不,並不是這樣吧。這樣啊,既然那麽明白,事情就好說了。這件事既單純又複雜,那蟲子不是吃掉就能解決的。因為,那是一種扭曲的逃避方法。好了,你是打算將它堵住麽?」


    小田桐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呼出來,直直地看著日鬥先生說


    「我就說了。一直逃下去……是無法得到好答案的」


    「原來如此。你要堅持你的主張啊,不允許冠冕堂皇地掩飾,不允許在泥沼般的安寧中停滯……你真是一點沒變啊,完完全全一點都沒變啊,小田桐勤」


    從黃泉國回來的都沒有改變,看來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你改變了。


    日鬥先生眯起眼睛,露出非常冰冷,酷似憤怒的表情。然而,他的眼神又像是看著十分懷念的東西一般。回過神來,雄介先生已經坐在了兩人腳下。青蛙坐在他頭上,而他正用一隻手擺弄著手機。


    「唔,感覺氣氛很糟糕,我稍微叫點人來」


    「不……舞姬小姐之後我來打招呼……喂,等一下!不是那個!」


    「咦?怎麽了?說到怪異,當然要找這個人了吧?」


    「你叫了也不會來的吧……話說那個人究竟上不上網啊」


    「啊,變成已讀了」


    「真的麽?好可怕」


    雄介先生和小田桐先生正在交談。我茫然地站在他們中間。


    日鬥先生歪著脖子,看著我。狐狸的臉,笑了。我感到背脊一陣惡寒。總感覺,待會兒會有什麽不好的東西。強烈的預感向我襲來,蟲子再次大量地湧現出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青蛙想要吃蟲子,跳了起來,卻被雄介先生給逮到。我向後退了一步,感到頭暈目眩。必須盡快逃離這裏。可是逃了之後,還是要逃。我逃到最後究竟會怎麽樣?答案顯而易見。這麽做隻會讓我的人生像一塊吸引蟲子的腐肉,一直都毫無價值。


    我攥緊拳頭。回過神來的時候,天上已經飄滿了厚重的雲層。飽含水分的灰色雲層,正以可怕的速度移動。大風吹拂,不穩定的雲快速地流動,然後聚集。這應該隻是天氣的變化而已,然而我不知怎的,卻強烈地感覺到……


    黑色的風暴要來了。


    暴風雨要來了。


    * * *


    灰色的天空之下,黑色的蟲子在飛舞。它們在空中懸停,就像夜色一樣。青蛙那雙濕潤的眼睛盯著那些蟲子,墨構成的薄膜搖搖擺擺。青蛙就像害怕下雨一樣,就像呼喊蟲子一樣,叫著。


    ———————呱


    「——————光」


    小田桐先生向我轉過身來。他直直地注視著我,氣勢逼人。周圍湧出了無數的蟲子。我的視線循著那些黑點,動搖起來。在我搖擺不定的視野中,隻看到小田桐先生眼睛時時刻刻都注視著我。他的眼睛,隻是直勾勾地盯著我。


    「請聽我說。這些蟲子並不是依附在你身上的,它們也不會傷人」


    小田桐先生擺著澄澈的目光說出莫名其妙的話來。他在說什麽?既然如此,那個在說什麽?在我眼前的人,很多都被蟲子爬滿了。跟化作蟲人的那東西沒辦法語言交流。於是我將受害。可是,小田桐先生平靜地繼續說道


    「蟲子會感受到你的不安,你覺得不開心的情況將會成為誘因,令其產生。然後,蟲子會爬滿對方的頭部。但是,蟲子隻有你能看到,沒有攻擊力,所以不會對對方造成損害。其實蟲子並不是要惡心你,而是想要攻擊可能會傷害你的東西。然而,蟲子本身很弱小,除你之外的人無法接觸,所以從結果上來說,因為蟲子的振翅聲會令你聽不到被蟲子爬滿的人所說的話,而對方越激動,對你造成的危害就會越大」


    蟲子增加,並同時向小田桐先生聚集。黑點將他的身體完全覆蓋,尖銳的足尖敲打他的眼球表麵。他應該是能夠隱隱約約看到這個情景的,即便麵對像針一樣的異物在紮眼球的幻覺,他還是一動不動。他就像在表達這種事已經經曆過無數次一樣,凝視著我。他的眼珠毫不動搖。我心裏在想,為什麽……


    為什麽被蟲完全爬滿,他也不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呢?


    「蟲子是肉食性的。從其攻擊性、外表以及總數推斷,一旦它們發揮出原本的威力,被襲擊的對象將屍骨無存。但是,你應該被蟲子咬過,卻仍然活著。那些蟲子其實根本沒有吃過你…………事情就是這樣。你手臂上的傷痕……」


    他伸出手,走上前來。我護著我的手,向後退。沒錯,其實我知道的。那個咬痕成呈漂亮的三角形,與蟲顎的形狀相差甚遠。


    「其實並不是蟲子造成的。蟲子並不想將身為唯一獵物的你吃掉。沒錯,那些蟲子……」


    眩暈愈演愈烈,蟲子越冒越多,感覺就像生命力從全身上下被榨光了一樣。我想大叫……別說了,不要再往下說了,不能再說了。但是,我同時也想要催他接著往下說。所有東西都擺上台麵吧,抖出來,讓大家都看到,這樣我的無法逃走了。


    這樣一來,我的地獄就總算到頭來。於是,他用一句振聾發聵的話,朝我拍了過來。


    「那些蟲子,是你創造出來的」


    然後,從我的內麵,發生了爆炸一般的暴風。


    * * *


    從小我就不知道該怎麽接觸別人。


    我不想思考,好麻煩,反正我理解不了的。每當我這麽想,就會不知從哪兒飛來蟲子。然後,那些蟲子會爬滿人的臉,然後跟那個人就什麽話也說不通了。跟變成那東西之後的人,根本無法交流。我說什麽對方也聽不進去,所以沒有辦法。即便那些蟲子隻有我自己能夠看到,即便振翅聲隻有我自己能夠聽到,即便我知道變成那東西的人是對我懷有惡意的普通人,我還是無可奈何。因為,我是個沒用的人。


    不管是接人待物還是其他我任何做不好的事情,蟲子都會給我攪得一團糟。


    於是,所以,沒用的我……


    一直都與蟲子相依為命。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好像冰箱啟動的低沉聲音把我喚醒。周圍充滿了一定的震動。我忽然察覺到,蟲子的振翅聲變得相當沉重。我正坐在蠢蠢欲動的漆黑之中。蟲子將我完全覆蓋,藏了起來。但是,它們不會啃咬我的皮膚。蟲子麇集而至,相互擠壓,形成了一麵牆壁。它們就像守護女王蜂的士兵一般,想要牢牢地守護我。最後,我被關了起來。這滑稽的狀況,讓我想要放聲大笑。但是,這個地方確實非常安靜。我看了看我受傷的手臂。


    我的手每天晚上都會被割傷的手臂。自從第一次從我身上冒出蟲子的那天開始,變成那東西的同學就會用雕刻刀割我的手。因為班上的大夥都跟那個人是一夥的,恐怕完全沒把我當回事吧。我現在還記憶猶新。從蟲子密集的球體中,少女的身體冒了出來,緊緊握住的雕刻刀,刀尖在手臂上染成紅色。我將手上流出的血擦掉。


    粘稠的血下麵,傳來灼燒一般的痛楚,扭曲的傷口就像蟲子咬過的痕跡。


    傷口留下淺淺的傷痕後痊愈了。然而,蟲子每次出現,雕刻刀就會割我的皮膚,一直都沒停過。那蟲子會咬人……那蟲子是有害的……我想要這麽去篤定。


    是它讓我如此痛苦,是它讓我承受這一切,所以我不可能想要那種東西。我根本不想去思考,那些蟲子是從我的心願中產生的。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隻有蟲子的振翅聲永不停息地充滿我的耳朵。全黑的情景之中,就連時間都無法確定。蟲子相互塗滿粘液,不停地製造牆壁。牆壁越來越厚,越來越堅固。然而,我眩暈的感覺加重。我每次使用蟲子就會感到疲勞。此後,我究竟會怎麽樣呢?我會不會從一個好像渾身聚滿蟲子的腐肉一樣的女人,變得像殼中的胎兒一樣,成為某種動不了的東西呢?不久,蟲群為了保護我,一層疊過一層,這樣下去,說不定我自己都會窒息而死。感覺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就算蟲子沒有了,我的人生也不會改變。就算蟲子沒有了,阻擋在我前麵的厚實牆壁也不會消失。大家都在交談,全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彼此聯係,唯獨我不在其中。而我就將一切歸咎於蟲子,堅決地無視無可救藥的自己。


    這真是一場被一切阻隔的,無聊透頂的人生。


    這樣,不過是在真正的牆壁中結束罷了。我低沉地笑起來,然而我的臉被打濕了。某種溫熱的東西順著我的下巴滴了下去。我很清楚那東西究竟是什麽,可我就是不想去承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唔…………………………………………嗚………………………………………嗚」


    這樣的人生就如同在厚實的牆壁中形單影隻一樣,非常難耐,非常悲傷,非常落寞,毫無價值。明明渴望著與別人之間小小的聯係,卻什麽也抓不到,根本就抓不到,而且最關鍵的是羞恥心一直在作祟,讓我害怕,讓我無視一切,而這又進一步讓我的人生寫滿了羞恥。即便如此,我還是不能夠不去祈禱。至少祈禱是我的自由吧。我僅僅依靠著,相信著我這份潛意識,來到了那家古書店。我明知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拯救,我還是來到了這裏。


    「我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我是人渣、廢物,是個不能跟人好好地說話,沒有生存價值,丟人現眼的垃圾。我是一塊聚集蟲子的腐肉。即便如此,即便我毫無價值,即便我將一切過錯都推給蟲子來到這種地方,請還是一定要……一定要……」


    ————————————救救我。


    我隻想……隻想普普通通的活下去。


    「………………………………………………………………………………………誰」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回應我的,隻有蟲子的振翅聲。這是理所當然的。哪有那麽好的事。我知道的。我的聲音被振翅聲給阻斷,根本傳不到外麵……


    本該………………是這樣才對。


    然而,厚實的牆壁微微搖晃了。


    起初我覺得是我的錯覺,然而灰色的牆壁不斷搖晃。就像某人正在從外側拚命地毆打牆壁一般。蟲子倉惶失措地飛走,後又回來,周而複始。蟲子準備用同伴的屍骸與粘液守護牆壁,然而堅硬的表麵卻出現了裂紋。


    有人正在外麵掙紮。那個人仿佛一道雷鳴,欲將陰雲撕碎。我的拳頭滲出汗來,開始喘不上氣。本應凍結的心動搖了,熱淚滑過臉頰紛紛滴落。


    怎麽可能解決得了。我明明知道,可我還是要祈禱。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如果能夠打破這種局麵,請一定要救救我。


    「誰來……誰來、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大叫起來。蟲子就像被我的聲音動搖了一樣,飛走了。然後,黑色的牆壁終於被衝破了。在飛舞的蟲子中,在風暴一般的黑色旋渦中,在碎玻璃一般堅硬的屍骸中,我靜靜地想起了雄介先生對我說過的話。


    人啊,有的時候無緣無故就被莫名其妙地給救了。


    就像打破眼前的玻璃一樣。我希望你也能那樣哦。


    然後,小田桐先生就像打破玻璃一樣,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將我緊緊抱住。


    * * *


    「——————沒事了」


    大量的蟲子正在我們周圍飛來飛去,然而他斬釘截鐵地這麽說道。即便被蟲子的漩渦所包圍,小田桐先生還是沒有放開我。他撫摸我的背,想讓我冷靜下來。


    然後,他用溫馨而有力的口吻重複著。


    「————————你已經沒事了哦」


    我不知道究竟怎麽沒事了。我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我將一切推給蟲子,逃到了這裏。想必我今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每當我對某種東西感到不安,蟲子就會湧出來。然後我就會不要臉地把一切推給那些蟲子。哪裏沒問題了。


    從我變得無可救藥的那一刻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


    「我反正沒辦法跟人建立關係,沒人會關注我,我的聲音不會有人聽得到,但選擇這樣的,是我……為什麽,哪裏沒問題了?都不是不問題吧」


    別撒謊了,別說漂亮話了——我狠狠地瞪著他,但他對我微笑。小田桐先生毫不動搖,就好像在說,我這種程度的憤怒隻會讓他覺得可愛一樣。


    「蟲子隻有你看得見,隻有你碰得到。著多半是因為你擁有使役蟲子的超能力,但能力非常弱的緣故。你的超能力,應該是遺傳自你的奶奶吧。之所以很弱,也是因為血緣很淡薄的關係吧……不過原因肯定不隻是這樣」


    這些蟲子的顎非常殘暴,會爬滿人的頭部展開攻擊,但沒有吃人。本來,饑餓會讓怪異變強,但你的蟲子並沒有具現化,一直都沒有吃到人。這是因為你對你的超能力感到羞恥,根本不願意把它釋放出來的緣故。


    「你雖然隱約了解蟲子的真麵目,卻沒有讓它們吃人」


    你害怕別人,以致你逃到了這裏,即便如此,你卻從沒有真心實意地想去殺害誰,詛咒誰去死。所以,蟲子至今都一直隻在給你一個人添麻煩。


    你可以更加輕鬆的活著。沒關係,超能力的控製可以慢慢的學習。


    「你根本不需要對自己感到那麽羞恥。你可以更加挺起胸膛做人」


    小田桐先生輕輕地鬆開了我的背。他就像激勵我一樣,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在不斷蠢動的黑暗中,我們麵對著麵。他直直地注視著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比


    你自己所想的,要善良得多哦」


    —————————你已經很努力了。


    能夠一個人能做到這一步,你真的非常堅強哦。


    然後,他笑了,就像真心實意地誇我了不起一樣。我總是對自己感到羞恥,即便如此卻不曾想去傷害過別人。他說我這樣子很了不起。


    就像在說,人類隻要這樣便已足夠似的。


    啊啊————我夠跟大家生活在一起麽?


    我明白了。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認同我自己,認同蟲子的存在以及釋放出它們的自己。霎時間,蟲子飛散開來,黑色的漩渦向空中飛舞,牆壁頃刻間分崩離析。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們已站在秋高氣爽的天空之下,手牽著手。然後,他輕聲細語


    「——歡迎回來,光」


    謝謝你聽我說那番話。


    然後,他平靜地,安祥地微笑起來。他的手在打破牆壁時受了傷,沾滿了血。


    * * *


    「哎,回來了呢。太好啦。小光消失了,小田桐先生卻在這裏對著半空揍起來,然後也消失了。我還以為會怎樣呢……」


    這是怎麽搞的?感覺我突然能夠看到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雄介朝天上一指,黑壓壓的大群蟲子正在到處亂飛。看來我承認了之後,蟲子反而具現化了。可能是由於產生的太多,消失得很不徹底。我和小田桐先生相互看了看,然後小田桐先生向青蛙看去。青蛙在雄介先生頭上伸出舌頭,雄介先生立刻去啦,但速度完全跟不上。


    「怎、怎麽辦?知不知道收起來的方法?」


    「不好意思……………………我完全沒譜」


    「小田桐,事先聲明。跟紅衣女的亂係斷絕之後,我就什麽也做不到了哦」


    「我本來就沒想過要拜托你,你就放心吧,日鬥」


    「喵嗷嗷」


    「抱歉,完全聽不懂你說什麽,悠裏」


    「我要繼續把腦袋借給青蛙麽?」


    「你這麽做究竟有意義麽,雄介」


    在彼此交談的這段時間裏,蟲子還在不停地胡鬧。我明白了,它們現在很混亂。隨著我心境變化而產生的具現化,讓蟲子陷入了恐慌。但是,我什麽也做不到,沒辦法控製它們。究竟怎樣才能讓它們消失呢。


    下一刻,蟲群猶如狂濤一般高高盤卷,朝地麵蜂擁而至。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的蟲群如暴雨般傾注而下。小田桐先生緊緊地抱住我,日鬥先生聳聳肩,貓叫了起來,雄介先生立刻用青蛙護住自己,露出嚴肅的表情。但是,蟲群避開了我,落向了空氣的入口附近。我從小田桐先生懷中抬起臉


    在那裏,綻放著一片尤為鮮豔的紅色。


    「——————————————咦?」


    小田桐先生發出沙啞的聲音。同時,蟲子落了下去,像黑色的雨一樣將地麵完全淹沒,然後就忽然消失了。蟲子剛一接觸到那鮮豔的紅色,便一隻不剩地像霧一樣消融在空氣中。


    就仿佛,站在下麵存在連觸碰都不被允許一般。


    隨後,隻留下一片清澈的夜空。紅色的紙傘,在秋日的皓月之下轉了起來。


    ————————————咕嚕咕嚕


    傘下站著一位身著黑色哥特蘿莉裝的人。她那張美得超脫凡塵的臉轉了過來,看著我們。下一刻,她興致索然一般眼睛眯了起來。小田桐先生抱著我,倒吸一口涼氣。少女那雙如寶石般的瞳眸中,緩緩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然後,她微微一笑,輕聲細語


    「—————好久不見啊,小田桐君?」


    「不對吧,上次采秋的時候就見過麵吧」


    你不是厚顏無恥地兩手空空過來了麽?小田桐先生向少女抱怨,少女聽完後聳聳肩,一臉遺憾地緩緩搖頭。


    「哎呀哎呀,怎麽變得這麽薄情了?我難得跑到這種地方來,還是隨意地迎合一下要更有氣氛哦」


    「這種氣氛變強了也完全沒有好處吧。話說……你為什麽跑到這裏來了」


    「這個問題沒那麽複雜哦。因為剛才雄介君聯係過我呢」


    「是的。我聯係了繭墨小姐!」


    「不,這我知道,可說真的,我完全不相信小繭你會過來」


    「你這男人還是那麽煩人啊,小田桐君。你們怎麽樣,確實不關我事。按理說,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想離開屋子的。隻不過……」


    —————————————————————————————————啪


    被叫做繭墨小姐的少女關上了紙傘,邁出腳步。她用紙傘的尖端指向雄介先生。


    「咦?我做了什麽麽?」


    「並不是,是你頭上的東西」


    雄介先生聽繭墨小姐一說,戰戰兢兢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青蛙正挺著胸,呱呱地叫。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感覺青蛙很得意的樣子。繭墨小姐用傘尖指著青蛙,不開心地說道


    「這次的委托跟蟲有關呢。如果是脆弱、無力、『剛剛產生』的蟲子,憑現在的我也能彈開哦。但是,憑與異界斷絕聯係的我,實在不好對付折磨委托人的蟲子。所以,我是來借這個的。不過,沒想到竟然是聒噪的青蛙呢」


    為什麽感覺得意洋洋的?區區青蛙。


    繭墨小姐皺緊了眉頭。小田桐先生歎了口氣,向繭墨小姐問道


    「你還在接受委托麽?勸你還是差不多停手吧。你肯定又在懷著那種低級的興趣,尋找淒慘的事件吧」


    「要說淒慘的話,那可是相當厲害呢。雖然吃的不多,但這些蟲子確實吃了人哦。已經死了幾個人了。活著的人會成為目標,情況似乎也相當慘烈」


    「…………小繭,你真的一點沒變啊」


    我果真無法理解你。


    小田桐先生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斬釘截鐵地說道。對此,繭墨小姐她完全沒有不開心,咕嚕咕嚕地旋轉紙傘,笑著作答


    「那當然。小田桐勤無法理解繭墨阿座化。繭墨阿座化不會聽小田桐勤的意見。我們長期相依相伴,卻一直如此。事到如今還提這個幹嘛」


    「我還是希望你不要不聽勸,不過你說的確實不錯」


    小田桐先生沉穩地吸了口氣,然後用非常非常平靜的目光看著繭墨小姐。那個目光,就好像在望著很久以前便已放下,分別的人一樣。


    「我覺得,離開你真是太好了」


    「是麽,真是太對了,小田桐君」


    然後,他們兩個同時失笑,用銳利的目光看著彼此。


    下一刻,繭墨小姐再次將傘尖指向了青蛙。


    「不過啊,這東西如果不能郵到事務所裏就麻煩了哦?」


    「要裝進盒子裏?不不不不不,那已經不是我的工作了吧」


    「說什麽呢。如此珍奇的青蛙,隻有幸仁君能做出來吧。究其根本,肯定是你老婆——族長出的主意,所以你這個裝成人家老公的家夥當然要負起責任……」


    「啊,說起來,我想起了一件事」


    此時,雄介先生開口說道。剛才交談的兩人不明所以,相互望了望。雄介先生目光轉向手中的智能手機,一派輕鬆地對兩人說


    「—————————————我聯係的,其實不止一個人哦」


    喏,就是那邊很吵的地方……真是的,為什麽七海要做這種事。


    與此同時,七海小姐的聲音向這邊靠近。她帶著某人來到了空地,一看到小田桐先生,那兩根馬尾辮便微微漂浮起來。七海小姐用地動山搖的聲音抱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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