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優雅的紳士,美麗的女士,聰明的少爺,和小姐。


    光臨此處的客人們啊,請上前來吧,請繼續上前來吧。


    睜大你們的眼睛,請一定不要尖叫。哎呀哎呀,瞧我這爛記性。心髒不好的朋友還請小心了。要是動了情一激動,搞不好心髒突然就不跳了哦。


    哎呀哎呀,並不是在嚇唬您哦。我的話句句屬實。


    來吧來吧,快把臉藏起來,像這樣,從手指的縫隙間把眼睛露出來。


    沒錯,把金幣投進這裏。捂住臉,睜大眼睛。


    付完錢的朋友就趕快來吧,請盡情的欣賞吧。


    接下來您將觀賞的,是鮮血淋漓,令人作嘔的存在。他是極致陰險殘酷的大惡棍。


    他潛藏於黑暗之中,盯上人,會將皮肉撕開,將血啜幹,是個十分可怕的徘徊者。


    來吧來吧,敬請觀賞。他的惡名響徹天外,如雷貫耳。


    瓦倫蒂亞,吸血鬼將拿你下口!


    *  *  *


    在平安地進入羅米尼亞的市區,從旅店林立的一帶走過之時,兩人停下了腳步。


    在他們前麵,一條寬敞的大街不斷延伸。艾麗莎一臉困惑地仰望葛蘭,開口說道


    「這、這究竟……在鬧什麽?這可不尋常啊」


    「抱歉,我不太懂。這……不是在過節麽?」


    他們麵前的道路完全被人和攤位擠滿。


    數不清的人闊步走在清早的街道上。在艾麗莎和葛蘭的了解範圍內,從這個時間便有如此之多的人外出,實屬罕有。但是,提著購物籃的人群對此仿佛認為是天經地義一般,忙不迭地來往穿梭於小攤之間。


    「要不要烤栗子?剛烤好的栗子」「多謝惠顧,您眼光真不錯啊」「上好的鞋油。這麽好的鞋油,在王都找不到哦」「快來買快來買啊。今天豬蹄髈打折哦,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煙熏鯡魚咯,好吃的煙熏鯡魚」


    商販們的吆喝聲猶如幾百隻喇叭,震撼兩人的鼓膜。


    附近壘成高牆的胡蘿卜,幾十根捆成一束。艾麗莎擦掉濺到臉頰上的土。賣東西的老頭兒唾沫橫飛。艾麗莎再次擦了擦有些抽搐的臉頰。她漠然地回想這座城市的情報。


    羅米尼亞是王都前麵的大都市。城市中通往大海的運河,是物流的主要渠道。聽說所有物品在運往王都之前,都要集中在這座城市進行檢驗。


    因此,食品加工廠與木製品加工場等各種工廠都集中在這座都市。當然,這裏也居住著許多水手及勞動者。在這座城市求職,定居的人想必也一定不少。而就如同在證明這個結論一般,貧富、工作都五花八門的人把眼前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快來買啦快來買」「可口的蘋果,可口的蘋果唷」「您問這堆貝殼值多少?太太,說出來可嚇您一跳哦」「生薑紅茶要不要?來一杯暖暖身子吧」「今早才撈上來的魚咯,快來看呀快來看呀」「黃油,新鮮的黃油」「剛烤好的牡蠣,鹹鹹的燙燙的唷」


    艾麗莎重新環視周圍。鉗子被綁住的大龍蝦,在炙熱的鐵板上翻滾的牡蠣,活體取下的鮮肉塊等,有很多通常市麵上所看不到的東西。


    小販的表情也各種各樣。用布包著腦袋的女性,脖子上掛著裝了大量蘋果的盒子。在全身罩在傘下的男人身旁,是個頭上戴著好幾頂帽子的男人,正以詼諧的態度宣傳女帽。紅鼻子少年正等待著為停下腳步的紳士擦鞋。提著籃子的少女發出細若蚊蚋的聲音,將不值錢的花束遞給路過的行人。


    菜肴和魚,點心和鮮花,裝飾與煙的味道混在一起,呈現出一幅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風貌。


    艾麗莎隻覺一陣眩暈。她一臉疲憊地抬頭向葛蘭看去。


    「竟然會有這麽多人,真是想都沒想到啊。這城市的規模也太大了。剛來沒多久我就開始討厭了」


    「是呀。這樣的話,感覺尋找『入口』也要花上不少功夫」


    「到頭來究竟要花多久呢……實在讓人靜不下來呢」


    艾麗莎大失所望,重重地垂下肩膀。從外麵望去,這座城市隻有一條大路。即便如此,從這座城市所擁有的人口的一部分,還有與之關聯的土地規模便能預測,可能成為『入口』的建築物多如繁星。


    艾麗莎對此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


    艾麗莎歎了口氣,視線方回到小攤上。大多數的屋子前麵,都點著動物油脂的油燈。另外還一起擺著被粗糙的蓋子罩著的蠟燭。不穩定的火苗在風中沒過多久便會熄滅。但是每當火光熄滅,商人們全都會頭也不抬,動作迅速地將它們重新點亮。


    屋前的一顆顆金色火光,猶如灰色街道中漂浮的路標。


    艾麗莎搖搖頭,下定決心,準備進行魯莽無謀的探索。


    「隻顧害怕也無濟於事。我們走吧,葛蘭」


    她朝著猶如祭典一般的喧囂中心,走了過去。


    如同理所當然一般,葛蘭也跟在了她的身後。


    *  *  *


    葛蘭遵從艾麗莎的指示,找了一家商販打聽。


    在他眼前,攤點的女老板拉緊了從鍋子上伸出的粗繩。


    從鍋底被抽開的鐵鍋中,受火直接炙烤的肉塊被拉了起來。烤得略焦的表麵流著透明的肉汁,啪嗒啪嗒地滴了下去。


    女老板以便確認火候,一邊擦了擦圓圓的鼻子,豪爽地笑了起來。


    「沒有錯,這裏一直都這麽熱鬧。小哥是旅行者麽。也難怪你會露出一臉呆呆的表情呢」


    「我一直都是這副表情……這也就是說,在你看來,我總是『呆呆的表情』麽?這可傷腦筋。艾麗莎可能不喜歡這個表情」


    「哈哈,小哥說話真有意思。艾麗莎是誰?女朋友麽?沒關係啦,你的男人味足著呢。不好意思說了失禮的話,再送你一份給你女朋友吧」


    女老板抓起菜刀,迅速地割下了肉。然後,她在粗麵包中夾入了切成圈的洋蔥以及厚厚的肉,豪爽地塞進紙袋中,扔給了葛蘭。


    「給,這個好吃著呢。就算撒出一些也沒事,大口大口地咬才帶勁哦」


    葛蘭向單眼一眨的女老板道了聲謝,遞出銅幣。然後他拿著紙袋,走了出來。


    艾麗莎正坐在噴水池旁等待葛蘭。她輕咬食指指背,正思考著什麽。葛蘭回來之後,她緩緩開口


    「果然通常的狀態就是這樣呢。艾莉西亞說過,蓓莉和克洛伊姐妹在這座城市裏,然而這樣找下去似乎會累死人呢。城市東西兩側的貧富差距似乎非常嚴重。違法建造的建築物中,也有很多外來人士無法靠近的地方……要是能夠正確探查到『領地』的氣息就好了呢」


    「我剛才也問到了,這個狀況並不是在過節。雖說是遵照艾莉西亞的指示,來到了這座城市……不過,還要照她所說的,去尋找蓓莉與克洛伊姐妹麽?」


    「當然了。蓓莉我記得。她在『十二月的喧囂』當時,陪妹妹克洛伊坐在最前排。她當時很享受過節呢」


    艾麗莎低語之後,合上了嘴。她不打算講出其中的詳細內容。但是,或許是回想起了當時的事情,她的皮膚頓時失去血色。


    艾麗莎搖搖頭,站了起來。她闊步走了起來,鞋底發出響亮的聲音。


    「我們的目的有兩個。一是按照艾莉西亞的要求,尋找蓓莉與克洛伊姐妹。然後一個,是在滿足艾莉西亞的要求的過程中,尋找我們的目標……再度與她接觸的時候,說不定能夠問出尤金的所在之處」


    艾麗莎快速地低聲說道。那銀發煥發光輝,冰結的雙眸垂下的這個樣子,散發出異樣的迫力。


    就像老鼠會躲著獅子一樣,街上的行人自然而然地為她讓開了路。艾麗


    莎向前邁進,身上的黑色外套隨之翻飛。這一次,周圍的聲音夏然而止。


    她再度開口。微弱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葛蘭的耳中。


    「不明白艾莉西亞在想什麽,不過用不著她來說,一旦按她的命令找到那對姐妹,格殺勿論。特別是蓓莉·馮·艾瑞斯特克萊西,我不會放過她的」


    ——————我不會放過,那個『立於死亡濁流的處刑台』的。


    聽到艾麗莎的話,葛蘭蹙眉。異樣的音色令他萌生疑問,他不由傾首。


    「『立於死亡濁流的處刑台』?這是什麽?」


    「這是對蓓莉的稱呼,不過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她是少有的戰鬥特化型的『穴藏之惡魔』。『穴藏之惡魔』的戰鬥力與恢複力,都比人類更加優秀,也存在麵向戰鬥的『賞賜』……不過他們幾乎在精神層麵會墮落下去」


    人類也是一樣吧?特權意識有時會讓人停滯,讓人對危險的反應變得遲鈍。


    「洛雷爾與洛恩那對雙胞胎,讓賞賜進行戰鬥,自己卻毫無防備地在一邊看戲呢……不過,聽說蓓莉是個總是嚴於律己的『穴藏之惡魔』。她和妹妹一起共同作為武鬥派的『穴藏之惡魔』,名聞遐邇。那家夥經常解決族內紛爭,深得上麵人的厚愛。所以她坐在了最前排。那家夥喜歡吃,喜歡哂笑,喜歡享受。那家夥傲慢而殘酷,有著一副充滿深深執念的醜惡嘴臉。我絕饒不了那家夥」


    葛蘭,我要殺了那家夥。就算天塌地陷,我都要讓那家夥斷氣。


    (……我,應該同意你的看法麽。這樣,你會開心麽)


    麵對嚴肅的話題,葛蘭猶豫該如何作答,垂下臉。


    他的目的,是陪伴艾麗莎。不論何時,葛蘭都會在她身旁。葛蘭早已如此決定。他的心中除此之外,再無任何東西。既然如此,隻用點頭就好了吧。


    (可是…………我並不喜歡你露出這麽嚴肅的表情)


    葛蘭不曾擁有過感情。但是,最近每當他看到艾麗莎冷徹的臉,他就會覺得不太對勁。


    她那雙蒼色的眼睛,不應該是那麽冰冷透徹。他會這麽去想也無可厚非。從道理上來判斷,沒有任何根據的思考,從來不是他能夠舍棄的。


    葛蘭感覺,如今不論選擇怎樣的語言以及行動,都不合適。


    煩惱到最後,他注意到了自己手中的紙袋。葛蘭伸出一隻手,扯了扯艾麗莎外套的下擺,將還沒冷掉的紙袋向她遞了過去。


    「艾麗莎……這是你先前托我買的東西」


    「幹嘛啊,我正在想事情……啊……啊啊,謝謝……是有這麽回事呢。難得你幫我買過來了,冷掉就不好了。我不客氣了」


    艾麗莎接過了紙袋。她戰戰兢兢地將肉滿滿溢出的麵包拿了出來,大口咬了下去。伴隨著輕快的聲音,洋蔥被咬碎。


    看來風味十足,艾麗莎將麵包和肉吞了下去。然後她露出了爽朗的表情,說道


    「嗯,這還真是沒選錯呢。不愧是我的眼力,從不失誤!」


    艾麗莎就像艾莉西亞一樣,得意洋洋地賣弄起來。


    她將麵包塞進嘴裏,臉頰鼓了起來。盡管稍微灑出來了一些,但她看上去毫不在意。即便沒有告訴她,也能察覺到正確的吃法,真不愧是艾麗莎——葛蘭欽佩地點點頭。


    回過神來,艾麗莎渾身散發出來的戾氣已經消失。


    行人們本能地察覺到這一點,開始不再刻意的回避她。


    突然間,艾麗莎被人潮擠到,露出困惑的樣子,停下腳步。葛蘭想為她化身盾牌,向前移動。艾麗被他保護,歪起腦袋。


    「那個……葛蘭。這些人怎麽突然之間就開始往我身上撞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打比方好了,有頭熊在路上走的話,大家都會避讓。可是熊身上塗了蜂蜜的話,感覺大家可能就會靠近了」


    「換句話說,我是熊咯?你這家夥真敢說得這麽直接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稍微等我一下。我不太擅長尋找合適的比喻」


    葛蘭麵無表情地按住額頭。艾麗莎把認真思忖的葛蘭拋在一邊,吃完了麵包,讓紙袋消失在虛空之中後,愀然地叉起手。


    「……………………………………熊、麽」


    看到艾麗莎苦惱的樣子,葛蘭突然找到了正確答案。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沒有察覺到呢?他心生疑惑,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對艾麗莎說道


    「也就是說,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所以人們的恐懼也消失了。我想會不會是這樣」


    「嘎、咳咳,你冷不丁的說什麽?哈?可愛?」


    「我在說熊」


    「你在說熊?」


    「……也是在說你,不過你不是熊」


    「……我明白了。不,我完全搞不懂。總感覺蠢死了,還是算了」


    艾麗莎有些乏力。她看上去比剛才更加疲憊,走了出去。但是,那對蒼色的眼睛毫無征兆地恢複了那份冰冷。人潮再次開始回避她。


    她銳利的眼睛閃耀出光芒,拒人於千裏之外。她探尋『入口』的氣息,然而周圍並沒有相類似的東西。走了一陣子,艾麗莎忽然駐足。


    她用詫異的眼神向身旁的建築物望過去。葛蘭也停下了腳步,感到不解。


    「怎麽了,艾麗莎?」


    「葛蘭,你看」


    在她指向的地方,是一片強烈的紅色。牆上張貼著幾張相同的廣告。在旁邊,豎著幾麵旗幟。那是在混亂之中也能吸引眼球的,低級趣味的裝飾品。


    人們正熱熱鬧鬧地聚集在裝飾過的簡易小屋前麵。


    占據整個街道的,不隻有賣東西的店,還有西洋景和小劇場、路燈歌手、彈風琴的。不過,在這為數眾多的娛樂項目中,看上去最為繁盛的便是這個小屋了。艾麗莎眯起那雙蒼色的眼睛,讀出旗幟上的宣傳標語。


    午夜慘劇。可怕的異形,活生生地吸美麗少女的血。


    敬請觀賞,羅米尼亞的吸血鬼。


    「————————————吸血鬼?」


    塗成漆黑的小屋周圍,白晝之中依舊很暗。


    艾麗莎與葛蘭相互看了看對方,向前邁進。


    *  *  *


    來吧來吧,敬請觀賞。他的惡名響徹天外,如雷貫耳。


    「瓦倫蒂亞,吸血鬼將拿你下口!」


    據說瓦倫蒂亞是戲劇開始的意思,是定式的句子。但是,被觀眾擠滿的簡易小屋中,卻違背了暖場詞,並沒有舞台。


    豈止如此,甚至沒有襯墊。小屋僅僅隻是劃出了道路的一塊區域,簡單搭設而成的樸素構造。


    在小屋中央搭著紅布,紅布下麵放著什麽東西。隔開的牆壁上設置著燭台,便宜的蠟燭一邊冒著黑煙一邊燃燒。小小的火苗在紅布之上打上了搖曳不定毛骨悚然的影子。擠滿的客人們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被影子所吸引。


    講完暖場詞的男人用銳利的目光向觀眾瞥了一眼。


    他頭戴高禮帽,手握堅固手杖的樣子,儼然是紳士風貌。但是,他那滴水不漏的眼神,卻是欺詐師獨有的目光。男人誇張地揚起身體,擺了擺小胡子,清了清嗓子。


    下一刻,他毫無征兆地掀開了紅布。被氣氛震懾住的女性尖聲慘叫。但是,眼前出現的情景,並沒有那麽強烈的衝擊力。


    艾麗莎不由顰眉。


    「這究竟,是什麽」


    簡而言之,這實在是一場寒酸的表演。


    布的下麵,是一名男性與一名少女,兩具毛骨悚然的蠟人偶。


    男性人偶的異樣程度,令人不由挺直背脊。他身穿染著紅色汙跡的燕尾服,張著血盆大口


    。在他嘴裏,不可能屬於人類的長長尖牙正反射著光輝。那具人偶,本來應該沒有安裝那種東西吧。仔細一看,左右牙齒長短不一。總體來說,人偶的造型非常粗糙,急於求成。


    在男性人偶身旁,倒著一具女性人偶,閉著眼睛。


    少女的樣子在任何人眼中都非常明顯,她被殺了。


    穿在纖細的身體上的白色長裙,染成了與男人相同的紅色,被殘忍地撕開。


    從破碎的布料縫隙間,露出小小的乳房。柔嫩的肌膚上,還勾勒出了青色的靜脈。整體上十分粗糙,但惟獨血管異常生動,被精致地重現了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地方下了功夫。人偶長裙的腹部部分染成了鮮豔的紅色。從縱向撕開的傷口中,真正的內髒流了出來。但仔細一看便能知道,這些內髒中混著碎肉與豬耳。說穿了,就是在肉販的露天攤點上賤賣的豬內髒。然而塞滿人偶裏麵的,應該就是那些豬內髒。


    這個地方,一切都是那麽顯而易見。


    艾麗莎吃驚地聳聳肩。但是,她眯起了蒼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場鬧劇。被稱作『吸血鬼』的男性人偶,以及女性屍體人偶,究竟在表現什麽呢。


    就在艾麗莎思考這個問題時,客人們中間忽然飛出陶醉的奚落。


    「倫特大街上被殺的小姑娘,聽說是個孤兒啊。都沒有人去認養她,她哪兒能穿得上這麽好的衣服啊」


    這個聲音,讓凝縮堅硬的沉默隨之崩解。人們吵吵嚷嚷,開始吐露疑問。但是,表演的男人不為所動。他高高拋起高禮帽,又將帽子轉了一圈,重新戴上。


    男人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接著,緩緩地向觀眾們問道


    「諸位之中,可有人知道死在班尼大屋的小姐是何穿扮?」


    沒有回答,無人舉手。凝重的沉默彌漫開來。男人抬起那令人聯想到新月的尖銳下巴,洋洋自得地長篇大論起來


    「對,沒有人知道。因為警察隱瞞了情報!可是,啊啊,本人實在不走運,確實地目睹到了。目睹到了那一夜,水靈美麗的少女倒在草地上的樣子!目睹到了那一夜,在站在她身旁的異形之影!為了將那時我在那所庭院中所感受到的恐懼,將那時我所目睹到的那一幕的險惡、殘忍,毫無保留的全部告訴給大家,於是我創作出了這部戲劇!」


    男人沉醉於自己的話語之中。他猶如給觀眾們最後一擊一般,再次拋出高禮帽,重新戴在頭上。


    現場頓時掌聲雷動。善良又愚蠢的觀眾們,向他回以尤為坦率的反應。不知從哪兒還響起了口哨聲。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幾枚硬幣飛了過來。


    在熱鬧聲中,艾麗莎將臉向葛蘭湊過去,悄悄說道


    「……那是騙人的。他在說話的時候,視線在小幅的晃動。句尾語氣很重,呼吸也很急促。雖然裝得好像氣勢淩人一般,其實是個膽小鬼哦」


    男人像老鼠一樣動了動鼻子,向觀眾們望去。觀眾們覺得他的暖場詞很像那麽回事,紛紛停下了準備離場的腳步。他們探出身子,想要更加仔細地去看重現班尼大屋中慘劇的人偶。男人從懷中取出了一隻鍍金的懷表。


    男人關上懷表的蓋子,故意發出聲音。他清了清嗓子,掄起手杖。


    「好了好了,雖然知道大家依依不舍,但還請回吧。還有下一批客人呢」


    男人用不容置喙的口氣說道。「這就完了啊」觀眾們怨聲連連,然而男人將那些抱怨完全地無視掉。觀眾們不情不願地開始離場。


    艾麗莎逆著人潮走了過去。她翻起外套,站在男人麵前。


    不知是不是忘記要注意紳士風範,男人蹙眉,露骨地咂了下舌。


    「怎麽了?這可是觀眾輪流製的。要是不趕快走人的話,我會很傷腦筋的。走吧走吧。事件的詳細經過,我是不會說的。找別人去吧」


    「請放心吧,我想問的並不是這些。我們是旅行者」


    「啊,一眼就能看出來呢。這麽顯眼的銀發飄來飄去,要是見過一定忘不了的吧。於是,你找我什麽事?不要以為自己是旅行者就能不付錢哦。我倒是希望再多付一些呢。怎麽,感覺不錯吧?」


    「豬內髒與蠟人偶麽?要創造出沒有見過的殺人現場,想必很麻煩吧。辛苦你了。見這邊盛況空前,真是再好不過了」


    艾麗莎的話,讓男人倒吸一口涼氣。他連忙向觀眾們離去的背影看過去。看到沒人回頭,他似乎放下心來。男人鬆了口氣,壓低聲音悄悄說道


    「你別這樣好麽。竟然說我沒看到,不要胡說八道啊。我可是靠這個混飯吃的啊。當時的情況,我當然看到了哦。你要怎麽證明我當時真的沒有正好在場?嗯?」


    「你才是在胡說八道吧。說到底,少女的肚子被撕開,男人的牙齒從染血的地方下口才不對勁啊。這麽大麵積的傷,會是這麽小的牙齒造成的麽?再仔細想想死因與殺人方式吧……雖然怎麽都好就是了。你要憑想象創造殘忍的舞台來賺錢的話,還請自便。我隻是把我想說的話對你說出來罷了。我想問的不是事件的詳情,而是更簡單的事情」


    如果你不希望下一場表演得到的是滿場奚落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呢?


    聽到艾麗莎的話,男人嚇得一顫。艾麗莎將臉湊了上去,低聲說道


    「羅米尼亞出沒的吸血鬼,究竟是什麽?」


    關於這番話中的吸血鬼,艾麗莎隻知道艾莉西亞散布的廣告,還有這台鬧劇。從觀眾們的話中可以推測出,這台鬧劇將少女在城中被殺的事情重現了出來。但是,唯獨這吸血鬼是什麽來頭,猶未可知。


    長著尖牙的男性人偶,看上去並不是人類。


    在這個世上應該並不存在吸血的怪物。


    艾麗莎為求解釋,將那對蒼色的眼睛靜靜地轉向男人。男人露出一張吃驚的表情。但在下一刻,他誇張地失笑起來。他擺出孩子一般的表情,開始鼓掌。


    「什麽啊,你真的是剛來的啊。竟然連傳聞都不知道,真是太有意思了。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晚上在外麵溜達的時候,別被你想了解的那個混賬吸血鬼給撕破喉嚨哦」


    家不回,繼續逛,無聲黑影把你纏!


    不知道究竟哪裏可笑的,男人捧腹大笑。不過,他突然挺直了背脊。男人以非常做作的舉止,誇張地幹咳了一聲。然後,他就像在嚇唬艾麗莎一般,低聲說道


    「我就告訴你吧,懵懂無知又心高氣傲的小姑娘。這是這座城市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故事」


    ————————所謂的吸血鬼呢。


    是專門盯上女孩的,連環殺人犯的外號哦。


    *  *  *


    第一名受害者,在倫特大街被發現了。


    第二名受害者,死在了在隆多林舊貨店的後麵。


    第三名受害者,趴在達雷爾橋上,頭發在運河中飄蕩。


    第四名被害者,倒在了班尼大屋的草地上。


    據說在所有事件中,附近的牆壁上都寫著血字。


    「寫在牆上的文字,非常駭人」


    ——————把我要的人還來。


    ——————隻要不還,我還會繼續。


    艾麗莎用指尖劃起撒出的液滴,在桌子上寫出這些字。葛蘭無言頷首。


    這是在第一名與第二名受害者的現場留下的文字。


    據說警方害怕出現模仿犯,從第三名受害者開始便將具體的情況掩蓋了下去。尤其是第四名受害者,由於大屋的所有人是貴族,現場也被直接處理掉了。不過第一名與第二名受害者是工人最先發現的,一些過於詳細的話題在整座城市傳得鋪天蓋地。傳聞被當做娛樂,在人們的想象中膨脹起


    來。


    而結果想必是搭上了這次殺人事件的順風車,戲劇變得盛況空前。


    由於殺人現場十分淒慘,所以凶手得到了『吸血鬼』這個稱呼。


    「凶手是生食少女之血的怪物————似乎是這麽說的呢」


    這一刻,反射油燈光輝的問題,發出激烈的震動。非比尋常的震動,讓艾麗莎抬起臉。不知何時,醉鬼們在兩人周圍開始互毆起來。


    「你小子鬧夠了沒」「這話該我說才對,混賬東西」「快打快打,看誰贏!」


    城裏有幾家酒館,不管哪一家,都滿是享受夜晚的工人們。


    被踢飛的客人掃倒了周圍的桌子。第二個和第三個男人攥緊拳頭,撲了上去。侍者高舉的巨大麥酒酒杯從艾麗莎頭上穿過,撒出來的泡沫衝掉了艾麗莎寫出的文字。艾麗莎歎了口氣,搖搖頭。


    「那個看上去,像是給什麽人傳達的訊息呢。不過,受害少女們的年齡也並不相仿,似乎是簡易旅館裏溜達過的貧民……非但從對象身上找不出共通的聯係,就連身份也無法確定」


    「怨恨麽,就算從這一點出發也很難尋找呢。很棘手」


    「是啊。不過,對於我們來說,最大的問題不在這裏」


    我們最大的問題是,事件和蓓莉與克洛伊姐妹存在著怎樣的關係。


    「艾莉西亞為什麽讓我們去看吸血鬼的戲劇呢……哎喲」


    艾麗莎毫無預兆地舉起手,接住了不知從哪兒飛來的金幣。一名男人站了起來。他可能是喝太多了,一邊全身顫抖,一邊誇張地揮手。


    男人一邊撞開正在大口喝酒的同伴們,一邊搖搖晃晃地走過去。男人將皮糙肉厚的手掌伸到在艾麗莎麵前。


    「不好意思,這位小姐,不小心手滑了。我可愛的金幣擅自跑出去了,能麻煩你還給我麽?」


    「你喝太多了啊,人類。這裏人多眼雜,要不是我給你接住,你那可愛的金幣就隻能遺憾地失蹤了哦。你要知道,這裏可是酒館,行為不慎重些可是會吃苦頭的哦?」


    「小姐你真善良。不過說話別那麽不解風情的話就好了。反正這錢還是得賠出去的啊。就在剛剛,我輸給了那個呆頭呆腦的托馬斯了,真受不了……力氣大一點就得意起來了」


    「你們在賭博麽。真有夠悠閑呢」


    「畢竟錢來得超快的呢。當我威風的時候,真的是超爽啊……完全不知道『少女義賊』下次什麽時候會冒出來呢」


    男人地嘿嘿大笑。聽到不對勁的話,艾麗莎眯起眼睛。


    「————少女義賊?」


    「啊,是我們的女神啊」


    艾麗莎重新轉向男人。仿佛看準了這個空隙一般,艾麗莎點的菜紛紛送到了桌上。酩酊大醉的客人險些打翻擺好的盤子。葛蘭精明地讓盤子在自己的胳膊上避難。女侍看到這一幕似乎靈機一動,竟然將裝麵包的盤子放在葛蘭的腦袋上,最後還仿佛施以最後一擊一般,將裝黃油的壺也放了上去,隨後走掉了。


    這個時候,艾麗莎的蒼目閃耀光芒,向男人問道


    「願聞其詳」


    「怎麽,你不知道這事麽」


    男人吐出一口充滿酒臭味的氣,用下巴指了指牆壁。上麵貼著一張報紙。


    這座城市的印刷技術似乎比其他地方要更為發達。路邊劇場的廣告也是,紙張與油墨用起來毫不吝嗇。再看看報紙,嶄新的紙麵上,排列著飛白的文字。


    『奔馳在霧夜間的黑影——少女義賊再度現身——』


    在那旁邊是某人畫的油畫,雖然小,但漂亮地嵌在了框內,排列在一起。


    狹窄的畫布中間,打扮的像舞娘一般的少女正在屋頂上奔跑。在黑夜之中就像發光的流星雨一般,從她們的手中撒出大量的金幣。大大的吊梢眼,優美的四肢,紮成一束的黑色長發,讓人聯想到美麗的流浪貓。


    男人用愛憐的眼神望著這幅畫,用醉醺醺的聲音講道


    「少女義賊是潛入貴族住的大屋,盜出大量的財寶,將金幣拋灑給我們的,可愛得不得了的女神。這裏的這幫夥計們,每天從早到晚都在祈禱,希望少女義賊不要被那幫讓人心煩的家夥逮到。反倒希望那個吸血鬼快點被逮到呢……搜查不要連累少女義賊就好了呢」


    「有人實際見過那名少女的身影麽?」


    「不,誰也沒清清楚楚地看到過。不過,少女義賊一定就像那幅畫一樣……不,一定比那幅畫畫的更加動人啊。這個影子呢,要像這樣,一看就明白了啊」


    男人得意地挺起胸膛。他用金幣輕輕地敲打突出的顴骨。


    「這家夥從天而降的時候,我看到過那孩子的影子哦」


    「你這話都說過幾百遍了啊。女神的影子,我也見到過啊!你這醉鬼,快把我的金幣拿過來!」


    酩酊大醉的聲音砸了過來,男人咒罵起來,吐出兩三句粗暴的話之後,回到了同伴們中間。艾麗莎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再次朝牆上的畫看去。


    如繁星一般拋灑金幣,少女的身影就像童話插畫中的一般。


    吸血鬼也是這樣,不現實的存在正在這座城市裏昂首闊步。


    「吸血鬼,加上少女義賊……雖然這話可能輪不到身為『穴藏之惡魔』的我來說……這座城市可真夠熱鬧的呢」


    「艾麗莎,我的身體實在快撐不下去的。我實在沒辦法,但我不想讓你的菜肴成為犧牲品。不好意思,能不能幫我一把」


    「怎麽了?……呃、葛蘭,你這是在幹嘛?」


    「我什麽也沒做,但不知怎的就變成這樣了」


    不知不覺間,葛蘭變成了擺餐具的架子。


    周圍的醉客們正熱衷於將盤子摞在他的頭上玩。「危險危險」「不,還能繼續」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準備用顫抖的手,將第十張碟子摞上去。


    艾麗莎向醉客們狠狠一瞪,他們膽戰心驚地麵麵相覷,轉瞬之間便逃之夭夭。


    盤子從葛蘭頭上發生了崩塌。但是,誰也沒有去在意。恐怕店主會要求將盤子的賠償金算到所有人的頭上,加到酒錢裏麵吧。


    真會亂來——艾麗莎咒罵起來。她從腳下踢開碎片,葛蘭將平安無事的裝菜的盤子放回到了桌上。蠶豆湯、帶殼的炸蝦,煮豬雜碎、新鮮的牡蠣擺在一起。艾麗莎一邊幫忙一邊歎氣


    「我說啊,葛蘭。遇到不情願的事情就要說出來。你有什麽好忍耐的。你是天生的餐具架子麽?」


    「不,我並沒有不情願。我沒有感情。而且,你的菜已經放在手臂上避難了。你正在和男人說話。相反,我覺得這樣總比鬧出動靜來更好,可實在沒想到會摞起這麽多,塌掉的時候,避免的盤子也會打碎的……我感覺判斷確實出錯了。對不起」


    「我並不想讓你道歉。真是的,明明沒必要被他們拿來玩啊。從下次開始,如果遇到不情願的事情就給我說出來。這從最終結果而論,是為了你好」


    「是這樣麽」


    「就是這樣」


    艾麗莎溫柔地訓斥葛蘭之後,望了望周圍。


    醉客們的裝扮,看上去談不上富足。從被摟著腰開懷大笑的娼婦,從他們的皮膚與裝扮,都能看出他們的放蕩生活。今天有錢鬧,明天就必須露宿街頭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也不乏凍到最後,再也醒不過來的可能。


    然而人們還是謳歌著這一夜之樂。


    東西、娛樂、傳言,在這座城市裏有各色的東西正在進行交流。艾麗莎回想起前不久的那場戲,在眼皮下麵描繪出從少女獨自流出的內髒,她小聲說道


    「有時候,在娛樂中會追求殘酷————這件事不論放在人身上還是『穴藏之惡魔』身上,都沒有


    差別呢」


    艾麗莎又歎了口氣。這時,酒館的大門誇張地打開了。


    新上門的客人興致勃勃地走進裏麵。男人仰著身子,留著漂亮的小胡子,手中看上去很結實的手杖咕嚕咕嚕地旋轉起來。但是,他在察覺到艾麗莎之後停下腳步,表情露骨地扭曲起來。


    「哎呀,你是?」


    「……………慨」


    路邊劇場的店主可能是有那麽一瞬間打算離開,表現出了猶豫的動作。但是,他怕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晦氣,停下了準備返回的腳步,挺起胸膛走到艾麗莎身邊。


    他如同挑釁一般,裝腔作勢地喊起來


    「嗨,你沒事吧,小姑娘?腦袋裏種花田的年輕小姑娘怕是還不知道呢,最近可不太平哦。在這個時間裏,除了接不到客就沒地方住的娼婦之外,女人都不會在外麵遊蕩哦。你能不能給我快點回到溫暖的旅店,上好鎖,不要出門呢?」


    「不勞你擔心」


    說完想說的話,男人似乎自顧自地心滿意足起來。他沒有等待艾麗莎的回答,喊來了似乎是熟人的侍女。侍女點點頭,將正在送的酒杯直接遞給了男人。男人道了聲謝,誇張地將酒杯舉起。


    「謝謝……誒?喂!」


    下一刻,艾麗莎將酒杯強行奪了下來。


    艾麗莎不等男人來搶,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酒以可怕的速度消失在她那細細的喉嚨之中。男人張口結舌。艾麗莎將最後一滴酒喝幹。


    艾麗莎用力地把空掉的酒杯叩在了桌上。


    然後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對男人說道


    「因為,我就是在等吸血鬼」


    *  *  *


    工廠區域附近的街道附近,冷冷清清。


    漆黑的夜色之中杳無人煙,鴉雀無聲。


    這條路上沒有商鋪和旅店一類的建築,隻有被鐵隔柵包圍的工廠,在地麵上拉出一片駭人的影子。


    瓦斯燈寂寥的燈光,投射在遠方無人的道路上。附近非但沒有最近暫不外出的女人,就連男人的身影也看不到。凝重的沉默充斥著整個街道。


    艾麗莎,獨自佇立在這個地方。


    美麗的銀發反射遠方的燈火,綻放著鈍重的光輝。前麵合上的黑色外套,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唯獨逾越人類範疇的美麗容貌與纖細手足,在夜色中依舊格外顯眼。


    不論誰目擊到這一幕,都會確信吸血鬼必將出現。


    寒風拂過白淨通透的臉頰。艾麗莎的銀發隨風搖擺,朝著細細的新月抬起頭。湛藍的月亮,光亮甚至不及照耀黑夜的瓦斯燈。但是,在這一瞬間,屋頂上浮現出一個黑影。高挑的影子,在微微的月光之下疾馳。


    高個子的影子,動作出乎意料的輕盈,移動到了屋頂之上。不久,那個影子到達了艾麗莎的頭上。艾麗莎對蹲下來,靜止不動的影子問道


    「葛蘭,有沒有發現問題?」


    「沒有問題。但是,這一帶的建築物不夠堅固,下腳要小心不要踩穿」


    「還請務必小心。不過……像這樣放著我一個人的話,也不能夠保證就會過來呢」


    艾麗莎用那雙蒼色的眼睛盯著眼前的黑暗。眼下,吸血鬼的殺害對象限定在了年輕女孩,有男人在場的話很有可能會妨礙到吸引吸血鬼。因此,葛蘭從廃材堆爬上屋頂,選擇了從街道上看不見的移動方法。


    葛蘭再度屈身噤口。艾麗莎再次獨自一人轉向路的那頭,走了過去。


    踏ーー、踏ーー、踏ーー


    堅硬皮靴聲,被暗影的街道所吸收。葛蘭在艾麗莎上方抹消足音,向前走去。


    寒冷的風再一次刺骨地掃過道路。艾麗莎收緊外套的衣襟,小聲說道


    「艾莉西亞說讓我去看吸血鬼的戲劇。吸血鬼是不存在的生物。由於少女全身被撕裂的異樣死狀,凶手吸食人血的假說傳播開,於是一位畫家畫出了一張畫,被假定成為凶手的肖像——那不過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怪物。盡管人們都知道那種東西並不存在,依舊對虛構出來的東西樂在其中。不過,艾莉西亞既然說了讓我看,那麽這裏就應該還潛藏著其他怪物」


    ————『穴藏之惡魔』。


    「蓓莉和克洛伊為何要殺女孩,這一點不得而知。然而我既然來了,她們隻要有所察覺,就應該會有所反應吧。雖然期待她們會自己找上門來,不過現在這樣是最快捷有效的做法了。沒錯」


    ————吸血鬼給我出來就好了呢。


    ————踏ーー、踏ーー、踏ーー


    艾麗莎繼續邁步。空泛的腳步聲,宛如鍾聲一般響徹整條街道。


    不久,兩人到達了工廠區域的拐角。剛才遠遠望去的瓦斯燈,如今正照耀著艾麗莎的腳下。她上前一步,走進燈光之中。黑色的外套被光照到,重現出清晰的輪廓。艾麗莎正要就這麽走出燈光之外,腳停了下來。


    她對著前方凝目而視。


    ————————嘡


    一隻黑貓竄了出來,來到了燈光下眠。黑貓察覺到艾麗莎,身體一顫。貓低下腦袋,全身的毛對著艾麗莎倒豎起來。但是,貓的叫聲聽上去算不上毛骨悚然,甚至算不上表示戒備或威嚇的低吼。


    黑貓嘴裏正叼著什麽東西。熟悉的味道,掠過艾麗莎的鼻尖。


    那是,腥臭的鐵鏽的味道。


    「…………血的、味道?」


    艾麗莎如同確認一般,小聲嘟嚷起來。與此同時,黑貓猛然衝了出去。


    黑貓穿過圓形的光域,拐過拐角,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領頭的貓穿過成為了訊號,小貓們紛紛跟在了後麵。他們掠過光芒,衝入黑暗之中。黑色的毛皮一次次地在艾麗莎前麵穿過。艾麗莎對這一幕感到異樣,眯細眼睛。


    定睛一看,小貓並非統一的黑色。它們之中,還混著茶色的毛皮。然而不知為何,它們的毛看上去都是黑的。柔軟的毛皮之上,沾染著斑駁的汙跡。


    艾麗莎,大大地張開雙眼。


    貓群身上染上了大量的血。


    「————————葛蘭!」


    艾麗莎大叫之後,立刻沿著貓群跑來的路飛奔出去。也許是被跳出來的她嚇到了,一隻小貓大跳起來。它嘴中叼著的東西掉了下來。艾麗莎一瞬間讓視線掃了過去,然而又迅速背過臉去,躍入了黑暗之中。


    被切斷的人的手指,被留在了瓦斯燈下。


    ————————————————咚!


    在艾麗莎飛奔起來的同時,葛蘭跳到了她的背後。在堅固的磚路上著地的瞬間,雙腳的骨頭發生開裂,然而骨傷立刻恢複完畢。葛蘭無視疼痛,朝艾麗莎背後追了上去。兩人循著貓的足跡,跳入了貓跑過來的小巷。


    倉庫之間的狹窄通路,入口附近被瓦斯燈照亮。圓形的燈光之下,散落著貓的足跡,從設置在路一頭的水溝一直延伸到這裏。但是,足跡突然中斷了。從溝中溢出來的黑水蔓延開來,將周圍完全覆蓋。


    黑色的水,從躺在水溝中的少女身體中湧出來。


    水溝被非法棄置的廢棄材料堵住,水流到外麵。


    少女就如同一隻被扔掉的人偶,沉沒在黑色之中。


    少女的情況不論在誰看來都一清二楚,她被殺了。


    確認過這一點,艾麗莎繼續走起來。她一邊嗅著鐵鏽的味道,一邊在血泊中前進。艾麗莎腳底發出濕潤的聲音,在少女身旁蹲了下去。她將手放在了屍體的肩膀上。少女的肉還很柔軟,令人不快的體溫傳到了手掌上。


    艾麗莎剛一用力,屍體便騰起氣泡,滾了半圈。


    從轉過來後仰對天空的臉上,滑落淚水一般的黑色液滴。少女的眼球被挖走,眼


    窩中積滿了血。她的喉嚨下麵被開出了一個窟窿,恐怕傷口身達內髒。


    這是被利器刺瞎,然後拔出,如此反複造成的。艾麗莎麵對慘狀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抬頭向倉庫望去。在倉庫的牆壁上,還沒幹的紅色文字正躍動著。


    這是第五個。殺光之前還會繼續。


    「—————————什麽意思?」


    葛蘭低聲說道。艾麗莎準備回答他,臉突然彈了起來。


    她從虛空中掏出一把手槍,然後飛速將槍口指向前方。


    「————————別動」


    小巷越深,黑暗就越濃。在黑暗的中心,似乎有個男人的身影正在晃動。


    艾麗莎謹慎地瞄準影子,內心動搖起來。她完全感覺不到人的氣息。眼前的男人缺乏生氣,甚至到了異樣的地步。


    艾麗莎對他的身影凝目而視。他全身沾滿了血,融入了黑暗之中。但是,他的左臂異樣的長,形成仿佛兩隻手相連的形狀。艾麗莎忽然察覺到了其中的原因。就如同他自己的手臂延長了一樣,男人正提著從屍體上切下的手臂。他應該就是用手臂的斷麵代替畫筆寫下的那些字。不知是不是在寫字的時候弄破了,從斷麵不斷地滴下細細的血滴。血滴的聲音,微微地流入耳朵。


    男人一語不發。他左搖右擺蹣跚不定的樣子,簡直像隻怪物。


    他的外表與人類沒有太大差異,但是,終歸不覺得他是人類。


    麵對著他,艾麗莎再度開口。她將本應是虛構的那個名字說了出來


    「————————『羅米尼亞的吸血鬼』?」


    咣啷!!!!!!!!!!!!!!!!!!!


    一個不屬於男人的聲音,回應了艾麗莎的提問。


    無數玻璃碎片在兩人眼前飛舞起來,反射燈光,在黑暗中灑下繁星一般的光亮。幾枚碎片刺中了吸血鬼。吸血鬼的腹部、臉、手臂,都確實地被碎片深深刺穿。然而吸血鬼不為所動,仍舊不停搖晃。


    剩下的碎片像雨一樣尖銳地敲擊地麵。


    ——————————————喀呤


    細細的腳,踩在了碎玻璃上。四個細長的人影出現在了艾麗莎與葛蘭眼前。


    身著黑衣的小個人影,仿佛把艾麗莎和葛蘭與吸血鬼隔開一般,並排站在了中間。從體格上判斷,人影全都是年輕的少女。而猶如證明這一點,垂在背後的長發上,統一地紮著純白的絲帶。


    此刻,艾麗莎總算明白,到底發生什麽了。


    窗戶被誇張地打破,幾名少女衝到了路上。


    「————————————————哈?」


    但是,艾麗莎即便掌握了現狀,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始料未及的發展,讓她沒能及時作出反應。這個時候,一名少女轉向艾麗莎。


    少女那雙黑得與夜色有所不同黑色眼眸,直直地盯著艾麗莎。唯獨這名少女在長長的黑發之上沒有紮著白色絲帶,而是係著紅色的絲帶。其他少女屏氣懾息,注視著這名少女的行動。


    艾麗莎直覺上察覺到,這名少女應該是她們之中的代表。紅絲帶的少女向艾麗莎走近一步。艾麗莎將槍口從吸血鬼身上移向她的身上。


    「別再繼續靠近了,有話原地講」


    這些闖入者不知是敵是友,就連她們的目的也猶未可知。艾麗莎簡明地發出作出警告。少女停下腳步,她明明被槍口指著,卻不露毫不畏懼的樣子,點了點頭。


    望著她在黑暗之中依舊顯眼的優美身體,還有長長的黑發,艾麗莎眯起了眼睛。艾麗莎眼前的少女所給人的印象,與酒館中在畫上看到的少女一致。


    從影子上也能分辨出來,這名少女就像一隻美麗的流浪貓。


    「你們沒事吧?」


    「————『少女義賊』?」


    艾麗莎詢問的聲音與少女的提問重合在了一起。但是雙方都沒有彼此回答的時間,在巷道伸出響起了踢起地麵的聲音。係紅絲帶的少女輕輕咂舌。


    「嘁……操之過急了啊。我沒下指令呢」


    艾麗莎移開視線,轉而投向少女的背後。


    站在道路上的係白絲帶的少女們齊刷刷地衝了起來。她們從腰間拔出匕首。大大的刀刃與他們纖細的手臂毫不相稱,閃耀著鈍重的光輝。


    衝在最前頭的少女手持匕首,向吸血鬼突進。吸血鬼毫無反應,鋒銳的刀尖即將插入他不斷搖晃的身體。就在此刻,吸血鬼突然抬起腳,仿佛被絲線拉扯一般,從膝下倏地勾勒出柔軟的弧線。


    瞬間,他的腳像鞭子一樣揮了出去。


    「————————————咕欸」


    吸血鬼的腳,實實地陷入了逼近的少女的腹部。男人全身奇妙柔軟地搖晃起來,將少女踢飛。發出仿佛被踩爛的青蛙的聲音,少女飛向空中。


    跟在後麵的少女受到牽連,一同摔在了路上。但是,第三名少女勉強躲了過去,免受殃及。她直接在不穩定的姿勢下,扔出了某件東西。銀光撕破黑暗。


    投擲用的匕首插在了吸血鬼的手臂上。即便如此,吸血鬼還是沒有反應。


    吸血鬼再度開始搖晃。艾麗莎隻覺剛才的印象更加強烈。


    從吸血鬼的身上,豈止是感受不到生氣,甚至看不出他是憑著自己的意誌在行動。盡管外表是人類,但就好像受到一定的刺激才會做出反應的植物或者蟲子一樣。


    艾麗莎不由顰眉。這究竟是什麽。


    她思考起來,在準備給出答案的時候,吸血鬼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吸血鬼翻身向黑暗之中衝了出去。此前缺乏意識的動作就像假的一樣,他的背影以勢不可擋的速度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與此同時,最初發動突擊的少女站了起來。她的胃液吐了一路,鮮豔的綠色眼睛在憤怒之下扭曲起來,恨恨跺腳。


    「追上去!怎麽能讓他逃掉!」


    「不行,『蜜蜂』。這都怪你擅自行動。要看時機。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可是,怎麽能這樣」


    「這個嘛——————————因為要響了」


    吱————————————————!


    如她所說,尖銳的哨聲撕開黑夜。


    被叫做『蜜蜂』的少女肩頭一顫。在她背後,紮成一束的長長金發搖擺起來。她踢了幾下地麵,發泄憤怒之後,非常的失落。


    以哨聲為信號,牆邊有什麽動了起來。一個繩索悄無聲息地從屋頂上投了下來。繩索軟軟地在空中左右搖擺。


    『蜜蜂』咬緊嘴唇,衝了過去。她撲向繩索,不借任何支撐,登上了牆壁。其他少女們也緊隨其後。少女們憑著雜技一般的動作,消失在了屋頂上。最後,係紅絲帶的少女留了下來。她注視著艾麗莎,嘴唇彎了起來。


    「好漂亮的蒼色。雖然你有著貴族一般的臉,但我不討厭你的眼睛哦」


    「人類,你是……」


    「先記住我這張臉吧。說不定我還會再見你……不,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不要忘了哦。我們一定會再次相見的。


    如是宣告之後,少女約上了繩索。她也像個表演驚險雜技的演員一般,爬上了繩索。


    艾麗莎準備追上去,但還是停了腳步。憑艾麗莎的本事,一定可以在少女們卸下繩索之前完全爬上去吧。但是這麽做的話,就等於拋下了葛蘭。而且硬要說的話,從下方追趕存在壓倒性不利的地利差距,所以很明顯最終還是會白跑一趟。


    最關鍵的是,除了她們之外,還有一件事讓艾麗莎十分好奇。


    「…………艾麗莎,又來了一個」


    「嗯,我知道。


    這次會是誰呢?」


    兩人注意到,哨聲過後,立刻有人繞過周圍朝這邊衝來。


    腳步聲就如同在尋找著什麽,在周圍彷徨著。而那個聲音也慢慢地向這個小巷靠近過來。兩人選擇留在原地,確認腳步聲來自何人。


    『吸血鬼』、『少女義賊』、『蜜蜂』,接下來究竟又會冒出什麽呢。


    艾麗莎轉向小巷的入口。有人衝進了路燈的燈光下。


    新的闖入者舉起手中的提燈,讓光芒照耀的範圍頓時擴大。艾麗莎和葛蘭眯起眼睛。在眼睛適應燈光之後,兩人從正麵向突然出現的人物注視過去。


    在那裏—————站著一位看上去十分嚴肅的,初老的巡警。


    他雙眼猛睜,他用強烈的興奮之下顫抖起來的聲音叫喊起來。


    「總、總算逮到你了,吸血鬼!」


    「———————————哈?」


    巡警毫不猶豫將短警棍指向艾麗莎和葛蘭。


    於是,兩人因為殺人的嫌疑,遭到了拘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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